他目送采臣那头飞扬的银发消失在地平线上「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他轻吟。 采臣出了景蓝城,到了郊外不远处。 「哥!」乐姬的叫喊声让他勒马回望。 「乐姬,你怎麽擅自出宫?太後知道吗?可千万不要又在太後面前落下口实。」 「我管不了那些了,哥你要走,我这个当妹妹的当然要送你一程,哥,这里说话不方便我们到前边树林里去。」 乐姬引著采臣一直走到树林深处才停下来。 「哥,你这一去要什麽时候才能回来?」 采臣沈默,对这个他也不知道答案的问题不知该如何回答。 「哥,我有个小小的要求。」乐姬恋恋不舍地拉著他的衣袖。 「你说吧,哥能做到的一定去做。」 「我想要哥哥的头发。」 采臣惊讶地看著乐姬,「我的,头发?」 「皇上喜欢银色的头发,我想用哥哥的头发做一顶假发,皇上看了一定会开心。」乐姬天真得像个孩子,她掏出一把匕首,「好不好嘛哥,我知道你最疼我了。」 采臣二话不说,把一头长到肩处的银发齐耳削下交到乐姬手中。 他的长发不再飞扬。 乐姬惊呼一声「哥,你真好,你一直都很在意你的头发,你真的舍得把它给我?」 「我就你这麽一个宝贝妹妹,从小到大你就算要天上的星星我也会为你摘来,一点头发算什麽?!反正日後还会再生。」采臣强忍著离愁别绪,不想把它传染给乐姬。 「哥,你真的是太好了!」乐姬欢天喜地地握著银发,眼中笼罩了一层泪光,她跳到采臣怀里,在采臣脸上亲了一下。 「你这个丫头......你......」采臣笑容突然僵在脸上。第二十五章 诀 别 「你,你为什麽......」 「你想知道为什麽吗?」乐姬神精质地笑起来,笑得眼泪都掉下来了。 采臣很快平静下来,他摇摇头「算了,我不想知道为什麽。」 「你恨我吗?你想骂我就骂吧。」 「乐姬,无论你做错什麽,就算全天下的人都不原谅你,哥哥也不会怪你。」采臣柔声道。 乐姬离开他的怀抱,采臣踉踉跄跄地退了两步,腹上插了一把匕首,血不断地涌出来。 「我告诉你,那天你受仗刑是我与太後和庄念儿她们设计好的,我们是故意的,现在你知道了,恨我吗?」 采臣还是摇头。 「今天你这一走就永远不要再回来,你也永远都回不来了。」乐姬嘶声叫道。 采臣拔出身上的匕首,一道血剑射出老远。他把匕首还给乐姬「宫中人心叵测,在那个事非之地生存很不容易,这个你还是留在身上作防身之用吧。」 「你......」乐姬真希望他骂她,打她,这样她可以更理直气壮,她只求他不要再对她这麽好。 「以後没有了我在你身边照顾你,你一定要多多保重......你有哮喘病,天冷时一定要记得加衣服......」采臣继续道,全然不把身上的伤放在眼里仍是不停叮咛她。 「没有了你,我就会过得很好!」乐姬强迫自己狠下心肠再补上一刀,她举起匕首,却无法控制不流泪,几百几千个回忆随著眼泪一起像不听使唤地自己往外涌,怎麽抹也抹不干。 世上对她最好的人,她唯一的亲人! 同样也是背叛伤害她最深的那个人! 「我有愧於你,你动手吧!」他有太多愧疚,太多牵挂,也许只有死亡才能结束一切。 将云上早朝时,眼皮一直在跳,他惦念著采臣今天要走的事,心神不宁,总觉得要有什麽大事发生。 他下了早朝本能地前往采臣住过的房间,采臣才刚走几个时辰,他就开始想念他了。将云叹了口气,坐在床边,轻轻抚摸著柔软的床铺,好象在抚摸采臣的头发一样。 「采臣你若不早点回来,朕一定会另结新欢。」他自语,微笑道,好象采臣存在於空气中,就在他面前。他威胁著空气中虚构的情人,想象采臣听到这话气急败坏的样子,瞪著湛蓝的眼睛,说不定还会再给他一拳,下手不重,但吃味的感觉是甜蜜的。将云的心情不觉在这种假设中愉悦起来。 手无意间摸到床上的一个硬物,将云的眉峰迅速聚了起来,他拿住硬物一看──是采臣从不离身的软剑! 为什麽会在这里? 愉悦像泡沫般悄悄地来,又在瞬间破灭。将云心中的不安是投石入水的孩子,涟漪一圈,两圈,三圈...... 采臣留下这柄随身软剑是想暗示什麽告诉将云什麽吗? 「难道......」他徒然一惊。他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怎麽到现在才明白采臣的心意。 冷汗涔涔。 当机立断。 「来人呐!立即去给朕把采臣找回来!」 郭公公领了旨一出宫门就遇上迎面而来的寒异与孙扬,他如释重负。 「寒丞相,孙将军请留步!」 「郭公公一脸焦急有什麽事吗?」 「遇上你们真是太好了,今天是不是你们两个送采臣侍卫离去的?」 「是呀!」 「快,快去把他追回来。皇上正发脾气呢。」郭公公擦拭额上的冷汗。 「究竟出了什麽事?」寒异被郭公公的紧张感染了。 「究竟出了什麽事杂家也不清楚,你们快去找采臣侍卫回来就对了。」 寒异脑中极快地一转,当机立断「孙扬,你立刻带人去追采臣,我这就去见皇上,问清事情始末。」 将云神色始终冷峻。 「皇上!」 还不待寒异开口询问,将云就追问「采臣找到了吗?」 「采臣今天一早就走了,是皇上批准的。今早儿还是臣与孙将军送他出城的,皇上这麽急找他是不是有什麽要紧的事?」 将云沈默一阵,才冷冷道「他,带走了放在国库中的原海宁玉玺。」 寒异吃了一惊,脱口而出「这怎麽可能?!」 「难道朕还会骗你不成?」将云横他一眼。 「世不是这个意思。」寒异很怀疑这件事的真伪性,他不排除是将云为了有个正当的理由可以明目张胆地抓采臣回来而故意定的罪名,当然,采臣在宫中树敌太多,也有可能是有人想趁他离宫之即,趁机嫁祸。 「人,是你送走的,朕要你立刻在全国范围内搜索采臣与玉玺的下落。」 「皇上,月半领土辽阔,别说是在全国范围内,就算是要在这景蓝城里藏一个人,也未必能找到。」 采臣既是一心求去,皇上又何心穷追不舍,苦苦相逼? 将云太阳穴上的青筋暴起。 「寒卿,这件事只能交由你去办,不然朕担心有人会趁机对采臣不利。「将云的声音压低了「你记住找到采臣後一定要活捉他回来见朕。」 寒异心领神会,皇上的担忧也正是他的担忧。 如果真的有人存心要致采臣於死地,采臣离京绝对是天赐良机。 「朕给你一道密旨,你在寻人途中,若遇任何阻拦或对采臣不利的人,朕准你先斩後奏。」 「臣领旨!」 第二十六章 空 门 窗外,一道人影闪过,银色的发扎痛了将云的眼,他倏然惊觉,猛地站了起来「采臣?!」狂喜如闪电亟击,心一阵狂跳不止。 下意识,他反射性跳出窗口,想要抓住银光。 今夜没有月亮,外面黑沈如铁。他精锐的眸准确搜寻到采臣的踪影,一把狠狠抱住。 背和胸膛相激撞时,几乎迸出火花。 巨大的喜悦顷刻如狂澜,排山倒海。 激动,让他忘乎所以。 将云摄取了采臣的唇,汲取他的甘甜。 不!不对! 这不是采臣的气息! 将云从激情中骤然惊醒,「你是何人?好大的胆子,竟敢扮成采臣的样子!」他厉声喝道,一手掐住「采臣」的脖子。 「皇上饶命,是臣妾......」微弱的声音细如蚊蚋。 「庄念儿?」 房间内,烛火通明,将云的脸色是铁青的。 任凭庄念儿跪在他面前抽泣,多麽楚楚可人。将云所有的注意力只放在从她头上扯下的银发上,捏在手里,隐隐作痛,这分明就是采臣的头发!只要一想到采臣现在可能陷入的危境,将云只觉得肝胆欲裂,痛不欲生,恨不能劈开庄念儿的脑袋寻找采臣的下落。 谁有能耐从采臣头上割下头发,那采臣的头还能好好长在脖子上吗? 「你把采臣怎麽样了?」将云卡住庄念儿纤细的脖子毫无怜香惜玉之心,她若敢有半点隐瞒,他就马上把她的头拧下来。 庄念儿呼吸困难,花容月貌涨成猪肝色。 「皇上,您要是现在掐死了她,就无从得之采臣侍卫的下落了。」郭公公提醒他。 将云如梦初醒,手一松,庄念儿跌在地上,乱咳一气。 「还不从实招来!」声音森冷。 「臣妾也不知。」 「那这银发从何而来?」 「是......是臣妾为讨皇上欢心专门请别人做的。」在庄念儿心中,采臣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男宠,她没想到皇上却会这样在意采臣的存在,这一点真是太失策了,早知如此就不要这惹祸上身的银发。 「到了这个时候你还不讲实话,信不信朕叫人把你凌迟碎剐了?!」将云看起来就像是从地狱里来的修罗,戾气冲天。他重重一拍桌面。 庄念儿浑身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怯生生道「臣妾真的不知采臣侍卫的下落,这银发是乐妃姐姐送於臣妾的。」 「乐姬?」将云一怔。 「先把这个贱人关到天牢里去,择日再审。」将云冷冷道。 庄念儿哭天抢地地被拖走。 将云的神色沈静下来,「乐姬......」 「皇上,现在是不是要去乐妃娘娘那儿......」郭公公低声问。 「不急!」将云手一扬。 郭公公摸不清这个年轻的皇帝到底在想什麽,一会儿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会儿又风平浪静得像深沈的海。 当夜,关押在天牢的庄念儿被两个宫中的太监强行灌下毒酒,一命呜呼。她毒发前凄厉地尖叫「太後你好狠......」 庄念儿一死,采臣的事顿成无头公案,他的生死下落更无从得知了,将云也没有大张旗鼓地盘查追究。 後宫风波平息,宁静得好象什麽事也不曾发生。 数月後。 寒异深夜入宫面圣。 「寒卿总算回来了,朕天天都在等你的消息。」将云禀退左右「卿查访多日,可有线索。」 「经过臣数有暗访明查,臣收到可靠的消息。采臣失踪当日,曾有人亲见一僧侣从树林中救出一全身是血的银发男子,那这人的描叙,此银发少年的外貌特征与采臣极为吻合。」 「全身是血?他真的受伤了?你们有没有去医馆药铺打探?」将云一下子站了起来。 「臣派人走遍附近城镇所有的药铺均没人见过他们的行踪,臣大胆推测,该僧侣是懂得医术药理的。」 「那你就去各大小寺院中寻查,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采臣找出来。」 「景蓝守城士兵都说没看见有和尚带著受伤的银发男子入城,那就是说和尚很有可能是其他地方的,须知月半地广人稠,吞并海宁後,月半版图成倍扩张,其中大小庙宇何止成千上万,僧侣更是不计其数。要寻一个人实如大海捞针。」寒异叹了口气。 将云慢慢坐回去,眼中浮躁滤去,冷静渐渐沈淀下来「和尚......」 「皇上不必担心,至少我们可以知道采臣还活著。」 「皇儿,这麽晚了怎麽还在和寒丞上商议国事?国事虽要紧可你也要保重龙体呀。」太後到了御书房。 「母後?」将云忙下座掺扶。 「哀家想起件要事,怎麽也睡不著,才不得不半夜来叨扰皇上。」 「母後有事尽管差人来说,何必亲劳御驾。「 「哀家突然记起再过几天就是你父皇的生祭,哀家想请高僧来办一场法事。」 「原来如此,母後想怎麽办呢?」 「先帝崇尚勤俭,所以哀家也不想大势铺张,只找个高僧在庙里办场法事即可。哀家一时半会也不知哪尊庙里的僧人佛法精深,不知皇上有没有好的人选?」 「佛法精深?让朕想想再回禀母後。」 虹靳城郊的法恩寺浸在一片黄昏的黯淡中。 青灯古佛。 佛堂时长命灯幽幽暗暗地燃著,昏淡微弱的光线映在剥落的墙面上,光影暗射,朦朦胧胧。 四处弥漫著檀香的味道。 古老而寂廖。 一年轻的僧人跪在佛像前,拔弄手中佛珠,虔诚地诵念一卷经卷「......是故空中无色,无受相行识,无眼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无苦寂灭道......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 僧人的背影挺拔而修长,他相当的年轻,侧脸也是出人意料的英俊,剑眉星目,鼻直俊挺,一双眼睛犹如大海的湛蓝,深不可测。他还没有受戒,头上三千烦恼丝已剃去,只留下淡淡银色的发桩。 当僧人念到「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时,反复咀嚼这几句话的深意,深邃的蓝眸中闪过一丝浓烈彻骨的悲哀。 他的法号是「空意」,是要他四大皆空,无死生色相意。 只是。 皈依我佛就真的能四大皆空,遁入空门就真的等於孑然一生吗? 一只飞蛾扑向他面前正在燃烧的烛火,僧人轻轻拔开它,挽救它一条性命。 然而这并不能阻止它慷慨赴死的决心,它一次又一次对著焰心发动下一轮坚定而绝望的攻势。僧人一次又一次拔开它,阻止它。 它并不感激,回望的眼,充满了悲壮的怨。 终於有一次让飞蛾得逞了,它一头撞进烛光,顿化一团火焰,「滋」地一声灰飞烟灭。 红烛垂泪,无语。 是感叹,是同情。 僧人看得呆了,飞蛾绽出的火花在他眼底明亮,燃烧,闪烁不定。 这种爱不怕危险不计付出,什麽样的信仰会如此轰轰烈烈。 这种爱不畏险阴也没有将来,只在刹那间寻求永恒。 这种爱电光火石,生来就是为了追逐与膜拜。 僧人震动了,蓝眸中覆上一层薄薄的泪光。 永不後悔!去爱,去承担一切後果,去牺牲,义无反顾。 慧恩大师站在门外注视他许久,轻轻叹了口气。 厚地高天,堪叹古今情不尽。 痴男怨女,可怜风月债难偿。 「师父。」僧人发现慧恩大师的存在,立刻起身,双掌合十。 「飞蛾扑火,你看到了什麽?」 「精神,弟子看到了精神。」 慧恩大师微微一笑,「还有没有别的?」 年轻的僧侣想了一会「至死不渝。」 「世间之事,如梦幻泡影,如露又如电,到头来总是虚幻,世人又何必太执著?!你读读《楞伽经》吧,‘世间离生灭,犹如虚空华,智不得有无,而兴大悲心。'‘远离於断常,世间恒如梦,智不得有无,而兴大悲心。'一切世间种种妄想分别,种种依正果报,皆是众生如梦之心之所显现。此如梦心即第八识,八识恒转,犹如瀑流;以刹那生灭故不得谓常,现起相续故不得谓断。」 「於根身尘界自相共相等外缘不坏相,如实了知,心得寂止,得心解脱及慧解脱,脱离三界烦恼生死苦。」《楞伽经》他是读过的,不但读过而且熟读能诵。 慧恩微笑,摇头「人若能观察佛之清净法身,本来寂静,远离生死,不生取著,则今世後世常得清净。你是慧黠的,常有慧根,老纳收你为徒,法名‘空意'。‘空'者谓相空、性自性空、行空、无行空、一切法离言说空、第一义圣智大空、彼彼空。生死空、爱欲空、人情空、四大皆空。」 「弟子明白。」年轻僧侣低低地,惆怅地。「只怕弟子生世生死都不得涅盘。」 「如言生死涅盘,似相违矣,然生死外无涅盘,涅盘外无生死呀。」 「紧记师父教诲。」 「能不能记住倒不重要,能参透才是大悟。」 「弟子曾绑缚师父与寺中僧众,冒名顶替刺杀月半君主,罪孽深重。现蒙师父不计前嫌救弟子於危难,弟子自觉业障缠深,出家修行以渡苦海,无奈福缘浅薄,资质愚钝,无法参透玄机。」他长叹一声。 年轻的僧人正是失踪多时的采臣,他剃渡出家,只求能远离凡尘一切是与非。 「孩子,世上无难事。」慧恩大师意味深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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