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板叫严登,穿着气派的蓝底绿花的缎面长袍,来我们桌上敬酒。"听闻你们戏班里有两个最出名的角,一个就是这位俊秀公子吧。"他先是对蒋源说,蒋源是我们戏班的招牌了,他这么说也不过分,蒋源是个明理爽快的人,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听说有个出名的花旦,叫雪芙蓉的,不知道是哪位呢?"严登扫了一眼席上的人:"听闻是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上次庞相国回老家蒲州城,说是看过一回,俊俏的紧,念念不忘,托我捎个信,大概是人老了,眼花,竟然看不出来是哪个美人儿。" 怪不知道会请我们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戏班,看来早有图谋,庞相国一个老头子了,养了十几房的妻妾,这次又不会要怎么着吧。 哥哥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大手紧紧地抓着我的小手,我能感觉到他的手心在冒汗。 "小雪只是是十四岁的孩子,还请严老板跟国相爷说说好话,放我们一马吧。" "相国看得起你们戏班子,专门让老朽从大老远的把你们请过来,路费都是我们出的,还是包的京里最好的车。你们怎么也试得好歹吧。" "别为难班主了,我就是雪芙蓉。"我从席中站起来,对那戏园子的老板说。班主平日对我也不错,我不能这个时候让班主为难。 "你?!"戏院老板惊讶地看着我:"男孩子?" "没有人说雪芙蓉一定是女孩子呀。"我抬起头看着他。 "这么小的男孩子竟然能够闯出这样的名号。不简单啊"严登叹道。"赶明儿好好唱,往后在京城里说不定能红得发紫呢。" "我不要红得发紫,我只要跟哥哥一起有的吃,有的住,冻不死,饿不着就心满意足了。"我傻傻地说。 "明儿头场戏好好地唱,相国说要接你进府的事,我跟他说再缓两日吧。" 晚上,哥哥来我住的地方,将门关上。 "我们走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不呆在京城也好,这里都是的满肚子油肠,吃人的主,那个可恶的相国,都老头子一个了,还想沾染你,真是太过分了。"哥哥的拳头攥得咯咯直想。 "不行,哥,班主平日里对我们不错,如今正是危机关头,我们怎么可以弃他不顾呢。" "你。。。"哥哥着急了:"你没有看见那些老色鬼一个个对你虎视眈眈,要不逃,还不知道会被他们啃得骨头都不留。" "严老板不是说帮着求情吗?再怎么说也要过了明日的那开场戏。到时候再看要怎么办,反正我是不会走的。哥哥,你就别劝我了。" "要他们敢把你怎么样,我跟他们拼命!"哥哥攥紧拳头说。 第二天演的是《打金枝》,晚上演《铡美案》,我在台上仍然演花旦,京里有钱的老爷阔太太们果然不一般,个个穿金戴玉,浑身的珠光宝气。 第一次在这么大,这么气派的场子里演戏,面对台下那么多人,我还是有些紧张,脸上的汗,厚重的油彩,还是那样紧接着演下来,听见台下哗哗的鼓掌声,我的心才稍微放下了点,想起庞相国说要接我过去的那茬事,心里像是被堵住了一样。 刚回到后台,突然觉得胸前空空地,我朝衣襟里抹了下,原本挂在胸前的那个玉板指不见了,那是妈妈临终前给我的,说哪天说不定能找到爹爹,可以凭着这个相认,那是他们的定情信物,我一直保管得很好,从来没有离过身。 急匆匆卸下妆跑到台前,看那玉扳指似是吊在戏台的一角,正要弯身去捡,一个人已经将它捡了起来,拿在手上问我:"这玉扳指是你的?" 那个男人约摸三十七八岁的样子,面白无须,容貌总觉得在哪里见过的样子。那神情,那五官透着似曾相识的熟悉,但又不像是曾经见过的人。 那中年男人穿着月白色的云纹梭花的长袍,拿着折扇,看似文雅飘逸的样子,年轻的时候应该是个美男子,想必迷倒过不少人。看模样,穿着,神情当是京城里的显贵皇亲之流。 "你是不是叫如雪?"那男人眼睛直盯盯地盯着我,我有些惊惧的往后退。 "你娘是叫云英吧?"那男人的手伸出来,想要抓住我。他怎么知道我娘的名字? 虽然害怕我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 "别怕,孩子,我是你爹爹。"他对我说:"终于找到你了。" "爹爹?!"我愣住了,爹爹在我的记忆中只有很模糊的印记,约摸很小的时候零零散散模糊的影子,我依然向后退,他将我搂在了怀里。 "放开他!"一个声音从身后响起,是哥哥,不悦而尖锐的声音,犹如自己的所有物被侵犯了一样地爆发了。 "你是问生吧?"那个苍白高瘦的男人抬起头温和地对他说道:"我是你们的爹爹呀,你不认识了吗?" "爹爹?你抛弃了我们母子三人,现在还来认,不觉得有些太假了吗?" "我一直记挂着你们呀,你娘呢?还好吧?" 哥哥冷笑着击了击掌:"演戏演得太好了,不唱戏还真是浪费了。" "问生,别这样,你们跟我回家吧。"那个自称是我爹爹的人温和地说道。 "回什么家?我们早已经没有家了。"哥哥的声音仍然很冷,我不明白为什么哥哥会对这个冒出来的爹爹充满敌意,很显然他认得这个人,但其中又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呢? "哥哥。。。"我拉了拉他的衣袖,他的脸色缓和了一些。"小雪想要跟他回去吗?" "想哦,家是什么样子呢?小雪从来见过,好想有个家哦,以后我们就不用流浪了吧,是不是呀?哥哥。" 哥哥摸摸我的头,又看看那个男人,我的眼睛满含着希望,渴望地看着他。哥哥终于叹了口气道:"那好,我们就跟你走,不过你要记清楚,我是为了小雪,不然我不会原谅你的。 (也许那个时候真不应该为难哥哥,哥哥从来不叫那个男人做爹爹,还有他的敌意都说明了一切,如果那个时候不那么傻,不是那么想要一个家,就不会给哥哥和我引来灭顶之灾。) "驸马爷。"身后一个声音响起,爹爹转头去看。一个穿着海蓝色缎面,一脸气派,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立在我们眼前。 "是庞相国呀,也来看戏?"爹爹脸上堆满了笑容。 这个人就是庞相国?比我想得还要年轻些。 爹爹阿谀做作又客气的神情让我心里一阵不舒服,他是驸马爷?那不就是公主的老公?我本来要跟他回家的心一下子凉了下来。 "驸马爷也有这个嗜好呀。"那相国笑起来脸上挤出浮肿的皱纹,让人想吐:"虽然这美人是我先看上的,驸马爷喜欢,就先带去玩吧。 爹爹也堆着笑:"相爷误会了,这是我的亲戚,才从乡下来,寒暄几句而已。" 亲戚?寒暄?他把我当作什么?没想到刚刚对我情深意重的爹爹转脸像变了一个人似的。爹爹竟然是这样的人,真是失望。 "不会是你儿子吧?!"相国戏谑地笑道:"怪不知道长得这么标致。" "哪里?"爹爹紧张得头顶冒出薄汗:"相爷太会说笑了。" 他如此快地否认真是让我寒透了心,哥哥脸色也很难看,正要拉着我走。那男人说道:"跟我走吧,你婶子在家等着呢。" 婶子?他不会说自己是我叔叔吧。 "那你们快回去,别让公主久等了,荣华公主那脾气可是出了名的。"相国笑呵呵地说道。 "那就先告退了。"那男人拉着我们上了绿呢的小轿。 坐在豪华的厅堂里的饭桌前,我时时抬起头小心翼翼地看着那女人,怒气冲冲地女人最可怕,但一脸寒冰想要把人整死的女人就更可怕了。那个穿金带玉的女人像是要把我们兄弟俩吞下一样,还命人做了饭给我们吃,这样的境况还叫人如何吃得下。 "七皇姐,我来看你了。"正是尴尬的时候,一个头戴黄子金冠,身著锦鸾黄缎的年轻公子出现在门里。 "从哪里弄来这么漂亮的娃儿。"那公子见着我眼睛一亮:"好姐夫,不知道你竟有这种嗜好,姐姐定是不会放过你的,还不如送与我算了。" "十九弟,你要喜欢就带去吧,省得在这里碍我的眼。"那女人冷冷地说,反正早把我们当成眼中钉,肉中刺。 "七姐说真的?"那年轻公子的声音兴奋得很。 "荣华呀,小雪再怎么也只是个孩子,十九弟喜欢的话,我再去找个标致些的,改天送到他府上,今次就饶了这孩子吧。"爹爹委曲求全地央求道。 "不行,你现在就把他给我弄走,我看着他一刻都难受。"那女人的声音越发地飞扬跋扈。 "够了!"哥哥拍桌子起身怒道:"我们走,小雪。"他拉着我就往门外走,走到门口的时候转身对那男人说道:"我弟弟不是什么物品,由得你送来送去的。还有,我们不要你们赶,你们脸家的脸色我们也看不了,以后我们各不相干,少来再纠缠我们。" "好个小兔崽子,倒是给我跳起来了,你试试看,没有我的吩咐,你们能走出这扇门?"那女人的声音越发尖利起来,本来不算难看的脸被泼辣蛮横衬托得如同夜叉一般。 "好!试就试!"哥哥拿起门边高大的景德镇出产的新颈瓷瓶,往墙上摔去。"嘡"地一声,那一人高的瓷瓶碎成一片一片,哥哥把我拉在身后,抓着锐利的瓶颈,拉开架势就要与那么人拼命。 "好了,好了。荣华。何必跟个孩子计较。"爹爹拉住那女人:"你们先回戏园子,改天我再去看你们。" 回到戏园子,反到比在那金碧辉煌的高墙大院里轻松自在,兄弟姐妹们拉着我问长问短,好不关切。 第二天仍然演《铡美案》,晚上演《宝黛相遇》和《金钏记》,来看的人很多,京城里有些个派头的人都来了。刚演到半晌,气氛有些不对,一群人拥着一个身着金衣,头戴金冠的人坐下,戏还是接着演,但看得出场内的每一个人都透着紧张。 我和蒋源正在演《宝黛相见》,搞不清楚下面到底出了什么状况。 "唱得很好,明儿太皇太后八十大寿,你们来宫里演,还演这段宝黛相见。"唱完正要谢幕的时候,那穿金衣的男人起身说道。妈呀,这人是谁,不会是当朝天子吧。 * * * "这样下去,早晚事情会暴露。"荣华公主府,一个低沉的女声响起:"如果让父皇查出你抛妻弃子来取我,那可是欺君大罪,到时候恐怕连我都保不了你。" "那。。。。。"那个温声吞气的竟然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到底该怎么办?" "还不如早早地做掉他们!"女声透着阴狠,尖利得如同幽夜里的鬼魅。 "你要我亲手杀了?!" "你怕什么?!出了事有我顶着呢。" "好吧。"那男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 * * 皇宫,高墙,大门,朱红的窗,碧琉璃的瓦,金色的大殿,好气派,第一次见到这禁宫,我好奇地不断掀开轿帘往外看。 到了皇宫后院,深深的庭院,"侯门一如深似海"这皇宫就更不要说了,这深墙琉璃瓦的院子里住着舒服吗?我却不这么觉得。 到了皇太后的景宁宫,果然看见一人多高的戏台子已经搭好了,今天仍然是唱宝黛相见,按那皇帝老儿所要求的,蒋源唱宝玉,我唱黛玉,他老是笑我天生就有黛玉楚楚可怜的气质,说不定还是什么遗落人间的皇宫贵戚。 台下密密麻麻的大概都是所谓的皇宫权臣,说不紧张是假的,我的手心都冒汗了,在台上咿咿呀呀地唱着,明显地感觉到台下有几道灼灼的目光投在我的脸上,像是要烧着我,我像是被那些锐利如剑的眼光剥得浑身精光,赤裸裸地站在他们面前一样,头皮有些发麻,硬撑着唱下去,从戏台一脚转过去的时候,差点脚下一软跌下高台,幸亏蒋源身手快,一把将我搂在怀里,来了个亲昵的宝黛相拥,才化解了险境,听着阵阵的掌声,我的头上已经冒出大颗颗的汗珠子。 好不容易熬完那场戏,匆匆忙忙地去后台卸妆,就见几个流气的官员以及堵在那里。 我有些惊惧地推到后面,班主挡在我的身前:"如雪,下一场包公戏,不用你忙了,先去外面逛逛吧。" 我像是如获大赦一般忙跑了出去,景宁宫后面有一片梨花林,正开得鲜艳,我跑到一颗梨花树下,正扶着梨树急喘,眼前的一幕让我惊呆了。 是蒋源,身上的衣服已经被剥得精光,在他的身上压着一个高大的男人,巨大的凶器正往他身后的幽穴里捅进去,拔出来又推进去,蒋源似是在奋力地挣扎却被那高大男人紧紧地压住动弹不得,他看见他面上痛苦的表情,紧咬的下唇。 这难道就是所谓的断袖,但看见他痛苦的样子,我的心也在抽泣。 蒋源抬起头,看见我,脸上闪现着惊讶,难堪,痛苦和愤怒,但更多的是焦急,他的眼中闪亮的似乎是泪水,他在示意我赶快逃走吗?我扶着梨树的手有些发抖。 正要转身跑开,不是不救蒋源,以我那点力气,冲上去恐怕也只会给他添麻烦,正转身想要到台后找正做杂工的哥哥帮忙,一只手捂住我的嘴,我被两个穿着金衣,头戴金冠的年轻人拖着压倒在梨花树下。 "放开我!"我挣扎着,却被那两个禽兽制住手脚,撕扯着,一生凌厉的声音,我的衣服被他们扯开,露出雪白的胸膛,我猛地咬住他们抓着我的胳膊。"臭戏子,竟然不知好歹,不收拾得你服服帖帖,今天我们哥俩决不罢休。"紧接着一个响亮的巴掌甩在我的脸上。 "呜~"他们将拿团衣服塞进我的嘴里,接着又扯下我的裤子,我急得要哭出来。 "哥哥,你在哪里?快救我。"我流着泪,在心里默默地喊着。 "你们在做什么?!"正在这个时候,一个威严的声音从头顶响起,那两个人放开了我。 我抬起头,看那人时却呆住了,不是哥哥,是一个身形高挑的年轻公子,浑身上下一股庄严气质。17 柔情终结 一股咸腥的味道冲着他的鼻子,身上好痛,像是散了架一样。 莫问生皱了皱眉头,睁开眼睛,沙子,到处都是沙子,他的睫毛上,鼻孔,手上也全都是沙子,涩涩的,潮湿的,有点痒。 莫问生慢慢地坐起来,甩了甩头发,一粒一粒的细沙从头上甩落下来。肩膀上的伤口刺痛着,像毒蛇一样啃咬着他的神经。头也像是灌了铅一样地痛。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深黑的夜,无边的牢笼,缠绕着他,鞭打着他,就像是一场恶梦。 如雪呢,他的小雪呢? 莫问生立刻四处张望着。想要爬起身来,浑身的骨头像是要碎掉一样,痛。 天很蓝,空气里是海水的咸味, 他半天才在沙滩上坐起身来。 海,蓝色的大海 无边广阔,自由, 终于得到了他渴望已久的自由。 他好想对着大海大声的呼唤,可他的喉咙沙哑发痛,什么也喊不出来。 "雪。。。小雪。。。。。。。。。"最后的声音沙哑的一遍遍的轻喃着。 爬起来,踉跄地摔倒在地上,又接着往前爬着。 小雪,你在哪里?好着急。心里像火在燃烧。 沿着海岸他俯伏着往前爬,爬了很久,直到筋疲力尽地到在沙地上,任海水打湿头发,沙粒沾满身体。 小雪,如果没有你,我一个人活下来又有什么意义。 一股深深的绝望代替了方才那一霎那刚刚获得自由的快乐。 他闭上了眼睛,又是一片深黑。自由却是绝望。
8/12 首页 上一页 6 7 8 9 10 1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