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僧夺----二目——

时间:2008-11-13 15:28:04  作者:

「就是不知道,你不也是会玩著吗?」和尚恰似一个道学先生,两崚其可的答著,不轻不的解惑。
「只是......」公子抿嘴苦思,手也真个如和尚所说那般,一块儿一块儿的,依样葫芦般摆著,又重回初始的一桌零碎。「只是这玩意有何的好?」
和尚若有所思的看著他顽著,温和而包容的待著他玩著,从来不作答应,从来不下援手。只顾著一个劲儿的低笑、微笑、苦笑,良久都寻不著话,去指点公子迷津。
到底是太年轻,不明白这个世间有许多事,从来都没答案,从来都不知道利害。
「青。」
然後公子教那一声唤起。「嗯?」
「你知道吗?」和尚稍猜嘲讽的笑,就像在教懂一个不解事的孩子。「其实皇上给你的不是提示,而是答案。」
这倒是难得的慷慨,因为那人从来都吝於给出答案。
「吓?」
「收拾些东西,也是时候让我来跟你进宫面圣了。」和尚缓而笑道。「想必皇上经已等了许久。」

其之七 黄雀螳螂蝉 (上)
「想必你是等了许久了吧?」
那尖刺的声音缓长,别有意味的拉一拉,转而又促促化成猥亵的笑。和尚听得心里不舒服,却也只得盯著这虾起的背板,顺著这绵长的宫廊回身。红的、黄的、翠的,宫中的颜色总是在何时何日也这般分明,似不得人心一片模糊。
和尚想著、念著、挂著这个地方,经已好多年了,可最後却又化作一抺含笑。
不过就是这样。z
他探手摸索怀里的圆玉,晶莹、剔透,带著许多承诺与设想,慢慢的把冰冷的人世抚成一个暖和的梦。可不过如是,也就不过如是。
正是这般想著,又被一股温热捉拿过来。和尚看向公子,半分是淡然,半分是嘲笑,倒映得公子脸上的悲恼哀愁是这般无关轻重。这不过是在一瞬间闪过的沉默中,偶然流露的真心而已。
尔後,和尚又是这般笑著:「呵呵,公子,你焦心的什麽?老纳这番进去,自然是为你好的。」
公子听了,虽仍是皱著眉头,可握袖之力却已大减。「不,不,小麻雀!和尚......我是在担心你......」
他这般吞吐著声音,缓而又道:「你和父皇可是旧识?」
和尚低压著眼敛,却是一派柔和的笑了。y
「嗯......当今天下大乱,列国坐候伺机而起,和尚你又是这般......」公子吐出了一腔乱语,胡里胡涂,也不知想的什麽为的什麽。「若是教大哥、二哥知道了,和尚你的处境可就是危险了......」
「公子要老纳办好事情以後,再自行了断是吗?」和尚缓著话语,一字一句便再是咬得清楚,一比上那轻淡的笑,却再无断然的馀哀。不作一点迟疑,不带一点动摇,似乎他所说的那个意思,不过是替某人到城里走一趟的那般等閒。
「公子请放心,和尚一句也不说。」然後他又再笑了,皱起眼後细纹,却又为话里添上了流水般的平静。
和尚拉著宽袖,正打算轻轻地收回公子为他准备好的体面袈裟,可这下子倒是公子不愿放,就像牵了线的风筝一样舍不得让它放飞开去。公子一点点的收回透亮的绊缠,靠到和尚身前,却摸著他脸上那片五彩亮丽的光芒。
「和尚我跟你说,你不必这样。」公子小心翼翼的摸上和尚的脸,似乎他就是某种陈腐的东西,一触即碎。「和尚你听好,事情办好以後,我会为你重修一座佛寺,黄金造的,不不,或许还要添上些宝石才好。我会让我的皇子皇孙都在你座下听学,我要把你接来宫中,我要让天下人都记得宗国曾经有你这麽一个大僧侣,你等我......我......」
「和尚一句话都不说。」触指封住了公子的嘴唇,和尚笑著又再说了。他一下一下把那恋栈的手扳开,收回那褐黄的袍服,又瞧向公子眼中的颜色。
泛著淡光的,油油润润的,满布著感情的丝线与艳红的颜色。和尚笑了,抬指抹著公子的眼角,嘴上却是反覆著一句话:「嗨,我什麽都不说,事情成了,和尚我就一句都不说。」
「和尚......」b
公子还想说下去,瞬而却被阉人的一声咳嗽止了:「咳咳,若是误了时候,只怕就是你想,皇上也不情愿见了......」
「劳烦公公带路了。」g
和尚拂开公子的不依,连忙往对方手里塞上些什麽,只见这位顿时眉开眼笑,拖长了尖刺又沙哑的声音说道:「哈哈,你又何必客气,这是奴才的职责。」
其时廊道上冲过几位急步而驰的武人,那盔甲的碰撞尚在和尚耳边当当作响,人一晃就给撞到梁柱旁。他正要抚上背上的伤痛,忽然又教身旁那不男不女的嗓音夺去了注意:「呸,这些俗人在关外待久了,半点也不懂宫中的规矩!就是事情再急,能在游廊上这麽走吗?半分教养也没有,谈什麽保家卫国的!」
那声抱怨未出和尚耳道,公子就把人给拉起来了:「和尚,你是撞到了没有?」
「没有。」
惊惶犹定,和尚掩著表情低头缓缓的答,却感到公子的手早已抚上背上旧伤,细慢的打著圈儿,连连的伴著轻音:「痛否?痛否?」
公子这般问著,似乎要把他问出痛来才是甘心。和尚捉上公子的手,慢慢的拿下来,却是语重深长:「公子,和尚没事儿。可公子的事,和尚是不会忘的。」
「和尚......」公子的声音就似是拨乱了的蜘蛛丝网,白晃晃的无色,丝缕丝缕的拖著,直似是生离死别。
或许也确是生离死别。
「公子,我这就要走了。」和尚两手送著公子的翠袖,一边滑溜一边说。「皇上经已等了许久,怕是待不得了......」
待不得了。
也真是生离死别。
皇家的人,有用的是活的,无用的是死的。过了今天,我怕再是活著,也不过是一场侥幸,一种偶然。我之於你,也怕就此了了。
这般,不正是生离死别?
和尚回头,相视而笑,从此以往,经已不再复见。「公子,珍重。」
「啊......珍重。」公子未明其意,学著样儿说一声,却是这般不真不实。
这就是我之你的价值。
和尚笑著转身,踏著那青瓷雅翠,踏著那线网馀痕,踏著许多日子以来的悲欢,踏著那偶然而下的閒花,在一切未成回忆以前,早一步踏进了历史的因循之中。其实古往今来,都是这样的。
彼此有利用的馀地,才得以相依相存。
没了,也就分了。
和尚扬扬走,拉著身前的紫金布幅昂首而行,就似是许多年以前那一派意气风发的模样。偶以双眼沾看飞花,偶以双唇细咀风香,即便是无比的荣幸,即便是至高的赏赐。曾经他立在这个地方,是这般的一个存在。
不过这些他都不再要了,不过这些都是他轻易可有的。和尚抬面转向旁人所指示的方向,在柔柔轻风之中吹起的纺纱揭起一重粉色,随之把那难听的声音也越发托得动听起来--
「皇上已经在那边等许久了。」

其之七 黄雀螳螂蝉 (中)
不出所料,虽是濶别多年,可这处仍是陈设著芺蓉暖帐、薰人檀香,偶然有轻风一拂,才閒閒的摆动著尊贵下裳,随著风声作一曲云裳舞。方才冲冲撞撞的几个人尚被挡驾在外,和尚却已被轻盈的迎入其中。放眼看去,淡的、浅的、看得透的,恰似那个人的脾性,看似尽可掌握,却又是全无规律可言。
呵呵,像煞他了。
和尚带笑而进,随著那老朽而乾扁手一指,旋即自半掀的红霞下走过,缓缓引入内室之中。此时外间的风声、虫声、人语声;花色、鸟态、红木色随之在重重纱帐下隐没不见,四方八面,忽然又成了别种境界。
「请进。」
这时阉人的声音自是恭敬了许多,强压下那尖削嗓子,平缓而肃穆的道出一字一句。也许正因如此,尔後他的话就不多了,只管唯唯喏喏而已,只管换茶搬椅这等琐事而已。做的时候倒也沉静,自没了方才在外间的神气,似乎一过那度帐设,就把他平素作威作褔的皮毛给逐根拔下来了。
可这等事儿,和尚也懒得去管,只见他随意的寻了个坐处,起手扇了半杯面茶气,閒閒就如自家中的人,越发地不客气起来。旁边的侍女们见了他这等气势,也就不敢吱声,单顺著和尚的意思作著事儿,彷佛自他一进门起,她们就改了主子一样烫贴。
「皇上呢?」和尚问著人般,眼睛却单往杯心看去,茶叶乱乱的飞,随著杯面倾盪滑来淹去。就在这时一缕馀音打入了和尚中耳,彷佛自多年前经已一直响著响著,在不见前一刻密封在圆滚的头颅中,从此无法消抹......
已忘,却又未忍忘。
转眼,茶杯底上盖著的,却是一重接一重的深雪--
『经已是待了许久吗?』
『不,兄长,我这般......呜,兄长你还真是来了......』
『不,不,你是我害苦的,我又怎会不来?来,别哭,看看我给你带什麽著来?』
『兄长,这是?......』
『来,你听著,你记紧听著。我们的事露了,若是教母亲知道......唉,今天当作是兄长我负了你,此地不宜久留,你还是快走吧......』
『兄长!』
『可来日,我一定会把你重新迎接过来,到时候你就是宫中最尊贵的人,我会为你用金砖营建城墙,用美酒填满华池......当这一切都过去了,来日,你会是我护荫下最受娇宠的兄弟。』
『可我只是......』
『你记著了吗?当你再回到我身边来时,这一切都是听从你的......』
『嗯。』
然後呢,已是多少年了?
「皇上呢?皇上不是要见我吗?」和尚把玩著手上精致的茶杯,抚摸著那就要自杯面腾空而出的平滑龙身,心里嘴里却不经意的娓娓道出真相。「还是说皇上根本没在等......」
这时众人面面相观,只有几个年老的尚会陪笑,年青的那些却仍旧板起面来,循规蹈矩,觉著外面佛坛中诸像的一套,祥和却又不动声色。毕竟是这麽一个人,把五路将军都挡在门外,让司马参议跪候圣驾,虽说是来路不明,可既然是圣上亲自要见,想必也非同凡响。这个差,还是要当心点要紧。
「皇上不见我了吗?」他鼻头哼出一声,连著那滚热的茶气,似乎也喷出了心头的怒火。摆摆腿,左交右叠,一脸不耐烦之情也越发不加掩饰,似乎要紧的不是他要见著的人,反是他弥足珍贵的光阴。
深宫之中何曾见过这等气焰?这群阉人们交头接耳,未几还是推出了一个虾腰陪笑的道:「休等,休等,皇上日理万机,想现在也是被些许事情耽阁了吧,又怎......皇上是一定要见你的。」
阉人忙掩著嘴,差点把「又怎敢要你等」这等犯上的混话给说出来。老实虽是件好事,可在宫中办差却缺不得机灵,阉人斟酌著字句,忙又陪上了一脸虚情:「爷,若是不嫌弃,何不移驾到小书房中等皇上呢?皇上批阅了当天公文以後,定必到小书房稍歇才办他事的。爷你要是前去,说不定能错开些时间,早一步见著皇上呢......」
和尚厉他一眼,也不作答应,害得这阉人白汗热汗的滚滚不停,湿了半背又教风吹凉了,单惹得一身疙瘩。阁阁数声,素瓷轻撞,溅出的茶啡瞬而淡而无色,既可雅装露水亦可强充泪痕。和尚扣指敲著几面的梭角,似乎在那声声阁阁、阁阁之中,能寻著一丝平和梵音,已然得道。
就在这平静的瞬间,和尚却又仓促而起,飞了数步倾身前走,急得身後那群人忙要去追。缕金丝串串纵横成格的衣袖晃著摆著,随著身形偏侧理出线条轮廓,随著烈风一拉平整如翼,和尚这般任意纵横,就连天上飞鹰也敌他不过,这一群体虚力弱的阉人又哪里能挡?
只见他们或是追著,或是喘著,配以亭楼外声声国事危急,求见圣上之语,就更显得四面楚歌,万军压迫,这辈子满腔的狼狈,也实非是一情一状可述的。可幸的是,或是不知是褔是祸的是,就在这一刹那间,和尚却收起了他的羽翼,茫然立在廊道亭心间。
「爷、爷、爷......」阉人们紧追而至,虽还能喘出满口乱音,可终归不成话来。
和尚便也是无心细听,只见他看向那庭园内那花那木,那跪倒满园的臣下勇将,他这般一看,头儿一偏,似有是万般不解之谜,正待高人指点。於是他回头看向那群虾成一团的卑微人们,开口却问:「皇上的小书房现在哪里?」
「嗯?皇上的小书房一直设在湖心亭那头。」其中一个抬头,似是这是多麽古怪的问题。可他见和尚脸面,旋即就想起这不过是个外客,就是不知道也不是什麽新奇事儿。
於是他头一摆一摇,始终也弃不了那股满是教训味儿的酸臭:「爷你要见皇上,由我们领著不就好了吗?何必弄得现在这般腾折的呢?」
这阉人正要续说,臣下中已有些人大胆的抬起头来,和尚甩袖一偏,站在暗处却只看得他精厉的目光徐徐射来。阉人吐一吐舌,掩起袖来就跟在他身後跑,一时满场清了,又复返回当初的死寂。
看著这偶然的小插曲间场而过,为首的那一个臣子强打精神又领头的喊:「国事为重,社稷为要!国难当前,皇上当以圣明之心接见臣等!请皇上--」

其之七 黄雀螳螂蝉 (下)
那一声声掩在重帐外,和尚随之又拨开一重,似乎是顺著水流形势的前划,又在重重流白中永无止尽。他感到累了,却又不舍,身旁人不知从何时起经已远去,只剩他在丝丝缕缕的追忆中没法停顿。
和尚唉一口气,又揭开了那薄薄的一重。
小书房设在湖心亭中,虽说是亭楼,可依著帝皇规格来建自然是不同一般。为怕叛逆行刺,又把那本应通空的四围用美木间起来,一重重的为楼外盖满了雕饰满好花好鸟的板,从外而看却反似是民间的高塔,又或是传说中囚禁凤凰的巨笼。
自湖心亭以外,汪汪的都是清透碧色的水,除了小舟,就只有一道细长的狭道可往。这狭道也不似一般小桥模样,每过两尺即竖起两根相对而立象牙柱,中间横一条细轴,随之就挂上一道白纱帘。尔後环著象牙柱外侧贴一围锦缎.教小桥里里外外,都教一重锦色密封,使得外间是粉琢的花色,里面是金綉的枝叶,凉著那一片白茫,便己是此生此世。
和尚从中走著,只觉帐内囚满了胸中溢出的黯淡、闷气,越发的使人走不完。
罢了,罢了,不如归去。
隐隐的自心头吐露一声,随著拂起的微风,却又没了。和尚紧紧手上的素白,似乎那是天赐的白绫,下一刻他还要跪下来满口皇恩浩荡。近了,却又欲远,和尚一边计算著自己的心事,一边又把步一踏--
「唉呀!......」
圆圆的,滚滚的一哄而出,滑溜滑溜的随著石板精溜的走。和尚忙顾著追,不意投进了那最後的一重,风一刮,那抹碧色就吹入内室之中。碰碰,撞响了胸口间的馀音。
当当,彷如银铃嘲笑,笑著,这麽一个痴心不死的木头人。和尚的手指碰到椅角的僵硬,刹那间却倍感亲切,崚崚角角被流水般轻柔磨得圆滑,泛起一点油光,不过映著一张傻脸。
这时和尚又笑了,显得那麽一点难堪,以及难以招架。就像许久以前说过的故事一样,反反覆覆的圈裹著一个套路,却又每次都教人心有馀悸。和尚都清楚,都明白,这种的光阴煞是难熬,却又最是难以忘怀。就如同掌心中的一抹绿,既冷而无用,可又不舍得放。
难难难,重重都难,重重都是难。他抬眼,前面就有一张锦帐,就是为让他看到似的设在龙床那头。绒黑的底里绣上彩金綫,不是飞絮却是锦龙,谁道里面躺著的是谁?和尚跌坐在八仙椅上,两眼似是沉思,又有迷蒙的霞光流转。
和尚坐在那对头,似是个有閒的人,坐等著锦帐如昙花般重重泡开,等著那一瓣瓣沾墨的花片儿一环叠一环。只为著那一刹,费煞了平生的心机。呵呵,可想某君当年,又何嚐不是?
眉眼顺著指头儿的抚顺低弯,尾指勾上了嘴角,滑溜却仍是那麽一抹红。、爱、恨、嘲,谁是谁非,只差你欢喜著谁。和尚微带醉笑,就等著那万人之上,平踏满地骷髅而出;就等著那稀世明君,略过满池血色而来。可他等著等著,却又不免心焦,就像个看杀头的人,等著等著也不免会想抢过刽子手的屠刀一剐,随而指头一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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