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的寿命极长,日子久了便自然是有些事情需要忘记,事事都背在身上,大概到了最後便会将人压垮,可是,这也算是良药麽? 这样的药,是剜骨疗伤,伤了自己,痛了别人,痛到最後便只盼全部都忘记,这样可好?其实不过是逃了罢了,要不起,便只能逃。但是,我却不知这样到底是否更好,与若是那碧池旁的伏羲服了,他大概不会那麽的乖戾,眼底扫下重重阴影。 可是乱坟岗的那女鬼,硬拖著不去转生,也不过是为了不过奈何桥,不饮孟婆汤,留下一段情。 该记,还是该忘? 到底该如何去选? 如果有一天,呜炝不要我了,我是要忘,还是要记?若是反之,我不要他了...... 心里猛的一缩,我盯著那青绿诱人的草叶,不知为什麽会突然冒出这样的想法来,现在我们很好,就这样就好了,不需要什麽改变。 绯梅继续说著什麽,待我回过神来之时,她指著一种果实笑道,"剧毒,无解,不过不去吃就没问题。"她说完,心情好似好了许多,看样子她倒是觉得我这个听客是做的极合格的。 朱砂掩住绯梅的嘴,叹了口气,冲我道,"我们去准备点心,你先逛逛。" 我还敢逛吗? 看著她们飘走的身影,我无趣的坐了片刻,索性回去找呜炝,穿过长廊却是不见他们的人影,大厅里也不曾见到,声音倒是从内厅传出来。 我知道偷听不好,所以坐在门旁,正大光明的听。 原是含混的声音,静下心来才听到重黎道,"当年他逼得你们俯首称臣,黛龙被斩,今日你却将他带在身旁,果然是放不下他麽。"他的声音半分阴沈半分寒,隔著如意纹的窗薄薄露出一层死灰。 窗内沈寂许久,呜炝才道,"是。" !当一声响,清脆脆的瓷器坠地声,似是落成缤纷碎片,拖逦出一地破败的奢迷。 "这样说来,便是合该我倒霉了。" "没人逼你。"呜炝这种口气,倒好像嫌旁人不想捏死他一般,说好听是淡然,说不好听,便有些幸灾乐祸的味道,只是在我听起来,却是一种认了的感觉,不管是好是坏,既然是自己想做的,便不要做了之後怨天尤人。 "那你让我见他一面。" "这就是你找我来的目的?" 又是一阵沈默,尔後呜炝笑道,"共工与颛顼争,与帝喾争,争到最後撞了不周山,害死女娲,你既然甘愿为他顶起不周山,换他一条活路,便是应当明白,伏羲自然会看你不顺眼。" 轻笑声,如火烧云,一片一片的!紫嫣红,一片一片的颓迷奢华,又是一片的支离破碎,"纵然是现在已经没有了不周山,但是你也离不了这祝融峰......"顿上一顿,呜炝缓缓道来,"他不快乐,他身边的人,没有一个可以快乐。" 他...... 应该是指的伏羲吧。 "可是,若不是当初琅轩那不付责任的话,本就应当没有这番祸事!" 呜炝冷笑道,"若不是共工有一争之心,糅兴也无机可趁。" 我坐在门口,心里慢慢的疑问卷成了一团旋涡,却是不得其解,只听呜炝继续道,"其实,你何必将自己陷进去,喝下离殊,都忘了吧,於你也好。" "我不忘......"重黎不说话,叹喟一声,浓重起来,沈沈如下山霭云,隐成暗紫的斑驳,尔後道,"可是,你们又能在一起多久......,若是我没有看错,他转生的时候,手指上没有缘线。" 没有缘线...... 我心里一惊,将双手翻开来看,干干净净一双手,十指修长,指甲圆润,与寻常人无异。 我看不出来,我缺了一双慧眼。 可是我却是知道,没有那根线,天定下的便是无缘无份。 门猛的被拉开,呜炝站在门口居高临下看我,面色沈沈,站在他身後的重黎也是满脸不悦,只是他又重新回屋坐下,留我独自面对呜炝。 偷听被抓的正大光明的确是有些尴尬。 那个...... "干嘛把爪子搭著。" 哪有。 说完才注意到我还把手平举於胸前,连忙收回去,看著他早已一脸如常的表情,心里顿时涌起一阵委屈。 我是一直都不知道我没有缘丝,可是他知道! 他一定知道!手上有窥缘镜的他不知道我有没有缘线,呸,说给鬼听连鬼都不信啊! 他只是一直不告诉我! 狠狠的瞪住呜炝,他的表情倒是越来越迷惑,眉头皱起,似是在疑惑什麽,伸手便要来拉我,却被我狠狠甩开。 我气极的看他。 我有那麽不值得信任吗? "你哪点值得信任?" ...... 呜炝,你是个笨蛋! "伏羲!"他唤我的名字,不,这个根本不是我的名字! 我转头便跑,论起速度来,还是有信心的,毕竟原来偷吃偷跑的日子也不是白过,若真的没有半两,只怕早就被那守殿的小沙弥追得满寺跑了,岂会还有命在? 只是我的速度似乎快了一些,朱砂与梅绯眼睁睁看我从她们身旁跑过,撞入一丝散发著淡紫光芒的树众之中後,发出了一声惊呼。 而在我眼前闪过一片白光之前,有一个想法,那便是下次跑的时候一定要看前面,不要回头注意有没有人追上来,特别是那个对象是呜炝时,根本不用担心,他向来不屑於跑。 但我也从未曾见过他怒气冲冲的抓住重黎的衣领,"你把他弄哪儿去了!" 声音愈传愈远,渐渐消失不见,那语气里的担忧倒是让我有些想苦笑的冲动,为什麽我们总是这样,只是这冲动到了一半,就改成了痛叫,我怎麽和平沙落雁式这麽有缘,幸好还有东西垫著,否则如果真的摔在这青石板上,我就不用想著什麽有缘没缘了。 痛痛痛。 右手抓著旁边的某样东西站起身来,左手扶著腰,眼里乱冒金眼。 "大胆妖孽!" 某样东西将我的手腕擒住,待到眼里的星星全都消失,这才看清楚那是人,而且是有缘人,顿时头皮一炸,这不正是那前世哀怨,今生嚣张的和尚麽。 "妖孽,今次定然要将你收伏,省得你以後害人!" 我瞪那和尚。 努力瞪努力瞪,眼里满是不平,你的情缘还是我给保住的,哪有不感谢恩人反而要收了他的道理! 和尚被我瞪的莫明其妙,大概也是第一次遇上我这样的妖,竟然愣住,呆呆看我。 "喂,喂,别哭啊。"和尚慌乱起来。 呸,我要哭! 你的情缘我给保住了,可我的呢! 我的呢...... 我没有手指上的缘线,少了牵挂,断了尘缘,纵是想偷条红线绑上,也是很难的吧。 可是若是如此,又何必让我们相遇。 若是我死後,是不是会像乱坟岗的女鬼一般? 走不了,留不得,思不起,想不到...... 和尚手忙脚乱,"你别哭,我不收你了还不行?" 众目睽睽之下,路人围观过来,轻笑出声,你一指我一点,芸芸众生,皆是在看我俩的好戏,如若我是名女子,此情此景便是荒唐,可是现在这副场面,仍旧还是荒唐。 我也觉得可笑,只是笑不出来,嘴角不听我的话了,想它翘起却又偏生的往下咧,可纵是如此伤心,眼泪还是如清泉一般,晶莹透亮。 呜炝骗我,他说我真正伤心时便是泪若红榴,灿烂生姿。 我原打算收敛起来拿去当掉,换得几两银子,反正现在是无容身之处,总不能让我流落街头饿死吧。 有人说,眼泪不值钱。 真对,我的眼泪真真的不值钱。 围观的人愈发多起来,本是低声的窃窃私语,到了现在都端上了台面,说什麽的都有,几近让和尚落荒而逃,可惜走不了,只得黑了脸色,抓我起身,"怕了你了。"强拖著我离了这繁闹的地方。 "孽缘。"和尚叹了一口气,我点头,现在这句话他说的最准。
黑色沈沈,宁静的小镇早已安静下来,一声沙哑的声音和著梆声,天高物燥,小心火烛。 !!!,三更已至。 周府前的气死风灯白晃晃的让人觉得刺目,上书一个黑奠字,连偶尔的路人也掩面匆匆,一声轻幽的弦动之声从大宅之内飘出,轻缓徐徐,音色纯美,道其绕梁三日亦不过。 风吹过,树影幢幢,暗黑幽静的走廊上,一小仆举灯而行,他有些後悔,本是图了方便只取来烛火,却未曾想到这风吹的这般诡异,过了仆道便好似追著他一般,灯烛摇曳,将他的身影拉的长长。 想到马上是要到灵堂续灯守夜,小仆不禁有些想哭,早知便该跟著众人一起过去,可是人有三急,哪容得了自己做主。 心思沈沈之际,便走快了脚步,忽的眼前红影一晃,从一端隐去,顿时小仆吓的呆愣在当场,口唇颤动,"谁......是谁......,是谁......"问了几声却无回应,他咽了口口水,战战兢兢又往前行,忽的听到背後一声笑。 "啊!!!!!!" "啊!!!!!!!" 不对,身後的声音怎麽比他叫的还大声,小仆回过头来,烛光映出一张惨白尖叫的脸来,吓得他把蜡烛猛的伸向那张脸,嘴里还大叫,妖魔退去妖魔退去! "周立,你想死啊!" 小仆头上被猛的敲了一记,真的是头昏眼花,眼冒金星,还不待他反应过来,便被那鬼擒住衣领抓了起来,温热气息随著哼的一声喷到他的脸上,这才让小仆停了大叫,喘息道,"周福大哥......,你干嘛吓人。" 周福一把将他丢回到地上,摸著自己几近烧无的胡须,气道:"谁吓你了!你这小混账!叫什麽叫,这世上哪来的鬼神!"气煞他也,这胡须他留的很辛苦啊。 待周立定下心神,看清来者一身蓝衣皂衫,与自己无异,这才长舒口气,脸上又浮起几丝不屑,这周福,仗著自己进府多几年便总是将自己当小孩一般看待,口吻上向来不饶人,活却没让自己少做,心里不由生出几分怨气,一面起身一面低头掸土,"那你干嘛刚刚在我身後鬼笑。" "什麽?" "刚刚不是你......"周立话说到一半,又咽了口口水,干笑著,"周大哥......" "什麽?"周福看著这顷刻之间脸色苍白的少年,粗气粗语的问道。 "别......,别......,别别别......" "到底怎麽了?!"这小子怎麽这麽不干不脆吞吞吐吐的,气的又要伸手锤向他的脑袋,若不是大夥见他这麽许久没有过来派他出来寻他的话,他才不会在这种时候跑出来,不仅要听他的鬼叫,还要看他那比哭声还不如的笑。 周立咧著嘴角,他不敢那麽铁口直断的,刚刚那就是鬼笑,"别回头。" "啊?"周福一边摸著脑袋一边转回头去。 ...... 然後呢? 我拉住和尚的衣角,悄悄探出头来问那说故事的老先生。 老先生咳了两声,拈拈山羊胡,斯条慢理的晃晃脑袋,拿起茶杯吹去茶面残叶,垂头喝上一口,叹道,"好茶。" 和尚皱眉,将我从他背後给拎了出来,一巴掌将我拍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眼里露出几分不悦,声虽是轻仍是听得出来他的不屑,"你这样也算妖?" 我回瞪他,谁说妖不能怕鬼。 老先生又嗯嗯呀呀了几声,不待我再催他,茶肆里的旁人都急起来,催促进来,偌大一个茶肆便以我们为中心,环成一团,大家都急於听到这故事的後续。 我也想,可是,拜托,那个某人不要把爪子搭在我的头上。 悄悄的在那人的脚上踩了一脚,反正人多脚杂,那人跳起来怒道,"是哪个家夥踩我!"却是无果,反而被人以鄙视之眼光看之,只得喃喃後退。 活该。 我也端起茶水喝了一口,便听老先生讲到,"周福的尸身七日之後从周府的池水之中寻到,早已泡的不成模样,而那小仆周立那一日之後,便无人见到那人的踪影,自从之後,周府闹鬼之说便愈传愈盛,本是乡绅之家,也自此衰败。" 话毕,众人齐叹,我却是不解,这既无前因又无後果,算的哪门子好故事? 和尚也是皱眉,他本就生的浓眉大眼,平日倒还好,一到这种时候便凶相毕露混不似一点出家人的模样,合该小孩见他便哭。 "老先生,那当年到底是闹的什麽鬼?" 见是和尚发问,老先生又缕起那山羊胡来,眯起昏花老眼,待看清楚是和尚後才道,"本来老朽不欲多说,免得有些人一时性起去到周府白白送了性命。" 那你干脆不要说! "听说当年周府办的那场丧事,原本就是为了镇下那屈死的三夫人,至於如何个屈死法,那乃是人家家事,老朽也不知道,不过那三夫人好著红衣,是否听说见了鬼的人也常常是看到红影闪动。" "谢谢老先生。"和尚搁下茶钱,便将我拉起来,我就知道,和尚好管闲事。 欲哭无泪之中怒视老先生,我就叫你不要说了...... 边走边吃著馒头,没想到,我的日子又回到茹素上来。 和尚瞪我,我也瞪他,相看两无聊。 吃完最後一口,正好看到手腕上手环,我撇撇嘴,实在是难看,若是呛炝的手法,非金便为玉,总之一切要是华丽丽,那会如现在,枯草一根,却是扯不烂,撕不断,不浸水,不惧火,牢牢的将我拴在不离和尚三十丈之内。 "等我解决完这件事情,我便将你送至西晋寺。"和尚常常挂在嘴边,西晋寺便是他修习的寺院,偶尔听他说起,他自小便为江流儿,被寺中法师所救,教他佛法佛经收伏本领,师出後便为行者,常常在外东奔西走,斩妖除魔为已任。 听他手中锡杖作响,我叹了口气,上次也是如此,说是收了那水妖便回寺,上上次也是如此,说是平了树精便回寺,更不要提上上上次,上上上上次......,总之每次我都躲不远,每每便受那池鱼之灾。 冤乎,哉乎。 行在镇上,这里已然脱了江南水乡的秀美,不仅是两侧的建筑飞檐的大气起来,连地面的颜色也显得浓重了许多,路旁行人的衣著也不再水乡般长袖飘袂,袖口显得窄小而内缩,眉眼间霸气了许多。 周家在这里似乎是个避讳,和尚问起旁边卖吃食的摊主,他抬抬眼,爱理不理的模样,"你这样的人我看的多了,为了保命,还是切莫要去招惹那三夫人。" 这句话真是深得我心。 和尚这时倒是好脾气,微微一笑,"还是劳烦施主告之小僧。" 摊主,你切莫动摇。 "往前行,至街尽头便是。" 和尚道了声谢,便举步前行,我本欲蹲下耍耍赖,右手却被一股大力拉住前行,若是不想在大街之上被拉的像死狐狸一般便只能动脚。 垂头跟在和尚身後,丝毫未曾注意到他何时停下,摸著被撞疼的鼻尖,我抬眼看著朱漆包铜门的周府,一股寒气由心底而生,夏季未过,却已是枯叶满地,阴风徐徐满是萧瑟的意味,墙角已然布满青笞,连琉璃瓦皆是破败的痕迹。 独有那朱色大门,色泽犹新,好似被漆过不久般。 天色已然渐晚,绛红绯紫的霞云沈压压的满天,我心里暗暗道声不妙,黄昏本是逢魔时刻,妖孽甫出门时,群魔乱舞,......,我也是妖啊。 "想什麽,走。" 我知道,少拽我。 朱红门微开,却是未曾发出一点声音,一青衣小鬟手指半搭在门上,青葱水色,映的朱色愈红,手指尖的白也是白的发腻了起来。 她脸色青白,身子骨也小,看脸庞已然十六七岁,可是看身材却只有十三四岁的模样,小鬟垂首道,"我家小姐说有贵客将至,特命尘缘前来相迎。"
7/18 首页 上一页 5 6 7 8 9 1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