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简直是个荒谬到极点的故事。我最好的朋友兼情人一下子和我成了现代同志版的罗密欧和茱丽叶──黑帮教父和新进检察官。但我在此时想到竟然只有这个问题: 「谁是茱丽叶?」 阿磊在清晨的阳光中笑出了声: 「这个问题就让你回答好了。我报了警,再过几分钟你的同事们就会出现了。」 「你呢?」 又要离开了吗? 「我会打电话给你。」 阿磊亲吻了一下我的额头: 「这次我保证不会太久。」 ∷∷∷z∷∷y∷∷z∷∷z∷∷∷ 回复上班的第一天我就拖著天明一起翘班。 在大家都忙著办案子,把江世华列为新兴帮派黄金之风的头号嫌疑犯时,我忙著找从小就认识的理发师父。 「要修整齐吗?」 年纪不小的理发师父虽然眼睛一副睁不太开的样子,却还是能清楚地分清楚几把剪刀的差异,手虽然有点抖,却还是能剪出漂亮的层次。做每一行都是一样,年纪轻的时候靠体力,年纪大的时候靠技巧和经验。 「剪短。」 「像是布莱德·彼特那种三分头吗?」 「呃......不需要那麽短吧。」 理发师父开始翻找发型书,趁著他找书的空档,天明可惜地看著我的马尾,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 「好可惜喔。你确定真的要剪掉吗?」 「当然,你不是说这个发型不合规定吗?」 「我有这麽说过吗?」 「忘记啦?真是不负责任的上司。」 「这种事情只是随口说说,要怎麽负责啊。」 这样对话纯属拌嘴,而我们两个之间的关系并没有比同事和好朋友再更进一步。天明也许曾有过那麽一点意思,但既然他没有说出口,那我就装作不知道吧。 对他好,对我也好。 「你都留这麽久了,为什麽突然剪掉呢?」 「我留马尾是因为有个愿望,在愿望达成之前我不剪。」 「什麽样的愿望啊......」 「秘密。」 我对天明眨眨眼。十几年过去了,我和阿磊之间的约定也画下了句点。这头被总检察长嫌个半死的长发,也到了只存在照片的时间了。 不知道阿磊会怎麽想。他会觉得长发剪掉很可惜,还是短头发比较好看?老实说,我觉得短发的我会比较好看一些。虽然说并没有规定男人一定要短发、女人一定要长发,不过叫我常常上美容院来修整长发真的是一件很累人的事情,还得负担也许哪天冲动就会去烫个阿福柔头的风险。 「你觉得这个发型怎麽样?」 老板摊开一本不知道放了多久的发型书,上头是七O还是八O年流行的飞机头。我给了老板一个白眼。 「......不好,一点也不好。」 看来短发也是有风险。 ∷∷∷z∷∷y∷∷z∷∷z∷∷∷ 接下来的几天,我没有接到任何的电话也没有收到任何的来信。 我带了模型胶和专门的书到天明帮他黏那个机器人,虽然笨手笨脚的,可是我还是成功的修复了他。在那之後没多久,天明把所有的机器人模型通通都丢掉,只剩下我亲手黏的那一个。 摆在柜子的正中央。 ∷∷∷z∷∷y∷∷z∷∷z∷∷∷ 胖子在毒品交易的时候被皮卡丘的同事抓到,因为伤害、绑架和犯毒等种种罪刑被起诉,但在上法庭之前,胖子会待在精神病罪犯所在的看守所里。我去见了他一次,他偶尔会变成我认识的那个懦弱的胖子,有时候又会变成冷酷的黄金之风首领。 听说,那个三条黄色的标志是我们小时候常吃的冰淇淋厂牌标志,现在已经不存在了。 从阿虎那里找来胖子爸的旧案子资料,发现刀是由下往上刺,很有可能是左撇子持刀者──後面这一点并没有足够的证据支持,但对我已经足够了。 我们四个人里,只有一个人是用左手持刀。 那个人不是阿磊。 ∷∷∷z∷∷y∷∷z∷∷z∷∷∷ 我去看了最後一次的嘉年华,灰黑色的海摊在夜晚和满天的星星之下,与白色或是黄色的沙滩毫无分别。我拿到了四张票招待票,但只有小螃蟹和我一起去。 我们两个人买了以前买不起的特大号雪花冰,坐在第一排,等著表演开始。 「我想趁你知道可以告我诈欺之前先自首。」 「自首什麽?」 「其实那张票是阿磊买给你的。」 「什麽票?」 「就是你脚受伤的时候,阿磊骗你说他抽到的票。」 「所以你讲的都是谎话罗?」 小螃蟹点点头。 「他只是想要让你高兴一下,可是又不够钱买四张门票,所以他选择买一张票让你坐最前面,然後我们还是在堤防上看。」 「......真是个笨蛋。」 除了这句话之外我还有什麽好说的呢?我用手捂著脸,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小螃蟹事不关己似地说: 「我想他真的是很喜欢你吧,喜欢到可以为你做很多事。只是他说不出口而已。」 「我知道。」 这是国王小小的自尊。 结果最後一次的嘉年华会还没有开始我就哭了,小螃蟹却理也不理我,而是拿著整碗的雪花冰坐在沙滩上,聚精会神地看著表演。 ∷∷∷z∷∷y∷∷z∷∷z∷∷∷ 表演结束之後,我带著相机跑到堤防边,放著相机曝光三个小时想要拍流星雨。我喜欢即使有成千上百,但每一个仍然是独一无二的感觉。这世界上每一个人都和流星相同,是无数星辰之一,却没有两个是玩全一模一样。 对我而言,四个人在一起的回忆无法取代,天明、小螃蟹、胖子、阿虎、皮卡丘每一个人都是独一无二。想必胖子也是如此吧,所以他记忆中的冰淇淋招牌才会变成了黄金之风的图样。 我却不再需要留个小马尾了。 我幻想著自己一直等、一直等,等到七、八十岁,老到看不清楚东西,听不见声音,睡著了可能就醒不来的时候仍在等著他。 也许在我阖上眼的时候,阿磊就会出现。 即使等在久也无所谓,因为只有他有特别意义。 脱下凉鞋,我把脚伸进冰凉的海水里。咸咸的海水味已经闻不到了,港口的汽油味也闻不到了,我用手环住左脚,让大腿贴在胸口,头枕在膝盖上,右脚在海水里晃来晃去。 有一种想要唱歌的冲动。 半阖著眼,轻轻地开始哼。 有一天,我要用我的双脚去寻找王子,就算化做泡沫也无所谓。 有一天,我要用我的双脚去寻找王子,就算太阳升起也无所谓...... 有双手从背後环住我的肩膀,交握在我的胸前,就像某次在海滨公园里,阿磊抱著我浸在海水里一样。 那双环住我的手,很熟悉又很温暖。 这是梦吗?还是现实呢?或者两者已经混合在一起,让我分不清楚了呢?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眼眶开始发热。 「你剪头发了?」 声音比起当时低沉了一些,但是还是属於同样的一个人。 「谁叫你不打电话给我。」 阿磊笑了笑。 「......还是短发的你比较好看。」 听到他这句话,我终於落下泪来。 不管我们变成了什麽,不管这个世界有光有暗,不管有多少事情在经过这麽多年之後我们无法告诉对方,但我们之依然没有改变。 思念终结:最後的飞行(1) 我最热爱的海洋音乐季是这个城市里最著名的现代艺术表演。 每年夏天都可以见到有如电影「第五元素」里蓝色女高音般打扮的女声乐家、即使上过再多艺术课程也不见得能理解其意义的现代舞团、唱片总是被放在排行榜中後段的摇滚乐队、还有以萝莉打扮闻名的美少女歌手集合在一起。他们是现代贝多芬和华格纳,充满时代的激情。 如果你并不喜欢贝多芬和华格纳,你可以试试优雅而充满巧思的莫札特。黄金时代剧团是这个城市里票价最贵、售票最好、也最有天份的戏剧演出。特别是最近重演的旧剧─「圣彼德堡一九九O」─主角和父亲、妹妹之间的爱恨情仇,异性、同性、父子、兄妹......等多重禁忌的感情诠释,让人不由自主地颤抖。 我最近一次观赏黄金时代演出时戏码就是「圣彼德堡一九九O」,最高潮也是最後一幕是主角为了报复父亲和妹妹,从伊萨基耶夫斯基大教堂 的钟塔跳下。我还记得主角展开他那从来不存在的翅膀,轻轻地拍了拍。嗡鸣声震耳欲聋,亲眼见到主角飞起的观众们都说,那是伟大的奇迹。 ∷∷∷z∷∷y∷∷z∷∷z∷∷∷ 啊! 这可不是名画「呐喊」也不是电影「惊声尖叫」。但站在和我同样的立场,任何人都会震惊不已。 年纪轻轻就达到黑帮教父地位的阿磊侧躺在双人床的另一边,嘴角微微扬起,用一脸看不腻的表情注视著我。那不是色情片男主角常会出现的眯眼、下垂十五度视线,而是一种在美术馆欣赏名画的表情。 我可不是名画啊! 这个让女孩子会失去抵抗力的微笑让我下意识的反应就是抓紧棉被。 「别紧张,我从门口走进来。」 「喔......」 至少我不必担心全新的保全系统又失灵了。我没住在检察官宿舍而选择在外住宿时,检察长唯一的要求是一栋保全系统够新、够安全的房子。他说他不想在头版看到手下的检察官被先奸後杀,然後全检察署上下得要全体回避的案子。 不怎麽好笑的冷笑话一向检察长的专长,但我还是笑著同意了。 当然了,我比谁都希望这间房间或附近没出什麽问题导致检察长强迫我住回宿舍。隔音不佳且狭小的房间可能会让我和阿磊之间的关系被发现。这可不是什麽太古奥秘或是奇迹,而是我的同事们可能会录下我或许是淫荡又或许是凄厉的叫声以做为日後威胁我的筹码。 「那还算好......等等,这根本不是重点。」 「重点是为什麽我在你家?」 阿磊从善如流地接下去。 「对、对。」 轻易就猜中我的心思,国王还是和以前一样厉害。但从窗子进来还是门进来有什麽两样。这是我家,而我还没有给我任何人钥匙卡片。阿磊怎麽会在我床上?我可是一点头绪也没有。 圣诞节可还没到,我家当然也没有烟囱。 但国王没让我没时间去仔细思考这一点,很快地就转移了话题。 「我带来了早餐过来,有咖啡和蛋卷。」 「谢了,但你怎麽知道我会在家?」 虽然是公务员,但我平常可也是加班到很晚,一大早就得出门,不是个只拿薪水不做事的公务员。 这点我非得再三强调不可。 「小螃蟹已经把你被犯人刺伤的事情告诉我了。」 「喔......不会吧,真是只多嘴的螃蟹。」 「你不能期待他跟个蚌壳一样。」 三天前出庭时,我和某个犯人擦身而过,而他用律师忘记带走的笔狠狠刺了我的腰部一下。虽然流了点血但还算好。只是我压根儿不认识刺我的那家伙是谁,甚至连那家伙因为什麽理由被送上法庭我也不知道。 不幸中的大幸是一只原子笔再用力杀伤力也很有限,只是害我得去医院挂急诊而已。这本来是一件小事,但多嘴的流氓妇产科医生把消息流通给流氓老大,而另一个扑克脸的家伙当然是马上就从法院的三姑六婆们那儿得到消息。然後,就变成了大事。 天塌下来的大事。 「他说了什麽?」 「他没有『多』说什麽,只说该说的事。」 「比如说?」 「小螃蟹打电话过来说你要出庭,要我好好地看盯著你一定要吃早餐......」 「你们这些跟老妈子一样爱操心的家伙,担心这麽多,小心很快就变老。」 我皱著眉头,试著站起来,腰际仍然隐隐作痛。 当时我其实可以把对方打得鼻青脸肿,这点本事对在街头长大的我而言应该是轻而易举,但当个检察官却只能呆在儿挨打。 看来,当流氓老大还算是有点好处吧? 「既然你这麽说了,那我就把小螃蟹的後半段话也告诉你。他要我告诉你如果不想被管的话,就赶快长大别让我们烦心吧。」 「这是你们的看法还是小螃蟹自己的看法吗?」 对我尖锐的质问彷佛毫无所觉,阿磊笑著说: 「他的,我倒觉得让人烦心的你还挺可爱的。」 「你还真是与众不同啊。」 我边讽刺地回答他,边走进浴室刷牙。阿磊的声音隔著门板传过来: 「有件事我得提醒你,你的闹钟太吵了,我顺手替你关掉。」 不会吧?我含著牙刷开始找另一个放在厕所里的闹钟,理由不用我再说明吧?我相信大多数的人都会有在厕所里看书的「好」习惯,我需要一个闹钟来提醒我。看到指针指示时间是九点半时脸就垮了下来,十点整要开庭......我根本没有时间吃早餐,难怪我刚刚看到桌上只有一杯咖啡和一份蛋卷时还在想阿磊是不是已经吃过了,原来那早餐是为了他自己准备。真是个没良心的家伙! 「阿磊,我会恨你。」 我瞪了国王一眼,但国王只是一脸无辜地看著我,开始吃他带来的早餐。 ∷∷∷z∷∷y∷∷z∷∷z∷∷∷ 门铃声响起的时候,我正好穿上西装外套。 阿磊很好心地替我开门,顺便替我欢迎访客。圆脸卷发的女孩个子很高,穿著红黑格子裙和足足有三寸根的靴子让那双长腿更加惊人。 她和阿磊拥抱,接著对我打招呼。 「准备好了吗?」 对於亲密的亲吻和拥抱,我可以说是完全不需要嫉妒──因为她是小螃蟹的女朋友。 不准许我开车的小螃蟹很贴心地请她来载我去法院,免得两位国王因为这一点小事而打架。 「差不多了。」 「那我就不送你了。」 「拜拜。」 国王对正在穿皮鞋的我挥了挥手,一脸看家的气势。 ......不知道黑帮教父这职业还缺不缺人,我也很想应徵。 给了国王一个白眼之後,我在小螃蟹的女友陪同下搭电梯下楼。 由我家的到法院这一段路并不算短,但她平稳而且技巧熟练的驾驶技术在最塞车的时段也能只花十分钟就让我毫不紧张地赶上开庭,甚至在我下车的时候还替我开车门。 和她道谢时,我不禁想起某个带了早餐来我家吃的黑帮教父和忙到完全不闻不问的迟顿上司......怎麽说呢?这年头有骑士精神的男人越来越少了,反倒是我眼前的女孩,浑身上下充满了中世纪骑士的优雅和能够保护人的力量。 我不得不说,小螃蟹真是世界上最聪明的家伙。 ∷∷∷z∷∷y∷∷z∷∷z∷∷∷ 和辩护律师拌嘴一个早上之後,我最爱的就是到拿坡里小店享受一顿午餐。但今天我刚坐下就得到了一盘香味四溢的新菜。 「我记得我没有点比萨。」 「我请客。」 老板娘在柜台後对我挥手。 这位胖大婶以前是个非常受欢迎的脱衣舞娘,在那家脱衣舞酒吧里,一杯啤酒就要二十块钱,是平常酒吧的两倍。但永远有人只能站在门口处站著,拿著啤酒尽可能垫起脚尖,从人头丛林里一窥她的风彩。她现在足足有以前的两倍体重,完全不见昔日风情,唯一留下来让人想像的,只有超过G罩杯以上的巨大乳房。 我以我所见过的美容纠纷案保证,那是真的。 她在端出比萨之後又给了我叉子和餐刀: 「最新口味的比萨,尝尝看再告诉我好不好吃。」 「先告诉我是什麽口味。」 「让你猜吧。」 我嗅了下比萨,闻起来像是某种炖牛肉的味道,但被更多的起司味道给盖了过去。根据过去的经验,我愿意多花点时间问清楚再下决定: 「里头有青椒吗?」 「如果有的话我就不会请你试了。」 老板娘带著一脸和善的笑意,用围裙将手擦乾。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香味让我想到用阳光来装饰、时常充满香菸味的墨西哥餐馆。 我不太放心地先切了一小块,放进口中,味道比起我之前吃过的任何一块比萨都好吃。我决定把这道菜摆在鸡肉派的上头,列为我的最爱菜单里的第二名: 「这味道不错,比以前都好。」 「这是真话还是反话?」 「当然是真话。」 老板娘用怀疑的眼光看著我,我只好举起一只手发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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