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事实上,他的信念也真的会实现。 ※※※z※※y※※z※※z※※※ 不幸但也幸运的是,事情进展的没那麽顺利。 我在八月底得到医生的允许,从九月初开始复健。最初的复健不是从脚,而是从手开始──就是那两只被我老爸用酒瓶打到的手,它们需要某种程度上的复健。 不幸的是我大概复健有一个月了之後脚还是连站都很困难。甚至连用拐杖来走路也只能走个几十公尺,差不多是病房到医院大门口的距离。我总是站在门口走不出去,那种感觉只能用世界末日来形容。 当你努力了半天却看不到成果时,你会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完蛋了。我也一样,那时我只觉得再也不能走路了,更别提打篮球、打棒球。一直到半年之後我才能好好地面对这件事,当时我可是完全无法接受。 幸运的事情则是我并没有在一个月里就奇迹复原。奇迹是要以某种程度的东西来交换,像是出了名的盲人女高音,得了绝症的作家,还有喀药成瘾的摇滚歌手,他们都用了一些不可以换的东西去换了奇迹。 我不够虔诚的祈祷反而成了幸运。 ※※※z※※y※※z※※z※※※ 九月底的天气热得要命,虽然开了冷气可是还是一样热得让人睡不著。我翻了个身让肚皮小小地露了出来,心满意足继续梦之国的旅行。在梦里我不但可以用双脚走路、跑步,甚至还有翅膀可以飞行。 但那天就是怎麽样也没办法好好入睡。 我翻来翻去,就是有点不安。 湿湿黏黏地东西从背上流下,我本来以为是汗。可是那种感觉十分地不舒服,就像手指在我身上爬一样。 我翻了个身。 在我面前有一双眼睛,泛著血丝,突出像是鱼眼一样。 那是胖子的老爸。 他的手指在我的脸上、身上乱摸一通,把我的衣服扯开。 我的手脚不得动弹,好像被鬼压住了一样。脑袋一片混乱,他怎麽会医院里,他应该不能出现这里才对啊。我放开喉咙想要大叫,可是喉咙好像被谁塞住了一样,只能发出沉重的喘息声,就像是鱼缺水一样拼命的呼吸。 滚开、滚开。 「阿敬。」 一个声音在我耳边大叫。 救我,救我。 我努力地想要伸出手抓住这个声音的来源,可是身体重得像是石块一样。 动啊,动啊。 我拼命地动著手指,奇迹似地,左手指竟然慢慢可以动了。我拼命地动著手指,希望僵硬的咒语从手指开始慢慢解开,到我的手腕,手肘,全身...... 我猛然睁开眼,阿磊的脸在我面前猛然蹦了出来。 「阿敬。」 我看了看周围,没有胖子爸,也没有其他东西,只有阿磊一脸担心的表情,我抓著阿磊的手问他: 「胖子爸呢?」 「胖子爸?」 阿磊不明所以地看著我。 我没有回答他,只是用力地拍著身上,想把那种湿湿黏黏地感觉挥去。我用力地抓著皮肤,想把上面残留的感觉和味道都抓掉。这是一种受到性侵害之後会出现的症状,但我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胖子爸对我做的事让我受伤很深。 阿磊却发现了,他伸出手抓住我的手,不让我把自己的手臂抓成红色: 「胖子爸怎麽了?他对你做了什麽?」 我惶恐地看著他,不想要他知道,不想告诉他有关胖子爸的事: 「没有,什麽也没有。什麽事也没有,呜......」 阿磊咬了咬下唇,大概知道发生什麽事。他也听过那个传闻,他也知道那些事,所以,他也知道胖子爸是什麽人。阿磊坐到床上,用双手抱紧我: 「你没事了,我不会让他伤害你。」 「不要,不要......」 「我不会伤害你。」 他像是保证似地说著,手又缩紧了一下,但还不到会让我喘不过气来的程度。 「不要,不要......」 「我绝不会伤害你,也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我拼命地挣扎,但听到他这几句话之後,慢慢地平静下来了。 他依然抱著我,我的背部靠著他的胸口,他的心跳平稳而有力,不是那种胖子爸或是我爸那种可怕的声音。 慢慢地,我也平静下来了。 我伸出了手,紧抓著他的手,不让他离开。 「阿敬?」 我没有开口,只是紧抓著阿磊的手。 他大概也明白我心里的恐惧,希望他不要离开却说不出口的愿望。所以他只是握著我的手,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说: 「我会一直在这里。」 我们就用同样的姿势,抱在一起,一直到天亮。 ※※※z※※y※※z※※z※※※ 最後一场嘉年华会在十月初,虽然说是嘉年华比起那些有钱都市当然是差多了。我们有的嘉年华内容少得可怜,顶多是整个城市的人都跑出来看不是明星的明星表演。 在被称为白色海滩的月之湾海水浴场,今照例要举办一场邀请一些非主流表演者的夏日嘉年华会。今年有二十八组表演者,从黄昏的六点一直表演到晚上八点,没有主持人罗哩八唆,只有不断的表演。这场嘉年华大概会吸引五到十万名观众,多到离舞台最远处的人只能看灯光在闪动,离舞台一半的人能看到几个小点。 每一年我们都会跑到堤防那边去看,虽然距离远了点,声音也有点不清楚,但是能参与嘉年华会我们就很高兴了。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挤在人群又哭又叫,像只被烫到的虾子般到处乱跳。 今年我并没有想到要去看。除了努力复健想要能再走路之外,我什麽事也没有多想。所以当我看到放在桌上的那两张票时,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最贵的摇滚区票,在舞台的正前方第一区。 我紧盯著那张票,几乎不相信那是真的票。可能是因为我太想去出现的幻影,或是哪个护士要去却把他忘记在我的桌上,我找了很多理由来说服我自己那是假的,但当我的手指碰到时就知道那是真的了。 「这是什麽?」 我看著桌上的票,抬起头来看阿磊。 「表演的票。」 废话,这我当然知道: 「我是问怎麽来的?」 「我抽到的。」 阿磊顿了一下,眼神往上飘。 我知道商店街里有几家店有抽这种门票,可是摇滚区的票可以用抽的抽到吗?还不如骗我说是小螃蟹他爸拿到的免费贵宾票还比较有可能呢。 「只有一张?你不去看?」 阿磊点点头。 「我不喜欢,而且那天晚上我和我爸妈要一起去吃饭。」阿磊的眼神又开始往上飘,「不过我会先和你一起过去,然後先回去。」 「只有我?」 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嗯,我会再问小螃蟹要不要和你一起去。」 阿磊的目光又飘往同一个方向。 ※※※z※※y※※z※※z※※※ 小螃蟹说他不去,不过如果我觉得怕他可以陪我到门口。我决定趁这个机会好好地问小螃蟹,於是同意了他陪我一起进去,而拒绝了阿磊的陪伴。 「这张票真的是抽奖抽到的吗?」 我晃了晃手上的票? 「他是这麽说吗?」 小螃蟹看了看我,好像在期待我回答不是。 「我觉得很奇怪,可是我也不敢说一定不是。」 小螃蟹推著我的轮椅,从海滩的入口处进去: 「一半一半。那张票是阿磊自己花钱买的,他原本也想来,不过他老妈的事情实在太麻烦。」 「阿磊的妈怎麽了?」 小螃蟹耸了耸肩。 「想离婚吧。如果你在外面可以有很多比你现在这个更好的男人,谁会坚持现在这一个?」 「胖子他妈?」 小螃蟹苦笑了一下。 「......那倒是一个,他妈真的是个好女人,偏偏他嫁给胖子他老爸。话又说回来,他家是不是有一点怪怪的?」 「哪里奇怪?胖子他没有......」 我的心脏差点漏跳一拍,小螃蟹是不是知道什麽事了?那个死胖子,该不会又说了什麽不该说的事情了吧。 「你没有理由地从胖子他家冲出来,结果被车撞到不是很奇怪吗?」 出乎意料之外的答案让我愣了一下。 「胖子没说吗?」 「胖子要说什麽?他不是不在?」 小螃蟹也同样不解地看著我。 「没事。那天晚上的事我记不得了。」 「没事就好。」 小螃蟹推著我的轮椅到了摇滚区的最前排。 当金属的轮子发出怪声,在沙滩上留下两道痕迹时,排队入场的观众让开了一条道路让我过去。 穿著比基尼的上衣,五彩颜色裙子围在腰间的波霸美女,或是只有穿一见宽大海滩裤的各种颜色男性,他们有些认识我,但大多是这辈子从未见过面的陌生人。他们脸上都是同一种表情──我知道我正坐在同情的宝座上面,但我一点都不喜欢这个怪异的王冠,那上面有怜悯的荆棘,带起来痛得要命。 「我先走了。」 小螃蟹把我的轮椅推到了最前面那一排。 「嗯。」 我点了点头,手抓著轮子有一种不安全感。小螃蟹只是对我笑了一笑,很快地就被工作人员请了出去。 一个人坐在最前排。 只有我一个人,孤独地伫立在这个世界上。 但在我感觉到孤独还不到十五分钟,我就忘记了这一切。表演很快地开始,而我也很快地就被这一切吸引住。 你知道夏日嘉年华会最高潮的表演是什麽吗? 去年是某个有名的非主流乐团,我喜欢穿著长靴和新娘礼服的女主唱,她高亢浑厚的声音有能迎击一切的力量。即使在离海滩有几公里远的码头都感受得到她的声音,高低起伏都能牵动人心。 今年是的压轴表演应该是差不多的东西吧。 可是我猜错了,今年的压轴表演是什麽非主流艺术,一大群穿著各色紧身衣的女人在舞台上跳舞。一开始我以为没什麽,根本就不觉得这种表演有压轴的必要性,我相信其它人和我有同样的看法。 但是我错了。 女人跳了几十秒之後,彩色的油漆从天而降。 那种油漆不只是淋在女舞者的身上,也淋在观众的身上,我的身上也沾了几滴。 所有的观众都站了起来,那种特殊的油漆在黑夜中放出各种光芒,油漆虽然只有三种颜色,但基本上所有的色彩都是由三原色组成,如果从人群正上方往下看,应该可以看到各种各样的色彩。 所有的人都站起来跳舞,以他们各自的舞步、各自的狂热在夜空下独舞。有快有慢,有好有坏,但是每一种舞步都是独一无二的。 如果摄影机从上头往下照,一定可以形成一幅伟大的画吧? 不知道阿磊有没有在注意这场表演,我把目光投向堤防的方向,以前我们都会坐在那里一起参与著场嘉年华。 但是现在我身处的环境太亮了,亮到我无法分辨堤防上的任何东西。我抬起头看著狂舞的舞者,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 不知不觉地流下眼泪。 思念终结:海岸直行线(5) 阿磊坐在我旁边,拿著笔在笔记本上画来画去,解释给我听怎麽解方程式。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麽认真念书的阿磊。我还记得阿磊永远会早早到学校来只是为了坐最後一排的位置,然後从第一堂课睡到最後一堂课,抄笔记的人是我,小螃蟹还会录音,但是小螃蟹总是抱怨他录的上课内容有打呼的声音。 「阿磊,我现在不太想听。」 「听不懂吗?」 「不是,我只是不想听而已。」 我不想知道这个世界发生什麽事,也不在意自己的未来了。只要想到自己再也不能走路,我不想去思考任何事情。 阿磊大概明白我的意思了,所以也没有勉强我,他把笔记本还有课本全都收了起来,丢进一个袋子里: 「......好吧。那你想做什麽?」 他注视著我,澄澈透明的眼眸里一点杂质都没有。那双眼睛反应出我的自暴自弃,我的不耐烦,还我内心里的丑陋。 拿个什麽东西来遮一下吧,我下意识地把被子拉高,想要躲开他的视线。但阿磊刚好坐在被单上,让我连躲的机会都没有。 「可不可以不要理我?让我静一下。」 我近乎是哀求了,希望他不是迟钝的人。 「你的心情不好,我不能放你一个人。」 讲得可真明白。不过并不会让我不舒服,反而有一种比较可以放开来说话的感觉。比起总是拐湾抹角的小螃蟹,阿磊的直接反而比较好应对。 对他不够信任的眼神,我又补了一句: 「放心,我不会跑去自杀什麽的。我只是心情不好想要睡一下,我可以保证。」 虽然现在我的保证可能不太值钱了。 阿磊显然也没有对我的保证有著比市面流通的价格更高的评价,光从他的眼神我都可以看出我的信用和最近的股票指数有著同样的趋势──不断下跌。 沉默了好久之後,阿磊突然去把放在一旁的轮椅打开,从床上将我抱起塞进轮椅里: 「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喂、喂,等等。」 这有没有顾虑到我的个人意愿啊? 「你一定会喜欢,我保证。」 显然并没有。 我有一种全身无力地感觉,乾脆闭上眼任他把我推出病房,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在走廊上慢慢穿过,再偷偷趁护士没注意时从医院後门溜走。 中间我可以大叫的,不过我没有。 你如果问我为什麽,我也说不上来。可能是心里也有一点小小的期待吧,不过期待什麽我就真的不知道了。 ∷∷∷z∷∷y∷∷z∷∷z∷∷∷ 阿磊说的好地方是最近才刚完工的新公园,据说是某个船运公司回馈给港口附近的居民,不过一直有流言说这是给政府的另类献金。 新的公园里没有半个人,刚种的防风树种看起来像是有点秃的鸡毛毯子,很丑。栏杆也是铁灰色,连油漆都懒得上,更丑。远远地可以看见炼油厂的烟囱冒出火和黑烟,浓烟把天空的一小角染成完全的灰色,太阳挂在和浓烟相反位置的天空中央,这倒是有一种科幻小说里城市即将毁灭时的美感。 阿磊把轮椅推到了海滩上,让我坐在公园的正中央。 这海滩的沙颜色真的很丑,灰黑色的就和水泥地差不多。照片里的沙滩不是黄色就是白色,这世界上哪来这麽丑的沙滩?唯一不丑的就是海水的颜色,海水的颜色是一种深沉的蓝绿色,用手掬起却又是透明无色。 阿磊拖著飘到沙摊的一截浮木,放在地上当做椅子陪我坐了下来。 灰白色的木头和黑色的沙滩莫名地相配,竟然有一种微妙的对比之美。海风比起街上要强上许多,吹乱了阿磊一直没剪的头发。他伸手抓著头发,胡乱地用头发打了个结。我第一次见到有人这麽粗鲁地对待自己的头发。 「你这麽讨厌长头发干嘛要留长?」 阿磊回过头看了我好一会儿,才用一种很奇怪的语气说: 「因为我有许愿。」 「愿望达成之前不剪头发?」 「对。」 阿磊点点头。 「有用吗?」 「我相信有用。」 我不知道他许了什麽愿望,但如果真的实现的话。我觉得与其说神被他不剪头发的决心感动,还不如说是被他坚信一定会实现的信心感动了吧。 我也有一点点想许个愿望。如果我的脚可以好的话,我一定把头发留到像阿磊现在这麽长,然後十年内不剪头发。 「你为什麽想带我来这里呢?」 「这里的夕阳很漂亮,海声也很好听。」 鬼才会相信他这些鬼话。我在脑海里想著倒底是什麽原因让他带我到这里来,依稀记得好像听过护士说过海潮的声音对病人有正面的影响。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我偏过头去偷看他的侧脸。线条就像是摩艾岛的石像,刚硬而不泄漏一丝情绪。 我默默地阖上眼,听著海水的打在岸上的声音。脑海中浮现出来的是车祸那一天的片段记忆,我跑过街道想要逃到阿磊家门口,回过头却发现一辆车开了过来,巨大的灯光像是蜻蜓之类昆虫,头上有两只大眼睛。 车子撞上的时候我依稀听见某种声音,有点像是海浪一样,拍打在我身上。 我开始发起抖来,手抓著双臂也无法停止。恐惧在无声无息之中笼罩在我的身上,我感觉到自己沉进海中,海水渐渐淹没我的头顶,我伸出手想要爬出水面,可是却离有光线的地方越来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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