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麽,随便问一问。他是谁?」 「阿磊,他的脸没什麽变。」 「就大人的角度来说他变得可多了......他是你们的首领吗?」 我警戒地抬起头,现在会骗人的家伙可是越来越多了,连警察都加入其中。警官并没有继续追问,只是自顾自地开始讲起以前的事: 「我以前也加入过这种小帮派,呃,说是帮派可能自负了点,其实是只有几个人的小团体,我是最小最弱的那一个,我们的领袖是个比我大两岁,在打架中没输过的家伙,叫什麽名字来著......大猫?狮子?我不太记得我们叫他什麽了。」 「为什麽?」 我不自觉地问出口,在说出口的同时就後悔了。但警官似乎没有注意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用近乎喃喃自语的声音回答我的话: 「他和小流氓打架死了,在他死了之後就很难记得他的名字。」 有某种不太妙的气氛,我向後靠了一点,背抵在椅背上。警官弯下腰,和我靠得很近、很近,近到他讲话时口水会喷到我的脸上,气息吹过的眼睛: 「知道吗?所有的事情都是这样。死了,就没人关心。」 我吞了一口口水,有点紧张。但我不知道该说什麽才好: 「你想说什麽?」 「没什麽。」 警官摇摇头,又恢复了一开始的和蔼,只是我再也不会相信他了。肯定不会知道我内心话的警官微笑著对我说了最後一句话: 「你该回去了,顺便把我说的话告诉你的朋友们。」 我用几乎是被椅子弹起来的速度站起,飞快地走向门边,近乎落荒而逃。 ∷∷∷z∷∷y∷∷z∷∷z∷∷∷ 我把这件事告诉阿磊,但没告诉小螃蟹,自然也没和胖子说。直觉告诉我说并没有必要,事後也证明我的直觉是对的。 不管是爸爸,死去的妈,或者是我们这一群朋友,几乎每个人都说我是个聪明的人。其实我一点也不聪明,我唯一聪明的地方就是知道遇上什麽样的问题该找什麽样的人。遇上需要慎重处理的事情我会找阿磊,好玩的事就找胖子,需要动脑筋和知识的就交给小螃蟹。一定也有可以和我爸讨论的问题,但我暂时还没想到。 「我想他应该是猜到了什麽事情。」 「放心,他不知道真相是什麽。」 「我也不知道。」 我小声地说,但阿磊没有漏听这一句。 阿磊听完我说的话之後,靠在栏杆边沉思了一会。久到我以为他根本没听见我在说什麽时,他突然答了一句: 「我要离开这里。」 「嗯。」 我点点头,原本想问的话一句也问不出口。 究竟阿磊是不是杀了胖子爸呢?只要问出口就会有答案吧。 我的心里充满不安,希望从阿磊的口中听到「不是」这个答案,但又害怕得到的回答是「是」,在矛盾和挣扎之中,我终究是没能问出口。 「你一个人没问题吗?」 「大概吧。有小螃蟹和胖子在,我想应该不会有问题。」 我耸耸肩,最近我老爸试著开始戒酒,就算不是为了我,也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阿磊点点头。 「我能够相信你,你会一直待在这个城市吗?」 「应该是吧。你要去哪里?」 我并没有打算离开这里,也没有打算去其它地方。但这并不完全是因为我对外面的世界没有兴趣,而是因为我怕有人想回家却因为没有钥匙而被关在门外。 「去一个很远的地方,我不能再留在这里。到其它地方一定也能实现我的梦想。」 阿磊的梦想是什麽呢?成为大联盟的投手?在华尔街工作?在巴黎画画?还是成为这个世界的国王?我没有问。 因为他只是要逃亡,不是实现梦想。 「要多久才能回来?」 「十年,或是二十年吧。你会等我回来吗?」 阿磊看著我,眼中映著海水的反光,让我忍不住有种他在期盼,但又害怕受伤的感觉。 一时之间我不知道该说什麽,这时间未免也太久了一点。 不过,我还是会等你回来。 「会,我会等你。」 「不管多久?」 「不管多久。」 「好,那我和你约定,我一定会回到这个城市,但是不管要花多久的时间,你一定要等我回来。」 阿磊对我伸出手,犹豫了一会儿之後,我也紧紧握住他的手。 这是我们最後的告别,开始了我最初的思念。 好久好久之後,阿磊才放开我的。他转过身背对著我,背对著这个城市。底下是深绿色的海水,远处是看不见的城市。我抬起头看了一眼没有月亮的星空,目光再回到阿磊的身上时,他正好张开双手,用像是海豚破出水面又落下的美丽姿势跃入海中。 那一瞬间,我彷佛看到他背上长出翅膀。 飞走了。 思念终结:黄金之风(上) 这是「黄金之风」的时代。 乍听当下的反应不是青少年间流行的次文化,就是热血过头或是矫饰过分的政论宣言。但最近在大街小巷谈论的黄金之风,其实是一个真实的黑帮故事。一群十几岁的青少年所组成的帮派,手里有大笔的金钱、美丽的女人、以及最新流行的毒品。白色小药丸上头的黄色三线标志看起来有点像是温泉旅馆的招牌,但在嗑药的圈子里它有个好听的名字──黄金之风。 一种带来钞票的黄金极乐。 ∷∷∷z∷∷y∷∷z∷∷z∷∷∷ 石砖墙街道是第五区的特徵,灰色的砖墙是五十几年前的流行。讽刺的是,只有被保留下来、地皮价格最昂贵的观光区和环境最混乱的贫民区才有这种颜色。在观光区,墙色自然是因为法律规定而无法更改,在贫民区,居民可是极力想要摆脱沉重的灰色却不可行,因此,来访的游客和当地居民在走过砖墙时总忍不住注意到鬼脸和「BANG!BANG!」等意义不明的涂鸦。 「阿敬,到现场来是你的嗜好吗?」 在我穿过被黄色塑胶带给围住的犯罪现场时,皮卡丘抬起头来对我微笑,将一双手术台或是实验室常看到的手套放在我手上。 我现在是正式的检察官了。 皮卡丘之所以被称作皮卡丘的原因从外表就可以猜想得到。皮卡丘有个圆滚滚的肚子,特别爱穿黄色的套头毛衣,冬天时一定会会戴黄色的耳罩,模样滑稽可笑但几乎所有的人都对此抱持著敬意,因为那是他女儿亲手做的。这位快五十岁的警官虽然长像近似老好人,但发起火来时的脾气可是谁也不敢靠近: 「别碰任何东西。」 「当然,除了你碰过的我什麽也不碰。你还记得上一次有个警官拣皮夹烧伤手的案子吗?」 我当然记得,犯人在皮夹里放小硫酸瓶的案子,在警察和检察官的体系里传成超级大笑话。我虽然不能想像有人把易燃物放在身上,但那件事可不是上医院治疗烧伤就解决了,从放硫酸瓶的原因结果一直延伸到後来的整体检讨都大得不可思议。皮卡丘说那是蝴蝶效应。不知道他是从哪儿听来这个新潮的词,但我得要纠正他一下,那不叫蝴蝶效应而是混沌理论。也许我可以找个更好的时机提起这件事,我乖巧地将双手举到耳边,当个好检察官: 「我会让我们的犯罪调查人员替我拣起来。」 「那很聪明。」 男孩脸上沾著血倒在地上,脑浆喷在後面的墙上。 时代是越来越坏了,当我还在街头玩耍的时候,还没有孩子会拿枪让我脑袋开花。掉在地上皮夹里有证件没现金,可能是抢劫,但也不能这麽快下定论。皮卡丘从地上捡起透明小塑胶袋,里头装了二三十颗「常备药品」,上头有三条黄线标志。这玩意我就懂了: 「黄金之风吗?」 「我没这麽说,标志被磨掉了。但你也知道,除了他们你还想得出谁会干这种事?」 「我想到了杰克和佛莱迪 。」 这两个拥有多部续集片的超级杀人狂,如果要投票选择的话,我挑杰克。 「太棒了,这真是个好点子,不过不在我负责的范围里,而且我知道这两个家伙都不用大口径的枪来杀人。有没有其它好一点的办法,我们的大检察官?」 皮卡丘给我一个「你找死」的眼神,哇!就像机器战警 一样酷。 「没有。」 我摊开双手,环视了周围一圈,暗巷、肮脏的垃圾桶、衣服被剥光的男孩或是女孩、摊开在那里的钱包、被扯下来丢了满地的头发、黄金之风的药丸。即使我不是个刑事鉴识专家,我大概也可以猜到凶手并不是随意找个目标。 「我会叫人去查。」 皮卡丘站起来叫法医进来将尸体搬走。我则脱下手套: 「像上次一样,没有破案时间,不过要报告进度。」 「书面吗?」 「给我消息就可以了。」 我对皮卡丘眨眨眼,正准备脱下手套。有个声音叫住了我: 「等等。」 保时捷银色跑车,一台最少要五万块美金,和我一整年的薪水差不了多少。全地检署只有一个人会开这种车,而我说他迟早有一天会因此而被上头调查,然後发现他老爸是全国最有名的赌场大亨,旗下任何一家赌场,每天都可以把五万块美金当零钱。 李天明,我的同事。 天明手插牛仔裤的口袋里,从车子上走了下来。他是一个不需要利用徽章或是西装就可以让警察对他敬礼的家伙。 「十二街,第二个路口。我猜是黄金之风?」 「给你一个本年度最佳预测奖。」 「记得颁给我奖品,而不是一个奖章。」 天明笑了笑,转头对皮卡丘说: 「我在第十街就可以听到警车的声音,发生什麽事了?」 「第十街?你上夜店。」 「有个超现实派的舞团叫米开朗基罗,你知道吗?」 「不知道。」 我摇摇头。天明对於表演艺术的热心程度可比慈善家,对此我只能摇头。 「你该不会连电影都不看?」 「我不像你那麽热爱艺术电影,我喜欢一般大众的口味。」 「像是?」 「星际大战、动作片、棒球比赛......」 「美少女流行团体?」 「那个我不喜欢,谢谢。我宁可听古典乐。」 「那你也许会喜欢轻歌剧,好吧......下次找一个一般人口味的表演介绍给你如何?」 「我会期待。」 我对天明眨了眨眼: 「载我回地检署,我想要搭保时捷跑车很久了。」 「下次带个金色假发顺便画个口红,我想载个大美女出门。」 天明边笑边用手指转钥匙圈,几只钥匙撞在一起发出金属交击的声响。 ∷∷∷z∷∷y∷∷z∷∷z∷∷∷ 天明比我早两年进入地检署,我们这一组的小主管,第二年轻─仅次於我─但是靠自己的实力而不是他的父亲。他的个子不算高,总是用和黑桃国王相同的表情看人,不说其它扑克牌牌面的原因是其它花色看起来多多少少还有点笑意,而他一点也没有──至少在其他人面前。不过,他的绰号并非是扑克脸而是机器人。 这个绰号是在他邀请所有同事去他家聚会之後所得到,原因就是在他客厅玻璃柜里摆著的一百个机器人。 一般人都会摆个酒瓶、盘子,或是不知道有多少价值的艺术品,但天明摆了他从小收集到大的机器人,总数大约有一百个。我不说一百而说大约是因为其中一个的喷射翼和左腿断了,但这个机器人却被摆在正中央。 光听我的描述,应该就可以猜到这个机器人的背後一定有个故事。 没错,机器人的确是有个故事,这个故事的末端还加进了我和天明的故事。我和天明真正熟识是在那之後一段时间的事,稍候我会再更详细的说明。 我第一次见到天明的时候,第一个反应是全组都休假吗?一个看起来和我一样像菜鸟的家伙来面试我。 「呃,我以为我约了组长?」 「就是我。」 他指了指自己。 「所有人都死了吗?」 我小声地叹气,没注意到自己在未来老板面前,但天明连眉毛也没有动一下。 「活著,不过和死了差不多。」 「......抱歉,我没有批评的意思。」 「没关系。」 他将我的档案夹进了一个文件本里,然後把文本丢进柜子。 「你今天可以开始工作吗。」 我叹了一口气,点点头: 「从哪里开始?」 他将一个文件放在我面前,露出一个算不是上是笑容的微笑: 「交通意外。」 ∷∷∷z∷∷y∷∷z∷∷z∷∷∷ 我刚开始进行检察官实习不久後的某个星期三下午,开庭审理有关交通意外的事件。交通意外通常属於民事官司的范围,除非有人死亡或重伤,不然很少出现在刑事庭上。由於我还在实习过程之中,所以就分到了这一件案子。这并不是一个困难的案子,要证明肇事的一方有错误并不难,犯罪调查科会帮我准备好证据。但证明有错误并不能挽回再这个案子里死去的人,唯一可以告慰的大概是家属不会再觉得自己的亲人很倒楣。 从这个案子开始到最後宣判的时候,天明每一次都出席。 我和他并不是很熟的同事,而且我才刚到地检署不到一个月,有些人我连见都没见过,天明也是我没见过的同事之一。他总是很沉默地坐在角落,用他一贯的黑桃国王表情看著法庭剧。直到宣判的时候,他才稍稍地有点表情变化。 我是在天明第三次出席时,对他点了点头。 天明被我吓了一大跳,然後就和我聊开了。他带我去一家检察官们常会一起去的酒吧,一边吃晚餐一边谈起这件事。 他有一百个机器人。 「我很喜欢机器人,从小就一直收集。不过在我小学之後就不再收集了。」 天明酒喝多了点之後,变得十分健谈。 「为什麽?」 我猜想著是因为长大了,这些小孩子的玩具就不再有趣了。 「因为我母亲去世了。」 那天晚上他说话了,从他的小时候一直到他母亲死去,不管用什麽方法都没有办法停止。我只好叫计程车送他回家,再计程车司机同情的目光之中,把天明送回他的公寓。 天明的房间里没有什麽摆设,整间房子就像他的人,有一种不曾变动的感觉。但真正吓我一跳的是那一百个机器人,原来他不是开玩笑,而是真的有一百个机器人。大大小小,从高过膝盖,还有专门杂志介绍的那种机器人,到比大姆指还小,像是放在饼乾包装里的小玩具都有。有些看起来像是刻意去收集,有一些则是意外地拿到手。 其中有一个吸引了我的目光。倒不是因为它很大或是某某年的限定款,而是它放在电视机正上方,却被压碎了一部份。 这一百个机器人之中,只有这一个受到损坏。 我常常会想,这个世界上有各种个样嗜好的人,有人喜欢收集鞋子,有人喜欢收集玩具,甚至有人喜欢收集人体。在两个星期前我们才刚办过这种案子,被抓到的杀人凶手有把死者戒指带回家的癖好,据凶手的自白,那让他觉得自己和被杀的女人永远在一起。 因为案子的缘故,在看到有收集癖的人总让我有一种不太舒服的感觉。因为留著某些东西是有意义的,而那些意义太过深入一个人的私人领域里,让我不想深究。 但这一次我真的很好奇。 电视机上的机器人不算是最昂贵的也不是最特别的,而且他还被压碎了一只脚和半边的推进器,为什麽被放在最显眼的位置? 也许是有什麽特别的意义吧。 话又说回来,如果有特别的意义为什麽不把它修好呢? 这也许称不上谜团,但我的脑海里充满了疑问,十分想知道答案。可是绞尽脑汁也不可能会有解答,还是得等天明自己告诉我。 不过,修好那个机器人倒是很有意思。我记得胖子对模型也颇拿手──那家伙是个「宅」(看吧,检察官也是会用这种时髦的用语)。 我想找个机会来问问胖子吧。 ∷∷∷z∷∷y∷∷z∷∷z∷∷∷ 胖子和我约在离检察署有一段距离的海滨公园。 灰黑色的海滩真的很不吸引人,连小孩子也不屑到公园来玩,但对我们这些不想被人知道在谈什麽的人就大有好处了。 一个检察官和一个记者秘密谈话,怎麽看都很适合社会版的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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