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从来不知道他会到这里来。」 唉,这就是好朋友的交情。我想胖子也不知道我每个星期会去海滨公园慢跑三次。 思念终结:黄金之风(中) 比起十几年不见的阿磊,因为忙碌很少联络的小螃蟹,我对胖子的了解少得可怜。我知道胖子喜欢吃甜食,知道胖子曾经和某个美女交往过,知道他是我们童年夥伴里最弱小的一个。但自从阿磊离开之後,胖子曾经离开了一段时间。我和小螃蟹都不知道胖子去了哪里,又在哪些地方做些什麽。也许他真的和他妈妈一起离开这个城市,找了间好学校念书。而我们都留了下来。 当我以为胖子不会再回来的时候,他却在爸的丧礼上出现了。胖到我几乎要以为他会飞起来的躯干上头,稚气的脸并没有太大的改变。我和胖子从墓园走回我家,顺便聊了些这几年的事。 「你念了法律研究所?我真不敢相信。」 「你呢?」 「记者。」 胖子边走边摇头。比起他当记者,阿磊下落不明,小螃蟹当医生,我当上检察官的惊人程度应该排在前两名。 「......也不错啊。」 「比你们都好得多了,哈哈。」 「狗屁。」 我笑出了声。其实胖子没有什麽变化,只是我太久没有见到他,因此变得有些生疏。对於这样子的自己,我打从心底感到可耻。 「对了,你爸的事......」 「别在意,虽然有点意外,可是也不是没预料到。」 「嗯,和我妈一样。」 「你妈怎麽了?」 「出了点意外......别提我妈的事了。」 胖子摇了摇头,似乎不太想提有关於他母亲的事,很快地就把话题转到其它地方: 「你有没有阿磊的消息?」 「没有,怎麽突然提起他。」 「我看你留了个小马尾,有特别的意思吧。你也知道,阿磊离开之前也差不多是这样子的发型。」 「和那个也有点关系吧......」 「嗯?」 「没什麽。」 我摇摇头。关於我和阿磊之间的事,我也不想提起。这倒不是因为害羞什麽的,我只是觉得没必要说出去: 「我得回去收拾一些东西,改天我在请你吃饭吧。」 「好,这是我的电话。等你毕业之後开始打官司,别忘了给我一个专访机会。」 胖子将一张名片塞进我的手里。 「如果你活得比我久,我会让你写我的传记。」 「那种东西有谁要看啊,混帐。」 胖子边笑边对我挥手。 这个城市的傍晚浓雾很快地将他的身影淹没,也将我记忆中的胖子弄得模糊不清。 有个传说,在高速公路上穿过浓雾时若是看到一个女人赤脚走在路肩,你千万不要回头看,若是你回头看了,你会发现她就坐在你的身边。你很熟悉她的长像,却又记不起她是谁,如果你一想不起名字的话,她就会跟著你一辈子。 不管这辈子长还是短。 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忘记!忘记! 我最怕鬼了。 ∷∷∷z∷∷y∷∷z∷∷z∷∷∷ 一边签文件,一边打电话叫银行替我准备五万元的小额钞票。 那是我爸留下的保险金的一半,另一半我拿去付清了房子的贷款,把修车用的仓库改装成私人的电影欣赏室。 就算加上我自己的积蓄也不过七万块左右,离一百万还有很遥远的距离。不管抓了胖子的家伙是什麽人,若不是脑袋有问题就是太看得起胖子了。一百万除了天明之外应该没几个人能拿得出来吧?他们应该试著去绑架这位赌场大亨的独子而不是胖子。 话又说回来,所有的赌场和黑帮多多少少都有点关系,更何况是本市最大的赌场了,赌场老板的儿子又有谁敢动?这可能又是另一种脑袋有问题了。 电话响起来的时候,我反射性地马上伸手去接: 「你到底是谁?」 「别那麽紧张好不好?」 阿虎的声音从另一头传过来,我可以想像他眉头打结的模样。将脚放在桌上,非常随性地咬著笔看报告。 「是你的话麻烦打我的手机。」 「放心,就算要提早联络你,他也不会这麽快就打电话。指纹的结果出来了,全都是江世华的,没有凶手的指纹。」 真是个残酷的家伙,直接就说凶手了。 「......胖子还活者,请你说嫌犯。」 「好、好。鞋子那边倒是有一点发现,他到过一个有油漆的地方。」 「......全市至少有一百个地方在粉刷,没有比较有用点的东西吗?」 「别这麽快下结论,这东西是人体彩绘用的萤光油漆,三种光学原色......怎麽样,你想起什麽了吗?」 观众都站了起来,那种特殊的油漆在黑夜中放出各种光芒,油漆虽然只有三种颜色,但基本上所有的色彩都是由三原色组成,如果从人群正上方往下看,应该可以看到各种各样的色彩。 所有的人都站起来跳舞,以他们各自的舞步、各自的狂热在夜空下独舞。有快有慢,有好有坏,但是每一种舞步都是独一无二的。 如果摄影机从上头往下照,一定可以形成一幅伟大的画吧? 「我知道那东西。」 「什麽东西?」 我见过那东西、那表演,经过了十几年,仍然很受欢迎的舞蹈表演。我跳了起来,抓起车钥匙: 「夏日嘉年华。胖子去过彩排的会场!」 ∷∷∷z∷∷y∷∷z∷∷z∷∷∷ 当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坐轮椅来到会场时,沙滩虽然是灰色却很乾净。现在丢了满地垃圾,还有红色和蓝色的可乐罐子。两年前,夏日嘉年华换了主办单位,改成一连举行三天,第一天是比赛,第二天是当地团体,第三天才是邀请演出。 我把车停在海滩入口,用检察官和警察的证件免费入场。由於正在准备舞台,海滩已经关闭禁止一般游客在海边戏水。阿虎拿起警察证对一个看起来像是工作人员的大姊挥了挥: 「这里的负责人是谁?」 这位大姊穿著比基尼,外加一条橘蓝二色的单片裙,虽然已经有三、四十岁的年纪了,身材依然保持的不错。她抬起头来看了我们一眼,目光透过黑框镜片还是有掩不住的严厉感。我敢打赌,这位大姊八成就是传说中的冰冷秘书。每一家大公司的老板都有两种秘书:一种是工作地点通常在老板的办公事桌上,像第六感追缉令一样露出大腿;另一种则是在办公事外面,戴著黑框眼镜,用一脸可怕的表情看著每一个访客。 「我就是。」 「你是?」 「我是秘书。」 宾果,给我一只沾了油漆的鞋子当奖品。 「我们想知道这个场地什麽时候开放记者参观?」 「今天早上。」 秘书不耐烦地回答我们的问题,不时伸手托了下眼镜。 「开放参观时有团体使用彩绘油漆吗?」 「那是我们宣传的重点。」 「太好了,可以告诉我们是什麽时间吗?」 「大概是九点左右。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按照合约书,政府已经同意过......」 「小姐,我们是在调查绑架案,不是调查你们是否违反合约。」 阿虎苦笑著和秘书大姊解释,我趁著这时候到四处晃晃。今年的夏日嘉年华将会是最後一次举办,越来越多商业化的演出让夏日嘉年华渐渐失去了目光焦点。属於我们童年回忆的一部份将走入历史,这让我察觉到我们也悄然改变。老式的杂货店还在巷子里,店长却已经换成老婆婆的儿子,大街後的酒吧都是在这十几年间开张,老教堂从原本的阴森到荒废......就跟回忆一样,慢慢地被埋进土里。 有人说过记忆是会累积的。 他们说的没错,记忆的确在不知不觉中化为尸骸、沙砾堆积在地面上,像是千层派一样层层叠叠往上,直到几百年後,我们才会发觉那些记忆不知不觉中被收藏在地层里。 胖子不是采访艺文新闻或是娱乐新闻的记者,他会来参观,也许是因为他也发现了这一点吧。 阿虎走了过来,拍拍我的肩膀: 「阿敬,有没有发现什麽?」 「没有,那些油漆都已经被清乾净了,也许可以到舞台上查一下。」 「就算有我想也帮助不大。他不可能是用走路的方式到被绑架的地方,这里太远了。你知道他的车吗?」 我很快地摇摇头: 「不,我没看过他开车。」 「他可能是做计程车,也可能是做公车,这一点我们会查出来。放心,我们会救出他来。」 大概是看到我凝重的表情,阿虎又拍了拍我的肩膀,要我安心。 「我不是担心这件事。」 「不是担心这件事也太冷酷无情了吧?多关心一点朋友比较好喔。」 阿虎啧啧地说。他一边说话一边采集了一些地上的东西,就像电视上演的一样,没穿无尘衣也没戴头罩,看起来真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了。 「这是犯罪科的人所说的话吗?你应该要说,一切让证据来说话......」 「没这回事,你电视看太多了。」 我斜眼看了阿虎一眼,他耸了耸肩,不置可否。我也没有告诉他我真正的想法,即使说了阿虎也不能理解。他是在离这里有几百公里之外的乡村长大,来到这里念书,然後工作、定居,他恐怕无法了解我所说的转变。 「我啊......」 我的话还没有说,手机声就响了起来。我疑惑地掏出手机,疑惑地看了没有来电显示的号码一眼,阿虎的样子看起来和我一样疑惑。即使感到疑惑,我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我是叶敬。」 「嘻嘻,我知道你是谁?」 已经开始感到熟悉的玩具声音又出现了。不知道他是怎麽知道我的手机号码,也许是从胖子那里问出来的吧? 「钱我还没有准备好,一百万实在不是我可以凑齐......」 「没有讨价还价的空间,一百万。」 玩具声音像卡通人物一样乱笑,让我想起最近流行的某个卡通。里头有一个身体用破铜烂铁拼成的小女孩,他带著一只同样是用破铜烂铁拼成的猫一起寻找母亲。这个卡通有一首很特别的主题曲。 我独自一人在空无一人的街上游盪。 当这城市沉睡在白天里,我的思绪一分为儿,仅有我和我的影子相随而行。 我孤单地走著,希望有人可以找到我,不然我只好一直走下去。 事实上,这不是一首很适合儿童的歌,这也不是一出很适合小孩子看的卡通。时刻表写著二十四点三十分,不用我说你也知道这是什麽时间了吧?收视率很好的卡通,我也会录下来找时间看。 这声音就像是这首歌的开头,不断地嘻嘻哈哈。 「我不可能弄到一百万的小额钞票。」 「那是你应该担心的事情......银行还有两个小时。为了惩罚你报警,时间到晚上的十点,在那之前准备好一百万。」 「等等,一百万实在太多......」 玩具声音打断了我的话,而且毫不在意我是否可以凑到钱: 「给你一个忠告,我讨厌警察,别在和那些笨警察来找我。」 「放心,我没有报警。」 「那叫你身边的警察别在挖东挖西了,看了就讨厌。」 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那家伙就在我的周围,只是我不知道他在哪里。我转头看向周围,海摊上没有任何可以遮蔽的地方,他到底是在哪里观察我。他接下来的话更让我肯定他在某个地方观察我: 「别再看了,你不可能找到我。」 「你到底有什麽目的?」 我对阿虎比了个手势,他先是疑惑了一会,接著就停止了动作,电话的另一端又传来笑声: 「这样就对了。再警告你一次,若是你和警察再调查下去,江世华的小命可就不保了,嘻嘻嘻。」 电话砰地一声关上,我只能瞪著电话不知道该说什麽。 「怎麽样?」 「他知道我们在调查他,或者说他们。时限提前两个小时。」 「......阿敬,在你叫我们停止之前我一定要告诉你,他并不是因为警察调查而提前,他早就准备好要......」 「我知道。」 我对阿虎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接著拨了另一个人的电话。阿虎警觉不对,抢在我拨号之前想要阻止我: 「你打给谁?」 「也许可以弄到一百万的人。」 不知道医生的薪水有没有那麽多,小螃蟹也许可以弄到一百万吧。拨号的同时,我的耳边响起绑架者的怪笑声。不知道这个声音像是破铜烂铁小女孩的绑架者,本身是不是也是破铜烂铁拼成的东西? ∷∷∷z∷∷y∷∷z∷∷z∷∷∷ 即使到了今天,我对医院还是有点害怕。 黄绿色标志没变,外表增加了十几岁的年纪,但时常消毒、粉刷的墙壁看起来还是新颖乾净,床单换了不同的颜色,虽然还是绿色系的,但比起我当年所睡的床单质料要好上许多。这可不是有人虐待我,纯粹是纺织产业进步了。 小螃蟹对我挥了挥手,叫我在大厅等他一会,他马上过来。 我看了一眼手表,差十分钟就是五点,还有五个小时。来医院就诊的病患仍然很多,虽然近一个小时前就停止挂号,但整个大厅里还有很多人在等著叫号。我混在几个在等药的人和来探病的客人之中,找了张椅子坐下。 一边等小螃蟹时我一边想,胖子现在到底在什麽地方呢?黑暗的小房间也好,吃著豪华的晚餐像是没事人一样也好,不管怎麽样都是我不可能想到的地方。但他肯定是在那个绑架者─或是那些绑架者─的地方。 也许是他们的秘密基地。 当阿磊、小螃蟹、胖子还有我在一起的时候,我们的秘密基地就是可以看见公园、大码头的废弃堤防,那里有我们的光荣战绩──我、阿磊和小螃蟹一起把阿基打成猪头。绑架犯肯定不会选那麽显眼的地方当作秘密基地,但我希望不要太难找。 和护士说完话的小螃蟹穿著绿色的手术服向我走了过来。他的样子看起来像是好几天没睡,眼睛充满血丝。 「你怎麽了?」 「刚动完一个手术,等会我就下班了,明天休假。」 小螃蟹是医院里晋升最快的医生之一。事实上他本来就是天才,自从阿磊离开之後,我们的小团体散了,他也把全部的时间花在课业上,只花两年就高中毕业。当我进入法燢院的时候,他已经开始实习了。 「还顺利吗?」 小螃蟹眨了眨眼,情况不言自明。他将一个纸袋交给我: 「这是我所有的现金,大概有五万块左右,其它都是股票或是债券,半夜没办法马上换成现金。你那边呢?」 「也差不多。总共十万块,离一百万还差得远了。」 我也拿出银行给我的袋子。小螃蟹从口袋里掏出牛奶糖递给我: 「需要吗?你的脸色和我一样不好。」 「谢了。」 我伸手接了过来,塞进嘴里时才想起我中午没有吃任何东西。小螃蟹也打开包装纸,一口气就扔了两颗进嘴里。 「在电话里你没说清楚,胖子他怎麽了?」 「被绑架了?在六号快速道路。」 「我记得六号快速道路并没有任何东西,他会在那儿我有点意外。」 小螃蟹嘴里说著意外,表情却一脸都不意外。从小他就是这麽一号表情,不管是考试还是砍人......这两件事情对他而言大概都一样简单,不值得为此变脸色。 「很抱歉把你也卷进来。」 「没关系,我们是朋友,这些钱我暂时也用不到。但这些钱离一百万还差很多,你要怎麽弄到剩下来的钱?」 小螃蟹不在乎挥挥手: 「没办法,不过我有个不会付利息的地下钱庄可以先借我四十万,至少凑到五十万。」 半个小时之前我打了通电话给天明,他的声音听起来好多了。我从电话中可以听见另一头传来韦瓦第的四季,可以想像得到他坐在沙发上听音乐的模样。天明说他可以弄到四十万的小额现金,其它五十万如果让他开支票的话也没问题。 但我可以猜想得到对方不可能会要支票,连银行帐户转帐的方法也不采用,应该没有收支票的理由才对。 「警方呢?」 「这麽短的时间没办法准备这笔钱。」 「嗯,人民的褓母......」 「别说了。」 手机在这时候响了起来,我反射性地坐直上半身,小螃蟹也注意到我的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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