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没猜错，你果然还是...」
「我说过，这些事情都与你无关，不要过度干涉我的私事，你听不懂吗？」
「的确与我无关...」
那你又为什么能真心呵护和自己毫无关系的小孩？
田敔欣咬住下唇，到嘴的话还是吞回肚子里。
『尽管学长可能很恨我，还是对没大学毕业就怀孕的我伸出援手，让我们母子成为这个家的一份子。』
为什么甘心付出心血养育这个属于另外两个人的结晶？
为什么？...
为什么能做到这样的地步？
因为这个被名为敔辰的孩子，流着那个人的血液，拥有和那个人相似的轮廓？
还是因为，他曾付出的真挚情感，还未随着那个人的逝去而烟消云散？...
『我知道外面有很多传闻，以为我是他们两个人争夺的对象。其实我最终能从小敔那里得到的，就只剩下这个孩子了...仔细想一想，原来我才是真正的输家。』
输家？谁才是真正的输家？
是明明相爱，却得与挚爱天人永隔的人？还是拥有对方遗留下来的珍贵宝物，却永远得不到爱情的人？
抑或是，同时被两个人所爱，最后却不得不离开的人？
田敔欣抬起头，迎向欧阳峻过于冰冷的双眸。
「我只是觉得...他好卑鄙...」
「你在说什么？」
「他太卑鄙了！」
无法阻止自己埋怨那个锁住两颗心却撒手人寰的人，田敔欣难耐地低吼着。
「因为他的优柔寡断，让你和郁辰姊被遗留下来承受痛苦，自己却走得干净俐落！」
「你什么都不知道，不要随便评论小敔！」
「我是什么都不知道，那你就告诉我啊！既然你那么爱他，为什么不想尽办法把他抢过来？你不是最会耍大人的手段吗？」
「闭嘴！」
欧阳峻一把将田敔欣推上墙壁，受到撞击的背部一阵发疼，却怎么也关不住失控的口。
「你喜欢他到现在都还摆脱不了他的阴影，为什么当初不好好抓住他？」
住口，不要再说了...
「如果你们真是这么相爱，他有什么理由迟迟不肯下决定？最后还抛下你一个人。说我不懂的话，你就好好的告诉我啊！说啊！」
「因为她看到我们上床，这样可以了吧！」
从未听过欧阳峻的怒吼，田敔欣一时怔住了。
「你是说...郁辰姊？...」
「那天小敔告诉我，郁辰已经有孩子了，后来我们把所有的话摊开来讲，也说好会忘记彼此。」
所以，他们在确定彼此心意的那一刻，却同时决定结束这段感情吗？
「我本来已经下定决心要放弃他，没想到最后还是失控了。就那么一次...我和他就那么一次...我知道他心里很不好受，想让他独自静一静，结果...」
欧阳峻又似无奈又似嘲讽地冷哼一声，嘴角扬起自嘲的苦笑。
「天下事就这么巧，他再也没有回到我面前。」
「对不起...我...」
田敔欣从来没有这么后悔过，自己竟然不经大脑说了那么多自以为是的话。
这是第一次，看见那冷若冰霜的男人露出如此痛苦的表情，然而，这份哀伤映照在心底，化为更苦涩的滋味。
不想看到他为了另一个人露出这种表情...
「怎样？多管闲事的甜心同学，你已经知道一切了。」
回忆过往的哀痛逐渐自欧阳峻脸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沉的愤怒。
「现在你高兴了吗？」
「我才不是为了自己高兴才问你这些事情的！我只是觉得...」
在羞愧的驱使下，田敔欣低头避开欧阳峻的视线。
「我只是觉得郁辰姊她太可怜了，难道她的一生就要这样被关在你们家？你也是，你们要演戏到什么时候？如果你...如果她和你任何一方有了真心喜欢的人，到时候要怎么办？」
「我管不到郁辰的事情，收留她已经是我最大的恩惠，当初也是她自己愿意这样做的。」
「可是...」
「至于我的事情还不用你操心，这种痛苦我不会笨到再经历第二次。」
已恢复平静的欧阳峻，连口气都变得淡然，让田敔欣感到一阵心寒。
「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彷佛对他的问题嗤之以鼻，欧阳峻挂起冷笑的唇边，清晰地吐出一字一句。
「意思就是说，我再也不会爱上任何人，够不够简单明了？」
35
「你这样太奇怪了吧！」
田敔欣忍不住大声反驳，从胸口涌起的狂乱骚动，压得他快要喘不过气来。
「会不会爱上别人，是能随心所欲控制的吗？」
就像自己如果真这么轻易就能选择的话，绝对不会喜欢上这个变态大叔。
「至少，我已经有自信不会再失控，也不会再被这些无用的情感牵着走。」
欧阳峻沉稳的语调中，感觉不到一丝热度。
「我有更多责任要扛，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等着我去做，不像你们这种小鬼头，一天到晚情啊爱的挂在嘴边乱说，我不需要那种东西也能活下去。你不也是一样吗？」
「我？...」
田敔欣的疑惑还来不及说出口，欧阳峻的手已直接探进他敞开的上衣之中，炽热掌心触碰肌肤的瞬间，熟悉的愉悦感让他倒抽一口气。
真讨厌这副已被对方摸清弱点的身体，田敔欣挣扎着拉开欧阳峻的手。
「别碰我！」
「你看，就算你不喜欢我，身体还是会起反应，仍旧可以跟我玩得很尽兴。懂了吗？男人就是这种生物，只要能够满足欲望，其他都不值得一提，甚至伤害任何人都无所谓，不是吗？」
「才不是这样！我...」
「总之，我没有要你理解我的价值观，你也别强迫我接受你的。」
双手扣住田敔欣的肩头，欧阳峻散发着压迫感的高大身躯，以胁迫的姿态逼近眼前。
「如果你还要干涉我的私事，就马上给我滚。」
田敔欣沉默地直视那冷冽的双眸，以往总是因这个人的冷漠而伤，被他近乎威胁的态度所恫赫，如今却不再感到害怕，而是一种澄澈的体悟。
「你说的没错，我的确是多管闲事，这也的确是我个人的价值观。」
超出应有本份而不听使唤的玩具，就应该被丢弃。
明明应该憎恨这个男人，却怎么也无法生气。
就因为无法自拔地喜欢上这个人，所以无法放着他不管，以为自己多少是被在意、被重视的，才会使尽全力想要对方注视自己，不过那只是一种自以为能将对方从哀伤过往中拯救出来的傲慢罢了。
毕竟，自己终究无法从一个已经不存在的人手中，争夺这个男人的心。
这场名为「失控」的游戏，从一开始就没有赢过。
然而，屡战屡败的不只是身体的欲望，最后竟然连心也输掉了...
一旦察觉到这不得不承认的事实，心中顿时坦然起来，原来这一切从矛盾、挣扎、雀跃、甜蜜到苦涩的心情转折，就是所谓「初恋」的感受吧！
即使紧接而来的，还有同样初次品尝的「失恋」滋味。
所以，也该从这场根本没有机会获胜的游戏中退出了吧！
脑中不知怎地，竟然浮现出像电玩萤幕上的「Game Over」画面，对于这个时候还在胡思乱想的自己，田敔欣感到既无奈又可笑。
也该是时候了...
「那就这样吧！反正争着想当你玩具的人很多，也不差我一个，不是吗？」
轻轻推开欧阳峻，田敔欣毫不犹豫地走向门口。
两人之间仅存一阵缄默，无暇注意背后的目光是否聚集在自己身上，他只是静静地伸手扭开门把，要自己抬头挺胸，保持步伐的稳定，头也不回地跨了出去。
是时候结束了。
从一开始，他的一举一动就被对方彻底掌控。但至少现在，是他自己决定不玩这场游戏。
必须在受到更重的伤之前，毅然选择退出。
36
「小甜心！」
刻意用略带哭腔的大嗓门大呼小叫，双手还不安分地圈过来的人，正是满面春风的张以儒。
「你在干嘛啊？为什么痴痴地望着手机呢？哇！手机都快被你炽热的视线烧出一个大洞来了...咦？搞什么东西啊？你根本没开机嘛！你是打算用念力让手机自动开机吗？」
吵死人了...
拉开张以儒逾矩的手，田敔欣没好气地抬头瞪了他一眼，将死气沉沉的手机扔回书包里。
这个家伙现在可跩起来了，一开始想追的小琪根本不理睬他，没想到竟然阴错阳差地认识了一个对他死心塌地的女孩...
自己现在最不想遇到情场得意的人！
偏偏张以儒不懂看人脸色，依旧high过头。
「难道你在苦等女朋友的来电？我就知道，你前一阵子老是藉口说要去打工，还老是不见人影，绝对是交女朋友了。我看你放我姑姑鸽子，八成也是为了约会吧？」
「我都已经说过几百次对不起了...」
提到这件事，田敔欣愧疚得无力反驳，看他沮丧的样子，张以儒赶紧主动圆场。
「我只是跟你开玩笑的嘛！我和姑姑都知道你的诚意啦！而且临时有事也是没办法的啊！对了，你的债还完了吗？」
「只剩几天就还完了，老板有问我要不要继续留在那里打工。」
虽然自己在宴会那天临时落跑，给人家捅了个大篓子，但对方最后还是在他诚恳的道歉下，决定给他赎罪的机会，让他在咖啡厅帮忙一阵子就算了。
「听我姑姑说，原本接替你的那个新手做的不太好，正想炒掉他呢！你赶快答应回去打工吧！我姑姑真的对你很好耶！她对我都没这么宽容...」
「嗯，我会考虑的。」
不希望最后一堂的短暂下课时间还得听张以儒罗唆，田敔欣敷衍地回应他之后，便疲惫地趴在桌上，闭上沉重发酸的眼皮叹息。
「小甜心啊！不要老是唉声叹气的嘛！难道你失恋了？」
张以儒的手再次不听话地抱了过来，但那刺耳的字眼让田敔欣顿时更加颓丧，将脸深深埋进臂弯之中。
「少罗唆啦！...」
已经几天了呢？
和那个人完全断绝连络...
自从那天离开欧阳家之后，他立刻将欧阳峻为了召唤而送的手机关掉，原本想将手机还给对方却苦无机会，因为他不知道怎么在遇不到对方的状况之下归还手机。
虽然知道对方根本不会找他，却再也不想开机，原因在于他怕自己又不争气地期待对方会打电话来。
『自从你离开以后，我才发现我错了，我现在喜欢的人是你。』
不对！无论是语气或是内容，都绝对不可能出自那个变态大叔之口。
然而，这样彻底脱离现实的妄想，不知道在梦境中出现多少次，每次醒来都只剩下怅然若失的迷惘，还有同房的田敔呈那满嘴不知所云的梦话。
或许，自己还是悲哀地等待对方回心转意。
即使走的时候装作很潇洒，但沉淀在心底发酵的眷恋，还要好一阵子才能割舍。
什么时候才能摆脱那个人的阴影呢？
「哎啊！失恋是重要的成长过程，没有被女孩子甩个几次、重重地跌倒受伤再爬起来，就不能算是个男人啊！」
那被男人甩呢？
「总之，你也该考虑接受宝贝了吧！她可是每天放学都跑来堵你喔！谁晓得你大爷老是逃之夭夭。」
「我哪有逃？你明明知道我得赶去打工赎罪。」
虽然嘴巴上振振有词，但田敔欣答得很心虚。
他很清楚贝颖侬的教室距离自己的教室相当远，所以只能在放学的时候跑来找他，但他根本还没为她之前提出的要求做好抉择。
现在总算有点了解那种犹豫不决的心情了。
如果不是最喜欢的人，很难下定决心和对方在一起；但是，由于许多难以抗拒的因素，真正喜欢的人无法留在自己身边。
如今才知道，当初自己批评某人的优柔寡断，的确是有点过分...
「小甜心啊！打工那边的话今天就晚一点去吧！我会帮你跟姑姑说的，你总要好好回答人家嘛！一个女孩子这样为了你来回跑了好几次，看了很让人心疼呢！」
「知道了啦！如果我已经决定要回答她的话，总会找到时间的，所以你别鸡婆。」
「什么嘛！本大爷的好心竟然被你说成鸡婆...」
张以儒故作气愤地勒住田敔欣的脖子，两个人顿时扭成一团。
突然间，教室里掀起一波骚动，许多同学纷纷跑出教室外，接着传来一阵又一阵的惊呼。
「发生什么事啊？」
原本打闹的两人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随着同学的脚步走出教室，只见一大堆人围在走廊的墙边，不断探头往楼下张望。
一看汹涌的人潮，田敔欣丝毫没有意愿加入战局，正准备转头回教室，却被张以儒一把拉住。
「别急着走嘛！你个子高，帮我看看下面发生什么事情。」
「我才不...」
田敔欣正想开口拒绝，却被高分贝的喧闹覆盖过去。
「不会吧！原来他这么年轻喔？」
「超帅的！个子也好高喔！你看，校长的电灯泡也不过才到他肩膀而已。」
「天啊！怎么有人这么适合穿西装啊？我快被他迷倒了...」
「喂喂喂！...人家可是已经死会了喔！」
「哇！这么大的阵仗，学校还真是拼了。」
田敔欣听着同学们此起彼落的赞叹，不祥的预感对时爬上背脊。源自野性的直觉，警告他绝对不能跟着凑热闹下去。
然而已被挑起好奇心的张以儒，却丝毫不肯松手，一边死命地垫起脚尖，一边询问身旁的女同学。
「到底怎么了啊？有什么大人物来了吗？」
「校长带家长会代表来学校参观。」
「不过就是家长会代表嘛！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他可不是一般的家长会代表，是小策底迪的大哥喔！」
37
不...不会吧！
犹如五雷轰顶，田敔欣呆立在原地动弹不得，反观张以儒则是兴奋得不可自制。
「咦？你是说...那个欧阳企业的...」
「是啊！就是那个欧阳峻啊！看校长一脸谄媚的样子就知道了。」
「啊！我的人生典范啊！」
发出类似哀号的赞叹，张以儒一把拉住田敔欣，拼了命也要挤到围观的人群中。
「果真是他耶！」
「放手啦！我没兴趣看...」
田敔欣挣脱了张以儒的掌握，正想扭头就跑，却被他的惊呼牵制住。
「你看！校长正望着我们这瞧耶！他们该不会是要到我们班参观吧？」
顺着张以儒的视线看去，带头的校长指着他们这群学生不知在讨论什么。
而在人群中仍丝毫不被隐没，更显得英挺突出的伟岸身躯，正在校长的引导下缓缓转过身来，仰起头朝自己所在的方向望了过来。
「我的妈呀！」
胃里顿时一阵翻腾，田敔欣赶紧抱着抽痛的胃蹲下身来，一想到差点和那个人四目相接，心脏就砰咚砰咚地狂跳不已。
「小甜心，你怎么了啊？」
头顶传来张以儒担忧的询问，田敔欣死命缩起身体蹲着不肯抬头。
「我...肚子痛...」
「咦？不会吧！」
「你帮我跟老师说一声，就这样。」
「喂！喂！...」
不顾张以儒的呼唤，田敔欣抱着肚子匆匆逃离现场。
而其他同学都还为了这个意外来访的大人物而疯狂，根本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异状。
真不知道该庆幸还是悲哀...
田敔欣急忙跑过教室走廊，原本想要去保健室混时间，一旦想起保健室阿姨那双锐利的眼睛，总是把装病的学生痛骂一顿赶走，他又却步了。
但这时候又能去哪呢？
花了短暂的几秒钟思考，田敔欣临时决定改变目的地，往以前常在独处时栖息的体育馆顶楼跑去。
「啊啊...搞什么啊？浑蛋！」
发泄胡乱狂吼之后，田敔欣彷佛全身脱力一般，在被阴影覆盖的冰凉水泥地上，呈大字型躺下。
最令人生气的，并不是在学校遇到那个人，而是在这种情况下惊慌失措的自己。
这不是摆明了还是很在意对方吗？
「像个笨蛋一样...真希望大叔的眼睛糊到蛤肉，没有看到我...反正他也不想看到我。不对！是我也不想看到他！」
一边嘟囔着，田敔欣缓缓阖上酸疼的眼皮。
对了...那时候，他们第一次在这里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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