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又是他讨厌来这里的原因之一…
澄明叹口气，率先踏进灯光明亮的小屋内。
「绮元。」
呼唤没有得到回应，屋内到处摆满巨大的布偶装，以及各式各样夸张华丽的礼服、小丑服和游乐园使用的道具服装，各种缝纫用具也四处散落。
这时，从凌乱的物品堆中，传来男性低沉的嗓音。
「你们是苍骊中学的吧？」
定眼一看，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人站起身来，指向一旁的走道。
「师傅在里面，他请你们直接进去找他。」
「谢谢。」
心中暗忖似乎从未见过这个人，澄明还是向对方道了谢，以眼神示意琴川跟著继续往里走。
穿过熟悉的走道，眼前出现的竟是整洁的和室，跟可爱磨菇的房屋外型完全不搭调。
「澄明，好久不见了。」
随著呼唤声，和室中央浮现一抹横卧著的慵懒人影，澄明的嘴角漾起苦笑。
眼前这大白天就穿著日式浴衣的男人，任凭敞开的衣襟露出整片胸口，让这间时空错乱的屋子散发著更加强烈的违和感。
「绮元…」
「哟！带新马子来啊！坐啊！」
丝毫不懂得待客之道，绮元懒洋洋地坐起身来，澄明感觉到一旁的琴川似乎正火气上升。
「绮元，你明明知道他是我的学生。」
「我听襄祺说，他可是难得一见的美人胚子，而且你还把他宠上天了不是吗？」
「襄祺应该没有这麽说吧！」
澄明只能继续苦笑，明明之前那个无能校长还责备他太欺负琴川了，就连琴川也皱起眉，露出难以苟同的表情，却仍保持沉默。
「谁知道呢？像你这种没血没泪的月族，竟然会亲自为他制作武器，也真是稀奇。」
绮元耸耸肩，从老旧的柜子取出一袋衣物。
「总之，你们订制的制服我已经做好了，虽说我有自信耐割耐烧，还是珍惜点穿吧！」
「谢谢。」
即使不甘愿，澄明还是道了谢，这正是他们不得不来的原因。
由於过於激烈的指导课程，琴川的制服每一件全都破烂不堪，让澄明相当过意不去，只好听从襄祺的建议，找上这个世界上属一属二、却隐身在游乐园里的优秀裁缝师。
「小朋友，你需要试穿吗？」
虽然双眼维持紧闭的状态，绮元却正确无误地面向琴川开口。
「不过试穿也很多馀，这件衣服是属於你的，给它一点时间就能自动修改成完全配合你的状态。」
出自绮元之手的特制衣物，使用密传的特殊材质，几乎不会破损，能配合体温及使用者的体型变化，但价值不菲，大概只有身为狼王的琴川家付得起。
澄明感慨地望著手中的衣物，却赫然目睹骇人的景象。
「等等…这是…」
「不对吗？我听说他有一头美丽的长发，所以特别帮他制作有俏丽领结和百褶裙的水手服，应该满适合的。」
感觉到琴川浑身散发出杀意，澄明赶紧拉住他的手臂，伪装成普通戒指的新武器在无名指上颤动，澄明立刻握紧他的手，以防他盛怒之下触动武器。
为免在平凡人类的世界闯出大祸，却又不得不提防可能的敌人，澄明刻意将琴川的新武器压缩成单只戒指，因为满月藤的变形越复杂，越是需要更强大的力量发动，才不会让凶性大发的小野狼恣意而为。
但光看那双唇已咬到泛红，就知道琴川现在有多愤怒，如果这股怒火继续延烧下去，说不定足以策动一次惊人的攻击。
「啧！你们当真啦？真是一点幽默感也没有。」
绮元冷冷地嗤笑出声，才拿出真正的衣物，和澄明手中的交换。
「还是你们觉得，反正瞎子弄错了也不是什麽新鲜事？眼睛看不见还做衣服很好笑吧？」
「只要有能力，谁都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澄明力持镇静地开口，而琴川也慢慢冷静下来。
「还有，你不是全盲，只是最近不愿意使用辅助器材而已。」
「戴眼镜很不舒服，更何况，我不像你天生就是适合戴眼镜的帅哥。」
听到绮元不带褒意的赞美，澄明忍著没有回他「你自己一定没有好好照过镜子」，一旁保持缄默的琴川也难掩疑惑神情。
尽管这个人讲话恶毒粗俗，却拥有和言语完全不相衬的优雅容姿。
和琴川略带野性的惊人美貌不同，绮元拥有的是弥漫贵族气息的高雅五官，但令人无法恭维的邋遢打扮和口出恶言的劣习，只能说这位裁缝师和他表里不一的住所一样，本身就是诡异的拼凑品。
26「你们手握得那麽紧，感情不错嘛！真的不考虑搞那个师生恋？」
听到绮元讥讽的口气，澄明赶紧松开琴川的手，琴川则是一脸义愤填膺地别过头去，仍憋著没有出声。
似乎察觉到这两个人之间尴尬的气氛，绮元笑得更加恶质。
「对了，我听说过一个传闻，如果兽族和只族之间如果能抛弃仇恨结合，牀笫之事最能补足和增加彼此力量，不晓得是不是真的。」
绮元的话让澄明心头一惊，不知为何，他联想到瑟海曾经向自己鼓吹的事情。
『如果你心疼的话，也可以这样做啊！』
不行…快点停止…
澄明压抑奔腾的思绪，冷冷地开口。
「我没听说过这种事情。」
「喔？是吗？…」
又是那似乎知道些什麽却又故作神秘的语气，绮元说话的态度总是令人气得牙痒痒的。
「这传闻是来自真正试过的人喔！可信度应该满高的。澄明你是属於只族的月族嘛！至於这个动不动就想扑过来杀人的小鬼，八成和我一样属於冲动的兽族。」
虽然琴川自始至终都从未开口，但想要隐藏的事情已被绮元轻易揭穿了一部份，两人不免精神紧绷起来。
「所以我说啊！…」
绮元的嘴角泛起和外表不符的恶意笑容。
「与其浪费时间教导这个小鬼，还不如多上他几次，直接教他怎麽从男人身上榨取比较快。是吧？澄明老师？…」
身边的火焰轰然窜烧，澄明抢先一步捂住琴川的嘴，在千钧一发之际，将不断挣扎的身躯压制在榻榻米上，一并握住他带著戒指的手。
「琴川，不要中他的计。」
压住琴川持续扭动的身躯，澄明凝视著迸射出骇人火光的双眸，贴近他的耳畔轻声安抚。
「冷静一点，你这样就顺了他的意。懂吗？快点冷静下来…」
虽然琴川的表情极度不甘心，但咬紧的下唇展现他誓不开口的决心。
感觉到琴川急促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直到确定他已恢复平静，澄明才挪开身体，想顺手将琴川拉起来，却被他不悦地挥开。
自己的镇压方式，又伤害到琴川的自尊心了…
这份懊恼让澄明不由得对绮元愤怒起来，既然需要的东西已经到手，他再也没有耐心好声好气应付这个臭脾气的裁缝师。
「绮元，你刚提到的每一件事，如果自己没有勇气去印证，也不要期望从别人身上获得什麽经验。」
「什麽？…你说我吗？」
顿了一顿，绮元对澄明的话嗤之以鼻。
「别开玩笑了。」
「不要以为只有你懂得摸清我学生的底细。」
澄明冷冷地望著绮元，打从第一次见到绮元的徒弟，就闻得到对方身上残留某种植物的气味，尽管气味相当微薄，但光凭这点，他就足以得知对方和自己一样属於只族的一支。
听出澄明口气中的威吓意味，绮元不甘示弱地面向他，明明是处於失明状态的人，却依旧散发强势对峙的魄力。
两人就这样僵持了好一阵子，突然间，绮元像泄了气似地大声叹息著。
「啊啊…真没意思。难得有人来，可是你们一点都不好玩。」
「我们是来办正事的，不是让你打发时间用的。」
无视於澄明的无奈，绮元懒洋洋地倒回榻榻米。
「无聊透顶，还以为可以多挖掘一点有趣的事情呢！没想到你把学生教得不错，还挺会忍的。唉…我最讨厌感情如胶似漆的师生了。」
「喂…绮元…」
「好啦！你们可以滚了。」
抛下最後一句话，绮元就这样转过身去不再搭理他们。
就在这莫名其妙的逐客令下，澄明和琴川面面相觑了一阵子，最後只能默默离开了这栋诡异的建筑物。
这就是澄明不想来这里的主要原因。
因为一踏进这个诡异的屋子，一切都变得不合常理又难以掌控了。
一走出门口，澄明大大地松了口气，虽然险象环生，但他们总算度过了这次的难关。
而他也很得意地发现，即使琴川还是有难以控制的时候，却多少能够分辨刻意挑衅，逐渐开始懂得忍耐。
不管怎麽说，他还是对於学生的成长感到骄傲。
如果有足够的时间训练琴川，说不定就连杀意都能轻易隐藏起来，只可惜他们没有多少时间，因为控制情绪正是情感奔放的兽族最难习得的一环。
「琴川。」
尽管口气依旧冷淡，但澄明心中满是对琴川的赞赏。
「你表现得很好。」
「别再提了，如果让我回想刚才发生的事情，我可能会冲回去杀了他。」
琴川几乎是从齿缝中迸出这些话，澄明只能跟著苦笑。
只不过，没想到事情这麽快就解决了，以前年轻气盛的自己，每每都要和绮元周旋很久。
「好了，我们回去吧！」
然而，澄明的提议却没有得到琴川的回应。
「琴川？」
在澄明的呼唤声中，难得恍神的琴川才回过神来。
「嗯…既然任务结束了，走吧！」
「等一下，反正时间还早，我们在园里走走再回去。」
「咦？」
迎向琴川讶异的目光，澄明神态自若地笑笑。
「我回去也很无聊，其他老师应该还没回宿舍吧！只剩我一个人。」
琴川沉默了片刻，才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耸耸肩。
「没办法，就陪陪寂寞的老师好了。」
真是的，这个嘴硬的小野狼…
澄明没有点破琴川的心思，因为只要看到他兴致勃勃地东张西望，就足以显示他有多渴望暂时驻足在这个童年所缺少的部份回忆。
悄悄瞄向琴川的侧脸，长睫毛难掩兴奋地颤动著，在阳光下的脸蛋彷佛透出光彩，澄明不自觉地看呆了。
其实，难得回到平凡世界的感觉也没有想像中糟。
只是他们这样的组合很快引起旁人注目，澄明正感到不自在的同时，琴川骤然停下了脚步，像是专心观察什麽似地凝视著远方。
「怎麽了？」
没有回应澄明的问题，琴川只是以锐利的目光注视前方，突然间，像只追逐猎物的狼一般，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迈开脚步飞奔而去。
「琴川！」
澄明跟著拔足狂奔，紧追在琴川身後，但比起琴川得天独厚的爆发力及运动细胞，他的脚力绝对追不上，只能辛苦地奋力追赶。
然而，他一直追逐的身影，早已将他远远抛在後头，正当他好不容易找回对方的踪迹，却只能亲眼看著琴川以他再熟悉不过的艳丽回旋踢，猛地在人群中踹倒一个狂奔的男子，周遭瞬间掀起一片浪潮般的惊呼和尖叫。
不会吧！…
□□□自□由□自□在□□□
红色、黄色、橘色、紫色…
天空除了蓝色和白色以外，还有这麽多种颜色吗？
『琴川…』
温柔的呼唤声，回忆里那抹淡淡的笑容，鲜豔的气球，以及不断从甜筒上滑落的冰淇淋，是他对游乐园的仅存印象。
他没有和那个人一起游玩的记忆，却记得对方将气球和冰淇淋交到他手中的画面。
冰淇淋融化得很快，所以一下就吃完了；气球摆了几天，就逐渐消失了气息，变成没有生命的橡胶。
如今，就连那个人的呼唤及笑容也不见了。
所以对於游乐园的记忆，渐渐地跟著模糊不清…
「大哥哥，给你。」
耳畔响起的是怯生生的稚嫩嗓音，琴川定眼一看，脸颊红扑扑的小女生握著几个粉红色的气球，递到他面前。
琴川记得她，因为她正是自己现在为什麽得坐在警察局外枯等的原因。
「同学，给你添麻烦了，真的很不好意思。」
一再向自己道歉的女性，是小女生的母亲，
「谢谢你，都怪我…不该把皮包扔给孩子看管，才害她遇到这种事情，幸亏有你帮忙，真的很谢谢你。」
琴川知道自己应该说声「这没什麽」或是「没关系」，但他的确对於这位母亲的脱线感到不悦。
然而对方如此有诚意向他道谢，他也不再多说什麽，反正皮包是拿回来了，那个被他踹倒的浑蛋也交给了警察，重要的是受惊的小女生没事才好。
而之前还因为皮包被抢走而号啕大哭的小女生，虽然双眼仍有些红肿，却因为妈妈买给她一大把气球而显得兴奋莫名，还分了几个塞到他面前。
「给你。」
见琴川没有伸手接过，小女生一脸坚毅地重复同样的话。
「给你！」
「请你收下吧！」
小女生的妈妈脸上堆满微笑，在一旁跟著帮腔。
「这孩子最喜欢气球了，可是她想要给你的，希望你能接受我们的一点心意。」
「琴川，这是小朋友给你的谢礼，你就收下吧！」
身後传来熟悉的沉稳嗓音，琴川不耐烦地回过头去，瞪著让他等待已久的人。
「为什麽这麽久？我的笔录早就做完了。」
「抱歉，局长是我的旧识，所以聊了一下。」
澄明为难地笑笑，硬是接过小女生的气球塞进琴川手里。
「喏！拿好。」
「喂！…」
琴川正想出声抗议，但看到小女生和她妈妈期待的眼神，天人交战了好一会儿，还是收下气球，向母女俩礼貌性地道谢。
「谢谢。」
「哪里，该说谢谢的是我们才对。那…我和这孩子也该回家了。来，跟大哥哥说再见。」
妈妈牵起小女生的手，又说了好几句感谢的话，才向两人点头道别。
望著母女俩手牵著手离去的背影，粉红色的气球在半空中飘荡，琴川仰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气球，顿时涌上心头的是略带惆怅的怀念感受。
他不知道自己怀念的是游乐园，还是那个人，那个瑟海口中已经背叛了家族的人。
「琴川，走吧！」
「嗯？」
琴川不解地看著澄明往跟火车站相反的方向走去。
「你要去哪？」
「回游乐园去啊！」
「应该已经关门了吧！」
从逮到那个抢小孩子东西的家伙，他们已经在警察局折腾了好半天，现在都夕阳西沉了，琴川并不抱希望，但澄明还是坚持往游乐园走去。
「不去看看怎麽知道。」
「谁叫你在警察局里混这麽久。你怎麽会认识什麽局长？」
「因为我跟你做过同样的事情，第一次来找绮元的时候，我曾经把一个扒手扔到水池里。」
澄明的话怔住了琴川，他无法想像这个冷静得像没有情感的老师，也曾像自己一样冲动。
「我被局长狠狠嘲笑一顿，还说我们不愧是师生。」
澄明苦笑著推了推镜架，加快了脚步往前走。
「不过这间警察局距离游乐园不远，会来找绮元的人大多会惹些事端，常常闹到他那里去，所以他早就见怪不怪，不然以我们想要平安脱身可就麻烦了。」
也对，他们的身分太过敏感，只要出示证件就会发现他们与众不同，可能引起不必要的骚动。
但是当时的自己没想那麽多，脑海中只想逮到这个欺负小孩的坏蛋，却从未思考过後果…
「喂！小野狼，不要胡思乱想。」
澄明的呼唤声拉回琴川的思绪。
「虽然你突然冲出去吓了我一大跳，不过你没有做错什麽。相反的，你还帮助了一个小孩，这是一件值得称赞的事情，懂了吗？」
「知道啦！可是我没有要你称赞我。」
琴川嘴硬的态度让澄明露出苦笑，然而，眼前的景象却让两人不得不停下脚步。
「果然已经关了。」
望著空荡荡的游乐园大门，原本人潮汹涌的画面已不复见。
即使早就有心理准备，琴川还是感到一丝遗憾，身旁的澄明也惋惜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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