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中蓦然闪过一丝可能性，澄明立刻往学校後山飞奔而去，当他气喘吁吁地赶到原本约定的教学地点，然而，山壁前依旧空无一人。
「不会吧！…连这里也…琴川！」
澄明不肯放弃地拉开喉咙呼唤，然而周遭除了潺潺流水声之外，只听得到自己的声音。
「琴川！」
再一次呼唤之後，突然间，从阴暗的石洞隐约传来细微声响。
「咦？…琴川，你在里面吗？」
澄明往石洞内呼喊，却只剩下一片沉寂，但他仍强烈地直觉到，的确有人隐身其中。
「琴川！」
抱著最後一丝希望，澄明取下眼镜，走进往幽暗的石洞。
一旦双眼适应了黑暗，所看到的景物比洞外更显清晰，很快地，澄明发现自己留下的满月藤戒指，意外地被放置在洞穴的某个角落。
而就在距离戒指的不远处，他一直寻找的削瘦身躯正沉默地蜷曲著，就像那天在反省室里，看到的那抹孤寂身影…
但此刻，埋在双膝的脸蛋被散落满肩的长发遮掩住，早已失去当初的傲然光采。
经过片刻的犹豫，澄明忍著洋溢胸口的苦涩，开口呼唤。
「琴川…」
「滚开！」
比往常更低沉的声音有些沙哑，琴川始终没有抬起头。
「不要靠近我。」
澄明叹口气，不理会琴川的恐吓，持续迈步向前。
「琴川…」
「你听不懂吗？再走近一步我就杀了你！」
「你要动手就动手吧！就算你要动手，现在我也绝对不会对你使用满月藤。」
澄明缓步走到琴川身边，口气依旧平静。
「因为我知道，你根本无法对任何一个人下手。」
20
「你就这麽想死？」
下一刻，纤细的身影如火石电光般急速扑上前，如同等待猎物靠近的野狼，猛地将澄明扑倒在地。
「呜！…」
背部骤然承受冲击，澄明发出闷哼，任凭攻击者跨坐在自己身体上方，指缝间的利刃闪烁寒光，自半空中扬起。
「那我就杀了你！」
「咻─」
伴随著划破空气的割裂声响，澄明眼睁睁看著锐利的刀锋挥向自己，被冷光瞬间划开的黑暗裂缝，却在离颈侧不到10公分的地方嘎然停止。
澄明望著在半空中止住的薄刃，脸上的神情依旧淡然。
因为打从一踏进这里，他就感觉到琴川的身上，已经没有一丝可畏的杀意。
散落的悠长发丝拂过脸庞，刀锋的光芒在黑暗中摇曳，澄明仰望琴川极度不甘心的表情，平淡的嗓音在沉寂的空气中回盪。
「喂…小野狼，你听清楚了…满月藤并非什麽用生命看守的东西，但我们只会交给自己认可的人。」
虽然没有明说，但那只戒指，也是基於相同原因的产品。
澄明压抑著涌上的复杂情绪，他几乎可以听得见自己的声音，在黑暗中有多冷漠。
「你能从尹玥手中拿到满月藤，表示他已经认同了你的能力。但是对我来说，像你这种不成材的小野狼，还没有本事能够杀死尹玥…」
眼看琴川的双唇因咬紧了牙而轻颤，澄明抑制胸口的骚乱继续说下去。
「除非尹玥自己选择放弃，不然没有人可以伤得了他…懂了吗？一切…都是他自己的决定…」
是尹玥选择抛下已经失去爱恋的生命，也决定抛下他们。於是，他们的哀伤，来自於对离去者的思念，还有被留下的懊恼。
「也许我们永远不知道真正夺走他生命的人是谁，但是我知道…他想要由身为狼族的你来替他结束生命，因为他就连临走前，都还渴望成为狼族的一份子…」
而他们始终被这样的哀伤深深折磨，在心中无声地呐喊，等待被谁来解放。
「这样你懂了吗？这是尹玥他…最後的决定…所以…所以，你不需要再苛责自己了。」
温热的液体正从上方滴落，轻轻的一滴、二滴…灼烫得令人心痛。
澄明凝视著琴川，即使唇瓣已咬到泛红，却仍旧没有吐出一点声音，只有豆大泪珠不断从眼眶滚落。
「那是他的选择…你懂了吗？这不是你的错，不要再自己一个人承受了…」
「匡啷…」
耳畔响起刀刃掉落在地的清脆声响，来自刀锋的寒光骤然消失，澄明眼看那晶莹的泪水沿著面颊缓缓流下，最後再从纤细的下颚滴上自己的脸庞。
眼前的少年，不再是即将统驭狼族的王者，也不是拥有惊人能力的狂暴野兽。
只不过是一个，亟需从自责中解放的年幼学生…
澄明伸出手，将琴川颤抖不已的身躯揽入怀中。
然而，黑暗的洞穴中依然一片寂静，没有哀凄的呜咽声，没有惹人心焦的啜泣。
即使澄明仍感觉得到，凝聚在肩头的湿润感逐渐扩散开来。而揪住自己双臂的指尖，彷佛强忍什麽似地紧绷著，正谨守最後一点自尊，在自己身边无声地恸哭著。
在长发披盖下的背脊轻轻颤动，回忆起隐藏在制服底下的绝美花纹，澄明忍住抚摸那纤细背部的冲动，只是静静地等待对方宣泄痛苦。
「不是现在…」
然而，耳畔突然传进琴川闷闷的低吟。
「嗯？…」
「只有你…不管要多久时间，总有一天我会夺走你的生命。」
「你就这麽想要我的命啊？」
澄明苦笑著，却没有放开拥住琴川的手，因为他仍感受不到一点敌意。而琴川也没有意思离开他的怀抱，浓浓的鼻音仍隐藏在他的肩头低语。
「因为我…绝对…不想输给你这个杂草老师，等我能够打倒你的时候，我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你…」
「真是的…」
澄明这才明白，就算在这个时候，他自尊心过高的学生还是不忘以逞强掩饰羞愧。
「那我就等著你来拿吧！」
他终於懂了，尹玥临走前的道别究竟是什麽意思。
『不要试图为我报仇，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而他们，也是时候重新找寻自己的选择。
等到他们都从悲痛中站起来，就会遗忘这段痛苦的回忆，再次朝著目标前进。
21
「满月藤的韧性来自於操控者的意志，操控者的目标越坚定，满月藤的力量就越强韧。」
吵死了…
「嗯…呜…」
「因为满月藤生长在环境险恶的悬崖峭壁，生命力比一般的植物旺盛。但是，月族的力量更能激发满月藤的催化能量。因此，在月族的操控下，不但能增加满月藤本身的韧度，甚至产生灵活的变化，更能透过满月藤加速其他物质的生长。」
吵死了…到底在说什麽…一句都听不懂…
「呼…嗯嗯…」
「小野狼，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啊？」
澄明抱著双臂，眼镜下的双眸看似冰冷，嘴角却流露笑意。
「难道你还没适应满月藤的气味吗？」
「呜…废话…」
那股香味根本一直干扰他的专注力！
琴川恶狠狠地瞪著澄明，可恨的是，他又陷入同样的窘境。
指导课程开始时，澄明便取来另一副成串的戒指，要求他的左右手指尖在这两副由满月藤编制的戒指上摩擦，再双手都戴上戒指。
虽然有点蠢，但他还是决定暂且听信指导老师的命令。
没想到接下来，又和往常一样，这个老师竟然冷不防地出手，让他的四肢呈大字型拉开，任由一圈一圈的藤蔓将他困绑在巨大的石壁上，鼻腔顿时充满诱人心志的甜美气味。
就连逐步朝他走近的澄明身上，都飘来阵阵香气，好几次想要扑过去却无法如愿的冲动，差点把他逼疯。
「这种臭味要怎麽习惯？还有，你绑我绑上瘾了吗？」
不晓得是不是错觉，最近他越来越觉得澄明以困绑他、看他呻吟挣扎的模样为乐。
「你到底有没有心要教我啊？变态老师…」
「如果不服气的话，就想办法切断满月藤吧！我不是已经把原理告诉你了吗？」
「就说我听不懂啊！」
「真是不成材的学生。」
澄明无奈地摇摇头。
「为什麽我说这个武器只有身为狼族的你才能使用，因为只有狼族才拥有尖锐的指爪。」
澄明望向琴川戴上戒指却毫无动静的指头，深深叹口气。
「就算只是小小的指甲粉末，只要你透过操控满月藤这个媒介去诱发物质成长，便能瞬间化为锐利的刀刃。还有，如果你学会控制力量，可以随时改变刀刃的长度，当你不需要使用时，可随时回复原来状态，是不是比你之前的武器快速又方便得多？」
的确是…
虽然是实话，但在极度不甘心下，琴川抿著唇没有回答。
「不过要能充分使用这个武器的前提是，能让满月藤听你的话。我刚不是说过，要操控满月藤，心中就要有确切的目标，靠著那股意志力去策动。」
琴川差点没翻白眼，他之前也抗议过，所谓靠「意志力」策动的方式太过抽象。然而，他的反驳没有被澄明接纳，反而换来更激烈的「身体力行」。
「既然你告诉过我，你的目标就是打倒我，夺取我的性命，那麽我以为你会尝试以这个目标让你的武器有用起来，只不过现在这个状况看来…」
澄明伸手撩起琴川散落在脸侧的发丝，顺势扬起他染上红晕的脸庞，嘴角漾起嘲讽的冷笑。
「你好像不是真的想要我的命。」
「闭嘴！」
琴川像只被威胁地野兽发出低吼，但那双隐藏在眼镜後的双眸仍只是从容地回望著他。
可恶！就是不想被这个人瞧不起！就是想要让他认同自己的能力！
「总有一天…我绝对会…打倒你！」
「嗖！」
突然间，琴川感觉到似乎有什麽东西正从自己的手背窜出，闪烁的白光割断困绑在手腕的藤蔓，双手忽然恢复自由，让他一时回不过神来，怔怔地抬起手想要看清自己身上发生什麽事，脸上却传来一阵刺痛。
他这才看清楚，双手彷佛有数支小刀正从戒指间钻出，尽管只是几公分长的刀刃，却如同狼爪般锐利无比。
原来，自己的脸正是被这个新武器所割伤。
「不管你刚才在想什麽，但就是要保持强烈而坚定的念头，这样你稍微懂了吗？」
不同於刚才的冷淡，澄明的脸上露出温柔微笑，看到他意外浮现的表情，琴川瞬间看得出神。
这时，心脏快速鼓动起来…
不对！这家伙可是杂草老师啊！自己是在心跳个什麽？
「话说回来，你的表现虽然比我想像中稍微逊色，不过毕竟你是第一次尝试…所以，还是要好好夸赞你。」
澄明仍挂著温柔的笑容，神情恳切地开口。
「做得好，小野狼。」
第一次被澄明坦率地赞美，琴川反而不知所措起来。
「废话…我本来就…」
「不过别太得意忘形了，要赶快习惯你的新武器。」
澄明苦笑著伸出手，抚慰般温柔地滑过琴川脸上的细小伤痕。
「不然你变成大花脸，那就太糟蹋了…」
「嗯！…」
琴川咬著下唇忍住呻吟，伤口被触碰的痛楚还是让他发出短促闷哼，却换来澄明更加温柔的笑容。
「抱歉…不过，既然你表现得不错，身为老师也应该给学生一点奖励。」
22
「奖励？…」
琴川看著澄明从口袋里掏出一小截褐色的植物，静静躺在偌大掌心中间。
「这是…」
「这是我特别留下来的。被割断的满月藤必须第一时间握回操控者手中，才会具有真正的能量，不然就只是枯死的满月藤，没有任何作用。」
澄明瞄了瞄散落一地的满月藤，这些未蕴含能量的藤蔓，终将化为细小枯枝而消逝。
「你的罐子不是空了吗？这就当作给你的奖励。」
「我不要你的施舍。」
琴川不悦地推开澄明的手，表明拒收。
「我会靠自己从你手中抢来。」
「这不是施舍，我说了，只是奖励而已。」
澄明也同样坚持地再度将奖励递回琴川眼前，口气依旧冷淡。
「不要把我看得太好心，不管你有过什麽遭遇，我根本不会同情你。如果不是靠你自己的努力，我也不会把满月藤交给你。」
「无论如何，我就是不要接受你的人情。」
「真是顽固又罗嗦的小鬼…」
澄明的嘴角漾起苦笑，琴川也不打算让步。
「随你怎麽说，反正我…呃！…」
有什麽东西塞进口中，难以言喻的香气瞬间化开，一旦察觉嘴里嚐进了什麽，琴川感觉到自己全身的细胞瞬间为之沸腾，那是一种熟悉又令人厌恶的兴奋感。
满月藤是蛊惑狼族的毒药。
当朔月来临，吞下的满月藤因强大力量冲击体内，同时造成剧烈的痛苦。
但平常服用时，因为体内原有的力量足以抵抗外来冲击的痛楚，这时，满月藤就如同毒品一般，让人沉迷於获得力量的满足感和品尝甜美滋味的愉悦，仍能使狼族为之疯狂。
「啊…呜…」
为了抑制自己的声音，琴川想要咬住下唇，却被探进唇间来回轻抚的指头阻止。
「别这样…会受伤…」
在澄明温柔目光的笼罩下，琴川几乎感觉到，就连在唇边留连的指头，都飘来阵阵甜香气息。
太奸诈了…
这个杂草老师总是想尽办法折腾他，打击他的自尊心。现在这种突如其来的温柔，反而令人措手不及。
会让他想起曾在那个人的怀抱里痛哭，任凭最脆弱的一面暴露在对方眼前的羞愧。
不能再这样下去…一定要赶快把嘴里的毒药吐出来才行…
琴川才刚起了这样的念头，却好像被看穿似地，在下一刻，原本还挂著微笑的唇突然堵住他的嘴。
「呜！…呜…」
琴川讶异地瞪大了眼，口中的毒药却在诧异中一骨碌吞了下去。
原本柔顺的甜味渐渐炙热地烫人，从口腔、胃部开始，这股令人晕眩的热逐渐蔓延到四肢百骸，抵抗力似乎也一点一滴地流逝。
不行…不能就这样屈服…
脑中模糊地提醒自己，琴川吃力地扬手，但指头已不听使唤，从戒指中钻出的刀刃也渐渐缩短，即使死命挣扎想要保持意识，但唇间溢出的低喘，透露出他早已沦陷。
「嗯…呼…嗯嗯…」
笼罩一层水光的双眼氤氲，琴川无力地揽住澄明的肩，感觉对方的指尖正轻柔地将细长发丝往耳後梳拢，另一手爱怜地捧著他的下颚，让侵犯他的唇舌更加紧密地吮吻唇瓣，甚至撬开齿列钻进口腔中，大胆索求他的舌，彼此的唾液在缱绻的舌间翻搅出湿濡水声，那是连灵魂彷佛都被汲取沉溺感。
沉溺在这个人的亲吻中，让对方占据他的灵魂…
不对！
他不应该任这个杂草老师摆布！他想要的是彻底打倒对方，让对方甘心臣服於自己才对啊！
「嗖─」
锐利的刀锋再度从琴川的指间一一窜出，然而，正当他准备挥向澄明发动攻击，对方似乎早已察觉他的敌意，灵活地往後一跃，从容不迫地躲开他的攻击，随即露出神情复杂的微笑。
「不愧是我的学生，没想到你的意识竟然还能保持清醒。」
「啧！」
琴川不甘心地咋舌，是自己太早流泄的杀意碍了事。
他挥动仍只有小刀长度的刀锋，很快割断了缠绕在身上的藤蔓，然而，因为不习惯操控新武器，还是割破了身上的衣物，甚至留下浅浅伤痕。
但得以恢复自由，他已经不在意这点小伤。
「你下次再用这种卑鄙的方式强迫我服用满月藤，我就把你的舌头咬断。」
「如果你舍得的话…看你的表情，我还以为你并不讨厌。」
「你！…」
尽管为之气结，琴川一时也找不到反驳的说法。
上一次是自己在错乱的状况下引诱对方，现在这种情况又该如何解释？
他找不到一个合理的说明，解释对方为何会吻上自己，也无法解释自己在勉强保持清醒的情况下，却仍沉醉其中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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