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我手痒,想打人!”季洋几乎是从牙缝里把这几个字挤出来的。 “干吗啊?有劲没处使?我陪你练练?”他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季洋的十指握紧又松开,再握紧又松开,几次深呼吸,才平复了自己想一拳挥过去的冲动。“你这两天干吗去了?” 严鑫没有发现季洋的异样,只当他因为自己不常回来而闹脾气,“还不是我妈,非要逛街,陪她逛了两天累死了。”一副委屈样,演技已经炉火纯青。 季洋笑了。是发自心底的笑,笑他丑陋的嘴脸,也笑自己一直以来的愚昧。 ∷∷∷z∷∷y∷∷z∷∷z∷∷∷ 一无所有 “严鑫,你结婚,要不要我去当伴郎?” 季洋的话像是平地一声雷,炸得严鑫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洋洋的眼神里全是不屑与嘲讽,失望和心痛被他埋在了最深的地方,不想被任何人看到,尤其是眼前这个男人。 “洋洋……”严鑫很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明知道辩解没有用,可还忍不住说:“洋洋,我没要结婚!” “哼!”季洋冷笑着,“你妈都开始订酒席了,还说没要结吗?”这个人到底还要说谎到什么时候? “那都是我妈说的!” “不要把什么责任都推到你妈身上!”季洋的声音一下提高了好几度,“你妈是什么人我很清楚!她再不讲理,没影子的事她也不会说!” 为什么东窗事发不好好检讨自己,反而一再地怪罪别人?逃避责任是他的本能吗?还是他们严家父子都是如此? 季洋忍不住想到严鑫他爸,这些年严鑫的妈妈草木皆兵不是没有道理的。无风不起浪,要真是没影儿的事,她想无理取闹都不行。 “洋洋,我真没有!我跟她不过才一个月,哪谈得上结婚?”严鑫一着急,终于承认了。说完,他也后悔了,因为他看到季洋脸上的冷笑又寒上了几分。 “她是你领导,让你去开会、复习考试,她是你妈,让你陪她逛街,她还是你爸,让你帮他买花肥,她真神通广大啊!哼,严鑫,你说瞎话还真是不眨眼。”季洋一桩桩数出来他的谎言,严鑫无以为对。 对话陷入了僵局,以往伶牙俐齿的斗嘴都派不上用场,两人都沉默了。 许久,还是季洋先问了一句:“严鑫,你到底把我当什么?” 严鑫突然抬起头,对上季洋的眼,那双大大的猫眼里如今只剩下疲惫,让人看了心疼。 他们到底把彼此当作什么? 青梅竹马不会同居,不会做爱,但是恋人之间也不会像他们这样,自始至终没有说过一次“爱”…… 没错,不管是卫津河畔的拥抱,还是激情的初夜,又或者朝夕相处的日子,他们没有对彼此说过一句“我爱你”。也许是都觉得那句话太做作,太矫情,太没营养,总之,他们说过无数的甜言蜜语,却独独缺了这一句。 可是谁又能保证,不说的原因里没有包括着逃避的意味呢? “爱”这个字眼,太过沉重,让人本能地想绕开,却又无法抗拒它的诱惑。所以他们每次都用嬉笑打闹和无赖调笑来掩盖着心虚的事实,谁也不敢先说出那个字,仿佛一出口,便是万劫不复…… “洋洋……我们都要结婚的,早晚都要的……”严鑫的声音开始颤抖,他不想说,可是洋洋逼他,逼他必须把最压箱底的话说出来,逼他把那些明知道是那么回事,但又不敢说的话全抖出来,“洋洋,就算结婚又怎样,我们之间不会改变什么的!” 他自认为坚定的看向季洋,却发现他的眼里充满了惊讶,随即换成了笑意。今天的洋洋,一直在笑…… “果然是有什么爹就有什么儿子。家里红旗不倒,外边彩旗飘飘是吧?严鑫,你睡醒了吗?”洋洋的手已经忍不住想要挥出去扇他了。 严鑫皱皱眉,“说我们的事,不要扯上我爸!” 季洋冷哼了一声,不想在这件事上与他纠缠,也不打算告诉他事情的真相。他心里盼着有一天严鑫他妈抓奸在床,闹得天下大乱才好,这是他们应得的报应! “够了,严鑫,趁我还有理智,你最好赶紧滚,不然我打起人来不要命你是知道的。”季洋一刻也不想再看到他,许久没打架,他体内的暴力因子已经蠢蠢欲动,一旦动手,说不定真会出人命的。 “洋洋!”严鑫伸手想去拉他,却被季洋一把挥开。 “滚!” “洋洋……” “滚!你听到没有!”季洋吼了出来。 严鑫被他的气势震得向后退了一步。很久很久没有见过这样的洋洋了,他是真的伤到了他…… 严鑫低下头,沉默许久,终于转身离开,没再多说一句话。 等季洋再缓过神来,外边的天已经黑透了。他不知道自己在这个门口站了多久,只是觉得很累,无论是身体还是心。 他刚想回屋躺一下,门铃却响了起来。他下意识地紧张,以为是严鑫回来了,后来一想不对,严鑫会自己开门,没必要按门铃的。 打开门一看,竟然是楼下的房东赵奶奶。难道刚才他们吵架吵到她了,来劝架的? “洋洋在家呐,吃饭了吗?” “还没呢,奶奶进来坐。”季洋把赵奶奶让进来。 赵奶奶环视了一下屋子,“还真干净,我还以为你这么个小子指不定把屋子祸祸成什么样呢!” 洋洋陪笑。 “洋洋啊,我跟你商量个事啊。”赵奶奶为难地开口,“哎,真是,我都不知道怎么跟你说。” “怎么了?您有事就直说。” “这个……”赵奶奶犹豫再三,“我孙子吧,要结婚了,这房子本来就是当年留给他结婚用的,我想着他还小,就租了出来。本来以为还能留两年,谁知道这小子,哎……我年底就要见重孙子了。这大人能等,孩子等不了啊。所以我们就想着过了年就赶紧把事儿给办了,总不能让孙媳妇挺着大肚子进门吧。” 听赵奶奶絮絮叨叨了半天,季洋终于明白了。这房子不租了,他必须搬走,而且是尽快…… 结婚,又是结婚。他真是跟结婚这两个字犯冲! “奶奶,您放心,我东西不多,年前我就搬走。您趁着过年的时候收拾收拾,有什么要帮忙的您尽管说话。” “哎呀,你看这怎么说的,你在这也住了好几年了,奶奶把你当亲孙子一样,现在这事闹的好像我赶你走似的,我可真没这意思啊!” “没,奶奶您别这么说,我都理解。” 赵奶奶念叨着不好意思,拉着季洋说了半天话,才离开。 关上门,季洋回身看着这间小屋。 他大二的时候搬到这里,随后这个房子成了他们几个哥们的据点,喝酒、打牌、打网游,无比逍遥。 大三的圣诞节,他和严鑫挑明了关系,从此严鑫成了这个屋子的另一个主人。杯子、拖鞋、牙刷、毛巾,属于他的东西渐渐多了起来。 大四,他们正式同居,在这里发生了第一次。 毕业之后,虽然这里离他们上班的地方都不近,可是却没有想过搬走,因为这里有太多的回忆,他们心照不宣地把这里当作了“家”。 但是现在…… 曾经认为牢不可破的恋情,已经支离破碎。 曾经自认为属于他们的家,又被收回。 转了一圈,原来,他已经一无所有…… ∷∷∷z∷∷y∷∷z∷∷z∷∷∷ 最久的分离 这一年的春节,洋洋过得非常忙碌。赶在春节前把自己的东西搬回了家,可怜的小屋被塞得满满的。至于严鑫的东西,他全都打包用邮寄的方式寄到了严鑫的家。没有署名,也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他对严鑫已经无话可说。 楼房的好处就是只要你不想见到某人,那就很容易躲开。过年的日子,季洋大多数时候窝在家里上网找房子,串亲戚也是早出晚归,避免了与严鑫打头碰面的机会。 正月初四,季洋的表姐带着女儿来串门,一年没见,小丫头已经能说会道,一进门就像只招财猫一样摇着小胖手要压岁钱,逗得大家合不拢嘴。不知道是不是季洋的孩子缘太好,小丫头要了一圈红包之后,就拉着季洋不放,非要他陪她玩。洋洋的房间实在乏善可陈,小时候那些玩具早都扔掉了,现在屋里除了满当当的电子产品就没别的了。幸好老妈翻箱子找出了本《唐诗三百首》,让他教孩子背诗。 季洋听了立刻满头黑线,老妈没问题吧,就他那点墨水还教孩子念诗?让他教三字经差不多,还是国骂三字经…… 他硬着头皮想背最简单的“白日依山尽”之类,没想到小外甥女竟然早就背得滚瓜烂熟,让他不禁感慨现在的小孩还真是聪明,想他小学五年级才在严鑫的逼迫之下把这首诗不带错字地默写下来。 怎么又想到这个人了……季洋在心里骂自己,赶紧收敛心神,翻了翻手中的书,想再找首难一点。没想到,一翻竟然就翻到了……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嗯……” “两小无嫌猜。” 小女孩奶声奶气地念起季洋翻开的那一页,前两句不认识的字太多,她聪明地舍掉不念,谁想到后面的“嫌猜”两字还是不认得,要舅舅来提醒。真是的,为什么要选这么难念的啊! 小姑娘郁闷的情绪季洋并没有发现,他的心已经被这首诗占满了。 青梅竹马啊……这世上到底有几对青梅竹马能像诗中写的那样恩爱长久呢?曾经,他也以为,他和严鑫会一直这样下去。两个人在一起太久了,一切都会变成习惯,觉得永远在一起也是理所当然。可他终究还是狗血地应了那句名言“我猜得中这开头,却猜不到这结局”…… “不是每个竹马都一辈子能绕青梅的……”待他回过神,才发现竟已不自觉地将这话说了出来,惹得小女孩一脸不解。 小孩子的好奇心一旦起来,比什么都可怕,害得季洋绞尽脑汁给她讲了半天整首诗的含义,其中不乏胡编烂造,只盼李白大人不要托梦找他算账才好。 被外甥女烦了一天,倒让他郁闷的心情好了不少。看到这么可爱的孩子,就等于是看到了明天的希望。他相信,他可以走得出严鑫的阴影。他季洋打架从来没输过,自然也不会败给严鑫那个混蛋! 正月初五,季洋冒着被家家剁小人的危险跑出去看房子,因为只有这天房东才不用串亲戚。谁让他找得太急了呢,只好全顺着人家的意思。 房子在河西,离他的公司不远,老房子的独单地方不大,不过他一个人住也足够了…… 是的,一个人住……季洋在心里强调着。 签了合同,交了定金,季洋跟房东说好明天就搬东西。 转天,洋洋找了他爸酒楼里的伙计帮忙把东西全都倒腾了过来。不知道是不是他们动静太大,对门单元的主人开门出来了。 “咦?崔大爷把房卖了?”出来的是一个年轻人,虽然是单眼皮,但是一双眼睛弯弯的,看起来好像总是在笑。 “没,我是租的。”季洋解释道。 “哦。你好,我叫刘邵文,你叫我蚊子就行了。”年轻人自来熟地说着。 “我叫季洋。” “这东西搁哪啊?”伙计们在屋里喊着,打断了他们的说话。 蚊子一看,也不好继续,“你忙吧,有什么要帮忙的说话啊,别客气,都是邻居!” “行啊,谢啦!”蚊子的热情让洋洋觉得心头一暖。 蚊子转身回屋,季洋也回去收拾东西。等他都忙乎完了,已经是过了中午。 送走了伙计,他一个人在屋里东摸摸西看看。少了一个人的房子,果然宽敞不少。只是那个人已经在他的生命中占据了二十年,就如同他身体的一部分,如今要硬生生地割裂掉,无疑是对自己的凌迟…… 总会习惯的,他想。用全新的生活,让自己重生。 而就在这个时候,严鑫踏上了去上海飞机。 春节放假前,公司宣布了升职名单,严鑫自然在其中。而后,他们这批人要被送到上海的分公司培训两个月,定在正月初六就走,初七刚好可以赶在那边上班。 本来严鑫的妈妈想让严鑫过年时耿倩倩正式带进家门,可是严鑫实在不想这么做。经过那天与洋洋的争吵,他只要想到耿倩倩这个名字,就会想到洋洋,想到他因为这件事把洋洋伤得那么深。 他知道洋洋是眼里不揉沙子的人,想结婚来应付父母,又想与洋洋依旧在一起,是不可能的。可是让他舍掉任何一方,他也做不到。 两全齐美,原来那么难。伤了他爱的人,他也会痛…… 是的,洋洋是他爱的人。即使,他从没有说过。 登机前,严鑫想给洋洋打个电话,手机一直攥在手里,直到机身已经发烫,仍然没有拨出去。 “严鑫,走了。”孙庆凡在旁提醒。调研员们的下一站也是上海,所以他也跟着这些受训员们顺路一起走。 “哦。”严鑫把手机放回口袋,跟着走进登机口。 天津到上海有多远? 坐飞机还不到两个小时。 可对于严鑫和季洋而言,这是他们二十年来最久的分离。 也许,是永久…… 小贵人 季洋的新生活似乎比他想象中要糟一些。 以前他虽然宅,好歹每天还是会去超市或者菜市场逛逛。可是现在只剩他一个人,做饭总觉得没什么必要。忙乎了一通,最后累到根本没有兴致吃,实在是件很扫兴的事情,索性也就不做饭了。泡面、泡粉丝、面包、速冻水饺,每天饿了就囫囵吃一点,不饿就不吃。更多的时候是玩游戏忘了形,不吃饭也不睡觉。 没有了严鑫这个作息规律的上班族在旁边,他似乎对时间都没有了概念,浑浑噩噩地都不知道过去了几天,不过网游的级数倒是蹭蹭地疯涨。 直到某天公司来了电话,让他去做个片子,他到公司以后,同事们见到他都一脸惊讶,纷纷过来嘘寒问暖,不知他生了什么病。 “你们没病吧,我怎么了?”季洋看着周围一圈人莫名其妙地问。 “大哥,你看看你这眼袋、黑眼圈、红血丝、蜡黄的肤色、凹陷的脸颊,我要是你就不敢出门了!”美美是他们公司里出了名的臭美精,每天不化妆不出门,不做面膜不睡觉。 “倒也没这么严重,不过,小季啊,年轻人不要不学好啊。”主任语重心长地说道,活像季洋跑去吸毒,或者纵欲过度似的。 “我真没事!”季洋跳脚辩解着,不过没人信他,主任摆摆手让大家散去,这才了事。 等工作告一段落,洋洋去了趟洗手间,出来时顺便照了下镜子。有这么严重吗? 镜子里的人依旧是一双大大的眼睛,只不过真的如美美所说布满血丝。 拜托他昨天几乎是玩通宵,没有红血丝才怪! 脸色腊黄? 他好像很久没有吃蔬菜了,呃,应该说是没吃过一顿正经饭才对。 哎呀,大老爷们的,那么在乎外表干吗!季洋心想,露出不屑的神情。只是转身的时候,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镜子里的他那一闪而过的黯然。 这不是外表的问题,而是心态。 人说“女为悦己者容”,虽然他是男人,可是在恋爱的时候,心里也总有一份牵挂。总会想着那个人会不会喜欢吃这个,那个人会不会喜欢穿这件,不自觉地就会对自己、对生活变得精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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