彷佛下一刻于青礼就会点头,老师却在前头轻咳两声:「梁佑乐,你们两个要窃窃私语到什麽时候?讨论什麽要不要说给全班听听?」 梁佑乐老实笑道:「讨论八王爷啦。」 「喔,八王爷有比我的课有趣吗?」 梁佑乐嘿嘿笑:「有啊……」 那次的下场,印象中是被那个老师盯上,上课时不时要被点名,连平时成绩都被改得很难看,即使如此梁佑乐却不是那麽在意。 他在意的是当时于青礼的反应。 其实问于青礼跷课那一句,真的纯属玩笑,他怎麽可能真的带于青礼跷课去看绕境。 只是他没想到于青礼没有立刻回绝,而是楞楞著嘴巴动了动,他开始很想知道,如果那时候老师没有插口,于青礼是不是真的就答应了。 只是你是于青礼,不是阿白,不是阿张,更不是萧翰他们。 你是于青礼,为何你会想答应? 一觉恍惚醒来,又是被热醒的。 梁佑乐热到在梦里大骂脏话,转醒时更觉得燥热难耐。刚睁开眼就看到一道太过近距离的肉色,显得有些模糊,他退後了点,突然会意过来正倒在自己身边睡得是于青礼,意识恢复後身上传来的阵阵疼痛让他恍惚想起来,几个小时前他们干了些什麽。 倒抽一口气,梁佑乐四肢发冷,僵硬地说不出话来,脑袋只不停窜过几个字:「干,怎麽办?」 于青礼动了动,搭在梁佑乐腰上的手挪了挪,也跟著热醒过来,又长又直的眼睫毛轻颤,让梁佑乐体温抽得更快。 抬眼对上于青礼刚刚睁开的眼,突然间梁佑乐却不能否认自己很期待,紧张感让一阵酸气压在胸前,却忍不住期待于青礼会说些什麽──他会对自己说些什麽? 你会想对我说些什麽? 昏睡前于青礼说的话、做的事又跃上眼前,他记得于青礼用几乎快让自己哭出来的笑一次又一次问他:「梁佑乐,你喜欢我吗?」 那你呢?你喜不喜欢我? 你一定喜欢我吧。 你如果不喜欢我,为什麽不敢让我回答? 于青礼,你他妈的根本在害怕我回答。 于青礼看著他,困惑片刻,突然眼睛睁了睁,想起来了。 梁佑乐握紧手,凭著一股志气没转开视线,只直直地瞪著他。 于青礼低低地「啊」了声,脸色微微刷白,随後闭上眼沈淀片刻。「你……」这一声声音还点暗哑,他忙咳嗽几声:「你……嗯……」 梁佑乐眯起眼,翻开薄被起身──薄被大概是于青礼睡死前拖来给两人盖上的,梁佑乐盯著薄被沉思两秒这麽想。 于青礼看他一边嫌身上黏兮兮的一边要去洗澡,即使梁佑乐表现得洒脱,于青礼仍然看得出对方根本动作僵硬,紧张得很,刻意装潇洒而已。 于青礼按著脑袋缓缓爬起,裹著薄被靠在床边:「……你要这样光著身体走去浴室?」 梁佑乐回头瞪他一眼,脸色微红:「干……!」然後迅速拿起被扔在一旁的上衣套上,僵硬著步伐刚要踏出去,于青礼便淡淡叹气。 「……对不起。」 梁佑乐一瞬间屏气,竟忘了要往前走。 于青礼低著头,又轻轻地说了声对不起,虽然小声,却清晰到梁佑乐觉得自己会因为心脏停止跳动而死。 梁佑乐没转过身,因为他知道自己转过身一定笑不出笑容来。 「沙小对不起?」他乾乾地哈哈两声:「不是我先亲你吗?我才要一边抽烟一边跟你说忘掉这件事咧。」 于青礼跟著笑:「对啊,忘掉这件事好了。」 梁佑乐气一冲,咬牙转身将手上的衣服扔到于青礼脸上。他冲到于青礼面前,忍了很久才忍下揍他的冲动,只咬牙切齿骂:「干,做了都做了,你在装什麽贞节烈女?」 于青礼一直低著头,这才看向梁佑乐,淡问:「不然呢?」 梁佑乐气到快脑充血,他深深呼吐好几口气,才颤抖著问:「被插的又不是你,你是在哀怨什麽?拎杯不怕被插行不行?拎杯洗洗屁股又是好汉一条行不行?于青礼,你以为拎杯看不出来,你在怕什麽?」 于青礼一震,没答话。 梁佑乐哼笑:「喔,我知道啦,你怕我一醒来哭著去上吊,骂你好恶心怎麽可以上我?对不对?你还觉得对不起我,是不是?干,于青礼你想清楚,今天亲你的人是我,被压也是我心甘情愿的,懂了没有?」 于青礼喃喃念著「心甘情愿」念了好几次,眼神有点涣散,突然才看向梁佑乐,问:「什麽意思?」 「什麽什麽意思?」 「你……你……」 看他又不敢问,梁佑乐气到一把将他从地上抓起来,恶狠狠问:「于青礼,你喜欢我吗?」 于青礼敛下眼帘,许久才像认罪一样地点头,脸色苍白到可怕。 梁佑乐心李一紧,看他这个样子有点心疼,连忙道:「我也──」 突然间他一愣,竟说不出来了。 一瞬间他脑袋中闪过于青礼那个小女朋友的样子,想起她一张小小的脸,看到于青礼时总是笑得又羞怯又可爱,比自己小的手总是紧张地抓著百摺裙摆,比自己窄的肩膀总是因为紧张而微微缩起。其实梁佑乐不得不承认,他那个女朋友,真的很可爱。 长得比他可爱,比他娇小,比他软、抱起来一定也比他舒服,笑容甜甜的,也比他乖巧上好多倍。听说在二年级里面成绩也名列前茅,跟自己这种吊车尾的根本不一样。 又想起,于青礼要出国了。 寒假时阿张告诉他,于青礼要去英国。干,英国耶,要绕这麽一圈又一圈耶,远到连想都觉得在另外一个世界的英国,于青礼暑假後就要去了。 梁佑乐缓缓垂下视线,心道于青礼你有一个这麽可爱的女朋友,为什麽还要出国。 你就待在台湾就好啦。 你就…… 梁佑乐抓著于青礼衣襟的手缓缓滑下,一瞬间明白自己在这出戏里面,扮演的是怎麽样一个不堪的角色。 于青礼尚紧张地看著他,不敢说话。 梁佑乐低著头笑了笑:「对喔,我怎麽可能喜欢你啊,神经病。」 好不容易有的期待一瞬间被浇熄,于青礼站在那,觉得全身冰冷到隐隐想颤抖的程度。 梁佑乐顾不得洗澡,乾脆随便一套自己来时的衣服就离开了,留于青礼失神跌坐在床上。 于青礼,我不能带著你跷课。 更不可能带你出轨。 因为你不是阿白、阿张,更不是萧翰。因为你是于青礼。 对不起,因为原来我他妈的也是个大孬种,更是个杂碎。二又二分之一分割青春(21) 後来一切又恢复到冷战的时候,两人间气氛比陌生人还陌生的状态。只是稍微不同的是,梁佑乐不再生气,再也不为了于青礼生气。 就算于青礼那个小女朋友来找他,梁佑乐也会像没看到一样地跟同学聊天,彻底忽视的模样其实反而更加显眼,一看就知道他脸上突然堆起来的笑是骗人的,随便找的话题是故意的。 几个好友看在眼里,却也只能缄默。 後来学测将近,于青礼乾脆请假在家自习,萧翰感叹道:「不过青礼要出国,应该也不用考学测吧?」还跟著一脸羡慕状。 阿白急得想打他,梁佑乐却接话:「人家功课好想考,你管人家。」 於是接下来一直到学测,梁佑乐都没再学校看过于青礼,心里更著轻松很多,但伴随轻松而来的,却是又浓又重的空虚。 于青礼那些日子不来学校,也跟著没再在教室外面看到他小女朋友在外头张望的身姿。有时候考卷写到一半,或是讲义复习到一半的时候,梁佑乐会忍不住想像,在于青礼待在家里自习的这些日子,他女朋友是不是会在放学後前去探望,是不是会娇滴滴地喊一声伯母好然後走入于青礼的房间。 是不是会两个人一起读书,一起偶尔聊个天。 然後于青礼亲她,亲的比那天亲吻自己时还要绵密。 每每想到这些,他就觉得胸口酸涩到无法忍受,就觉得眼前沾著眼睛模糊的液体难以忍受,就觉得于青礼的座位空下了,是一件难以忍受到让人想呕吐的事情。 梁佑乐不知道自己学测考成怎样了,印象中不会的题目跟会的题目都很正常,没有一夜之间突飞猛进,也没有因为于青礼而失常,一切除了自己偶尔发作的神经病难受之外,都顺利地推进,时间的滚轮一滚一滚的,也没有因为自己难过到要死了,而掉下一个轮子。 学测後于青礼回来了,兴许是高二学业也重了,那些日子里,竟也不太见到于青礼他女朋友。 然後时间推移,来到六月。 毕业典礼那天,上台担任毕业生演讲的人不是于青礼,因为于青礼正处理申请国外大学的事,不能前来,只能请人代领。 台上的毕业生代表声音清亮,稿子念到後半段,却忍不住哽咽。 「……同学们,你们还记得,新生开学时,大家坐在座位上,害羞地不敢交谈的模样吗?你们还记得,第一次运动会时,因为胜利感动而哭,因为输了,而抱在一起痛哭的场景吗?你们还记得班上最讨厌最严厉的老师,为了课业上的问题,替我们做讲义做到凌晨、还记得,班上慈祥个性好的老师,在毕业前,为我们已经先流了一次眼泪……」 萧翰没用地啜泣了,被阿白惊愕地瞪了一眼:「靠,这种从幼稚园听到现在的话你也会哭。」 萧翰单手掩面,叫阿白不要管他,他要沈淀一下。 「……而今,凤凰花又开……」 而今,凤凰花开,已是六月。 还记得那次火车上的偶遇,还记得你当时蠢蠢的,说你叫于青礼。 还记得公车上的糗事,还记得我们第一天上学就迟到,还记得你天天为我跑教官室。 还记得我说要罩你三年,还记得我告诉你,于青礼你真是我的知己。 还记得那年中秋节,那处海滩,彷佛还残留著当时我们脚踩过的印子,彷佛烟花又曾经在那里冲上天际。 还记得,还记得那个跨年,其实我知道你何时握住我的手,还记得你握得很紧。 只是时间奔过,一眨眼已经毕业,他妈的你却连毕业典礼都没来。 凤凰花开,凤凰花豔得刺眼,刺眼到让人想哭。 萧翰他们毕业证书一拿到,立刻抹抹泪水,愤恨地把考卷扔进去焚化炉,那些考卷叠起来竟然有不得了得高度。 梁佑乐也跟著清考卷出来烧,用报复的心情将考卷扔进去,正抓到下一叠,远远教官就冲过来骂:「纸类要回收你们不知道吗!你们三年都学到哪里去了!」 於是一夥人抱著剩馀的考卷逃跑,就算毕业了还是被教官追在後头,模样很滑稽。 萧翰坚持不要回收,说回收没有那种三年的气一瞬间出完的感觉,宁愿抱回家堆著。阿张他们一致觉得萧翰有病,干麽拎著考卷回家,就将考卷丢到回收桶里了。 阿张回头看梁佑乐,问:「阿乐,你要不要丢?」 梁佑乐心道自己才不是萧翰那种白痴,低头一拎,突然愣住。考卷堆最上头的数学考卷,竟还有当初于青礼一题一题替自己圈出来的痕迹。 梁佑乐看著考卷出神片刻,阿张又喊了两声,他才将考卷拿起,恍神道:「要啊,当然要丢。」 当考卷被埋入回收桶时,梁佑乐突然有些平静。 突然不觉得感伤,不觉得难过,也不觉得心痛。 有某种感觉沉甸甸的,压过一切感官。 毕业那天阿白他们提议出去庆祝,神经病骑著机车没目的地前进,他坐在阿张後座,听他们乱吼乱喊,一边笑一边问:「靠,这是要去哪里?」 阿张低笑:「不知道,不然骑去英国好了。」 梁佑乐也跟著笑:「有病。」 浪漫一阵後,一群人还是很务实地绕回市区,跑到KTV去唱了一场,晚上还去晃了两圈夜市。 然後告别,然後因为一群人都不打算考指考,所以不再去学校。 然後一直到下一个中秋,梁佑乐都再也没见过这群高中的死党们。 那个暑假出现了点变故。 七月初,从小栽培自己的爷爷过世了,梁佑乐措手不及,还没回过神来,自己已经以长孙的姿态跪在爷爷灵前,披麻带孝。 他跪在地上,随著法师的指令一次一次呼喊,一次一次跪拜。 最後他看著爷爷的棺木在自己面前盖上,这才明白过来,就此是天人永隔。 那个脾气古怪却又对他疼爱有家的爷爷离开了,留下堆了一间又一间房间的画作,留下说要梁佑乐学测後才画给他看的字画,留下一个只学了一半的孙子。 那个暑假,梁佑乐拿起笔,却发现自己一点东西都画不出来。 九月的时候,阿张来了电话,说中秋节要聚一聚,问他要不要来,梁佑乐自然应了,却没想到于青礼会去。 于青礼一边烤肉一边说,九月底的时候就会启程往英国去,一切琐事已经办妥了。梁佑乐便一边吃烤肉,一边喝酒,默不作声。这次的中秋烤肉不再是为了替他庆祝得奖而办,而是顺道祝福于青礼一路顺风。 不较当年的兴奋,梁佑乐没有去放烟火也没去踩海水玩,只是静静地吃烤肉跟喝啤酒,喝到有点茫了,当初在奠礼上都没哭出来的眼泪竟然在此时模糊了眼睛,模糊了中秋的月亮,梁佑乐心里奇怪,这个月亮怎麽会跟上次的是同一个。 于青礼坐在他身旁烤肉跟看梁佑乐喝酒,几次要劝,最後还是算了。 梁佑乐隐约记得自己开口问了于青礼:「于亲你,外国的月亮比较圆,比较大吗?」 忘了于青礼答什麽,梁佑乐又问:「还是你比较喜欢洋货?」 这回于青礼好像骂他了。他想笑,又觉得有点委屈。 呜呜咽咽,再问:「那你干麽要走?」 他忘了于青礼说什麽,说不定他什麽也没有回答。 萧翰他们又放了几个双响炮直冲云霄,却一点也不响亮,一点也不灿烂。 夏日残尽。 那年的九月底,于青礼走了,去了英国。 那年的九月中大学开学新生入学时,梁佑乐却没有去报到任何一所学校。 那年忘了是几月,一只入伍令打下来,梁佑乐就要背著行囊去当兵。 入伍前,阿张突然约了他出来,欲言又止地说,当年有一些事情,他总觉得非说不可。 梁佑乐点点头:「你说啊。」 阿张抿抿唇:「这件事只有我知道,可是青礼叫我不要说,我不清楚你们是什麽关系,但我知道绝对是跟我们其他人不一样的。」 阿张说:「你听了萧翰他们乱说话,捕风捉影,青礼从头到尾都没有跟那个女生交往。」 梁佑乐心底一阵凉,突然觉得耳边的吵杂声震耳欲聋,到快要让人无法忍受的程度。 见他僵直身子,阿张继续说:「……青礼他,从来没有答应过她啦,我是不知道他为什麽要骗你,可是这种事情其实一看也知道,哪个女朋友来男友班上,总是拘束成那样,说两句话还会脸红,那叫爱慕,才不是谈恋爱。」 阿张又叹:「虽然那个女生,的确是在追青礼啦……」 梁佑乐闭上眼,让阿张别说了,而手指还隐隐颤抖。 很久以前,于青礼问过他:「梁佑乐,你知道蝉可以活多久吗?」 他依旧不知道答案,只知道夏天走至此,是真的死得透彻了。 那一年忘记是哪一个美术比赛,梁佑乐入伍前拿了当初替于青礼画的画去投稿,心态接近莫名其妙的孤注一掷。 入伍後不晓得多久,他接获家人的通知,说画没被选上,那是梁佑乐从小到大第一次在画画比赛里面败北。 只是幸而当时的他遇过孙传参,听见这个消息,竟也能淡淡地笑开。 二又二分之一分割青春(22) 当梁佑乐将毕业证书递交出去之後,彻底感受到政府在处理兵单上面的速度。背著行囊去新训,母亲哭哭啼啼地交代:「你这个孩子就是又冲动又爱闹事,当兵不比在家里在学校,你凡事都要谨慎一点,人家说什麽你就听,长官骂你不要回嘴,不要跟人家起冲突,乖乖待完一年半,你──你就能回来了。」语毕还重重呜咽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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