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找你们老板娘。”
“老板娘去南方了。老板在家。”
“我不见老板，只见老板娘。”
“你跟我来吧。”那个伙计带着孟清明进了后屋。一个中等身材、小眼睛的男人坐在屋里，孟清明问他：“你是‘老板娘’？”
那人看看孟清明，“你要买密蒙花、大青叶、决明子？”
“不是卖完了吗？”
那人一指身边的椅子，“你坐吧。”
孟清明坐下，老板娘一边给他倒茶一边问：“孟公子上去有半个多月了吧？”
孟清明点点头。老板娘把茶递给他，“有什么有用的消息吗？”
孟清明接过茶，“没有。”
老板娘的小眼睛里闪过一丝怀疑的光，“听说你以前就是索三爷的朋友。”
“普通朋友，青山寨的人都防着我呢。”孟清明低头喝了口茶。
“我这次来主要是想先来认个门儿。”
“那你要抓紧时间取得索三爷的信任。注意别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孟清明点头。从药铺出来，孟清明长出了一口气，不知这样还能蒙混多久。那个‘老板娘’一看就不是一般人，一双贼溜溜的小眼睛，好像会往人心里钻。最后孟清明想：能拖一天是一天吧，大不了最后就是一死。 回到青山寨，天已经快黑了。大伙儿正要吃饭，大碗的酒肉已经端上桌儿了。见孟清明进屋，雷五爷说：“二少爷再不回来，我这饭可就要吃不成了。”
曹八爷立刻接茬儿，“为什么啊？”
“他再不回来，大哥就该派我下山找人了。”说完自己哈哈大笑，在座的人也都低着头笑。
这时索三爷进来了，“老五笑什么呢？在门外就听见了。”
孟清明冲索三爷一笑，“他说——”他故意拖长了音。雷五爷在下面直拽他的袖子。
“他说自己现在太胖了，以后晚饭都不吃了。”
索三爷上下看看雷五爷，“你不一直都这样儿吗？吃饱了撑的？扯什么犊子？不吃饭怎么行。”
雷五爷嘿嘿傻笑，“还是大哥心疼我。”说完用大眼珠子瞪了孟清明一眼。 吃完饭孟清明进书房挑了几本书，出来之后想着应该问一下索三爷今晚住哪儿。他这次回来以后，索三爷没有给他安排额外的房子住，他几乎每天都跟索三爷住山洞，索三爷不在山上的时候，他就自己住在山洞里。所以一般如果索三爷在，两个人又不能一起休息的时候，孟清明一般都提前问好住哪个山洞，省得到时候还得挨个儿找。
吃饭的时候孟清明听索三爷说要找二掌柜的和舒六爷商量事。他找了一圈儿，发现他们在二掌柜的房里，孟清明叫看门的崽子进去帮他问一下。结果那个崽子出来之后说索三爷叫他进去。没办法孟清明只好进屋了。
孟清明坐到索三爷身边儿，他们继续着刚才的谈话，说的就是张作霖派兵增援漳河的事儿。孟清明看着索三爷的侧脸想：瑞宁啊瑞宁，我就是想回避听你们说这些事，你干嘛非得让我知道的这么清楚呢……
“清明，你说呢？”索三爷突然转过头来问孟清明。
“啊？”孟清明吓了一跳，“我……我听说宁汉分裂后，蒋介石在南京成立了政府，就开始进行清党了。”说完孟清明就后悔了，清党的事才刚刚开始，除了国军内部，外界还没有多少人知道。
二掌柜的看看孟清明,“二少爷现在很关心时事政治啊。”
孟清明干笑了两声，“我也是听说的嘛。”
外一篇
注释
①红线绑人参：在东北采参是不能找到马上就挖的，要等到第二天。而传说中人参是会跑的，所以要用红线系住它露在地面的叶子或茎上，这样它就跑不掉了。
端午青山一日游 天还没亮。
“清明，清明。”索三爷使劲摇晃着还在熟睡的孟清明。
孟清明扶着酸痛的腰，翻了个身，“干什么啊？”
“起来了，快起来！”
“为什么？！”孟清明不耐烦地推开索三爷是手。
“今天是端午节，咱们要在天没亮前进山。”
“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孟清明用被子把头蒙上。索三爷把被子拉下来，然后又抬高孟清明的腰，“你要不去咱俩就再干一次。”
孟清明坐起来，一把推开他，“你有没有人性啊？昨天被你折腾到后半夜。才睡了两个时辰，你又叫我起来跟你爬山！”
“我没有人性，你今天才知道吗？” 睡眼惺忪的孟清明被索三爷拖着进了山。两个人骑着马在路上走着。孟清明打了个呵欠，“只有咱们俩啊？”
“是啊，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什么好地方？”
“到了你就知道了。”看着在马背上昏昏欲睡的孟清明，索三爷问他：“难道你长这么大，从来没在端午节早上上过山吗？”
“小的时候家里人试着叫过我几次，每次我被叫醒后都大发脾气，后来他们就放弃了。”
“你还会发脾气？大哭而已吧？”
“是又怎样？”
“你不喜欢上山看日出，采艾蒿吗？”
“我哥比较喜欢那种无聊的活动。我喜欢系五彩线和吃粽子。”
“为什么喜欢五彩线？”
“很好看啊。”
“你果然从小就有娘们儿的嗜好。”
孟清明白了索三爷一眼，一夹马，自己走到前面去了。 天已经有点泛白了，他们到了一个小瀑布的旁边，索三爷下马，蹲到水边洗脸。孟清明也蹲下来，他先捧着水喝了两口，清凉又甘甜，然后他也洗了两把脸，顿时精神了许多。
索三爷站起来看看四周，“青山镇的人习惯端午这天在天亮前去沙河岸边儿洗脸看日出吧？”
“对，老人说那样可以祛百病、驱五毒。现在要是去沙河两岸的小山，能看见很多的人。你小的时候在北京有什么类似的活动吗？”
“嗯，不太一样。我们会跟着大人去关帝庙进香。” 索三爷和孟清明继续往上走，穿过一片树林，看见一块空地。索三爷把马拴在一棵树上，然后朝空地另一端的悬崖走过去。孟清明跟在他的后面。
“这就是你说的好地方？”
“不是。”
“那干嘛来这儿？”
“看日出。”
“你能不能做点儿土匪该做的事儿？”
看索三爷坐下了，孟清明也只好跟着坐下来。山风迎面吹在脸上很舒服，孟清明不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太阳从远处的山峰上露出一点金边儿，天空顿时从灰白变成了金色。孟清明一下子就摒住了呼吸，这是他第一次在这么高的山上看日出。看着太阳一点儿一点儿地升起来，好像跟他是在同样的高度。当整个太阳弹出来的一瞬，金光瞬间洒满整个大地，这时孟清明才看清，脚下茂密的树林上云雾缭绕，仿佛人间仙境，接着鸟儿的叫声也开始此起彼伏。
“真美……”孟清明转过头，发现索三爷靠着他睡着了。
“喂！”孟清明一把把他推倒在地，“哪有你这样儿的，不让人睡觉，把人硬带出来看日出，自己却睡着了。”
索三爷揉着被磕到的头，“嗯？出来啦，不错吧？”
“是挺美的。可惜你没看到。”
“看过很多次了。”
“你来这儿看的吗？”
“是啊。”
“你专门跑这儿来看日出？”
“睡不着的时候会过来。”
“经常来吗？”
“嗯，天不冷的时候常来。”
索三爷站起来，“走吧。带你去好地方。” 又走了一会儿，他们身边的树已经越来越高了，几乎遮住了整个天空。脚下的藤蔓也让路越来越不好走了。索三爷和孟清明又把马拴到树上。索三爷从马背上拿下来一个鼓鼓的皮口袋，两个人开始徒步往树林深处走。
“你到底要带我去哪儿？”
“马上就到了。”说着索三爷拨开眼前的一片矮树丛，钻了过去。孟清明也跟着钻过去，接着他就看见了一池烟雾缭绕的水。孟清明走过去，用手试了试，水很热。
“这是……温泉？”
“对，是从地下冒上来的。”索三爷说着开始脱衣服了。
“你干什么？”
“干什么？到这儿来当然是泡温泉了。你也快脱了吧。”
进到水里孟清明说：“想不到青山上还有这么好的地方。”
“你真的是青山镇的人吗？怎么好像从来没进过山？”
“从小就听说山上有土匪，谁敢来啊。” 快到正午的时候，孟清明的肚子开始咕咕做响了。索三爷光着就从水里站出来，走到他们放衣服的地方，从口袋里掏出一包东西，然后也没穿衣服就往树林里走。孟清明在后面大喊：“你干什么去？！”
“煮鸡蛋！” 过了一会儿，索三爷抱着那包东西回来了。他又进到水里，走到孟清明身边。他把东西放到岸边的石头上，打开，竟然是鸡蛋和粽子！孟清明都傻了，“你一路上都带着这些？”
“嗯，我昨天让厨房提前给做好的。”
“你刚才干什么去了？”
“那边有更烫的温泉，可以煮熟鸡蛋。”
“那你带的是生鸡蛋？”
“对，路上不小心打碎了两个。”
“那你也不能光着屁股过去啊。”
“又没其他人。”
“你就不怕豺狼虎豹看好你？”
“我看它们应该更喜欢你这种又白又嫩的。”说完索三爷在孟清明的屁股上拍了一把。
孟清明剥开一个粽子，一边吃一边感慨：“还是东北的粽子好吃啊！最受不了南方的肉粽。”
“嗯，其实北京的黄米小枣儿粽也不错。” 两个人泡够了上岸之后，坐在石头上休息。索三爷把头枕在孟清明的腿上。孟清明用手捋着他的头发，“怎么想着把头发留长了？”
“不想剃就留着了。不好吗？”
“挺好。”
他们俩差不多晒干了之后开始往回返，从树林穿过的时候看见一棵被绑了红线的人参①。孟清明走过去，把红线解下来。
“人家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参，你怎么把它放跑了？”
“我觉得人参被抓住很可怜。”
“你怎么知道采参的人不可怜？”
“他可以再找一棵嘛，反正让我看见了就要放掉。”
“万一人家是急着用这棵参去救人呢？”
孟清明想了一会儿，“那我再给系上。”可他跟索三爷找了半天，却没能再找到那棵参。 回到青山寨时已经是傍晚了。二掌柜的早就安排人挂好了艾蒿和柳条。 晚上孟清明作了个梦：一个又白又胖的小孩儿，只穿了一件红肚兜儿，来到他面前，跪下磕了三个头，然后就蹦跳着走了。
第三十五章
三十五
孟清明后来又去过几次德仁药铺，每次老板娘问他有什么进展，他只说些什么曹八爷又运了多少粮啦、青山寨又收了多少崽子啦之类无关紧要的事。老板娘从来不多问什么，大都只是默默点头或告诉孟清明注意自己的安全。
但实际上现在索三爷所有的事都不回避孟清明，只要孟清明想知道，他几乎可以取得一切国军想要从索三爷这儿得到的情报。
孟清明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想也许应该找个机会跟索三爷说说这几年他都去了哪儿、做过些什么。 端午节之后，索三爷下山了，好几天没有回来。孟清明也没问他去哪儿、干什么。现在除非索三爷主动告诉他，否则他绝不向任何人打听索三爷的行踪。
索三爷不在的时候，孟清明就帮着二掌柜的处理点儿青山寨的日常事务，或自己跑到山上，找个舒服的地方看书。要不是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去德仁药铺，孟清明觉得现在的生活简直可以堪称完美了。 索三爷下山的第四天中午，大家正在吃饭，一个崽子从山下回来说是索三爷这次要在山下多呆些日子，让他上山来接孟清明过去。
曹八爷一听就乐了：“这山下有的是俊娘们儿，大哥咋还非得折腾二少爷下山呢？”
冯七爷已经吃完了，他吧嗒着旱烟说：“你他妈懂个屁，那能一样吗？”
曹八爷一翻白眼儿：“操！有啥不一样的？不都是……”
二掌柜的一拍桌子，“能不能消停儿吃点饭了？！”一转头儿，他对那崽子说：“你先去吃午饭吧，吃完了就让二少爷跟你下去。”
那崽子转身出去了。孟清明看了一眼在闷头儿吃饭、不敢再吭声儿的曹八爷忍不住笑了，然后他对二掌柜的说：“那这几天不能再帮你清点库房了。”
“嗯，你去好好照顾大当家的吧。” 下午孟清明跟那个崽子骑着马下山了。路上孟清明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我是小地瓜，林正龙啊，二少爷，你不认识我了？”
“啊？”孟清明吃惊地看着他，“你真是小地瓜？可你……跟以前不一样了，怎么差这么多？”
“是啊，一晃儿都好几年了。你上山那年我才十五。”
“你当时又矮又瘦，谁想到你现在能长这么壮。这几年过得还好吗？现在跟谁呢？”
“还不错。我现在跟大当家的。”
“还记得那时候你给我介绍的青山寨的事吗？青山寨这几年发展得怎么样了？”
“人更多，地盘儿更大了。”
“那不是挺好。”
“可是……很少能看见大当家的有高兴的时候。”
“嗯……他不一直都是那个样子吗？”
“但是这几年我常常看见他不睡觉，整宿整宿地坐在院子里，有的时候干脆自己就骑马进山了，一直到第二天才回来。”
“是吗。”
“大当家的常说，现在世道太乱，兄弟们整天都过着这种有今天没明天到生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儿。他还说，现在日本人逼着张作霖签‘满蒙新五路’的协定，日本人的意图已经很明显了，他们想要掌握东北铁路的交通脉络，扩大他们在吉林开发矿山和森林的特权。日本对东北三省垂涎已久，早晚有一天会出兵东北，跟咱们打起来的。可是现在国内又是割据、又是北伐，自己人先打得不亦乐乎了。大当家说如果最后日本人取得了修路权，青山寨就要脱离张作霖的控制，到时候青山寨将会处于四面受敌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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