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真到了那个时候，你们怎么办？”
“我们听大当家的。”
“你们不怕死吗？”
“你去问问入伙挂柱当了土匪的，有几个还指望自己能有好下场的。有好日子，能吃喝玩乐，就过一天算一天了。要是哪天真能象戏文儿里唱的杨家将那样，保家卫国死了，那也值得。”
孟清明是一个很少会去考虑国家和政治的人。他参加国民革命军也好、跟着北伐也好，似乎都不是他主观的意愿，他就像一粒小小的沙尘，随着历史的海浪翻滚、沉浮。孟清明突然发现，自己活到现在，除了当年刺杀索三爷这一件事是他自己决定的，其它所有的事情，他似乎都是在随波逐流。他看着表情严肃，慷慨而谈的小地瓜，忽然感到一种莫名的、身逢乱世的悲壮。
两个人不再说话，林间只剩嘚嘚哒哒的马蹄声。到了青山镇，天已经黑了。小地瓜领着孟清明在春风楼前停下了。孟清明看看楼牌，又看看小地瓜，“这不是妓院吗？”
“是啊，大当家的和四、五、六爷就住这儿。”
孟清明从没进过妓院，只好硬着头皮跟着小地瓜往里走。一进去他们就被一帮花枝招展的姑娘给围住了。她们都认识小地瓜，七嘴八舌地问起来。
“地瓜，这个俊俏的公子哥儿是谁啊？”
“是你们青山寨的人吗？我们怎么没见过啊？”
“是你们的客人吗？今晚就交给我吧。”
……
她们边说边笑得花枝乱颤，还不停地把酥胸靠向孟清明。孟清明红着脸、低着头，紧紧跟着小地瓜。
小地瓜推开她们，“你们别闹啦，三爷在等他呢。你们快去招呼客人吧！”
小地瓜带着孟清明到了春风楼的后院，又穿过了几道回廊，终于到了索三爷的房间。小地瓜没进去，孟清明推开门，看见索三爷正和一个姑娘坐在桌子旁说什么，见孟清明进来，那姑娘站起来说了一句：“三爷的贵客到了，我走了。”说完她往外走，经过孟清明身边时，她朝孟清明微微作了个揖，孟清明点了点头以示回礼。
关上门，孟清明坐到椅子上，“为什么要住在妓院里？”
“这里安全，容易掩人耳目。”
“我看是为了方便吧？”
索三爷笑了，“是挺方便。”
“那你还叫我来做什么？”
索三爷伸手摸孟清明的脸，“她们不过是我的红颜知己，你才是我的枕边美人。”说完索三爷抬起孟清明的下巴，亲上他的嘴。
结束了这个情意绵绵的吻，索三爷说：“本以为明后天就能回去了。现在看来最少要再在这儿住半个月了，你就在这儿陪我吧。”
“嗯。五爷他们呢？”
“在隔壁。走，我带你过去见他们。咱们一起去前厅吃晚饭。” 吃饭的时候，每个人都身边都被安排了一位姑娘，后来孟清明问起来，索三爷说在妓院就要有个在妓院的样子，这样才不会让人怀疑。饭桌上索三爷说明天他要和雷五爷离开青山镇，但晚上就能回来。孟清明想正好他也该去德仁药铺报平安了。 晚上索三爷和孟清明在翻云覆雨的时候，因为想到雷五爷他们就在隔壁，孟清明咬紧了牙关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来，但他压抑的表情和沉闷的喘息声反而更刺激到了两个人的神经，他们都不说话，也没有声音，但交织在一起的目光好像要把对方点燃。
最后孟清明象昏死过去了一样地睡着了。
第二天孟清明醒来已经是中午，索三爷和雷五爷早就走了。
第三十六章
三十六
孟清明到了德仁药铺，没看见老板娘，却见到了曹梓年。曹梓年说自己等他两天了。
孟清明坐下后问曹梓年：“老板娘呢？”
“他回去汇报这段时间的工作了，你的情况我比较清楚，所以就派我来替他几天。”
“哦。”孟清明点点头。曹梓年盯着孟清明看了一会儿。
“你没有什么想要跟我说的吗？”
“嗯……我这回过来之前帮青山寨的人清点了一下库房。”
“是军火库吗？”
“不是。是……”
“清明，你实话告诉我，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不便明说？”
“没有啊，怎么了？”
“你为什么不说你这次下山是因为索三爷和他的手下也下山了呢？”
“哦，我正要说啊？”
“那他们下山是为了什么事儿呢？”
“这我还不知道，他们也没有告诉我。”
“清明，这段时间你给老板娘的那些消息，对于我们来说，没有任何的用处，难道你不知道吗？”
“嗯……可是我没有得到其它的情报。”
“这段时间张作霖已经又派兵增援了几次了。你在山上，就一点儿风吹草动都没感觉到吗？”
孟清明摇摇头，“我真的不知道。”
曹梓年叹了口气，“好吧，我可以相信你。但老板娘会怎么跟上面说我就不知道了。如果被发现你是知情不报，你应该知道自己会是什么下场。”
“我知道。”
“那就好。” 孟清明回到春风楼，在回廊里遇见了昨天在索三爷房里见到的那个姑娘。她见孟清明迎面走过来，便站住了。
“孟公子，我刚才去找你，你不在，没想到一出来就碰见你了。”
“我出去逛了逛。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三爷今天早上走的时候交代我今天有时间过来陪陪你。他说你好几年没回过青山镇了，对这儿的变化都不太清楚。他让我问问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让我带你去。怕你一个人呆着没意思。”
“呃……不麻烦姑娘了，我要是想找什么地方，出去问问就行了。”
“孟公子不用客气，现在天色还早，我闲着也是闲着。对了，今天北大桥那边有书市，不如我带你去看看？”
孟清明一听书市，眼睛就亮了，“那……那就有劳姑娘了。”
“你叫我绮香就行了。”说完她嫣然一笑。
孟清明跟着绮香走出春风楼，他悄悄地仔细看她，绮香长得很美：瓜子脸，两道柳眉又细又长，一双永远好像在笑的丹凤眼，窄窄的鼻子，向上弯的嘴角儿。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因为她搽了太厚的粉，已经看不出皮肤本来的颜色。孟清明又看她的打扮，她穿了一件有着高高的旗袍儿领儿的花缎子小短袄和一条齐脚面的素色长裙，木梳背儿刘海儿，后面一个髻。典型的风月女子穿着。孟清明想：她要是象平常人家的女儿那样打扮，应该会是个清纯靓丽的女子。
绮香似乎也是个爱书的人，一到书市，她自己先一头扎了进去。孟清明也很快钻到了书山墨海之中。。
他们俩从书市出来之后，孟清明手里多了两大捆书。后来绮香提议到茶馆儿歇会儿，孟清明正好也觉得累了，就答应了。
看了绮香在书市的样子，孟清明已经开始有点儿喜欢眼前这个风尘女子了。两个人坐下之后，喝了几口茶，便开始闲聊。
“绮香，这个名字真好听。”
“是吗？是三爷给我改的。我以前叫玉珠。三爷说我之所以会沦落风尘就是因为这个名字。”
“为什么？”
“我也这么问他，他说正所谓‘玉臂千人枕，朱唇万客尝’，这个名字不吉利。他就让我改名叫绮香了。”
“嗯……我知道我不该问，但见你那么爱书，我实在是想知道你是……怎么……”
“怎么会干这一行的？”
孟清明点点头。
“我爹是个落第秀才，我娘生了我就死了。爹没有钱再虚续弦，就一个人带着我艰苦度日，家里虽然穷，可从小爹就教我读书写字。我十岁那年，爹也病死了。我跪在街边儿卖身葬父，春风楼的妈妈买了我，说好了只做丫鬟。可等我到了十六岁，就是四年前，妈妈开始逼我接客。我不肯，她就让人把我……我觉得没脸再活下去了，就趁他们不备冲出春风楼，本想一头撞死在门口的柱子上，可正好三爷他们在，他拦住了我。后来三爷就包下我，还让妈妈捧我做头牌。”
“他既然喜欢你，为什么不干脆把你带走？”
“喜欢？”绮香苦笑着摇摇头，“他从没碰过我。他说要我当他的‘千军万马’。”
“什么意思？”
“这个……你还是不知道的比较好。”
孟清明看着绮香，“‘绮香’，绮閤飘香下太湖，乱兵侵晓上姑苏①。我明白了。”
绮香笑笑，不置可否。 回到春风楼，那里的灯笼都已经挂起来了。索三爷和雷五爷还没回来。孟清明把绮香的书给她送到房里，就去敲舒六爷的门。
舒六爷和苗四爷都在，屋里还有一个人是孟清明不认识的。舒六爷给他介绍：“这位是孟清明，孟公子。这位是赵翼，赵参谋。”
赵翼抱拳，“幸会幸会。”孟清明边还礼，边在心里嘀咕：赵翼……赵翼。怎么这么耳熟啊？在哪儿听过呢？
这时舒六爷说：“大哥不在，我代他好好招待赵参谋。走，咱们先去喝酒，我给你找几个漂亮姑娘。”
“六爷太客气了。姑娘就免了吧。”
“唉，这烟花酒巷之地，怎么能没有美人相伴呢？就咱们几个大老爷们儿干拉儿②有什么意思。怎么，赵参谋还惧内，还是怕我们春风楼的姑娘比不上赵夫人？”说到这儿，舒六爷转过头，“对了，二少爷。说到赵夫人，她可是你的老相识啊。”
“啊？”孟清明皱着眉头，看看赵翼，“我和赵参谋应该没有见过吧？”
“你和他是没见过，可你和赵夫人是老同学啊！赵夫人就是林小姐，林婉芬。”
孟清明恍然大悟，怪不得觉得名字很熟，当年他离开北京时，林婉芬跟他提过‘赵翼’这个名字。
赵翼看着孟清明，“那真是太好了。婉芬这次也跟我到青山镇了，哪天叫上她，咱们一起聚聚。”
又寒暄了几句，他们就去前楼喝酒听曲儿了。赵翼左拥右抱，忙得不亦乐乎。孟清明始终低着头，默默喝酒。
注释
①绮閤飘香下太湖，乱兵侵晓上姑苏：唐五代——皮日休《馆娃宫词》绮閤飘香下太湖，乱兵侵晓上姑苏。越王大有堪羞处，只把西施赚得吴。 郑妲无言下玉墀，夜来飞箭满罘罳。 越王定指高台笑，却见当时金镂楣。 半夜娃宫作战场，血腥犹杂宴时香。西施不及烧残蜡，犹为君王泣数行。素袜虽遮未掩羞，越兵犹怕伍员头。吴王恨魄今如在，只合西施濑上游。响屟廊中金玉步，采蘋山上绮罗身。不知水葬今何处，溪月弯弯欲效颦。
②干拉儿：拉，二声，一般指光喝酒不吃菜。这里指定是没有女人陪酒。
第三十七章
三十七
索三爷回来的时候，孟清明面前摊着本书，他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清明，清明。”索三爷摇他的肩膀。
孟清明迷迷糊糊地抬起头，“瑞宁，你回来啦？”
“嗯，怎么不到床上去睡？”
“我在等你。有点事想跟你说。”
“什么事？”
孟清明揉揉眼睛，见索三爷满脸倦容，“你很累吗？”
“还好。怎么了？”
“嗯……没什么。”
“不是说有事要说吗？”
“今天太晚了，明天再说吧。”
索三爷觉得很累，就没有继续追问。
第二天一早，索三爷就被舒六爷找走了。孟清明等了他一上午，一直到中午吃完饭，孟清明也没找到单独和索三爷说话的机会。后来孟清明想还是等索三爷这段时间忙完了，回到青山寨再说。 过了几天，索三爷招待赵翼在水仙阁吃饭。因为事先说好了，赵翼要把林婉芬带来，所以他们就没在春风楼摆桌儿。
索三爷他们先到的。坐着等赵翼的时候，索三爷问孟清明：“清明，那个赵夫人，林婉芬当年喜欢你吧？”
“可能是吧。”
“那你呢？”
“我什么？”
“你喜欢她吗？”
“我……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不用告诉你吧。”
“我看你也挺喜欢她吧？”说完索三爷在孟清明脸上捏了一下，因为是当着苗四爷、雷五爷和舒六爷的面，孟清明倏地红了脸。
这时赵翼和林婉芬到了。他们马上都站了起来，林婉芬看到孟清明之后愣住了，半响才说：“清明？！怎么……”她扭过头看赵翼，“你说的惊喜就是……”
赵翼笑着拍拍她的肩，“怎么样？见到老同学惊喜吧？”
看着有点儿不知所措的孟清明和林婉芬，索三爷站了起来，“来来来，有什么嗑儿，坐下唠。”索三爷和赵翼挨着坐在了一起，他的另一边是苗四爷和孟清明，赵翼的另一边依次是舒六爷、雷五爷和林婉芬。
因为原来在北京时林婉芬跟索三爷、雷五爷和舒六爷也有过一些往来，所以林婉芬先跟他们聊了些她父亲——林翰生的事。后来索三爷和赵翼说起漳河的战事，他们便转移了话题。林婉芬转过头对孟清明说：“真没想到，还能再碰到你。”
“我也没想到。你这些年还好么？”
林婉芬看了一眼正侃侃而谈的赵翼，“嗯，挺好。大帅一直挺赏识云飞①的。”不知怎么，孟清明忽然想起前些天和赵翼在春风楼喝酒的情形。见孟清明不说话了，林婉芬又问：“你呢？当年你走了，还以为你不会再回东北了呢。”
“我也没想到自己会再回来。”孟清明说完，不自觉地去看索三爷。索三爷正侧着头听赵翼说话，却突然抬起眼睛朝孟清明这边看了一眼，孟清明赶忙低下眼睛，避过他的目光。 因为有其他人在场，孟清明和林婉芬除了问了问对方的近况没有再说什么更多的。孟清明知道了林婉芬已经有了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孟清明只说自己这些年一直在南方，没有说得更多。
倒是索三爷和赵翼说的事孟清明听得清清楚楚。张作霖要最后一次增兵漳河，从辽宁走海路到山东，再由山东进入河南省。从后面进攻国军，与原有的奉系人马合围，要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孟清明心里想：这样恐怕不行，现在漳河一战对于蒋介石和冯玉祥来说十分重要。只有拿下漳河，京汉、陇海两线的战况才能得以稳定。不过孟清明并没有把这个情况说出来，毕竟那边也是在一起浴血奋战过两年的兄弟，他不想因为自己把他们害死。索性两边的情报就都不要透露了。
吃完饭索三爷派人送赵翼和林婉芬回去，林婉芬临走的时候对孟清明说她和赵翼还得在青山镇呆一段时间，以后要再联系孟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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