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漠道,"穿了一叶肺,没什么大不了的。当年我还伤过心呢。" 那一句话虽是平常,燕忆枫只觉他在嘲讽什么,只能叹口气道,"我为你带来了一个人。" 萧漠道,"不会是可怜的秋君罢?" 燕忆枫道,"这个人想以自己为代价,拯救几个人的生命。" 萧漠无力地笑,"那几个人定然不会有秋君与在下。" "但那一个人你却是认得的。"燕忆枫道,他的眼开始发亮,"那个孩子你看着长大,虽然你看不见。如今我要夺走他了,你怕是会不甘罢--但也正因为如此,我才会把他带来这里。" 萧漠猛地坐起,清秀的面容因痛楚而有些扭曲,"枫华,还是叶小弦?" "他不是紫菀夫人的儿子。"燕忆枫道,"你我都清楚,他与我是同父母的兄弟,并且,我还是他的杀父仇人--" 萧漠冷笑,"好一个燕忆枫,真是禽兽不如,你不下地狱谁下地狱?当初我还以为你尚有悔过之心,如今我却只叹你做过之事无药可救!" 他那一声叱,燕忆枫面色忽变,向后疾掠之时,萧漠的手中已然多了一柄染血的剑。血是新血,桃花一般顺着剑蜿蜒而下。燕忆枫轻抚胸口,黑衣被血染湿,也看不出什么来。他唇角轻挑:这样说出一切,换来的只是毫不留情的一剑,若非你受伤,我不会分心,若非你是你,我更不会动心--这一剑,伤了几个人的心? 莫笑世家子,侯门几许深(中) 他转身走至屋外,道,"枫华,你长兄在内,去找他道别罢。" 待枫华进去,燕忆枫靠在墙上,攥紧拳头。世家子都是伪君子,你们慢慢客套去罢。 心口有些刺痛,燕忆枫轻微皱眉,那只是一些轻伤,无所谓--而且他说的那些都是真的,不是么? 燕忆枫又轻微地笑了起来,这样的时候,不会再有人打断他的冷笑了罢。他当然记得那一日,虽然记忆到最后只剩下他一定要忘却那一日。你听见过来自过去的哭泣么?如果没有就不要再多说什么。 燕忆枫轻抚着伤走下楼梯,踉跄一下差点摔下楼去。他那时有些想哀叹他的无助,却终究不大知晓这一切缘何发生。归根究底,这是多年以前就犯下的错误么?燕忆枫放开手,看看手上的血,唇角不自觉地轻轻挑起。 那么,根本不需要自责,也用不着再遗憾。犯下令人悔恨的错误,再去悔恨不过是错上加错。不是曾经说过,即使做下了令人憾恨的事情,也绝对不要后悔么? 燕忆枫摇摇头,走下楼去,紫竹还在那里,一幅等待着什么的样子。他向紫竹嘱咐一两句无关紧要的话,将染血的手藏在背后,语气冷静得让他自己都要赞叹,然后他走出门去,想要找湛淇看看。 燕忆枫刚走两步,觉得把枫华留在那里和萧漠独处,弄不好两个都跑掉,这样可划不来。他想了想,走回去,他没管自己的伤,打算让它自己止住血,反正黑衣看不出来。走至楼梯口处,他看见枫华从屋中出来,面色死一般白。燕忆枫不知道萧漠到底说了什么,也没有问他的意思,只是淡淡道,"说完了?" "你策谋了这一切?" 枫华的眼神如刀一般利,只可惜燕忆枫自己都认为自己的脸皮跟城墙一样厚,丝毫不为所动,"若不是我,你以为你还见得到他?"他轻挑了唇角,对这个之前几乎未谋过面的兄弟道,"跟随我是你的意愿么?" "我只说了,用碎心剑来换取几个人的安全,可没有说关于我自己的什么事情。"枫华沉声道,"我要你放过叶歌他们,可没说要把自己双手奉上。" 燕忆枫耸肩道,"你既然恨萧家,为什么不愿意加入我这里?" 枫华道,"你们都是一丘之貉,萧氏是伪君子,你们是真小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燕忆枫不由得笑了出来,"很好很好,真小人总是比伪君子好,枫华啊,你还是向着我们的。" 枫华冷笑道,"真小人比伪君子好?伪君子还能顾及别人所言,真小人可是连人言可畏四字都不知晓!"他似是压抑下怒气,又道,"这两个名字我都憎厌,正如这两个家族的血中都流着罪恶一样。你如果不承认这一点,你就是个伪君子。" 燕忆枫淡淡道,"说够了么?说够了就留下来好了。" 枫华道,"你不许诺我我所要求的人的安全,谈何去留?" 燕忆枫轻叹口气,"你这么一人前来,连后路都不给自己,我若是想留住你,是不是太容易了一点。" "我有一位少兄,不知你是否知道。"枫华道,"他比我年长一二岁,长得与你有些相似,但是我觉得他可不似你这般优柔寡断。" "哦,萧二少啊,我知道。"燕忆枫点点头,"听说过萧吕布的大名,不过我觉得跑江湖的小孩子用长兵器太显眼了一点,你难道不觉得?" "我不是他。"枫华道,"但你以为我不会把他搬来当救兵么?" 燕忆枫耸肩,"你终于懂得找人帮忙了?教了你这么久才学会,真是可喜可贺啊。" "你的手上有血。"枫华不理会燕忆枫调侃话语,只道,"我觉得,你比我更悲惨。" 燕忆枫不由笑了起来,"悲惨么?悲惨也要多笑一笑,否则如果再遇到什么事情,就会变得手足无措也说不定。如果现在就被世界气哭,那么如果更惨,你要用血来洗刷么?"他顿一顿,道,"枫华,加入我们罢,那样至少--至少未知中人不会再追杀你。" "晚了。"枫华道,"太晚了,更早的时候,你因一语不合而离开,那时就已经晚了。" 燕忆枫哑然。面对这样的指责,他实在无话可说。当他因无言而冷了眼的时候,枫华又道,"晚了晚了,一开始就不应该让这整件事情发生。" "可爱的孩子,你觉得当时我应该不管不顾,让这不成器的家伙死么?"二人未觉间,已有个甜美的声音道。那声音带着三分的嘲讽与五分的调侃,还有一二分随着那动听得过分的音色跑得不知去向了,"唉,任何为母的,也不忍心见大子死掉不是?无论这是个多么不成器的孩子。" 话音落了,言语之人已在近前。燕忆枫听见母亲的声音不似从前,觉得这时候一言不发比较好--无论如何,这一二日间,他似做了不少会令这捉摸不定的红叶夫人发怒的事情,而枫华望向那蒙面的黑袍女人,久久道,"你是燕红叶?" 红叶夫人道,"唉,直呼母亲的名姓,你这孩子,母亲给的名字再难听,也应该用着不是?" "祖母给的面容,漂不漂亮也都应该给人看是不?"枫华毫不礼让。 燕忆枫叹口气,不知道事情之后会如何发展。红叶夫人却只是掀起了面纱,笑吟吟道,"这样够了么?" 燕忆枫看他母亲一眼,便知为何人说未知之主的追求者甚多了。她理应年过不惑,看起来却比实际年龄要年轻七八岁,容颜是没有少女艳丽,却仍然是让人屏息的美人。枫华只是冷笑,"面上皱纹,即使化妆,也除不掉罢?" "若是化妆化的,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孩子?"红叶夫人手指燕忆枫,微微笑道。燕忆枫不理他们,用自己的美貌色诱儿子,天,根本不可能有用,但也只有红叶夫人这么疯狂的人才能做出来不是? 枫华道,"是,不过您的儿子也与您一样喜欢男人。" 燕忆枫一愣,看向红叶夫人。她的面上依旧是那种几乎可以说目空一切的笑容,"你恨我?"她对枫华笑着开口,"是,比起你,我对你兄长好得太多,不过你姨娘不是在照顾你么?" 女子转向燕忆枫,道,"你先出去罢,到时候我再叫你。" 她回复了平日命令的冷冽口吻,燕忆枫耸肩,退出客栈。他站在客栈之外望天,因为脑袋里面纷乱的思绪而叹息。 不待太久,燕忆枫又溜进客栈去,轻巧进了软禁秋翎的屋室。秋翎见了燕忆枫,只是转过身去不理他。燕忆枫叹口气,"翅翅,你何苦?" "血的气味。"她背对着他开口,"你又受伤了?" 为什么要说又?燕忆枫笑了笑,道,"无所谓。" 她转过了身子,燕忆枫不知道那素来淡漠的女子露出的眼神有什么含义,便道,"翅翅,尹大小姐似乎对你的死活完全不放在心上,她一再怂恿我杀了你,真不是个好人不是?" 女子不语。燕忆枫叹了口气,道,"若可能,我也不想再杀人。" 秋翎忽地笑了,"你不想杀人了?真是可笑啊,杀性一向很重的燕公子如今要改过自新了不是?" 燕忆枫道,"看起来真的那么好笑么,翅翅?"他又轻声道,"你爱萧君么?" "我哪敢跟你抢。"她用这句话结束谈话,复又不语。燕忆枫听那答话,也是无言,出门去时,枫华已然不见,而红叶夫人依旧站在廊中,"我让那孩子走了,自然不会答应他什么事情。"她的音色又恢复了平素冷冽的样子,"我知道你不会再在这件事情上走得更好了,这样不行。" 燕忆枫道,"如今的未知之主是我,为什么要再插手我的事?" "你?若不是当年我与习寂一次次救你,你根本活不到今天--何谈你?"红叶夫人讥诮地道,"重情者重情也罢,背弃者要背弃得完美,二者兼得就是半吊子。你当人心不会变不是?" 燕忆枫无语,红叶夫人又道,"你小弟说过罢,当年养育你的苏氏夫妇,如今只是归隐田园过逍遥日子去了,你想见他们么?" 燕忆枫道,"罢了,如今只当天人永隔,再见反是不好。倒是你--这一切都在你的策划之中?" 红叶夫人一根根折起手指,"其实那时我还很年轻,正是喜欢江湖上流传那些历尽千难万险终于得知自己身世从而奋发图强少侠故事的时候。我从小就好强,不似你们兄弟两个,自己是不成,想看看你们的故事,并且我也希望未知由最强的人来掌管。" 燕忆枫叹气,"为什么?" 红叶夫人冷冷道,"因为我不想看见未知在我活着的时候就解散!" 燕忆枫不语,红叶夫人的神色逐渐缓和,"忆枫,你恨我么?" 燕忆枫道,"恨,但是无论如何,你多次救过我,无论那时我有没有意愿继续存活。" 他的声音开始变得有些悲哀么?可不要让她看见才好。燕忆枫道,"放了我罢,让我自己去做些什么--我不希望别人认为我只继承了你的相貌与阴险,却没有继承你所有美好的品质。" 红叶夫人扑哧一声笑了起来,"说得很好听啊,忆枫,但是如今的你真能做什么?" 燕忆枫道,"前次接了一单生意,点子非常硬。这里的事情完结之后,我自己去。" "我给了你七年的时间,得到的只是这样一个人么?"红叶夫人叹气摇头,"或许他说得对--你只是一只小猫儿,不能把你当作一只小虎来抚养。" 燕忆枫道,"我若不能达到你的期望,这未知,你还是另择明主为好。" 他走去的时候,不愿意听红叶夫人沉默片刻之后的笑声。 燕忆枫走去萧漠屋中,却发现那年轻人已然不见。窗子大开,是有人把他抢走了么?也好也好。燕忆枫不由笑了起来,正好,若是这样,便不必再介意什么。我们彼此背离不是一次两次,我们彼此相救,却再也不要为好。 他身后有人推门,湛淇那毫不遮掩的脚步声。燕忆枫转过身子,叹口气道,"近来诸事不顺,真是败得一塌糊涂啊。" "嗯?"湛淇挑了一边眉毛起来,"怎么了,你和人打架的时候,被人打得趴在地上爬不起来?"他抽抽鼻子,"嗯,血腥味。" 燕忆枫道,"无所谓。"一面叹一口气,"湛兄,我如今应该怎么办?" 他问了那一句,知道问湛淇也没有什么用处。他看见湛淇偏了头,很努力地皱出一张苦瓜脸,"怎么这么问,我怎么知道你应当怎么办?" 燕忆枫摇摇头,"一言难尽,湛兄,给我开副安神药,我想好好睡一觉。" 湛淇翻箱子的时候,燕忆枫轻轻自语,"睡觉--久久不曾安睡,才会如此罢。" 他合上眼的时候,不知是因为什么,又见到了萧湘。那温柔的女子看他练剑,黑色的丧衣挂在瘦弱的身上,那样一个弱不胜衣的女子。她在他收势时微笑着拊掌开口,"小苏,再敛一点就更好了,杀性不用太大,世上无一人是该死的。" 但是,世上总是充满不可知的死,她在尝试嫁衣之前就穿了丧衣,面上温柔的笑却几乎不曾改变。她曾经在他的面前提起天枢,那样一个正直而勇敢的人,她本已许嫁与他,却又在不经意间听闻他的死讯。他那时不多言语,从未告诉她,那时他就在现场,看到了一切,却没有足够的力量去帮助。 她谈起叶天枢的时候就会微笑,那时他也因为她的微笑而开心。她提起旧日二人甜蜜的日子,也提起在那人死后她无休止的寻觅,"找到了一个小苏,也是安慰了。" 那时她的笑容很美,让他忘记了要说的一句话,那是叶天枢最后要带给她的一句话。 萧湘最后道,"小苏,我快死了,那时我和天枢就在一起,我们在死之国看着你成才。但我们可不要早早见到你,你须答应我,要成了老头子,活到一百岁,才能找你姐姐来哦。否则那时我不会理会你的。" 那时他尚年少,只是讷讷问,"九十九岁也不行么?苏某一人飘零在世,这样难道不能再见么?并且,若我去死之国的时候老掉了牙,姐姐怎么能再认得我?" 女子微笑了,"人小鬼大,你想得还真多。" 他终于记起了那昔日被托付的话语,然如今已天人永隔,无人再交托。他最终也不曾带给她叶天枢最后的声音,正如他也从未告诉她,他是不信有死之国的。 晚了晚了,如今记起什么有用么?只不过你认为小苏是你变坏之前的样子,你希望变回那个小苏,却自己知道小苏已经死去。 你将有另一个名字,你将为我消灭旧的未知,那么-- 燕忆枫翻个身,在半睡半醒之间听见湛淇的声音。那声音从什么地方而来他不知,湛淇到底说了什么他也不知,但他听见那个声音就觉得安心。
莫笑世家子,侯门几许深(下) 叶歌见枫华回还怡梦轩,也舒了一口气。叶歌知道问枫华什么是问不出结果的,也不多问,而枫华面上表情却不似从前木讷了,反是满满讽刺的笑意。叶歌不知道枫华和燕忆枫说过什么,但安全归来可能意味着谈判并不太失败。 叶歌是猜不到枫华在想什么,倒是从楼下跑上来的辛雨问,"枫华,你怎么笑得这么难看?" 枫华对少女谈话的评价是:"哦。" 在那之后枫华的表情立刻恢复木然,叶歌这时觉得可能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枫华不曾缺胳膊少腿什么的也不似受了重伤,让他不好意思去问。枫华回屋去时,叶歌与辛雨在一瞬间陷入了奇妙的沉默。 在沉默片刻后,叶歌道,"他--" 辛雨叹口气道,"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一幅人人都欠了他几百两银子的样子。" 叶歌因辛雨的话而有些想要发笑,但终究没有笑出来。如今要笑,是否在取笑那个选择了沉默的少年? "小夜。"这样叫他的,如今只有如意一人?叶歌见了如意,道,"如意大哥,之后......"
9/25 首页 上一页 7 8 9 10 11 1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