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是走神啊。女孩想着,门铃响了起来。她简单地擦了擦穿上一副跑去开门,是邮差送信来了。女孩签了字,微微鞠躬谢过邮差。包裹和信都是哥哥寄来的,她开心地边关门边拆信。手受到了阻力,李娜丽不解地抬起头来。年轻的邮差看着她,明显不怀好意。李娜丽尴尬地推门,她看到年轻人试图走进来。 "小姐,留个电话吧!" "出去!"李娜丽着急地锁上了门,激动地大喊大叫。门外的人不识趣地继续敲门,想起方才对方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就觉得恐惧,李娜丽靠着门蹲伏下来忍住因恐惧产生的泪水。她在邮差的吵闹声中拆开神田的信看,看着看着,她便笑了起来。 哥哥很快就会到了。 东京总会让人迷路,有哥哥在,便不会了吧。 女孩一直有种依赖的愿望,仿佛她承担了过重的负担急于依靠。其实她知道,不管她是否承担过多,她都想依赖兄长。这出于儿时养成的习惯,或是因为软弱的孤独。 神田出现在妹妹面前,提着离开时携带的黑箱和伞,依旧穿着黑色的长大衣。顺直的长发没有扎起来而是随意地披散地披在肩上,神田略显憔悴的脸展露出难得的笑容。因为对方是妹妹,神田优才能暂时放下盔甲般的戒备。他犹豫着,不知开口说些什么。 李娜丽起初只是看着哥哥,她没有想到哥哥会留那么长的头发。摸摸自己的短发,她笑着把兄长拉进门来。 青年身体僵硬,他尽量表示友好脸上却不自觉地透出标志性地冷淡来。 他们在彼此的眼里与想象中相去甚远,气氛便尴尬起来。 "哥哥,留了很久头发吧。" "恩。"神田只是应了一声,习惯于沉默不语。看着妹妹短得同男生一样的头发,他微微皱起了眉头。 他们曾是多么想像以至于父母都会认错,然而18年后兄妹重遇之时却发现彼此都已面目全非。信,是用来欺骗自己与欺骗别人的。 "那--" 两人同时开口都愣住了,李娜丽笑了笑,说:"哥哥想说什么?" 神田只是看着妹妹话到嘴边说不出来,想为18年前的错道歉却不知如何开口。很明显,李娜丽的处境很糟糕。如果那时自己没有任性地躲在妈妈身后,被父亲带走的便是自己。也许,许多事都不会发生。他的表情僵着,手举到空中又垂了下来。 "对了,我准备了东西!"女孩作了一个手势,站起来跑进内室。不一会儿她端着一杯浓稠的液体出来。那是一杯红茶,用牛奶与肉桂调制成稠状。神田疑惑地看着微笑的李娜丽。 "哥哥忘了吗?小时候妈妈最爱给我们喝她自制的饮料了,就是这个。" 神田皱眉,沉默地端起了杯子。不知所措的手找到了它本应做的事,轻轻拍了拍女孩的头。原来她记得比自己清楚得多。在那男人身边一定很痛苦吧。没有妈妈,没有哥哥,很孤单吧。神田闭着眼睛不去看女孩花一样的笑脸,他最终开口说出了积蓄了众多情愫的三个字。 "对不起。" 为了那时的任性,为了找到你后不能及时来到你身边,为了故意避开你的日子,为了一拖再拖的回信,说不出别的话,也只能说对不起了。现在的自己也只是逃难到妹妹身边,那是犯下第一个错误时的受害者。 李娜丽愣了一下,随即摇摇头。 "其实,哥哥能来就好了。" 信把刚刚开始的独立生活支撑起来,这样才感觉到世界上还有人在关心自己。朋友们总是喋喋不休地询问女孩的烦恼与不安,他们不知道女孩自己也说不清楚更不愿意去想。她混乱地把思绪记录在纸上,装进信封寄给遥远的亲人。哥哥的回信很简短,不多问,只是就着信的内容回答,逐渐过度到自己不太容易理解的话上。那些话像是哥哥说给自己听的,虽然不是很懂却像指出了一条路来。她仿佛从高处落下,跌到地面上不是血肉模糊而是没入了地底。地面成了起伏的水域,人们在上面走来走去。对他们来说地面是真实而坚硬的,而对自己来说确实虚幻的。她在洪流中挣扎,勉强呼吸。她看到久违的兄长注视着自己,地面才重新坚实起来。她趴在地上喊"哥哥",神田仍是看着她。 他总是不说话,在梦中在现实中,甚至在信中也是话少的人。所以,这才让自己感到安心。女孩见多了张着一张嘴满世界伤害的人,神田则是特别的存在。小时候的记忆只不过是想留住这个特别的借口,她看着沉默的兄长便觉得生活不再虚幻了。 "哥哥能一直留下来吗?" 神田点头,其实他已无处可去。 第 29 章 李娜丽工作的蛋糕店地处繁华,来往的客人多而杂。往往刚接待完一个咬着棒棒糖的小女孩转身便是一个满脸横丝肉的奇怪大叔。女孩子总是处在忙碌中。她已经与店长说过能否让哥哥也过来兼职,兄长看起来太过阴郁。女孩很想让哥哥振作起来。店长同意了,李娜丽脸上的笑容便更多了。 神田有他的不安与烦恼,李娜丽是清楚的。她时常看到神田坐在窗边眺望,手上写着一封信。信上总是一片空白,没写几个字又被他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哥哥把他的积蓄拿出来与自己一起生活,而人却处在一种不愿多想不愿多说的状态。李娜丽问起哥哥的往事,他多多少少会回答一些。哥哥总是对过去记得清清楚楚,他们有时会说起儿时的趣事与哥哥在别处遇到的故人,包括特洛伊夫人。那是兄妹最开心的时刻。李娜丽从神田脸上看到笑容后的欲言又止,她总觉得哥哥只是为了自己才露出这样勉强的笑容,而一旦自己不在神田便会恢复淡漠的神情。仿佛自己不是在让兄长开心而是在逼迫兄长,自己成了无可奈何的存在。哥哥对自己有愧疚,虽然女孩早已把一切释怀。那些笑全是由愧疚引起的,根本不是真正的兄长。 "哥哥有什么也是可以对我说的。" 神田别过头去,很快便找借口回房间。李娜丽总是站在兄长紧闭的门口,手不安地放在门上。那双手仿佛想触及神田的心,却被硬生生地推开了。 所以,李娜丽决定保持沉默,就像哥哥沉默地坐在自己身边会让自己安心一样。什么也不要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过往与秘密。他们之间便是因理解而产生的距离,因距离产生了理解。 工作中的李娜丽走神了,客人用手指敲了敲柜台她才反应过来。 "您好,需要什么?" 她抬头,看到一张白净清秀的脸。栗色头发垂下来微微遮住浅色的瞳孔,对方应不是日本人。李娜丽试着说了句英语,男子却是用日語回答的。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把那一柜子全部装起来好了。"栗发少年几乎要了10个人的分量,李娜丽惊讶地看着他。他挠挠头笑着回答:"我的胃口有点大。" "马上好。"女孩熟悉地计算打包,把东西递给了男子。男子接过却没有立即离开,反而注视着李娜丽的身后。神田正站在柜台里侧帮忙,表情冷淡一副不爱搭理人的样子。 "怎么了?"李娜丽下意识地挡在男子的面前,男子便不好意思地收回目光。他笑着说:"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他。" 对方明确地指出了是"他"而不是"她",大部分注意到哥哥的客人都会因为标志性的长发把神田的性别搞错。 李娜丽礼貌地笑笑,准备接待下一个客人。男子却绕过柜台想走进工作间,李娜丽赶忙把他拦住了。 "真的,我觉得我真的见过这个人......也许是因为他......" 神田转过头来,发现妹妹似乎被人缠住了。他冷着脸走过来,看到男子脚步停下了。神田不敢相信自己,瞪大了眼睛。 白发少年的身影再次出现在脑中,仿佛又想窜进心里侵蚀回忆。对方看到自己,脸上露出迷惑的表情。 怎么可能?神田冷笑着摇头继续向前,他一把推开男子拉过妹妹说:"客人你该走了。" "等等,你认识亚......" "不认识,请您出去!" 男子愣了一下没有生气,他甚至向对方道了歉,提着大包小包出去了。 "哥哥怎么了?"女孩担心地看着兄长,神田严肃的表情逐渐缓和下来。他叹道:"没什么。"便转身继续工作。 爱捉弄人的不是命运,而是大路周围的岔口。他们不时地出现骚扰着你,把各种巧合摆弄出来。 什么时候开始,神田觉得自己的生活也不再真实了。 什么是真实?曾被反复地当作借口,也曾被反复追问。人人有美好的希望,不愿被硬生生地砸在现实上碎裂。而当彻底地接受现实后,它又给出了一个似有若无的回光返照。仿佛现实不再守信,由此产生了虚幻。 那日的意外很快消失了踪影,神田只当是一个没头没脑的幻象。他躺在床上,听到妹妹还在客厅里忙着什么。睡眠沉重地袭来,神田抵挡不住它们的侵扰。 他梦见自己沿着一条长长的路行走,四周雾气弥漫。路越来越窄,风景逐渐变为蛮荒。他踏上了高高的阶梯,开始在一根长而窄的钢铁上行走。那时他已走至云端,身下是蠕动的巨大城市。从他的位置看下去,城市一片黑暗与迷蒙。他听到对面传来脚步声,抬头看见了来人。 神田在梦里又见到了拉比,依旧是那副表情。他原地站立不动,突然觉得这种距离让他十分安心。他们之间的钢架上架起了一根薄薄的木板,木板已经断裂不能通行。拉比好像什么也没看见一般,满脸笑容地向神田的方向跑来。 "别过来,笨蛋!"神田大喊着,嘴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木板应声破裂。拉比跌进城市的深渊。对方的手握成某个形状,仿佛想要牵住自己。神田站在边缘瞪大了眼睛,他看着拉比掉落的方向,惊恐而无助。 神田猛地睁开眼睛,客厅里还有声音。他看了看表,自己只小睡了半个小时。长发因冷汗贴在脖子上,神田觉得口干舌燥。他下床出门准备那杯水,伴随着刺眼灯光映入眼帘的是那少年的脸。神田闭上眼睛再次睁开,妹妹正与那日的栗发男子坐在客厅里交谈。他们看到神田便停了下来。 "哥哥......我以为你睡着了。"李娜丽显得有些紧张与不安,反而是栗发男子镇静许多。 "抱歉,打扰到......"男子仿佛在寻思是否用敬语,神田没有理会他径直指着大门,说:"出去。" "哥,亚连君是客人。"女孩子小心地答道。 也叫--亚连吗?神田冷笑,他的心因为梦境已经够乱了。却又增了一份来自过往的伤痛。他不愿见到那人,水也不取回了房间。 门外一片寂静,亚连对女孩说他先回去了。李娜丽替哥哥道歉。 那声音听起来,也是很像的。神田站在门口,低头不语。 "想必我让他想起别人来了。我与那人有关系。"亚连若有所思地说道,仿佛说给门里人听的。他把刚刚有了起色的谜题点到为止,便离开了。 亚连,这个名字已经陌生了,不是吗?自己都习惯叫对方豆芽菜了。那个人是谁?神田不想再去想了,对于白发少年他心中更多的是愧疚,就如同对妹妹一样。 "不过是提前送你件礼物,等到高考就晚了。" 少年的声音回到耳边,已过4年。神田摇头,今日是那少年的生日。他竟然还记得。神田蹲伏下去,他不能让别人看到这份脆弱。他想起拉比来,那家伙笑着拥住自己才能真正地为过往与错误泪流满面。 生活变得一片混乱。 第 30 章 很多时候我的那脑子一片混乱,我想说。 All of my life is illusion. 我有理由不说,没有办法不这么认为。李娜丽发现哥哥很关注英国的动态,当广场电视转为BBC时他便会全神贯注,仿佛已经被吸引了进去。哥哥如此想念在英国的日子。李娜丽有意识地与神田提起他去英国的一年时间,哥哥便开始敷衍着答话。这便是欲言又止的原因,神田只向李娜丽提起了母亲的墓地,说那里很美很静谧正是母亲最爱的地方。 "我记得小时候我们去过,守墓人还会讲故事。"女孩回忆着,露出浅浅的微笑。思维 穿过层层叠叠的楼宇,穿过道路,穿过商岸,穿过海平面与茂密的森令,来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他眯起眼睛,灵巧的手指在桌面上活动起来。 "那,是母亲最爱的曲子。"他说。 神田便是伴着这首隐晦的曲子降生的。他弹奏过无数次肖邦的名作,熟练到不需要任何思考。他在平整的桌面上敲击出无声的音韵,他的琴键一直在他的脑中。 还是在那里,自己又翻了一个错。他知道这错误早晚会发生,于是他选择了逃离而不是弥补。他无法向妹妹解释那时自己的心态,所以只字未提。他在隐藏着伤痕累累、迷惑不解、止步不前的自己。 神田希望拉比恨他,这样他才会心满意足。 名叫亚连的栗发男子频繁地来临,神田只是回避。那人与妹妹一道,相比已经确立了情侣关系。只是面孔太过熟悉会让人产生往昔重演的错觉,神田安静地过上了类似妹妹的生活,也减轻了压在女孩一人肩上的负担。他知道李娜丽已经开始依赖他的存在,对于那个亚连的出现神田感到是及时。 为什么这么想?黑发青年的心中总是盘算着离开,他不曾长居于某地而总是在辗转中。这不是一种被迫的旅行,而是他的心总是在路上,不曾为谁停留过。 总有过往在折磨他。生命中他走过的路令他难以释怀面对,选择抛弃般地忘记是最好的办法。他不能让妹妹觉得他们在人群中相依为命。神田总处在后悔当中,一边向前走一边顾虑又不敢回头看。 只有走下去,才能得到答案。 他闭上眼便有图像浸入,通过四肢紧张的静寂打回到他的身体上。神田不愿承认,有些时候他是何等的脆弱。那脆弱是看不出的,埋在心中的某个角落里,当作宝物珍藏。 你可知道,苦痛与幸福一样都是心灵的圣物。它们也通常摆放在一起锁进心中最隐秘的密室。周围布满重重机关,连接着一个有一个记忆的封口,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 神田优决定在神田来临之前离开东京。他谁也不告诉,只需要独自出逃。虽然神田想父亲应早已得知自己和妹妹在一起,他想这样离开一定会被拦下。神田想到了那个男人,便低头苦笑。 无论如何,神田已经收拾好行囊藏在房间里,随时可以出发。 他告诉妹妹自己要回生养他的小镇一趟,李娜丽也信了,临走时还对哥哥挥挥手道别。 "一路小心,要安全地回来哦。" 自己曾经答应过不走的,而那又如何? 『哥哥,能一直留下来吗?』 那时的他听到这句话,不是认为自己已经无处可去了吗?是那个与白发少年如此相像的人打乱了自己逃避一切的脚步,妹妹这里也不再是一个安全的忘却之都,而是回忆纠集的巢穴。所以,神田选择了离开。 他上了火车,李娜丽在月台上挥着手。神田只是看着她,很快从车窗边走开了。他似乎认为,对于妹妹的亏欠应由那少年来弥补。 火车缓缓前行,开往少年时期居住的城镇。有关于公车的回忆模模糊糊地涌上来,神田保持着清醒以免进入梦乡。那时的自己正是因为太过放松了警惕才会让事情发生,他至今仍后悔莫及。不能再如此了,神田提前下车。 那里一片黑暗,已不再有你。回去,也只是个旧伤。 就像清冷女子写道的:"有些人或事的出现,只是打开了一扇门或一条道路,让你知道在幽暗的房间里美欧烛光苦苦探寻是多么辛劳。" 你若也是一扇门,那么是在将我引向哪里呢? 他下了车,偏僻的小站只有几盏灯,旅客稀少。不知何时已经开始下雪,神田提着黑箱望着天空。如果是夏天,应该能看到网一般交织的星星。神田的手紧了又松,他挽起披散的长发用许久未用的发带束了起来。只是已经不再用刀了,神田的右手空空,左手也只是提着长柄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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