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把药吃了。"拉比轻声唤道,神田却没有反应。只是随着肢体的移动无知觉地垂下头来。几番努力后,拉比明白神田优已没了意识。不行,他必须吃药。看到只能--拉比莫名紧张起来。也许是受昨晚产生的奇怪念头影响,他不再大大咧咧地对待神田优了。 这样不算是亲吻吧,我不是故意的。拉比犹豫了好一会儿,把几粒药放进神田嘴里,含了口水喂给神田。 轻柔地触碰,嘴唇接触后没有作多余的停留,感觉却是明显的。拉比抚着神田的脖子好让他吞咽下去。药丸总是浮在嘴边,拉比只好伸进舌头推入。这样的接触太像亲吻,让拉比也产生了错觉。有时不知不觉流连了许久,拉比感觉到神田不舒服地皱起了眉便迅速离开。莫名紧张又憧憬地期盼,这感觉好令人心悸。 如果神田优是清醒的,他会不会接受这个吻呢? 一定不会的。拉比觉得自己好像一个窃贼,自己的行为有罪。同是男性才会觉得很别扭吧。拉比说服自己,帮神田服下药后一直守在一旁更换毛巾。 拉比,你若是意识到这是步入深渊的起始,你会不会停下呢?他望着那张让自己流连不止的脸,全然没有感觉。我想,他若是察觉了也会向前,因为谁也预测不了那神秘的路线。 快到中午时,神田恢复了一些意识。有电话进来,拉比先帮神田擦了擦头上汗,走到门边去接电话。神田已经开始清醒了,他勉强能听见声音。拉比隔着门打电话,讲话声仍能传进来听一些,仿佛逃脱的幼小精灵。 "我的室友生病了,我得先照顾他......谁理那些老头子啊,啰啰嗦嗦......帮我点到一下,拜托了......我真的走不开,附近没有医院......你和他们说下,我就不能......候选人又怎么了,又不是我想......责任?我告诉你,对自己的做的事负责,对关心的人负责这就是责任!" 神田茫然地睁开眼睛,在模糊中探索了一会儿。他觉得劳累又把眼睛闭上了。他听到脚步声靠近,停在自己床边。隐约间,对方喃喃地说道:"对不起。" 竟然道歉,莫名其妙。神田没有再想下去,他烧得迷迷糊糊只想再次沉沉睡去。小时候发烧,母亲守在床边照顾自己。神田醒来看到母亲握着自己的手低声哭泣。女人看到儿子醒来,无意去掩饰自己的泪痕,而是压低了声音说:"对不起,对不起。" "妈妈,为什么要这么说。不是妈妈的错。" 母亲只是哭,到后来眼泪也没有了。于是母亲笑,温柔又哀伤地对目所能及微笑。神田从小就心疼伤心的母亲,最大的愿望就是保护妈妈。在日本度过的日子里,他一直傲然地作为母亲的卫士。那些日子有很多无奈、伤痛与不甘,直到--直到--他们都离开了。 神田闭上眼睛睡着了,拉比望着他的睡脸淡淡一笑。就像是个孩子。神田优在此时才会露出记忆深处安定的表情,拉比仿佛意外地介入其中,充当一条导火索。第 8 章 拉比猛地抬头,瞪大了眼睛环视四周。自己竟然睡着了。原本躺在床上的神田不见了,只剩下整齐叠好的被褥。莫名惊慌,拉比发现自己身上披上了神田那件短外套,脸盆与药也被清走了。他起身,神田刚好从门口进来。 "优,你没事了?" 神田不满地看着他,冷冷地回答说:"我好像没允许你叫我的名字甚至进我的房间吧。" 孩子般的一面荡然无存,神田恢复了原有的冷漠,与拉比说完话后保持距离,毫无感激之情。 拉比似乎没有太在意,反而笑了。他把外套还给神田,一边向外走一边好声好气地应和说:"好好,我这就出去。" 神田惊异地看着对方,清冽的眼神稍稍变淡,嘴唇刚刚张开又合上了。他欲言又止。 "神田先生,昨晚你怎么了?" "睡着了。......谢谢你在我发烧时的帮助。" "那么,你记得?" "什么?" 拉比笑着摇摇头,留下一个简单的背影马上离开了。 心中有什么微微起伏,神田皱着眉闭上眼睛。关于昨夜,他解释不清。仿佛一件已经发生却得不到承认的事实,权当作没发生过,这应是他与拉比不言而喻的共识。 渡边淳一笔下的钝感力,似乎在他们之前起到了不可忽视的作用。 就如两道夺目的光线,交错前的小小徘徊会让画面更加美丽。 经过春夏之交的发烧风波,拉比与神田的关系看起来更自然了。客厅的窗帘拉开的次数增多了,人们总能看到红发青年打开窗子通风。而黑发青年总是立于另一窗口之前,房间里传出肖邦的钢琴曲。 "优喜欢黑胶唱片?" "请别叫我名字!" "为什么,优......" "别叫我名字!" 神田曾经因此发怒,在走廊上当着邻居们的面提拉比的领子。拉比先是惊讶,而后理解般地移开神田的手。拉比就这么直直地看着神田的眸子,神田别过头去不再追究。 很像躲避,却留下穿越的空隙。 夏天就要来了。 拉比的学期告一个段落,而伦敦却开始落雨。出门必须带着伞,谁知道老天什么时候变脸。而拉比总是粗心大意地忘记这点,每每湿漉漉地从外面回来都会被神田鄙视。男子指了指卫生间,拉比则不好意思地笑笑向对方道谢。 但他并不是一个粗枝大叶的人,或者,他是选择性地关乎周围,只把精力和细心投在他关注的点上。 一次他中午回来,发现神田优躺在沙发上睡得正香。他推了推神田,神田不情愿地醒来后瞪了他一眼。 "小心和上次一样。" "用不着你管。" 神田起床,桌边的柜子上有一杯盛满水的杯子。他牵动嘴角,拉比便讲起了他在学校所遇到的事。神田不经意地听着,去喝那杯水。他们甚至还曾经合作准备拉比的午饭亦是神田的早餐,时不时地拌上几句嘴,有种熟悉后朋友交谈的意味。 其实拉比做这么多,只是想问个问题。 "ka san是什么意思?"(之前的几句日语均改为かさん) 神田沉默了,拉比忙摆摆手说:"可能只是个名字吧。" "那是......妈妈的意思。" "哦。"拉比有些兴奋,竭力掩饰着不流露出来。神田则不自然地瞟了对方一眼。 仿佛对弈中的棋手,一进一退蕴藏着深意。 拉比发觉神田在公寓的时间越来越多,甚至晚上也会待在房间里。他问神田是否已不再去酒吧,神田没有否认。而每日有一时间。无论是什么天气神田优都要出门。拉比问他他也不回答,只是坚决地表示不希望拉比多问。 神田优总是在隐藏着什么,也许那便是这个日本人来此地的目的了。 拉比并不想知道得清清楚楚,只是不自觉地关心对方。从对方身上,他感觉到一股强烈的排除感。相反,自己对神田则一种想要亲近的感觉。这感觉在往后日益明显,直到拉比也控制不住。 他构造一把锁,想把双方锁在一起。拉比今后就会明白,他是多么霸道地想捆住神田优。 这就是所谓的感情的力量,它同时也会将人碎尸万段。 第 9 章 我是谁? 我不是作者,我只是一个守墓人。 作者厌烦了第三人称的叙述,把我打法来预先讲讲这个故事。而守墓人能讲很么故事--守墓人只听故事,形形色色不同的人生,七嘴八舌地聒噪不合乎我的职业道德。我只能说我看到的,谈谈我的想法。 我见过这个年轻人,18年前我就在这里。那时的他还是个孩子,跟着家人来此参加一个远亲的葬礼。这家人表情肃穆,男女主人各带了一个孩子。两个孩子长得很像,留长发穿同样的衣服。他的眼睛显得细长些,像他的母亲,但不仔细看根本分辨不出。葬礼结束后,一家人在墓地逗留了一会儿,好像在商量着什么。两个孩子被允许四处走动。他们来着我这里,我就给他们讲了一个故事。 这是我第一次讲故事,为了哄两个心绪不佳的小孩开心。 他那时问了我一句为什么,我摇摇头回答没有为什么。 即使你怜惜某些人的命运,不理解某件悲剧的发生,理由都已经不重要了。不是所有的事都能用言语解释的。 18年后,他再次出现。我的记忆还真实好,竟然能认出他来。他完全长大了,像极了他的母亲。他递给我一个铭牌询问墓的位置,我便领着他去。从此以后,他天天来此。有时是深夜拜访,我也只能从休息室里赶来接待。守墓是全职工作,我已经把一生积压在此地。树木、石碑、看似悲伤的人群,还有像他这样的故人。最近总是下雨,他便撑着伞站在墓前。他很少带花来,只是望着墓碑发呆。一来二往,我与他也算熟识。他礼貌地对待我这样饶舌的老人,三言两语间透着某种无奈。 我想,他还是想问我为什么。 孩子,你如此苦苦寻求理由是没有用的。18年,他好像根本没有长大,或者,他被自己的回忆困住了。应该有人带他离开这里,生命不应浪费在过往上。 一个红头发的青年常来打听他的事,我自然守口如瓶。我不知道墓里躺着的是谁,更不知道他天天来此的原因。红发青年问不出什么,便说他要留下来陪我聊聊。 这是我第二次讲故事。 这个人与当时的他一样,问我为什么。我便把那日未对还是孩子的他说的话讲给了红发青年听。他表示他不同意,我们就开始讨论起来。 红发青年一直待到下午,然后那个天天来此的年轻人来了。接下来有两个他,为了不混淆,我把一直都来的人叫做K,把红头发的人叫做R。R向我问起K,我说我无可奉告。K进来找我,R马上躲到了我休息用的房间里。 "又来了啊。" "是时候续费了,请您转交。"K把一个纸袋给我。这里不是公墓,一般人需要定期支付一些费用才能得到一个位置。那个墓在一棵榆树下,位置不错价钱也高。墓是一年前新建的,探望的人除了K之外还有一个老妇人。老妇人来得不多,几乎没有与K碰上。K总是挑选无人的时候,比如深夜,这真了苦了守墓人。不过每每看到他脸上淡漠的神情,我就忍不住可怜他。好像一直沉浸在悲痛中神情恍惚,他的表情让我也难过起来。 K独自去看望至爱之人,R走了出来向我道别往K的方向走去。我担心会发生什么也偷偷跟上了。 我站在远处看着R,R站在树后望着K。K站在墓前,背对着我们。其实,我觉得我的背后也有人看着我们三人,这只是我的想象罢了。 "你喜欢这里所以我就搬来了,妈妈。"(日语) K说的话我听不懂,好像是别国的语言。R只是偷偷看着,没有别的举动。K好像发现了R,怒气冲冲地向R躲藏的地方走去。他们没有发现我,我还是赶紧离开了。 守墓人不探听故事,只当有人愿意说出时他才会当一个真诚的倾听者。 他们压低声音交谈,似乎争吵了起来。K快步向前走,R试图拦住他。他们一前一后地向出口来了。K甚至没有与我这个孤独的老人道别便冲了出去。R紧随其后向我道歉。他焦急地追着K离开。 此后,K来墓地的时间正常化了,并且次数在逐渐减少。他每年都会寄钱续费,有时会写信问候我。其间中断了半年,我帮忙垫了一些钱。信再次寄来,已是不同的笔迹。我从信中得知,K不能再来了。他希望我能帮他照顾他母亲的墓。 原来是母亲。我轻轻叹了口气,这本来就是我的工作。 孩子,现在我想问你为什么了。 我的生活又恢复了单调与孤独。这里沉睡着一个又一个故事,它们都沉重地呼吸着吸引守墓人的注意。我知道的不止这些,可我不能随意开口。 这是我第三次讲故事,我觉得再也不开口了。 第 10 章 正式进入夏天,郊区却恼人地经常停电。这里总是成为能源短缺时切断的第一选择地。两个年轻人很少看新闻对停电的通知一无所知。每每一回来,伸手开灯却发现没有电,去和邻居借来几根蜡烛后客厅的灯"啪"一下亮了起来。 神田这次也碰到了这种情况。 夜已经很深了,客厅一片漆黑。神田不知道拉比有没有回来,仍然轻手轻脚。神田不是怕闹不愉快,而是不想让拉比知道自己已经回来。否则他又会出来聒噪,这让神田有被打搅的感觉。他不想与对方关系太融洽。 神田的眼睛逐渐适应了,勉强能看到东西的轮廓。他感觉脖子边有什么东西滑过,警惕地转身。一只手突然抓住了他的肩膀,紧接着有温热的气息吐在神田身边。神经陡然崩紧了。 黑暗中只听到"啪啪"两声,然后是躯体与地面碰撞的声音,有人在低声呻吟着, 神田又踢了被自己制服的人一脚,恰好此刻供电恢复了。灯一亮,他发现那人是拉比。 "痛......我的上帝啊,你下手未免也太重了。"拉比揉着肩膀委屈地说。 神田放开他,后退几步瞪着拉比。他原本以为是他们找上门来了。 "本来想吓你的,没想到你......" 看起来不像。神田冷冷一笑,不再理会拉比径直回房。 "倒霉。"拉比自言自语道,神田无意与他说话他也不会去强求。拉比动了动手臂,疼得厉害。神田刚才的动作迅速且准确,直中要害,简直就像受过专业训练的人。 神田拿着一小瓶液体走回来递给拉比说:"拿着,会有用的。" 神田的手悬在半空中,拉比则是怔怔地 看着他。神田觉得自己似乎打乱了拉比什么计划,应该不是什么好计划。他威胁地瞪了拉比一眼,示意他把药水拿去。拉比还是没有接。 "哼。"神田收回手正欲转身,拉比开口道:"今天是你的生日吗?" 神田愣了一下,眼神暗淡下来。他没有回答。拉比把一封信递给神田。信封的背后用英语写着生日快乐,神田认出那是妹妹的字迹。 "谢谢。" "生日快乐,神田优先生。" "......谢谢。" 拉比笑了,从身后拿出一个小盒子。神田顿了顿,接了过去。拉比断断续续又说了些什么,神田也不过是简单地应付着。对方的眼睛总是在询问自己在想什么,神田则冷淡对待。 知道太多对你一点好处都没有,白痴。 拉比存在于神田的生活中,像一个潜伏的危险。它一直伺机闯入神田的生命里,表现得咄咄逼人。 拉比的恶作剧又发生了几次,神田对此逐渐习以为常。他也逐渐了解了室友的性格,并不像他想得那样具有攻击性。吸血鬼先生放松了警惕,开始融入室友的关系中。 自己有多久没有与人如此来往过了?记不清了。神田生命中出现的几个人都留给了他深刻的印象,他和他们共同度过的时间教会了他许多不曾明白的东西。其余的人,他们则教会了神田冷漠与戒备。好像经历过太多,不太敢相信人的感情了。神田随时都有抛弃一切与被一切抛弃的准备,残忍地维持着心里平衡。 神田并不是不认真对待他人,而是担心一旦认真对待之后自己该怎么面对背离。所以当别人认真对待他时,他会后退躲闪甚至恼火地对抗。 其实这是很傻的,不是吗? 伦敦喜欢静谧的夜,他把夜晚像馈赠般送给城市中的每一个人,有的人会欣赏会接受而有的人则会拼命去破坏它。 神田随身带着小电筒,敲敲门板说:"出来。" "哈,被你发现了。" 拉比走到手电光线能照到的地方,举着一只打火机照明。神田面无表情地进门,按下开关灯未亮。这次也是停电,他打着手电绕开拉比。 "还在生气?" 神田没有回答。他知道拉比针对的是墓地发生的事情。没有什么值得恼怒的,跟踪也罢,发现秘密也罢,自己早已无所谓了。他忍受不了的是拉比过分的关心。仿佛对方明目张胆地想钻进自己的生活里。他不喜欢被人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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