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风景从一幢幢楼房逐渐变成生机盎然的翠绿色,空气中充盈着青草的香味。绿色逐渐侵染了少年的眼眸,钻进鼻孔潜入心中。亚连觉得有些劳累,眼皮开始沉重起来。 仿佛身体也被侵吞。 曾有位诗人感叹"当你拥抱一棵树,便把自己的心思依附于此,从此万劫不复。"亚连想,这样也不错。被斥责了无数遍的逃避,其实是种美得令人心悸的享受。 不一会儿,亚连靠着前排的椅子睡着了。这时公车停了下来,一个长发男子上了车。他表情肃穆,手上有细微的小小擦伤。也不知他从哪来,只觉得他疲惫至极。他看到坐在后排的亚连沃克,不屑地转过头去。 是偶然是无意还是有意停留,千里迢迢假装不期而遇?我们不必在意不必多想,尽情地沉浸在夏意中便好。因为,只要你出现了,理由便不重要。 第 20 章 公车平稳地前行着,阳光越来越刺眼。亚连不适地改变了姿势,觉得眼睛难受。他睁开眼睛茫然地看着前方。 "这是,到哪儿了?" "哼。" 亚连睡眼惺忪地挠挠头,听到这个声音猛地惊起。他抬头发现神田优站在自己身边一脸不屑地看着自己。 "呃......呃......"亚连一时说不出话来,老半天才憋出几个字,"神田学长......您好......" "虚伪。"神田皱起眉,冷哼道。 "啊?我怎么虚伪了?" "装模作样地用敬语,这种人最令人讨厌。" "学长,我这是对你表示尊敬!" "切。" 竟然嘲笑自己引以为傲的礼仪,亚连一看到神田冷冷的表情气都气不起来了。他四下望望,发现公车停在路中央。亚连眨了眨眼,后悔地喊道:"已经到终点站了,我竟然睡过头了。" "不是终点站,而是半路。" "啊?" "刚刚车子抛锚司机下车去找人帮忙,到现在都没有回来。"神田说着,轻笑,"大概是被村民缠住了。" "那那那该怎么办?我们不是被困在路上了吗?我还得赶回去参加社团活动......"亚连说着突然想到神田就是社长,一张脸立即冷了下来。 "当......当我没说过......学长怎么也在这里?" "这不是你该管的。" 神田毫不客气地瞪了亚连一眼,白发少年立刻闭嘴。果然他们之间根本无法正常交流。 公车无缘无故地停在半路上而且又碰上了冤家,亚连无奈地叹了口气。自己连出来散心都不得安宁。 神田站在窗边观察着周围,大概是在想办法。亚连顺着对方的目光看去,一望无垠的绿色麦田呈现在眼前。 起风了,道路两旁的树木此起彼伏地摇曳着。巨大的绿色麦浪沿着地平线向他们袭来,微微高企的路基成了海岸。浪花扑打自傲海岸上,侧耳倾听仿佛能听到波涛声。山岭在沉重地呼吸着,每一棵树都仿佛有了人的精气轻盈地摇摆着窃窃私语。风卷带着青草的气味,混着郊外特有的凉意。两个少年已沉浸在此情此景中不能自拔。 "神田学长。"亚连开口了,"要下去看看吗?" 神田表情微微一变,没有说话。 "神田学长是想去咯?" "啰嗦,豆芽菜!到处乱走还不如留在这里。" "留在这里浪费时间还不如下去逛逛,公交又不是只有一辆。"亚连大步地向前车门走去,神田假装注意有没有车辆经过这条道路。他显然是动心了。亚连走到门边,回头望着神田问:"真的不去?" 神田别过脸去。亚连叹了口气,刚踏下台阶的脚又收了回来。他跑过去硬是拉着神田往下走,神田一边嚷着一边被拽下了车。亚连的力气比自己想象中的大得多,一时没有准备好的神田被动地跟着对方走。两个少年的声音在山谷里回荡着,一个好声好气一个杀气腾腾。他们一前一后地下了车,踏入那片碧绿的麦田,仿佛已把公车、学校、抛锚都丢在了脑后。 这是属于他们的短暂旅行。 还记得吗?在别人笔下的短短旅行,是一个命运的开端更像一个小小的插曲,既无真正意义上的前因又无明确的后果。有缘的人,也许会记得那场美得令人心悸的小小私奔。 只是在这里,他们不是出逃。只是因为心情烦躁,寻求自然的声音作为最好的镇静剂。绿色浸染了这个世界,露珠、小动物以及投在地上的斑驳树影也仿佛蒙上了柔软的绿意。他们离公路越来越远了,神田不时回头看看他们走过的路,速度也慢了下来。原本是一人拽着另一人的手,没走几步自然而然地放开了。也不是特意去顾及什么,只是因为太过陌生才这样顺理成章地保持距离。 "学长,都下来了还回头看什么?"亚连停下来望着落在后面的神田,眼眸中流露出异样的光彩。神田"切"了一声干脆不走了,下令道:"就留在这儿,要是错过了公车有你好受的。" "啊?"亚连失望地喊了起来,看到神田眼里闪过了什么也不再坚持了。他顺从地从远处跑回来,穿过一大片绿色植物发出沙沙的声响。他们站在麦田的正中央,麦浪因他们的存在拐了一个弯继续向远方延伸。 亚连抬头望着天,张开双臂直直地躺了下去。他在绿色的版图上压出了一个瘦小的人形,在起伏的波浪中仿佛一个孤岛。 神田不屑地转过头去,他仍是担心地看着路的尽头。 白发少年的目光落在对方的手臂上,那里有些轻微的擦伤。他看得出来这是什么引起的。对方也许是一路逃避至此,也许只是想离开那个地方一会儿。他也不能去追问什么,明白了就好。只是,他不喜欢看到一个人这样折磨着自己。 "神田学长,很久没有这么自由过了吧。" "切。"神田看了亚连一眼,不屑去理会。 "在学校总是被各种事情束缚。山本啊,剑道社啊,联考啊,多嘴多舌的老师啊......神田学长也是吧。逐渐就......看不清自己了。" "你......"神田正欲反驳,亚连抢先开口道:"神田学长自然有解决的办法,只是这种办法总会制造出新的舒服来。神田学长想保护别人,但是也不会喜欢沉浸在黑暗中。" 黑暗?你把这个叫做黑暗?文绉绉地说那么多是想干什么?神田微眯起眼看着亚连,突然想马上砍倒对方。亚连说的字字句句都砸在神田的心口上,神田仿佛被人褪去了盔甲一般无法立即招架。他讨厌这种感觉,尤其是面对亚连沃克。 "你不过是自以为是地臆测!那么你自己呢?什么都不懂就想说服别人,太可笑了!" 亚连望着天空的眼睛失神了,马上恢复了过来。他顿了顿,开始讲一个故事。亚连还很小的时候跟着父母来到了日本,已对他们的面目没有什么印象了。只记得他们把自己留在岸上乘上了轮船,自己站在码头不知所措。他记得母亲背过身去哭泣,父亲则望着他一语不发。他以为他们会回来接走自己,直到入夜,蓝天变成了缀满钻石的黑缎他们也没有再回来。岸上的人家收留了亚连,他度过了一段算是快乐的时间。一个奇怪的男人出现并带走了他,教会了他许多同时也压迫了他许久。有一天,男人消失了。亚连最终寄住在师父托付的人家那里,来此所高中就读。 "其实都没什么。我想他们都是有苦衷的,我一直想尝试着不去怨恨任何人于是也慢慢地度过了。如果我选择了恨,又会生出多少新的恨意来。那么......会连自己想保护的也保护不了了。" 一阵寂静,话语起伏间心思涌动。神田没有看对方,摔下一句话。"愚蠢。" 亚连转过头来看着避着自己的黑发少年。 "天真,白痴,笨蛋!" 神田突然说不下去了,僵硬地站在那里。他们彼此沉默,一言不发地对视着。 许久,亚连对神田招招手说:"神田学长,躺下看天吧。这样......就会过去了。" 神田犹豫了。很快,他的身影从麦田上消失。两个少年的身体错开埋没在绿色里。麦浪滚滚。绕过他们不停地向远方奔去。他们躺在未成熟的麦子上,看着蓝得发白的天空。言语化成了空气,不言而喻。 『神田,你的愿望是什么?』 『不用你管。』 『这么小气啊!』 『......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豆芽菜。』 『因为......因为我想,你一定会懂的吧。』 『切。』 『那告诉我你的愿望吧。』 『愿望......』 神田凝望着天空,想起了阔别已久的脸。那张脸在脑海中停留许久挥之不去,也许早已物是人非但仍是他心中无法磨灭的痕迹。 『我只想找到她,然后向她说声,对不起。』 他不再言语,天空中仿佛写满了心照不宣的思念,不断地增加又不断地消散开来。等他回过神来,天已经完全黑了。 山谷中的一切都融入了静谧的夜中。一辆接着一辆的车沿着乡间公路向前疾驰,橙黄色的光照出了一小条温暖的光路。 "喂!"白发少年挥着手,有一辆车呼啸而过。站在一旁的神田皱起了眉,亚连转过头来说:"学长也过来帮帮忙呀!" "都是你的错,豆芽菜!要不是你我怎么会愚蠢地下了车!" "什么啊!要不是你躺在那儿睡着了我们也不会这么晚还回不去。" "明明是你没有叫醒我!" "我叫过你了啊,推了你几下就威胁说要砍死我!" "我......" 争吵间一辆车停了下来,亚连赶忙跑上前去问对方是否可以带他们回城。开车的老夫妇同意了。两个少年便不再斗嘴,相继上车。 小车将他们带回了那个城镇,带回了他们所生活的地方。那里一片黑暗。 一片黑暗,然后你出现了。还好,你出现了。第 21 章 有时候我以为,这只是一个开始。巧遇的人儿选择留在身边,不管是为了什么,都要向前。我并不是在做梦。在某天离开的时候感叹,其实,相遇不过如此。彼此留下的即使刻骨铭心,也是伤感。这样的我,又该如何面对相遇。回到起初互相了解的时刻,你会发现,其实这才是最美好的岁月。 高考临近,夏天凶猛地来袭。俯于桌面或是做题或是干脆不管不顾地做梦,依然直不起腰来。三年级的教室里,老师正一遍又一遍地将讲述解题套路。后排有一个空位,无人理会。 一年级的课堂上不时有使用手机的学生被老师发现,正在尽力阻止机器的收缴。老师的目光移动到别处,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亚连呢?" 周围的人摇摇头,反应就如失踪的只是流浪狗。 学校不管神田优的缺席,他们管不住他。而亚连则被作为特殊学生对待,老师们总对他网开一面。缺席事件便这么过去了。 他们--在旅途上。 其实我们完全可以商量一下然后假装不期而遇啊。只是那个时候我的的确确没有想过会再与你一道,并许下一起前行的心愿。 神田猛地惊醒,公车还在向前。他眨了眨眼,抬起手看表。已经迟到半个小时了。神田立马提起书包焦急地望向窗外,却发现眼前的风景已是满目绿色。自己竟然会睡着以致坐过了站。神田皱着眉翻了翻记事本,幸好下午没有特别重要的事。 "神田学长......" 神田四下看看,车厢已经空无一人--除了坐在他前排的亚连。对方正关切地看着自己,神田不屑地撇撇嘴别过头去。 "神田学长,你坐过了站。现在我们都是在逃课呀。" "不用你来提醒,豆芽菜。"神田摆出一副高傲的姿态,双手交叉在胸前转过身来,"你不也是一样!" "我可是因为才留下的。" 神田愣了愣,亚连便整个人转过来面对神田说道:"要是你一觉醒来发现所有人都不在,肯定连自己在哪儿也不知道。" "谁要你留下!假装好心,为什么我直接叫醒我?明明是你......" "我当然知道了。可是......不想叫醒,反正我也是决定逃课的就拉上前辈了。神田学长会乐意的吧。" "切,虚伪。是你自己的想法。" "所以邀请学长你啊。" "切。" 两人的对话再次陷入了僵局。神田默不做声,亚连则意义不明地满脸笑容。公车在不再平坦的道路上颠簸着,他们互相不说话只是望着窗外翠绿欲滴。 上一次是意外,而这次便成了预谋已久。 他们在终点站下了车,亚连向神田挥挥手沿着一条小路走进了树林。神田只能跟着对方。感觉好像被亚连牵着鼻子走一样,神田不满地赌起气来。 "喂,神田。不要一副我把你绑架到这里的样子。" "啰嗦!"神田气急败坏地捡起一根树枝朝亚连劈过去,所幸亚连躲得快树枝劈到了一棵大树上。碰撞的瞬间木条裂成了几块,亚连满脸黑线地愣在原地。 "你是有目的的吧。"神田扔掉了断裂的树枝,亚连这才敢从大树后出来。他点点头,没有明确回答对方的问题。 又走了一会儿,亚连指着被山林围绕的小村子说:"到了,就是这里。" 神田顺着他的手指的方向望去,小村落古朴破旧仿佛与世隔绝了一般。神田的视线又回到了亚连的脸上,亚连的表情变了变,缓缓开口道:"这里,曾是我的家。" 他们走在村子里,不是有人向亚连招手问好。虽然人烟稀少,但热情淳朴。亚连不时地微笑摆手,神田则一脸冷淡地走在一边。 "你的家?你不是孤儿吗?"毫不顾忌地说出这些话,神田似乎并不在意对方的感受。 亚连的表情未变,很自然地回答道:"我也是有家人的。我们没有错,都只是身不由己。" "即使你没有错,无辜也不能代表什么。" 神田头也不回地越过亚连走在了前面,他不想再作任何解释。不管亚连会怎么反包自己,这就是一直以来他的经验。不反抗便会落得个自生自灭的下场,便会连想保护的也保护不了。 躲起来,他就是这么失去了妹妹。不报复,他就是这么伤害了母亲。神田离开学校的一年里学习到的不仅仅是剑术,更重要的是残酷的法则。不管能不能被理解,他都要做下去。 "我知道。" 走在前面的神田停住了。 "即便如此,我也不愿......"亚连顿了顿,"到了,那是奶奶的家。" 你告诉我的,展示给我的每一件事,是不是心的一部分呢?如果是,我会惶恐地不知如何应对。如果不是,我将会失望。所以那时的我把你当作一个过客,不曾在意是因为太过关注。 他们停在一件破败的小屋前。屋子的门是敞开的,里面飘出一股奇怪的霉味来。亚连递给神田一种叶子让他捂在鼻子上,自己却径直走了进去。神田不解,正想跟进来被亚连拦住。 "我进去就好了。"亚连露出一个疲倦的微笑,屋里传来虚弱的声音。那个声音唤着亚连的名字,亚连应了一声。 屋里又暗又潮,亚连摸索着,轻声唤道:"马纳。" "我在这儿,亚连。"老人咳嗽了几声,"到这儿来。" 亚连循着声音摸到了床头,靠着窗蹲下来。借着微弱的光线他只能勉强描摹出老人的轮廓。 "抱歉还是不能见光,你带朋友来了?" "恩。" "让他走远一些,免得传染。" "这种病明明不会传染。" "亚连,即使不会又能怎样。除了你,没有人会来看我。我的时间将尽,不要再生事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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