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亚连听你的。"少年把想说的话咽回腹中,笑了。 对话在黑暗中进行,他们看不见彼此。腐烂的气味在空气中弥漫,亚连不敢再去想象老人的面目。因为奇怪的病症独自一人搬到村外住的马纳是第一个收留亚连的人。那时的亚连被带走他的男人莫名其妙地抛弃于此,不知如何生存。老人照顾他,直到他被村民发现。少年被村民们抢了回来,老人被赶到了更远的地方。村民们倒是不惧怕亚连,亚连的白发与山中盛传的神灵之子的传说有相似之处,他们便把他当作一个意外得来的恩赐细心照顾起来。亚连只能偷偷去看老人,送些东西。师父终于想起亚连回来把他带走时,老人已经几乎卧床不起了。亚连回来探望他,他的身体一次不如一次。 亚连向老人诉说所发生的事,老人静静地听着。这也是久居山林的孤独老人最大的幸福吧。 神田站在门口等待,隐隐听到里面的对话。他并不显得烦躁,而是耐心地望向黑暗的深处。在那一刻,神田仿佛理解了亚连的想法。 真是天真。 "走吧,神田学长。" 神田回过神来,亚连已经从小屋里出来了。他快步走在前面,低着头。神田则注视着亚连的背影,一言不发。他们在遍布藤蔓的小路上走着,树木把光线剪辑成美丽的光影陆离。 亚连抬起一只手捂住了脸,身音闷闷地传出来:"为什么?" 这三个字总被人反反复复地提起,亘古不变地索求。任谁都会疲惫不堪,被其吞噬。 神田的眼神一暗,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明明没有错还是无能威力,为什么?" "亚连......"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瘦小的身体颤抖着,显示着自己的脆弱。他并不是故意的,只是不知不觉间也想让那个人理解自己的感受。那是一个愿望,只是一个愿望。 亚连突然感觉一只手拍了拍他的头。他愣了愣,移开了捂在脸上的手。 "没有为什么,豆芽菜。"神田放下手,超过的亚连。 世界上的不幸那么多,发生了也就存在了,便无所谓为什么。 神田突然懂得了亚连那日想告诉自己的,他把这句话还给亚连沃克。 "这是你说的,笨蛋。" 神田是否知道,若此刻他回过头来会触到怎样的表情。而假设是无用的,夏日应继续向前转动。 太阳逐渐退去了午后的燥热,空气中沉闷的潮气也被傍晚的微风吹散了。夏天美好又短暂地一点一滴地消耗,神田伸手挡住夕阳的余辉眯起细长的双眼。他有奇怪的感慨产生,只是这些感慨对他来说微不足道,他便没有放在心上。 第 22 章 两个少年,一高一矮,一黑一白,并肩站在站牌处等待最后一班车把他们带回去。 "又要......回去了。"亚连伸了个懒腰,显得很不情愿。他抬起神田的手看了看表,叹了口气说:"不知不觉翘了一个下午。" 咣当一声,神田一记左勾拳敲在亚连脑门上,抽回自己的右手吧指关节按得咯咯直响。 "别碰我!" 天呐,这个人怎么还是这么暴力。刚刚还是很温柔的样子。亚连想着,又被神田瞪了一眼。还好刚才没把这个想法说出来,但是...... 亚连笑了,回头望望村子的方向突然想到了什么,他沿着小路往村子跑去。 "喂,豆芽菜!" "我会马上回来的,神田。"亚连的身影消失在绿色中,神田轻蔑地摇了摇头。 白发少年离他而去,置他一人于空旷的自然中。 和母亲辗转的地域大多是冰冷的城市,一路颠簸直到他们定居日本。神田很少来到没有钢筋混凝土的地方。他抬头,天空呈现出极淡的蓝灰色,蔓延至远处过度夜的深邃。他望着天空,它仿佛是绸缎,包裹着巨大的空洞。他觉得这近在咫尺又遥不可及。耳边混杂着树木、草叶、空气相互碰撞的沙沙声,令人心悸。当他置身于静谧的环境中,他突然感到浅浅的恐惧。仿佛预感到了什么,仿佛预感到--他仍将会是孑然一人。 最后一辆公车由远及近,神田呆立在原地好像没有发觉。公车在他面前停下,他茫然地抬起头。 车门开了,要回去了吗?如果不回去,可以吗? 他愣在原地,司机疑惑地看着他。 "神田,你怎么还不上车啊!" 黑发少年猛地回过神来,亚连已经跑到了身边。他还没来得及反应便感觉手心一温,亚连拉住了他的手拽着他上了车。神田呆呆地让亚连牵着爬上台阶,车门在身后"砰"地一声关上了。 亚连很快松开了手,神田则沉默不语。他摊开那只刚刚被对方紧紧握住的手,手心里躺着一颗浑圆的鹅卵石。神田挑起了眉毛,怀疑地看着亚连。 "你这是什么眼神......"亚连在神田的身后坐下,缩到座后的一角。 "什么意思?" "......只是块石头而已。" "......" "不过是想提前送你礼物,等到高考就没时间了。" 神田冷冷一笑,把石头放进口袋。亚连笑眯眯地看着神田,相信对方已经明白了。 "神田,考完试一起去疗养院吧!" "随便你。"神田别过头去,摆出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 公车驶向城市,踏着最后一缕阳光驶进一片黑暗。 呐,我不想再重复了,亲爱的。 一切的我以为我觉得我想,都是微不足道的。唯有将信号准确传达到对方那里,才得以会心一笑。其实,我还以为,这只是个开始。但未曾想过,已是结束。 在这个移动的交通工具里承载着我们的记忆,也将在时间的颠簸中消逝殆尽。 "等等等等!"白发少年飞跑着,追逐已经启动的公车。司机也是出于好心把已经开始加速的车停了下来。少年气喘吁吁地赶上,拉住护栏跃上车。车子又颤颤巍巍地启动了。亚连把月票在机器上滑过,一抬头便发现满车的人都用异样的眼神看着他。他们穿着不同学校的校服,手里或多或少地拿着书。有的人茫然地望着车窗外,有的人不安地咬着手指,有的人压低声音交谈。车厢里的气氛很奇怪,亚连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抱歉地笑笑。 "孩子,这班车是三年级专列。"司机提醒他,亚连听了急忙鞠躬道歉道:"实在是对不起我不知道这是专车,给各位添麻烦了。" 车上的人看着亚连,有的吃吃地笑着,有的则是不屑地耸耸肩,还有的干脆向亚连投去责备的目光。亚连在尴尬的气氛中有些不知所措,他环视车厢内部,发现最后一排还有一个座位,便快速地奔过去坐下。总算逃过了众人的注视,亚连长吁了一口气。 最后一排只有两个座位,坐在这里能看到整个车厢而人们去看不到你。亚连为自己能坐到这个位置沾沾自喜,他喜欢静静注视的感觉。 亚连的身旁还坐着一个人,那人靠在车窗边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长长的头发遮住了他的脸,露出微微张开的嘴。 他不会是......亚连看到了对方手腕上的佛珠,指节分明的手指拢在一起,像是握着什么东西。凑近看看,隐约间能看到那是一块石头。亚连四下望望,没有人在注意他。伸手抚开一部分发丝,神田优棱角分明的脸露了出来。他睡着了,眉头仍紧皱着。那双总是杀气腾腾的眼睛也安静地闭合着,鼻翼微微颤动表露气息。 "第二考点的同学请下车。" 一部分人起身整理东西,公车在原地听了很久。亚连看到神田胸前的准考证,上面写着第五考场。 路还长着呢!白发少年窃喜,低头观察神田准考证上的照片。黑发少年按要求把头发拢到了后面,显得更加咄咄逼人。亚连强忍着不笑出来,安静地端正坐好。 三年级一定很辛苦。对方身上负担的比别人要多得多,才总会在公车上睡着吧。人在旅途,才是最劳累的。亚连想着,小心地扶了扶神田快要掉在地上的书包。神田挪动了一下身体,发出了熟睡之人才会有的嗯唔声。亚连侧过身子看着神田,不知不觉间嘴角上翘。 "第三考点的同学请下车。" 真想,一直这么看着他。那一定,很美。 车行至第四考点,车上的人寥寥无几。亚连决定在第五考点再叫醒神田。他愈发专心地望着对方,无法移开自己的眼睛,眸子里流露出丝丝光彩。 有什么在内心里涌动、呼喊,几乎要冲着喉咙出来。仿佛那日对方回过头来看着自己时,心中咯噔一下泛起阵阵涟漪。紧张,但是却很期待。他们也曾互不相识,以为一个不自量力的歹徒吵起架来。他们也曾敌对过,神田那一记耳光是想扇醒自己不切实际的梦。他们一起旅行,在自然的怀抱里端详着彼此的迷惑与不解。一起看着天空的浮云、斗嘴,因为错过了时间狼狈地寻找能带他们回家的人。仿佛世界曾是一片黑暗,你出现在我面前,是独一无二的光芒。 偶然间在人群中回首,瞥见了对方的满身光华。 亚连明白了。 睡着了吗? 神田学长,你睡着了吗? 神田,你睡着了吗? 优,你真的睡了? 那么,我可以,亲吻你吗? 神田扔在沉沉的睡眠中,公车已行至目的地。亚连微微起身,凑近了靠在窗边的神田优。 "第五考点的同学请下车。" 神田皱了皱眉,有人在推他。 "神田学长,你到了。别再坐过站了。" 神田睁开眼睛,看到亚连的脸。他怎么会在这里?神田撇撇嘴,看了看表。时间不多了。他没有理会亚连,径直提着书包下了车。 青涩的美好在指尖舞蹈,化为夏日里一点晶莹透亮的绿。没有其他言语,眼神传递间,嬉笑怒骂间自然产生的细腻感情,的确--可有可无。我们都曾如此经历,如此心悸,如此倾慕又止步不前。 第 23 章 几年的辛苦在这短短的几天彻底结束了,接下来的便是等待。等待对神田来说只是个空洞的符号。无论是怎样的结果,他都将会在小镇留下去照顾母亲保护她不再受伤害。还有亚连那小子,他还有整整2年时候留在那个学校里。山本与他一毕业,这个学校难免再出什么变故。 也罢也罢,他不想再去想了。神田抬起头出神地望着天空,那日的感觉又重回心头。 『神田,你的愿望是什么?』 『我只想找到她,跟她说声......对不起。』 已经过去十三年了,孩子们已经长大了。今天,她也该18岁了吧。这是心头一块挖不掉的伤疤,蔓延在心间苦涩酸楚。他们,已经不是同一世界的人了。而自己,只想照顾好妈妈。还有--天真的豆芽菜--随他去好了。 神田走在回家的路上,石头在口袋里晃动着。他不屑地笑笑,自己也该和那家伙一起去疗养院了。 日子仿佛恢复了平静,神田感觉他的生活便可以如此下去。一成不变也好,至少觉得心安许多。 他回到家收拾了几样东西准备在那里小住几日,突然电话响了起来。神田皱起了眉头,不予理会。电话响了好一会儿,停了,然后再次炸了开来。这个时候到底是谁往这个家打电话? 神田无奈地放下手上的东西,接起电话说:"豆芽菜,不是说过......" "神田优先生吗?" 陌生的声音。神田心头一颤,回答:"是。" "我是疗养院的一声,有件事......" 神田抿着嘴,握紧了听筒。他的呼吸渐渐沉重,冷汗已经不知不觉地浸透了他的背。 仿佛前一秒正躺在树下安睡,突然间地动山摇。还未来得及反应,夏天在眼前碎了一地,清香散尽,戛然而止。
站台边聚集了很多人,他们都在等待公车。一个高中生模样的男子叼着烟不安地搓着双手,显得有些慌张。这辆车开往城外,是从城西的疗养院开来的。去对面的站牌乘车便可以去城西。人群推搡着,因为公车迟迟不出现而分外烦躁。山本也是如此,他叼着眼抖动着腿四处张望。车终于来了,人群喧闹起来。山本显得很兴奋,仿佛公车是他求之不得的。还没等车停稳,他便拨开人群向前挤。当他一脚踏上台阶嘴角浮现出一抹解脱的笑意,仿佛他逃过了一劫。忽然他眼神一变,慌张了起来。 "让开!给我让开!"他大声吼叫着,拼命地往上挤。人们咒骂着,不得不为痞子让路。他就要挤进车门了,只差一步。 一只手拉住了他的后颈,猛地把他拖了下来。人群中有人尖叫,人们纷纷散开。披散着头发的神田优发了疯一般拽着山本,眼睛里几乎能砰出火来。他把山本转过来面对着自己,吼道:"为什么这么做!为什么!" 山本的眼睛落在神田腰间的刀上,恐惧充盈着他的身体,从每一个毛孔每一根发丝喷涌出来。 "为什么!你非要置她于死地不可吗?你这个混蛋!"神田拽着山本,一把掐住了对方的颈项,"有恨冲我来啊!卑鄙!无耻!" "这是事实!神田优,我不过说了实话!"山本挣扎着,勉强能对抗神田的束缚,他害怕的是那把日本刀。刀主人在疯狂的状态下,极有可能结束自己的生命。 "你这种人根本就是要下地狱的!"神田一脚把山本踢倒在地,抽出了那把令人恐惧的闪着寒光的刀。这把刀还未沾过血腥,闪着洁净的光。它的主人已经不管不顾了。 山本向后退去,他未曾想到这样会为自己引来杀身之祸。 "神田!" 亚连的声音响起,他就站在对面的站台上。浅灰色的眸子里满是神田举刀的模样,他焦急地跑来正想穿过马路。 神田不能这么做,Mary不希望你如此的。 不要去怨恨,事情总会过去的。 一定有着我们所不知道的原因存在。 神田,不要破坏现在好吗? 优,不能这么做! 优,我今天是来...... 少年走进,浅色的眸子闪动着希冀的光彩。仿佛群鸟翩然起飞,心也随之颤动起来。他必定是抱着许许多多美好的愿望,揣在怀里满满当当。仿佛童话中将会发生的一样,他飞奔向前步伐轻盈,踏入他心目中的一个梦幻般的理想时间。那里鸟语花香,一切欢乐。重要的是,对方将会在那里,与自己在一起。 而与此同时,不幸正以更快的速度逼近。 何谓无法接受,何谓猝不及防,何谓--未始即分。 "嘶--"尖利的刹车声划破了明净的天空。 神田优的耳朵仿佛失聪了,他什么也听不见了。他看到白发少年的身体如一只蝴蝶一般飞了出去,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亚连对自己微笑了。 他微笑了吗?神田根本来不及看亚连的表情,日本刀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豆芽菜你白痴。 你凭什么来插手我的事。 天真、愚蠢。 亚连......亚连...... 神田未尝没有想过,白发少年对自己是什么意义。 一片黑暗,然后你出现了。 然后,你又消失了。 于是,再次,一片黑暗。 寂静侵入,画面抖动,仿佛发黄的电影胶片。过往在倒带,宣布一切逝去。 "神田太太,你的儿子来了。"护士领着神田优近了病房,他对这对母女投去同情惋惜般的目光,虽然她并不想承认这个事实。 母亲戴着氧气罩艰难地呼吸着,神田握住女人无力的手,细长的眼睛里闪动的是懊悔与愧疚。 "妈妈,没事的,没事的。" "说什么傻话......优......"女人轻抚神田的额头,神田趴在母亲的身边低下头去。他开口说话,声音隔着床单传出来,显得不真实。 "妈妈,无论他说了什么,都是胡说八道。" "不是的......优......事实罢了。"女人叹了口气,眼睛里的光彩正在逐步褪去,"是该......让......你知道了......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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