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喜欢一些十分普遍的东西。比如西瓜、苹果之类的,理由很简单,这些东西不管什么时候,想吃总是能吃到的。有的人长在北方,专爱吃南方的时令水果,自己本地产的东西没见碰过几回,后来因缘际会到了南方,才发现自己家乡的水果在这边也是一样受欢迎。
秦小叔经常带着他出入一些高端会所,吃过了那么多大菜,却没见把那张嘴养的多挑剔,倒是更稀罕那些精致的东西了。
不是说没见过的才是好的,而是寻常就在眼前晃荡,却能旧中发新才是最难得的。
他喜欢背着画架随便走进一家什么饭店,一进去只问招牌菜,如果自己感觉口感和卖相十分棒的话,就赖在饭店里照着原样画一张几可乱真的模子画出来,一画几个小时一动不动。
结果又一次他刚画完,打算收拾东西走人时,那家老板赶上来说要出价买那副画,那时他心里就有了个模模糊糊的计划。
现在人的生活节奏太快,以至于没那么多功夫去寻找最地道的传承。如果能有一个高端VIP旅游定制工作室,专门为那些喜欢深度胡同而苦于没有时间挖掘的工薪阶级提供一对一旅游服务的话,那么这一定是个很受欢迎的想法了。
市面上有关“深度胡同旅游”的书本特别多,杨子湄翻过几回,有九成的书里介绍的内容与实际旅行社的旅游地点几乎不差分毫,根本不是什么“深度”,就是单纯的给旅友提供了一个自驾游的方针指南。
而真正的深度,没有大量时间去寻找去体察是不可能自己蹦出来的。
那么这之间就是一个商机。
不过这种VIP就只能面向高端消费人群了。一方面是一对一的旅游成本太高,还有一方面是普通民众恐怕没有那个闲工夫,腾出半个月的时间来享受生活。
再就是广告问题了。舆论不知道有这个东西的存在,筹备的再完备也是白搭。那就借助网络力量好了,微博上的商业营销号遍地都是,随便和一个大V合作都能把消息放出去。
他打定了注意,计划先去试试,遇到特殊情况再作调整就是。
等到他带着厚厚一叠画纸终于返程的时候,元宵节都过去好几天了。
他下了出租,先应景的打了个喷嚏,被C市不饶人的低温冻了个趔趄。想起几只彩笔水都用的见了底,打算“一锅端”的一站补齐补充零食和画笔,就掉头去了医大那个学生超市。
谁知会发生一件峰回路转的囧事。
开学还不到一周,路琢就累成了个陀螺。原因无他,洁癖发作,床单被罩枕巾枕套全部送去干洗,非要在根本没有温度的灰太阳下晒被芯子。
这天早晨醒来,他右眼皮一直跳,蹦跶的特别欢脱。
这个右眼跳来的“灾”应在路面上。
在超市前面有个报刊亭,那报刊亭金鸡独立在一方高台上,由小门伸出一个小滑坡指向超市大门。路琢眼镜儿老不好好带,看路面的时候那个斜坡的边刚好一半在近视眼的视野内一半在近视镜的视野内,导致他迈脚的时候估错了斜坡的实际高度,一脚没迈过去,堪堪卡在斜坡侧边上,然后另一只脚还不待反应就迈了出去要稳定平衡,结果那只脚也被牛逼的斜坡挡了驾。
于是,路琢当场来了个十分标准的三百六十度前滚翻,一头磕到了超市前面的砖地上,摔了个七荤八素晕头转向,眼镜都不晓得飙到哪里去了,右脚脚腕疼的要命。
他眼前黑过一阵才缓过来,抬起头眯缝着眼要去摸眼镜,才刚架到鼻梁上......
这时超市门从里推开了。
杨子湄:“......”
路琢:“......”苍天呐,他特别想找个地缝钻下去。
杨子湄丢了手上的东西就来扶他。路琢自己右脚用不上劲,全靠杨子湄两只手夹在他腋窝下把他架起来,低头一看,我靠,右脚踝都肿成馒头了。
杨子湄抓着他一条胳膊架到自己肩上,一只手穿过他腋下支撑他,把他扶到一边坐下,面带急色的半开玩笑说:“行这么大礼叫人怪难为情的,你等一分钟,我去开车。”
到医院一拍x光,医生开玩笑的夸赞他:“骨裂的这么个性,竖着从中间一分为二,小伙子你不容易。”
路琢:“......”
杨子湄靠在处置室外间的墙上,十分哭笑不得。
那天他坦白,二人分手以后到年前的那段日子,他一直窝在自己那一亩三分地,看上去和以前做的事差不多,每天画画看书,走南闯北的找大菜来添胃,波澜不惊的就像无风的湖,情绪和以前一样淡的如同一杯白开水。
可是他画出来的那些画,全都是灰扑扑的颜色,连梵高的向日葵到他手里也死得不能再死了。看个书,看着看着就串行,要不就是半个小时连一页都没翻过去。
他理智上知道自己情绪低落是正常的,但这样的“正常”叫他有些吃不消。
等路琢右脚到小腿全都打上了一层石膏,张白他们几个慌慌张张赶了来。路琢在处置室里大呼小叫:“来呀!背朕出宫!”
张白手贱的捏他脸:“自己蹦。”到底还是伸了把手把他拉起来,“你家里知道了吗?”
路琢摇头:“没来得及说呢。不过说了没什么用啊,我不能请假到家里养病吧,还不是得待在学校?”
张白发愁:“那还得给你搞个拐杖,”他十分大人的戳路琢脑袋:“叫你平时走路不要蹦蹦跳跳四处作妖,你偏不,我说你别是属兔子的吧?啊?要不就是属跳蚤的?”
路琢有些尴尬,张白平常怎么教训他都行,但能不能关上寝室门再开始?他都看到杨子湄十分可耻的捂嘴笑了!
他怕张白在举出什么不雅的例子来,急忙打断他,讪笑:“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张白倒更愁了:“那你怎么上课啊?离宿舍那么远,开学这几天点名还那么勤。借辆自行车驮着你也行,不过最好还是在附近给你找个地方儿。不兴你请假啊我告你,前几天干部大会刚开过,咱们年级被点名批评了,本学期辅导员要开始狠抓违纪了。”
杨子湄还没看到路琢被训得跟个孙子时的样子,觉得十分新鲜,他打断张大娘的碎碎念:“那个,我住的地方儿离你们教室近,他可以待在我那里。”
路琢第一反应要拒绝:“不用不用,他们春节一个吃的赛一个肥.....”
张白一巴掌拍他那石膏腿上,三下五除二的就定下了:“那太好了,哎老兄太谢谢你了。”
路琢磕磕巴巴的把自己的话补完:“......驮着我还、还能帮他们卸肉。”
张白十分周到:“那待会儿先送他去你那儿,我回去把他必要东西送过去。”
杨子湄痛快道:“行。”
于是路琢就这样被卖了。
他心里简直有密密麻麻的草泥马漫过,塞得他有苦难言,又不好跟张白那个碎嘴子说尼玛当初那个“妹子”就是杨子湄。真正是茶壶里煮黄连馅的饺子。再说杨子湄都答应了,人家一片好心,自己再拒绝的话就有些不识好歹了。
那还是等他脚养好了再说绝交的话吧。
......尼玛听起来怎么那么像拔/屌就走的王八蛋呢?!
杨子湄自己一点都没多想,他单纯站在客观的角度,认为自己这边对路琢的行动更方便,完全没有那些见面啊绝交之类的想法。
他一向洒脱惯了,不知道世上居然还有一个词,叫做个案个啊,尴尬。
他和路琢一样,因为太磊落,反倒不屑于“乘人之危”了。
☆、大作
路琢一开始还担心杨子湄会不自在,结果......
他发现这种担心完全是多余的。杨子湄几乎和以前一样!反倒显得他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他心里猜,杨子湄已经不,啊,那什么,他了。
就是嘛,这种荒唐事过一段时间聪明人自己就想明白了。
杨子湄那天话说的模棱两可,但却真的是实话,“我可能喜欢你”,可进可退,进可以顺理成章的加深感情,退可以手起刀落的把那点儿苗头扼杀在摇篮里。更何况一刀切的事情,他从不需要别人为已死之局提供半点希望,他又不是叫花子,没了别人那点青眼相待就会死掉。
喜欢这种事,当然不能说断就断,说不要喜欢马上就可以做到,那不可能。但他已经给自己定了总方针,所以这会儿他表现得要比忐忑于心又不敢讲出来的路琢要淡定多了。
再说,失恋还真不算什么。
路琢做为一个被同性表白的人,面对被自己拒绝的人还是十分不免俗的难堪。所以他基本不敢正眼看杨子湄,总觉得看一眼都要愧疚死,眼神总四处游移。
杨子湄做为一个表白同性而被拒的人,面对拒绝自己的人倒生了捉弄的心思,每次都故意把讲话时间延长,还故意每次讲话都要看着他眼睛。
不过路琢天生脸皮随他爷爷,没别的特点,就是有些厚,所以这种情况到住进来七天以后就基本消失了。
周五只有半天课,路琢下了课就直接蹦回来了。他上楼梯特别费劲,蹦一蹦歇三歇,基本蹦到四楼的时候,还健存的腿就要被他蹦废了,发一身虚汗,气都喘不匀,进了门甩了鞋就瘫到沙发上不愿再动弹。
杨子湄关好门,十分贤惠的把被那只独脚鞋摆到穿鞋凳上,转身给他端了杯水。
路琢一口气闷完,感慨:“说真的,自从我歇过来以后,就没在你这里喝到过白开水,不是什么泡山楂就是泡板蓝根。啊对,昨天那个是什么东西,一股土味儿。”
杨子湄端着茶杯盘腿坐下,左看右看在研究路琢那半截石膏,手十分痒,特别想在上面画个什么东西,听到路琢有此一问,解惑道:“我小叔从乡下带来的,叫白什么,我没记清楚。”
路琢:“白开水不好吗?泡那么多花样要干嘛?”
杨子湄:“闲的无聊。”
他敲敲路琢的石膏腿,打商量道:“哎我还没在石膏上画过,你看你这个......”
路琢毫不客气:“没商量!”
杨子湄提条件:“给端洗脚水。”
“免谈。”
“伺候你洗头发洗澡。”
“免谈。”
“背你上下楼。”
“成交!”
杨子湄朝他一挑眉,二话不说上手去揭石膏外面那层其丑无比的绿色毛巾,露出内里雪白雪白的石膏体。他像登徒子打量新嫁娘似的,看过来看过去,好像胸中盘桓着一个石破天惊的大计划一样。
然后他取过一旁的水果盘儿,又递过来一包薯条:“看不看电影?我画的时间可能会比较长。”
路琢想了想:“没什么特别想看的,我都几百年没追过什么剧没看过电影了。”然后他特别无辜的说:“上次,张白他们在寝室里说那什么什么挑战,还有爸爸回来了......我根本说不上话,因为他们说的明星我一个都不认识啊。”
他表情异常困惑:“苏有朋那帮人已经不在荧幕上活动了吗?”
杨子湄拎出个平板打开他刚才提到的那些节目,把平板支在路琢那个好腿上,示意他扶好,自己拿把大剪子三下五除二的把毛巾剪得干干净净,一本正经开玩笑:“啊?苏有朋是谁?”
路琢就配合的笑了,心想果然还是这样比较舒坦呐,说什么老死不相往来呢,然后他心里最后那点别扭也不翼而飞了。
杨子湄小心翼翼的把他的脚搁到一旁的沙发墩上,自己背对着他坐在地板上,决定“因地制宜”。医生给路琢的脚上打的是个L型的石膏,不是筒形的,而是恰好护住小腿肚子,从脚后跟折向脚底板的一个半圆半扁型的模子。他刚才把那些毛巾揭了以后,石膏表面坑坑洼洼的本质一览无余。
画个什么比较不浪费材料呢?
路琢从来没有边吃东西边看的习惯,只是浑身放松的靠在沙发上,从网上down了一些米国佬录制的人体解剖视频来看,丝毫不关心杨子湄要画个什么出来。
他那天去医院的时候,里面的保暖裤腿从膝盖以下都被医生剪掉了,石膏是直接贴在他光腿上的。他一方面是懒,一方面要脸,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的把一整条棉裤都给剪了,每天十分光棍的直接套一条宽松的体操裤,去上课就带着条厚毯子往身上一裹。反正这样做的人不在少数,没人会在乎,就算有人在乎也不会当着当事人的面指指点点。
他看完一个视频伸手去拿放在地板上的水杯子,然后猝不及防的看到了一截白的出奇的后颈,和有些偏黄的头发比起来,反差十分明显。
杨子湄的家居服是白色的,平时洗的干干净净,这会儿和人的皮肤比起来,简直要自惭形秽了。
他手贱,跟刨狗毛一样飞快的揉了一把杨子湄的头发,赶紧缩回手等着挨揍。结果杨大艺术家根本就不带搭理他的,只是歪了一下头,在自己肩膀上蹭了蹭耳朵,就没下文了。路琢悻悻,接着去看那些扒皮分肉的视频去了。
一晃夜幕降临,路琢打了好几个盹儿醒来,迷迷糊糊的问:“还没完吗?”
杨子湄那么高的个子,缩成一团窝在他脚边,低着头:“差不多了。”然后他把沙发墩往后移了一点点,好叫路琢的脚后跟可以腾空,自己躺倒,“就差脚后跟这里了。”
路琢扶好眼镜,想看看他画的什么,这不看不要紧,一看路琢都要哭了。
杨子湄那个伟大的石膏画就是一个瓜子堆,放眼看过去密密麻麻的全是瓜子皮儿。他一激动脚上就用了点力气,沙发墩被迫往后移了一段距离,他脚一下子就砸了下来。
杨子湄的手结结实实的被压在石膏底下,疼的眉头都皱起来。
路琢哭腔:“我有没有跟你说......我密恐啊?”
杨子湄:“......”
他抬起路琢的脚,抽出自己的手揉了揉:“我不密恐啊。”
路琢有心想抄起鞋底照着他那张欠揍的脸来几下,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只好一分装十分的愤怒,希望始作俑者自己能意识到。
杨子湄手上拿着画笔,掉过头来在石膏上敲了敲,语重心长道:“画在你脚上的,你看的肯定没有别人看的多,你自己不看就好了么。”
他捧起路琢那只脚,十分得意:“这叫行为艺术你懂不懂?你一走起来,视觉效果就如同一袋行走的瓜子,带感啊。医生给你打的石膏高低不齐,表面不好协调,要是画个花啊鸟啊的,突起来的部分就会感觉特别像瘤子什么的。你想,要是把你的脸画上去,那不就跟长了一脸痘痘和痘印一样了么?瓜子堆就不一样了,瓜子堆没有平面么。”
路琢一脑补,整个人更不好了,面无表情、一字一顿道:“好有道理哦,我竟无言以对。”
结果杨子湄有了个新发现:“我刚才怎么没想到?!我可以把人的脸画上去,然后把突起的部分伪装成红色疹子。我还没尝试过。你有没有特别讨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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