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此,便决定一会出发时,在街边给叶筠买个好玩的小东西,把他哄开心了再道歉。
又想到早上,叶筠起床时衣角略过他的脸,迷迷糊糊中,他有些分不清自己是在做梦还是醒着,床上都是叶筠青竹般清冽的味道。叶筠又像没起床,侧卧在他旁边,侧脸压着乌黑的发,领口凌乱还未正好。锁骨处有一颗小小的朱砂痣,是一点红艳落在白雪上。林绍把眼睛往上移,就见他那一双眼,弯弯的,漾着一丝笑意。
林绍心里叹了一口气,这叶小公子哪哪都招人啊,一双眼更甚,要是被旁人看去了可怎么好。伸手就捂住他的眼睛,将他整个人都带入怀中。一张精致的脸抵在自己肩窝处,睫毛微微颤抖刷过他的脖颈,麻麻的,有点小心翼翼和不知所措,让林绍忍不住想要低头去蹭蹭他的脸,然后吻吻他的睫毛,那股清冽味似乎更浓了。
“小绍哥哥?小绍哥哥!别睡了!”齐婉婉的声音硬生生闯进林绍的耳朵,“宁师兄,你看他还抱着枕头睡,哈哈。”
林绍猛然一惊,睁眼见自己将叶筠的枕头抱在怀里,慌忙扯过被子裹得严严实实。嘴里满不在乎地说:“就你话多,我没穿衣服呢,你走远点。”
齐婉婉嘟着嘴,往边上坐了坐,说:“跟谁稀罕看你一样呢。”
宁飞宇站在窗边,笑着问林绍说:“师父不在,你都是睡到这个时辰?”
林绍用下巴压了压被子,叹了一口气说道:“哪能呢,昨日遇到了一群山匪,费了好大的功夫才甩下,能把人累死。师兄怎么找到我了?”
“知道你护送叶家,正好我去接小师妹回鹿山,绕了点路过来看看。”宁飞宇解释道,“在枯树林里见着你的飞镖了,料想你也没走远,就寻过来了。”
“师兄知道不,昨日我一个人护着两辆马车,真怕顾此失彼。”林绍不禁略带几分夸张,给他们描述了昨日打斗的经历,而后又恳求道,“既然师兄都来了,不如就留在这儿帮忙吧,也就几日了,否则我真怕应付不过来。”
“大师兄,咱们就留下来吧。师父和小绍哥哥都还不回,咱俩回去多冷清啊。”齐婉婉怂恿道,小姑娘天□□玩,半个糖人都能让她咋咋呼呼说上几天。她巴不得不回鹿山,山上哪有好看的,好玩的,好吃的,否则也不会要宁飞宇接。
“留下也无妨,师父他老人家给我的信中也提及,想要追杀叶家的是朝中的势力,上次没有得手,怕是不会善罢甘休,我在也可让你多一份助力。”宁飞宇笑道,又看了一眼齐婉婉,“只是小师妹这么闹腾,跟着你们的马车,怕是会更惹人注目,我带着她暗中跟着你们,暂时不露面。”
“小绍哥哥,你就放心交给我和大师兄吧。我爹爹还叫人特地给我制了一袋梅花镖呢,你看。”齐婉婉从腰间掏出一个荷包,自信满满地说。
“小师妹是鹿山赫赫有名的侠女,梅花镖更是江湖一绝,管他是什么人,必定会被小师妹打得落花流水。”林绍看她天真可爱,装模作样说道。齐婉婉自然是听出了他话里的打趣,对他又是掐又是打。
其实林绍的话语并非全是打趣。
小师妹是江东齐家齐正恒的女儿,齐正恒经营着江东三家镖局,家中只有一对儿女,儿子文文静静,自小便有一股书卷气,而女儿齐婉婉,上树捉鸟下河捞鱼,牵着一只大黄狗,要么去撵邻居家的鸭子玩,要么指挥大狗和她一块儿围攻鸡窝。齐婉婉六岁时,从家中溜出去玩,玩到暮色四合才发现自己迷了路,小小一个人这时才感觉害怕,站在城外空无一人的田埂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正巧让带着宁飞宇和林绍进城的师父碰上了,二话不说就带进了城,城中齐家已经闹翻了天,镖师满城搜寻着齐婉婉。寻到后自然对这师徒三人千谢万谢,小小的女孩竟然拉着师父的手,郑重说道:“为了报答你,我以后长大了会去找你拜师的。”又非要师父答应。
转眼七八年过去后,鹿山来了个穿红色衣裙的小姑娘,也不知怎么找来的,更不知是怎么说服师父的,便成了宁飞宇他们的小师妹。师父因觉得小师妹姑娘家打打杀杀也不太雅观,看她在家也习得几式防身的剑法,便着重教她使暗器。小师妹天资聪颖,一手梅花镖练成了绝活,反倒是几个师兄怎么也比不上。
林绍一想到小师妹的趣事,嘴角不自觉弯了几分,随口感叹了一句:“这小丫头啊。”
随后思绪又绕回早上将枕头当做叶筠揽入怀中的绮梦,顿时觉得唇干舌燥,端起那碗药汁咕咚咕咚就喝了下去,被苦得眉头紧锁,才将那份燥热压下。心里却忍不住犯嘀咕,觉得自己最近真的是有点不对劲,怎么老是梦见叶筠,又不是见不着。
而房间里看似在读书的叶筠,间歇着抬眼看林绍,在看到林绍嘴角温柔的笑,和那声叹息,顿时觉得如坐冰窟。
“叶小公子,今天不赶路么?”放下碗筷的林绍懒懒问叶筠。
叶筠的魂已经不知道跑哪去了,听到他的问话,才回过神来,答道:“你受伤了,母亲说歇息一天,也不耽搁路程。”
林绍见他心不在焉,答得勉强,先前看起来又是一肚子怒火。正要想法设法,逗他开心,免得憋坏了时。
“你为什么要骗我们说,是丢了盘缠的读书人?”叶筠此时已经收敛了心神,想起了自己今日的主要任务。
敢情是为了这事生气啊,林绍一时也想不出开解的话语,只好诚实答道:“起先只是想暗中保护你们,没想到天气太热,跟在马车后跑实在是受不了。又怕说了你们不信,才扯了个谎。师父只告诉我,你父亲是他的恩人,为了报恩才让我护送你们平安归乡。其他的我真没有骗你。”
说完又看了一眼叶筠,为了表示自己确实是说真的,还重重点了两下头,以示真诚。
叶筠看到他这模样,好似他不信,林绍就要蒙受天大的冤屈,只好说道:“就算你说出你师父是谁,我未必能知道真假。父亲一生帮过无数人,却从未在我们面前说过半分。”
“那你到底相不相信我?”林绍有些着急地问道。
叶筠看着眼前这张棱角分明的脸,眼神热切,他心里叹了一口气,就算林绍说谎话,他也愿意一头栽进去,深信不疑。
“我信。”叶筠轻轻吐出两个字。
“也不知道你们到底是惹上了谁,阴魂不散地跟着,赶都赶不走。”林绍走到叶筠案前,随手翻着他的书。
叶筠想了想,既然不是普通的山匪尾随,怕是那个张大人没有善罢甘休。
又想起那日灵堂前,张大人那不安分地眼神和暗示性的话语,以及街头巷尾的谣言里,从他府中送出来的清秀小厮,没有一个不是伤痕累累。想着如今叶家已是比普通乡绅富足不了多少的人家,没有任何庇护,不禁悲从中来。
林绍因心里存着一丝不自在,都不敢看叶筠,自然也没有发现不妥,但是怕他担心,仍然补上了几句:“不过你放心,我大师兄和小师妹都会暗中跟着我们,能确保你们能安全返乡。”
一本书卷里夹着半张纸,是叶筠的笔迹,工整清秀的小楷写着“惜分长怕君先去,直待醉时休。今宵眼底,明朝心上,后日眉头。”
林绍虽然念书偷懒,却也识的字,见这几句话,愁绪缠绵,想也是叶筠写给心上女子的话。
一时两人都静默不语。
☆、第七章
马车不停地向前走着,白天走,晚上休息。白天,叶筠在马车上冷着脸捧着一本书,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严肃模样,让林绍也不敢打扰。而夜里,林绍又去找师兄喝酒,喝得微醺,找个长凳就能凑合过一夜。平平安安走了三日,抵达举人村时,两人也没说上几句话。
离了故居再返乡的,大多都是奴仆成群,带着万贯家财。叶家两辆朴素的黑蓬马车就装了所有的家当,但毕竟曾是村中大户,在族里声望并不低,也引来不少乡邻围观。
林绍趁着叶筠吩咐仆从安放行李,打扫房间,自己在举人村转了一圈,观察地形。
举人村四面环着巍峨高山,山脚下流淌着一条白河,住着大约百户人家,有着阡陌交通,鸡犬相闻的古意。整个村庄分为上白河和下白河两段,叶家的屋宅在上白河段,屋前有一片石榴林,二进的院子,清清幽幽。
忙忙碌碌到了黄昏,叶夫人吩咐办桌酒菜,给林绍道谢。因为叶筠解释了林绍随行的原因,叶夫人早已对他放下疑心,且觉得叶家人丁稀少,独子叶筠文文弱弱尚不能自保,与一些正直的江湖人来往,也不算坏事。
酒桌上问了林绍的家事,林绍七七八八只说了,自己父母去世得早,自小被师父带在身边教导,随后又提出了辞行。
叶夫人倒是有点诧异:“林公子跟着我们奔波了几日,本想安顿好后,好好尽地主之谊,怎么这么着急走?”
林绍道谢,才说自己收到师父来信,有急事必须去趟西京。又说,自己的师兄这两日会暗中照看叶家,确定平安无虞后才会离去。
叶夫人自是感激不尽,又遣小丫头拿了个装银钱的小荷包,给林绍做盘缠。因身体不适,叶夫人吃了几口菜便离了席,嘱咐叶筠陪林绍多吃点。
叶筠这几日本来就堵了一口气,情绪不高,又听到林绍说要离开,闷了一肚子话没办法说出口,只是一杯接一杯把酒往肚子里灌。
林绍见他已有八分醉意,忙拦住他的酒杯。
叶筠看着那双指骨分明的手,从他眼前晃过,捏走小小的酒杯,也不说话,起身就要回房,大概是喝急了,一站起来便觉得头晕目眩,眼前一黑,就往前栽去。
一双手迅速将他捞起,鼻尖猛地撞到一个坚实的胸膛,只觉得一股酸疼从鼻尖扩散开,整个面部麻成一片,几欲落泪,叶筠抬手虚虚盖住鼻子。
笑声从头顶穿来,胸膛微微震荡。叶筠这才意识到自己整个人都在林绍怀里,挣扎着想要走开,可惜脚步虚浮,挪不开半步。
“很疼?给我看看?”林绍双手扶住他的肩,将他推开半步,低下头想要看清楚。
叶筠死死捂住鼻子,一声不吭,像一只被欺负了的小动物,用毛茸茸无辜的眼神与他对视。
“别捂那么紧,嗯?给我看看,有没有撞伤?”林绍看着他那副模样,只好哄道。
得到的回应仍然是摇头。林绍无可奈何一笑,长臂环住他的肩,推着他往前走,还逗着他:“叶小公子啊,你不给我看,鼻子撞坏了,以后被喜欢的姑娘嫌弃,我可不管,哈哈。”
叶筠只觉得鼻尖的涩意更重了,喜欢的姑娘?喜欢的可不是姑娘。但是这话又怎么能说出口呢?
感情的事,微妙处就在那一瞬之间,一点火星就能烧出燎原的气势。
他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也不知道是为何,开始在意起眼前的这个人。是因为这人有好看的眉眼,还是因为这人直爽坦荡,抑或是因为这人救过他的命。甚至自己对他有了期待,有了渴望,期待和渴望他的眼神,他的关怀,和他的调笑。
这人就在他的身旁,手臂微微用力稳住自己的肩,半个身子撑在自己的后背处,不知道有没有听见自己一声响过一声的心跳。
要告诉他么?能告诉他么?
通往房间的路并不长,林绍将他扶到床上,盖好被子,正准备离开。叶筠的手从被子里钻出来,拽住他的衣角。
为什么要走那么急,不是说要在这儿多住几日么?是不喜欢这儿么?还是因为这几日冷落了你?我还有好多话没告诉你,你还会回来吗?你这次走会带着你的小师妹么?你护送我们回来,我还没来得及感谢你。
明明是有千般不舍万般留恋,然而叶筠吐出那句,却是最最不带感情的。
“路上小心。”叶筠的声音小小。
林绍想将自己的衣角从叶筠指尖解救出来,捏捏他的手指,说:“举人村人杰地灵,怎么可能不喜欢呢。因为师父催得急,所以不能在这久留。”
“明天什么时候走呢?”叶筠呐呐道,却固执不肯松手,衣角在他的手心,被攥出一道一道的褶皱。
林绍见小孩儿一样的做法,小孩儿一样的问法,只当这人醉得厉害,又有点可爱,于是耐心地回答:“有点急,连夜就走。”
叶筠喝酒上脸,整张白皙的脸都染上红,眼睛湿湿润润更是带点红。听了这句,再也忍不住,嘴角顿时往下垂,可怜巴巴的模样。
林绍勾起手指从他脸侧划过,又摸摸他的额头,安抚道:“我师兄还会在这呢,那些人追来也不怕。”
酒壮怂人胆,叶筠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趁林绍不备,伸手将他一拉,翻身压住。两人隔得太近,叶筠凝视着身下的林绍,用眼神秒回身下人脸的轮廓,眼神有迷恋有迷惘还带着点痛苦。
“林绍,你知不知道把我害苦了......”说完一头歪在旁边的枕头上。
林绍因怕伤着叶筠,被压倒床上也不敢有大的动作,默默听他说完这句没头没尾的话。
叶筠软绵绵趴在他身上,林绍的一只手扶在他肩上,一只手放在他的肩胛骨处。
林绍这时突然觉得自己喝下的酒,在体内烧了起来,烧得他手心冒出一层薄汗。叶筠的呼吸拂过他的脸,弄得脸颊痒痒的,林绍忍不住侧过头去,将唇贴住叶筠的嘴角。
刀剑相击冷冷的声音,在黑夜里尤其明显。林绍一愣,赶紧将叶筠安置好,关好门窗飞身上了屋顶。
月色并不清朗,几片乌云像黑面纱,赶着去兜住那一点余辉。
宁师兄拿着长剑,全然不见平时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看到林绍后,示意他不要掉以轻心。他们的对面站着三个蒙面大汉,中间那个个子略低的汉子,左臂开了一道口子,显然是刚刚被宁师兄所伤。
宁飞宇厉声问道:“哪来的狂妄之徒,竟敢夜闯民宅?”
那边略有些忌惮他,见他武艺高超不知道哪门哪派,试探着回道:“我们奉命办事,自然是来取该取的东西。你们是叶家请来保命的?罢官削职的家眷,给不了你们几两银子,我劝你们还是少趟这趟浑水。”
林绍将软剑抽出,漫不经心说道:“我们拿了叶家的银子,临阵脱逃,以后还怎么在江湖上立足。别说你们要来拿不该拿的东西,就是叶家屋前的一片叶子,你们也休想带走。”
刚才喊话那汉子顿时气结,一时竟说不出反驳的话语。
最左那汉子冷哼一声:“就怕你们以后没命在江湖上立足了。”
说完那三人提剑,携带着夜风围住林绍和宁飞宇,一阵刀光剑影。
而此时,叶家的书房里,一个瘦小的黑影,借着不甚明朗的月光,在一堆书卷中乱翻着。
“这么晚了,在找什么呢?不点灯能找得着么?”娇娇柔柔的声音响起,而后亮起昏黄的烛光。
那黑影穿着叶家仆从的衣服,战战兢兢转过身来,双手举高,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嘴里求饶道:“饶命,饶命......”
齐婉婉绕着那跪倒的人走了一圈,笑眯眯问道:“找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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