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前,她以二十六岁高龄被老妈逼着去相亲,心里十分不乐意,就打扮得邋里邋遢,结果相亲对象是个十分英俊的帅小伙,一相就中了。
当然不是她胡佳丽很迷人,而是此男人眼瞎,第一次相亲就说了自己对女方的条件:“孝顺,不败家。”
这个男人是上天下地打着灯笼都难找的稀罕人,胡佳丽觉得自己耗尽了八辈子的福气。
这男人是跑运输的,十好几米的载重大卡,南北方的时令水果来回倒腾,每次上她家去看她,就用天南地北的水果给她家里屯货。
二老本来不看好这个男人,十分老古董地认为漂亮的男人都靠不住,但自从家里吃水果再没受过委屈以后,二老吃人嘴短,也就渐渐对这个小伙子改了观。
眼下,两人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但是……胡佳丽心里十分不是滋味,一会儿恨不得九块钱办个结婚证,裸婚拉倒,一会儿又恨不得立马红本变绿本,离她未婚夫远远的,总之是又爱又恨,感情十分复杂。
怎么说呢?
她未婚夫是个十分“无聊”的人,并不是说他说的话或者做的事无聊,而是这人看不懂女人的秋波——
他俩在一起一年了,她未婚夫连她一根手指头都没碰过,也很少对她没规没矩,顶多牵个小手亲个小嘴,在男女方面本分得像个地方学塾的老夫子,十分不懂情调。
她未婚夫十分会说漂亮话,什么“洗干净床上等着”之类的话简直信口拈来,油腔滑调得堪称花花公子中的翘楚,但他嘴里说得再下流,一次也没见他实践过。她未婚夫并不是个光会说花言巧语的绣花枕头,他对她很好,无微不至,虽然记不得她的姨妈日期,但无论何时何地都会时刻惦记着她倒是真的,这一点,从她房间里堆着的那些出产地不同的小礼物就能看出来。
最大的问题是,胡佳丽觉得这个男人并不是爱她,而是让着她,这个结论,来自女人的第六感。
“你别过来,你过来我就跳下去。”
楼梯口就站着她那捡来的便宜男人,他手里抓着一件毛呢大衣,下意识地皱了皱眉,试图悄悄摸过去,甜言蜜语张口就来:“行,你等我啊媳妇儿,咱俩一起跳,我也好下去给你垫个脚……哎哟亲爱的,你今儿怎么又穿一双高跟鞋,下去非得把我脑袋踢破不可,要不咱换个平底鞋再上来?”
“我没胡闹!我是说认真的!”
女人拔高嗓门,脚尖已经探出了楼头,年岁已久的公寓楼上碎石断瓦开始有脱落迹象,她的身子也趔趄了一下,伴随一小声惊呼。
男人猛地跨了一大步,眼疾手快地抓住她手腕把她拉了下来,心有余悸地舒了口气,劫后余生道:“对对对,你可认真了,”他把大衣披她身上,又侧过身挡在风口,从兜里掏出一把钱交给她,迷死人不偿命地笑,“媳妇儿,今儿跑车赚的,四千多,全数上交,一分没留……哦对了,还有一人儿把手机落我车上了,给你留着玩儿?”
胡佳丽一半气都给他这副爱占便宜的小市民模样弄没了,合着她找了个什么人呐,不懂什么叫拾金不昧,还做出一脸得意的表情来她这儿邀功请赏的。
“等过完了年,我就不出去了,北城那儿年底要起一个新的水果批发市场,我打算在那儿盘一个门店,过几天去签合同,老板娘有何指示?”
胡佳丽自然不打算真跳,只是被这个男人宠得有些蹬鼻子上脸不知道姓什么叫什么,这会儿紧紧地搂着他腰,闷闷地问:“汇报完了?接下来呢?”
“接下来张罗结婚呗,等我签完了合同,咱俩去看看楼盘,买不起全套,首付我还掏不起么?再接下来要个孩子,伺候孩子上学,再再接下来,孩子大了一成家,咱俩给孩子看孙子,然后孙子也成了家,我就找个深山老林,买个小房子去养老,养个鸭鸭狗狗什么的畜生,然后你先死我再死,我抱着你往自己身上浇一桶汽油,咱俩这辈子就交代了,也不用子孙给披麻戴孝什么的。”
胡佳丽破涕为笑:“接下来呢?”
男人故意做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装腔作势又富有感情地朗诵道:“让我们,相约下、辈、子!”
胡佳丽起初听得心里十分舒坦,但越听越苦涩,幽幽地叹口气:“从你嘴里听句实话怎么就这么难呢?”她踮起脚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句悄悄话,双手往下滑,搭在了他的西裤皮带上,同时一抬眼,极赋挑衅意味地看进了他的眼睛里。
“你确定要在婚前?万一我是个渣男,对你始乱终弃,你不怕?”
胡佳丽:“那我就勉为其难做个渣女,冤魂索命一样天涯海角地缠着你呗。”
开好了房间,也洗完了澡,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不发生点儿什么不可描述的事都对不起天时地利人和。
结果那男人十分长本事,变戏法似的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一副扑克牌,裹好浴巾在沙发上坐下,招呼她来——
打扑克。
胡佳丽:“……”
打你妹!
她一瞬间有些委屈,湿着头发走到沙发前,喊了一声:“邵一乾,你抬头看我!”
然后闭上眼睛,义无反顾地拉开了浴衣的系腰带子。浴衣从肩头一滑而下,落在地上,还没干的发尾披在脊背上,湿湿凉凉的,胡佳丽觉得自己在等待一个审判,就是今夜。
墙上的时钟响了约摸三十下,她却觉得几乎有半个世纪那么长,然后另外一个呼吸细不可察地撒在她的脸上,她的心跳已经到了嗓子眼,脸上开始发烫,心里给自己鼓劲:“干得漂亮胡佳丽,就要这么逼他。”
那个呼吸在她的脸上不做过多停留,几秒钟的功夫,掉在地上的浴衣又被人披了回来,遮得严严实实的,有人给她系上了腰带。
“别这样。”
胡佳丽的泪堤瞬间就崩了,不自觉地咬着嘴唇,心里恨得想杀人,他怎么能这样?
一双手拉着她走向卫生间,那人用吹风机给她吹头发。
她睁开眼睛,看见他在镜子里沉静无波的侧脸,突然哭出声来,哽咽道:“你……”
邵一乾一口截住她的话,轻声道:“我们还没领证呢。”
胡佳丽崩溃地抓着他的领子,哭成了个泪人:“明天去领证,我什么都不要,车和房我都不要,我不在乎。”
邵一乾一本正经地哄她:“我在乎啊,你就嫁这么一次,不风光一把,对得起你爸妈养你那么多年么?以后就算能给你补上,你也不能永远二十六,我也不能永远二十七不是?”
胡佳丽胡乱地摇头:“不,这不是重点。”
邵一乾明知故问地继续哄,四两拨千斤地说:“谈婚论嫁不是重点,什么才是重点?哎你别乱动,头发都搅吹风机里去了。”
胡佳丽选择沉默,一言不发地等他吹完了头发,说:“分手吧。”
邵一乾一看哄不成了,嬉皮笑脸地开始耍无赖:“不分,分了我怎么办?”他又装模作样地捂着自己肚子,十分怨妇地瞪了她一眼,“你走了,孩子怎么办?”
胡佳丽:“我要的是爱情,可你要的是老婆。”
邵一乾闻言,翘起的嘴角一点一点落下来,向后一靠,捏捏眉心,哭笑不得地道:“姑奶奶,咱能不提这一茬么?佳丽,这都要跟我姓邵了,怎么还这么……”
“幼稚”俩字他没说出口,但看她的表情,她都猜得到。
他在高速上堵了一天,一回来还没歇口气儿,就被胡佳丽一个电话打来到了天台上。
胡佳丽是他第一个相亲对象,不漂亮,但是不恶心人,不喜欢,但也不讨厌,没有钱,但不败家,三个基本条件都符合,过关。有那么点儿小脾气小性子,做什么事都有些虎头蛇尾的小毛病,跟他那刚考上大学的妹妹特别像。
“我想那天见你的即使不是胡佳丽,而是什么别的孙佳丽、张佳丽、李佳丽,你也都会一口答应的是吗?你只是觉得自己到了该有个老婆的地步,而并不是需要谈一场恋爱,我们并不是一见钟情,而是我对你一见倾心,你对我万般包容……”
邵一乾眨眨眼睛,笑着说:“我很多年的血泪史告诉我,人不能活得太明白,偶尔犯个小迷糊也没什么不可以。恩怨不能分得太清,爱恨不能分得太清,世上本没有那么泾渭分明的事,许多烦恼也都是庸人自扰。所以我们不要那么较真,好好的行吗?”
他用了很多年,才想明白自己败在哪里,败在一个字上——烈。
他太烈了,对是对,错是错,该与不该的界限划分得太明显,非黑即白的思维统治了他许多年,到靠邵奔在运输队里的人脉与好口碑谋了个运输司机的差事后,才明白原来人这一辈子,总是充满了无限的可能与旁逸斜出的“歪门邪道”,没有人能沿着一条路一成不变地走,前进的路上会有无数次“微调”的过程,那些“微调”会让赶路的人发生改变,也会让那些前进的路途改变。
他花了很多年,学着与自己抗争,学着变得不那么泾渭分明,也学着去接纳一些带着瑕疵的美丽。
他学着不轻易为一些人和事下定论,他学着不与自己较劲。
胡佳丽依旧摇头,退开两步,滑身坐在地板上,也拉着他的手叫他坐下来,两人面对面,窝在狭小的浴室里王八对绿豆,瞪了一会儿,邵一乾给乐了,胡噜一把她的头发,说:“我记得你明天是全天班,得站一天,早点睡吧。”
胡佳丽最后抓着他的手,十分认真地说:“我们做个朋友吧,女人对于一个男人对她爱与不爱,直觉很准的。”
他在楼道里给刘季文打了个电话,说:“真是太叫人伤心了,收不回你的份子钱,我心不甘。”
刘季文闻弦琴知雅意,说:“这就分了?”
邵一乾抽抽鼻子:“你吃的盐多,你给我分析分析,我现在很郁闷,上天作证我一点都不渣,工资上交,大小节日从不忘,准姑爷上门从不空手,也从不动手动脚,卡里钱够她花,马上要做有房有车一族,赶明儿签了合同就要当个小老板,人模样也还凑合,为什么你前弟妹她不要我。”
刘季文就问了他一句话:“她和你分手了,你伤心吗?”
邵一乾一愣,没吭声,心里知道真相,那就是他并没有很伤心,只是觉得接下来有两条路可走,要么把她追回来,要么找个媳妇儿预备役。
刘季文“哈哈”幸灾乐祸地笑,骂了一声“该”,这才说:“你活得太规矩了,知道什么意思吗?就好像是提前把问题和答案都规定在一张纸上,然后分毫不差地按照这张纸来办事。没钱就去挣,没有出路就去拼,这没错。但你有必要非得需要结婚才谈对象吗?哨子,你听哥一句劝,咱是什么?是人,不是个机器,不是什么事情都得一加一得二那样来……你他妈长得不是人脑吧?哥求求你了,既然活着,别那么死板行不行?”
邵一乾:“拉倒吧,你也知道我是个什么德行,我一胡闹起来,连我自己都怕,规规矩矩的招你惹你了?你跟嫂子带声好,叫她帮我找个别那么事儿的姑娘。”
刘季文:“那你就打一辈子光棍吧……要实在不行,去求求你小……”
“打住!你再说我跟你翻脸啊。”
“……找你小叔去吧。翻,现在就翻,能不能换个梗,你都跟我翻了十好几回脸了,嘿,您老那脸皮可真经得起翻。”
邵一乾毫不留情地扔了电话,说翻脸就真翻了脸,心说这日子没法过了,媳妇儿上赶着要你上,哥们儿上赶着揭你短。
得,今儿是赔了媳妇儿,又搭一哥们儿,走背字。
刘季文的短信又不依不饶地过来了,婆婆妈妈得一大片:“过去的就过去了,如今你都二十七了,还有多少时候能够你胡来?我现在借你十个胆子,我求你再胡来一次,给自己一个机会,也给别人一个机会,出了事……我相信你能兜住。”
“生活不是公式!”
第63章 该与不该
北城郊外大型商贸市场是市政新进的一个发展项目,业内人士对这个项目的评价九褒一贬,但往来扎根的商家却是堪称趋之若鹜,因为这个项目若是启动成功,将在中州市内打造第二个往来商贸中心,不是第一流,但一定是第一规模。
邵一乾早年走南闯北地跑厌了,十分想就此定下来,于是他在市政启动这个项目之初就盯上了这片地方,亲眼看着这个地方由一片荒原变成而今的高楼林立。
第二天,他到附近的商店里买了一身差不多的正装,开着自己那辆二手沃尔沃到约定好的地方去签合同,路过胡佳丽所在的珠宝专柜时,看了眼手机,略一琢磨,觉得感动天感动地感动全人类的大好机会就在眼前,于是马上停了车,到门口买了一份儿午餐去专柜上给胡佳丽送饭。
他经常来,所以胡佳丽专柜上的同事都认识。
“媳妇儿,吃没吃?”
胡佳丽抬头看他一眼,顿时后老悔了——
分什么手!不分!
“你怎么来了?”
“专程来送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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