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襄王的旧部?亏他说得出口!谁不知道,老襄王的旧部下,是和倒卖军粮、大发横财的五王刘钰一路货色!若非老襄王死在了事发之前,再加上时隔多年、往事无人再提,这小襄王能不能保住他老子的爵位还是两说,由得着这肥货在此撒野!
还有什么“在南边找了个事儿做”?大约就是当年海路偷运的余孽!老主子死了,才滞留南边的吧?那地方鱼龙混杂,之前又是纪国地盘,因此难以约束、管教,让这襄王党余孽混的风生水起,倒也不是不可能。
得再找个机会,把南边重新整治一番才是。
此次水灾刚过,百废俱兴,或许是个机会。刘璞暗暗思忖。可惜现下可用之人不多,难成大事,大约又要错失良机。
小襄王看皇帝默然不语,仗着自己是刘璞的兄辈,居然敢大着胆子、伸手在皇帝的脸前晃了一下。他见刘璞不耐地看向自己,急忙腆着脸求告道:“陛下,我此番前来,却有事相求,说是求您,也算是替陛下分忧。那个救我的,鲁光,您还记得么?他有个名唤冯叔行的干儿子,这是个有本事的人,年纪合适人又稳重、在南边实在屈才,不如给他在京中安排个官职罢。”
“哦?怎么个有本事法儿?”刘璞微微哂笑,语气不屑。
那种玩意儿能有什么本事?!
“这就说来话长。多年前王家军作乱时,他还跟着陆骄之大将军来京救过驾呢。您也别觉得他没家世,他是北境冯家军的远亲,真是名门之后。”
北境冯家军的远亲?还不知人家冯氏肯不肯认他!
“我觉着啊,也不用太高的官职,要不外人说您偏袒。就先从禁卫军干起?他武功还是极不错的,先做个小统领,以后再给他升官。怎样?”
“不怎么样,”刘璞凉凉一笑,伸手扯了两颗天青色的青玉珠,捻着在手心中转了几圈。待小襄王还准备聒噪,两颗青玉珠即刻间出手,划出一道青影来,恰恰好卡过襄王的左膝两侧、钉入他身后的朱漆高柱。
镶在肥脸上的两颗豆眼,呆滞滞地往腿下一看,只见两膝旁边的布料恰恰被打穿,露出白花花的肉来。再抬头去看皇帝,一时没忍住,两腿间涌出一股炙烫的热流。
“找摄政王的重任,就留给小襄王您了。还有,既然那位冯叔行这样有本事,那要他助你就好,吾不必再给你加派人手。”皇帝笑意盈盈地站起来,略带嫌恶地瞟了眼对面湿了的裤子,一抬眼依然笑地客气,“若不稀罕你这两条腿,那尽管卖官给鲁光、还他救你的恩情罢。”
他皇帝不说,不代表他不知道小襄王卖官卖爵的勾当!
刘璞轻提衣衫下摆,再不看小襄王一眼,提步跨过了门槛。身后的周铮追上来,轻声附耳道:“陛下,人接回来了。”
三天前那一晚,翻窗进来的正是影卫朱七。
他负了伤,凭着轻功精绝,提着一口气方避开宫中巡视的小将,只为先回宫给皇帝报个信儿,也是为了保住滞留城外的阔目也的性命。
自决堤之后,他就在资水沿岸来回寻找,几天几夜不敢合眼。资水汹涌,哪有那么容易就捞着落水的摄政王刘正?也是撞了大运气,他沿岸往下流走时,居然让他偶遇了趴在浮木之上、漂至岸边的阔目也!
彼时阔目也孤身一人,正被七八个不知来路的游侠围攻。朱七替他解去此围、应付了一干前来追杀之徒,又一同在下游找了许多天,依然没找到摄政王的下落。
摄政王没找到,刺客可是如影相随。
朱七与阔目也都负了许多伤,只能先踏上回京的归程。到得城内,朱七本欲先观察动静、再提进宫城一事,但不知为何,那群刺客来的蹊跷、紧紧咬着不肯放松,他这才暂时与阔目也分道扬镳,独自摸进宫来。
“临行那日,交与你的玉佩呢?”刘璞诧异。
他派遣朱七离京时,曾给了他一方木匣,匣中正是半块刘氏玉佩。朱七影卫的身份极为特殊,即便在景仁宫中都少有见过他面容之人,禁卫军当然也全然不知他的存在。正是为了防止禁卫军不认得朱七、阻挠他行事,才特意把玉佩给他,为他开路。
可惜,这枚玉佩在他落水时不幸遗失了。
刘璞脑中梳理着这堆乱七八糟的前因后果,盼着能在阔目也口中问出什么,疾步踏入了长乐宫偏殿,环顾了一周,却没见到那异族壮汉的影子。
偏殿里只坐着两人。
一人端坐拘束如同雕像,一人睁着空茫茫的大眼、连一丝生气也无。
正当三人大眼瞪小眼之时,挂在屋梁上养伤的朱七跳下来,落至皇帝面前,轻声解释道:“禀陛下,昨夜阔目也被刺客发现,慌不择路之下,躲入了这位先生的茶馆。亏得这位先生出手相助,他才逃过一劫。”
“阔目也人呢?”皇帝打量着当中那位茶馆主人,心想这般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物、难道有救人的本事?!
他两个你来我往几句,终于把事情弄了个明白:自朱七独自进宫报信后,阔目也在城中躲躲藏藏,时不时就要受刺客追杀。昨夜子时,他躲入了一家茶馆,得高人相助,才以假死的招数逃得一条性命。既然已经“死了”,他也不愿再待在京中,索性出城,回南海继续寻找刘正这傻子去。
而这间茶馆的主人,不是旁人,恰是婴谷子。跟在他身边的那位,正是穆棠。
刘璞走几步,受了这二人的礼,落座在榻上。他抿一口清茶,不看婴谷子、也不看穆棠,只懒洋洋笑问周铮道:“你老了,所以也糊涂了?既然阔目也不愿回来,那就让他到南海捞人去好了,把这两人带回来是什么意思?嫌宫里白吃饭的人少么?”
众人皆是一默。
婴谷子踌躇半响,从衣襟中捧出一方叠好的麻纸,双手向皇帝呈递过来。
纸上是阔目也的手书。如他所言,汉文写的的确不怎么样,语句也多有不通之处。但字虽然写的糟糕,意思表达的却明显:一,他躲藏于茶馆之时,拜那些个刺客所赐,茶馆的三层小楼几乎被拆了个干净。这两人为救他,弄的自己无处栖身,实在可怜;二,这二人中,那位叫穆棠的年轻人,与阔目也自己颇有些纠葛,有些同生共死的恩怨。如今此人身有隐疾,只望陛下能救他一命。
“嗤,”刘璞慢慢将那张薄纸叠回原样,扔在案几之上,“他阔目也受的恩,也得他自己来报。我又不欠他,凭什么替他收留你二人?”
这是实话。
的确是他刘璞把那傻子送入死途,但摄政王抚恤灾民天经地义,凭什么怪到他皇帝的头上?
“或者,有能让吾高看一眼的本事?纠缠阔目也的刺客想必极为难缠,不知是您二位中,哪位出手相助的?”
婴谷子没想到皇帝是这么个油盐不进的主,偏头看看穆棠,又忐忑地看了一眼皇帝,小声回答:“拔刀相助的是另一位朋友,我和穆棠,都不会武功。”
皇帝温和的弯一下嘴角,吩咐周铮把这两人扔出去。
“不不不!”婴谷子急忙摆手,逼到急处,慌不择言、脱口而出道:“陛下,我出身南海婴氏!您知道南海婴家么?纪国当权时,我婴家是南面的名门望族,天下一半儒生出自婴家门下……”
“纪国末年,距今已有近五十载。原先的名门,也早就败落不堪。”刘璞无奈道:“纵然婴家还在显赫之时,我要一堆儒生又有何用?难道他们能替我堵塞大堤漏口?”
“这……陛下既然知道婴家,那应该也知道我叔叔婴几道吧?他极擅长丹青,”婴谷子伸直手臂,一指殿内壁上挂着的一副画,“看,您这里也收藏着一张呢。”
画上是一位妙曼少女,立于纷纷落落的桃花树下。那女子虽背过身去,但看其身姿婀娜,也不免让人猜想她是怎样一副倾国倾城的容貌、作画之人又是怎样一腔痴恋之心。
画卷左角下,是一方手绘的大印,印上,用阳文绘着四个字:东篱山人。
第22章 锦墨
东篱山人。
这幅画挂在这儿的时间不短了。就连一向心细如发的周铮,都想不出是自何时起挂上的。他绞尽脑汁回想了片刻,终于还是转开了眼,心道:世间绝妙丹青手不知有多少,这小子仗着一个擅长绘画的叔叔、就想留在宫中?简直痴心妄想罢?
婴谷子大约也想到这一层,呐呐地要缩回手去,形容尴尬。
只有皇帝盯着他那根要蜷起、缩回的食指,目光炯炯地吓人。突然间,他站起来、往婴谷子那面俯身过去,沉声问道:“你叔叔,是东篱山人?!”
这一问的语气,不止把婴谷子吓了一跳,连周铮都是一哆嗦。在场的唯有穆棠,悠悠地抬头看了眼二人,又慢腾腾地低下了头去。
“是,”婴谷子瞪圆了眼睛,居然都有些结巴,“我有一张他许多年前作的画,落款就是这个。他的画存世极少,像您这幅绘印完整的,到南方可以卖许多钱。”
说着,他转身着手解开包裹,拿出半幅卷轴来。这卷轴本有一人多高,被昨晚那些个刺客放的火一烧,只剩下了半幅在。
众人看着他缓缓卷开卷轴,陡然间都有些失望:剩下的半幅,居然是上面的一半。至于落款的印章,大约早就被烧的灰也不见。
刘璞思忖片刻,还是将那半幅卷轴拿过来,细细打量。
这是一幅山水图卷,青山如黛,山中有一古寺,古寺上架着一间钟楼,钟楼后,则是一方如洗的碧空,透出缕缕悠闲静雅之思来。此画笔触之细腻,几乎能让人隔着画就听到钟声荡漾。
不同画师作画,笔法皆有所不同。这两幅,虽所绘之景各异,但以自己还算不错的鉴赏眼力看来,细腻之处都异曲同工,可见确实是一人所绘。
“你叔叔,也就是东篱山人,他练过武么?”刘璞将这幅画卷起来、握在手中,丝毫没有要还回去的意思。“你去把他请来。”
“不清楚。”婴几道想了想小叔那副骨瘦如柴、比自己还弱不禁风的身板,有些奇怪皇帝为何会这么问,“自从他离开朝都、一路往西而去,我已有近五六年没见他老人家踪影。一时间要找他来宫中,恐怕难办。”
“你找他来,我当然是要给你报酬的。”刘璞看向一旁默然无语的穆棠,了然笑道,“救人性命这种事,求到我这里来,想必是没有了旁的办法。不如就拿东篱山人本尊,来换他的小命。婴先生放心,我只是求教东篱山人几个问题,绝无伤害之意。”
只怕他想伤害,也动不了人家半根手指头吧?
“好……吧。”婴谷子也看一眼身旁的穆棠,即刻再补充道:“他的命需要南海蛇蜕来吊着。若您肯救他、年年供我们几张蛇蜕,我却找不回小叔,您就吃亏了。”
他身上君子气极浓,非要把事情说的明明白白,也不肯占旁人的便宜。
“无碍。”刘璞笑的可亲,语气却冰冷,“大不了我赔上几张蛇蜕,然后亲手剐了他。婴先生看怎么样?”
正值二人“洽谈正欢”,一位彩衣宫人急惶惶地在帘后露了个头。周铮忙出去查看,片刻后回来,脸上神情古怪,只低声对皇帝说了几句话。皇帝神色微变,方才咄咄逼人之势略微的地有些颓败,过了半响,才意料之中地轻声道:“朱七,一路护他周全。”
头顶传来一声模糊的“是”,便闪身而去,唯余一道残影。
与此同时,檀二公子纵马飞驰出宫门,一路往檀府奔去。
因为他与皇帝的关系、以及他母亲的原因,檀燕归平常很少住在檀府。再者他父亲檀云又不是个喜好热闹之人,甚至连喝酒的朋友都少有,因此檀府一向都极安静、有时甚至可以说萧条。
今日却围满了里三层、外三层看热闹的闲人们,十分之嘈杂。
檀燕归扑下马,纵身挤过人群。他绝非身材娇弱之人,却依然被人群挤得前仰后跌。待他踉踉跄跄,全身衣裳皱巴着扒开众人时,只觉得浑身都被烈马踏了一遍。
“来了!”
“嗯,那就是檀府的小公子?”
“是啊,就是他。”
“这么一看,确实不像檀府的老主人啊!”
“难不成是真的?”
“我看像。”
“……”
明明是窃窃私语,听在檀燕归耳中,却好像是有人对着他的耳朵、大声吼出来似的。
檀府重重院墙中,当街站着一个身形消瘦的女人。她年纪已经不小,容貌却显出一种不合时宜的妍丽来,那种骨子里的风姿,一向比脸上的风霜印记更容易留存。这是个美人儿,即便此刻她脸上无一丝粉黛妆点、即便她衣衫上无华贵繁复的纹饰。
她便是檀燕归的母亲,檀府唯一的夫人。
也曾是二十年前,声动京城的名妓——锦墨。
檀府的这位夫人,一向深居浅出,世人只道是哪个名门世家的闺秀,今日听这位冯叔行统领说,才知道檀夫人居然还有份不凡的来历。对市井凡夫而言,再没什么比世家八卦更好听。
庭院之中,立于一众兵将之间的,可不就是小襄王带回来的冯叔行么!
此人相貌最是错认不得,从左额角而起、至右下颌止,他脸上挂着一条深褐的长疤,配着满脸凶相,更是极为狰狞。当真无愧于他“冯霸王”的诨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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