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备离去的苏斐皱皱眉,转而又释然笑道:“小少爷,你真该仔细琢磨程弓的话,对自己的判断不要过于自信。” 苏斐从二楼的楼梯走下,正碰上刚到家一身湿透的韩仪:“你来干什么?” 对于男人警惕的质问,苏斐回了个甜美笑容:“只是来道别。” “你有地方去了?”韩仪有些意外。 “对,他来接我,马上就会结婚,再也不分开。”面孔酡红,眼睛里迷醉着倾慕爱恋。 当时是意外发现苏斐呕吐而知道她怀孕,想到父亲的古板严苛一定不会允许她继续留下去。但苏斐在家里帮佣多年了,不忍心看她被赶出去流离失所。避人耳目在深夜找到她,想问出孩子是谁的,苏斐却执意不说,完全没想到竟撞见程弓,吻了睡着的弟弟。 对韩仪来说那个晚上是一团乱麻,头痛欲裂,连理智完全丧失,回想起来也为当时的疯狂心惊胆战。眼睛里全是血色,拿着钢制的置酒架,狠狠抡在程弓身上,骨头碎裂声清晰如刺入耳中。 他也从没那么庆幸自己选了律师行业,比任何人都善于收拾残局,找出有利方法,一举数得。但现在也,已经,不行了。 韩仪长长舒口气,不将烦乱表露于外淡然道:“那就好,现在还不能说到底是谁吗?应该是某个来访客人吧?” “不是,他还没来过韩家”,苏斐盯着韩仪,嘴边溢出一丝森冷入骨的浅笑:“等他来时,会让你们一无所有,灰飞湮灭。” “你说什么?”,呼吸一紧,像是被勒住脖子,韩仪沉下声音,“你什么意思?我之前还想尽办法帮你,你——” “帮我?”苏斐嘲弄道,“如果只是为了帮我,大少爷你为什么要跟程弓说孩子是你的?是为了保护我,还是为了三两天的跑到程弓面前不断找他麻烦,对他动手动脚?” “你胡说什么!”韩仪极力压抑着喊声,神色却已经慌乱了。 “不好意思,是拳打脚踢,不过是用错词,大少爷你的反应未免太激动了”,苏斐拨弄着头发,“您交往过的上流女性不少于二十个,不管出身修养再好,也被挑剔不够温柔体贴,大少爷是拿谁做标准了?” 韩仪的脸色已是阴云蔽日,咬牙切齿吐字:“闭嘴!给我滚出去!” “两位娇纵的少爷”,苏斐离去的背影,传来鄙夷的嘲讽,“你们谁——也别想占有程弓,你们甚至连他是谁都不知道。” 韩仪颓然坐进沙发里,皮革冰冷质感像是穿透过衣物直抵在皮肤上,他经常有这种赤身裸体困在雪地里的颤栗感,与光环笼罩的身家地位背道而驰。 程弓这个名字,第一次是从病榻上极度虚弱的母亲口中听到,父亲苍老的面孔低垂只剩下木然点头的力气。 “这是报应,我们亏欠那个孩子”,韩夫人眼神迷离喃喃自语,“你把他接回来,你一定把他接回来,我还记得……那孩子叫程弓……” 好奇也不会去追问,只需要行规步矩的杰出和完美,父亲对身为长子的韩仪自幼就过分严厉苛刻,造就了一颗封闭冷漠,除了跳动再感受不到其他的心脏。 “他是我领养的,比你大两岁,以后你就带他一块上课。”韩老爷子脸上阴晴不定,从头到尾没正眼看过身边局促不安的少年。 “我叫程弓。”他鞠躬时,那副消瘦身材让人担心断成两截,面孔透出营养不良的蜡黄,外表毫无出色之处,只是眼神温和得像烛火,没由来让人想伸手触摸。 韩仪只冲他点下头,倨傲冷淡,长久以来的教育环境让他的表情和心境扯不上半点瓜葛,即使他想表达自己的情绪也有心无力。 比如在母亲丧礼上,再难过到心如刀割也流不出一滴眼泪,比如他疼爱弟弟韩彬到可以付出性命,却不能拨出时间陪他玩耍,再比如他对程弓的到来感到兴奋和期待,也只有在心里幻想着未来日子里有一个伙伴。 可以一起上课,私下臭骂那个古董级别的家庭教师,讨论着解决大量习题,分享他珍藏的汽车模型,也许还有对女人的看法,会成为朋友,要好的朋友,一定会。 数学课上到最后,戴酒瓶底的老头照例出了一道高难度题目,韩仪写写算算越发烦躁,歪头看见程弓一脸沉静,笔下行云流水列出题解步骤。 “韩仪,答案是多少?”老头高声问道。 韩仪起身,咬咬牙,沉声道:“还没算出来。” “程弓你呢?”这老头古板自负鲜少夸奖人,却在第二次上课就笑得像拣到宝,直说程弓天赋极高,头脑灵活,底子也不错。 “老师,我也没解出来。”程弓垂着头,声音清淡。 老头叹惋中不无得意:“这题是难了些,你们回去再做,答案是3的开方。” 韩仪偏头看过去,程弓的演算纸上最后一行,明白写着3的开方。 “明明解出来了,干什么不说?”边收拾东西边装成不经意的低声问道。 程弓温吞的笑,半晌才回答:“题太难,怕答错了还是不说的好。” 韩仪冷哼了声,当他没脑子?每次都这样,怕伤他自尊心吗?如果是用这种手段刻意讨好他,那还真是——用对了地方。 “喂,你程度跟我不相上下,孤儿院教高中课程吗?”回家路上,韩仪把书包甩给好脾气的少年,沿途跳高拽头顶的树叶。 “只教识字,但图书馆里有很多捐赠的高中课本。” “你可以去看啊,那还真不错。”韩仪扬扬嘴角,听人说孤儿院里恐怖可怕,看来也不过是编造出来吓唬小孩的。 程弓眼神染了层深色,慢慢说道:“可以看书,但在那里还有别的事,我想那是些不好的事情。” “是什么?”突如其来的好奇,让韩仪顿住步子直盯住程弓。 觉察到失言的少年急忙摇头:“没事,瞎说的。” “到底是什么,你给我说!”韩仪抓住程弓胳膊用力摇晃。 阳光透过枝叶后的班驳映在那张苍白面孔上,程弓眼神左右飘忽不定。 “你不说,我就让我爸把你送回去!”韩仪受到的教育,善于发现弱点,打蛇七寸。他感觉到抓在手里的人抖了一下。 “分管财务的人,经常把我带去”,逼入死角,不得不断断续续坦露痛苦,“脱了衣服……” “脱谁的?你的还是那个人?”韩仪像个探险者,未知和神秘刺激着大脑。 程弓呼吸开始乱,恐惧在眼睛里摇摇晃晃,“我忘了。” “少胡说,哪可能忘了?接下来他做什么?快说啊。” “我只是趴着,其他的,什么都不做。” “那个人呢?肯定是男人了”,韩仪贴近眼神里透着惊诧,“他会干什么?是不是插进你里面?我知道这个,叫鸡奸,你被男人鸡奸过,真可怜。” 程弓整个人呆住,神情里透出种绝望,像是眼睁睁看着自己身体被撕得七零八落给人踩在脚下践踏。 手里握的变冷,韩仪不由松了钳制,程弓低声说了句:“我先走了。”很快将身影湮没在树木丛生的小路里。 提到后悔这个词,韩仪永远嗤之以鼻,后悔有个屁用?做过的事不可能改变。他不会承认,后悔二字,总跟他当时茫然站在路上的心情联系在一起。 那天晚上回家后知道程弓受了伤,因为要接住从树上掉下的韩彬。 再后来,韩彬哭闹着要他做玩伴,程弓跟父亲说不想再去上课,父亲很乐意顺水推舟。 这让韩仪觉得不可理喻,尤其是放学回到家,看见程弓,这个比他还大两岁的少年,手里拿着恐龙装成被弟弟打败的怪兽,他记得中午他出门是这两个人已经在玩这个,弟弟幼稚贪玩理所当然,只是程弓难道就不会厌烦?大好的时光都白白浪费掉,才华能经得住多少时间腐蚀? 混蛋! 程弓越避着他,他就越烦躁想去欺凌他,尤其看着他对韩彬千依百顺,宠溺到离谱的地步。 “你这个被男人操过的贱货。”趁没人时候,就用恶毒言语诋毁他。 只是再没见过他受伤的神情,他谦卑低着头,面色淡如水,彻底无视自己的存在,全神贯注看着韩彬,守着韩彬,就像韩彬构成他整个世界。 极力游说父亲让弟弟到外地读书,并以职业律师的雄辩慷慨陈词并获得完胜。只是说不清楚,这么做是为了保护弟弟不受男人诱惑,还是他自己在抗拒眼睁睁的事实—— 程弓喜欢韩彬,卑微的心,默不做声毫无指望但全心全意,不想后果,不计得失。 。。。。。。。。。。。。。。。。。。。。。。。。 “哥,你是醒得太早,还是这么晚还不睡?” 韩仪从手掌里抬起脸,看见一缕暗淡晨光里弟弟韩彬那张精致漂亮的面孔,他是个被保护得再周全也不过分的孩子。 手掌里有些湿润,韩仪握起拳头,若无其事冲弟弟笑道:“你有脸问我?你自己呢?年纪轻也不能糟蹋身体。” 韩彬乖巧笑道:“我下来倒杯水喝,再回去睡回笼觉。” “对了,那个,你生日那天——”韩仪尽可能让声音显得自然,“说什么公布隐瞒的事,要我跟爸爸支持谅解的,到底是什么?” 韩彬背对他倒水,眼底掠过一丝类似痛楚的神情,语气却平静如常:“收到本地金融学院的录取通知,所以不能去读老爹跟大哥的母校了。” “只是这个,有什么关系?”韩仪松懈的笑笑,为自己怀疑韩彬的想法感到歉意,接近十岁的年龄差距,在他看来弟弟永远是长不大的单纯小孩。 他没发现韩彬端着上楼的杯子里,是威士忌烈酒。 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韩彬回到窗前,额头更紧密贴上玻璃,晨光已渐渐粲然生辉,十八岁年轻的面孔却越发阴沉,像是会在瞬间苍老到死亡。 他轻轻嗤笑,嘴里低沉轻道:“程弓,你这个笨蛋,就亲了那么一次,还被人发现……” 眼睛里望着窗外那棵参天大树,粗壮枝干直通到窗前。 “我偷亲过多少次,也没让人给看见过,连你都不知道。” 从十二岁起,经常半夜拉开窗户,顺这棵树爬下去,一溜烟跑去程弓睡觉的平房,没有防备的男人从不锁门,熟睡时偶尔呓语,嘴唇亲上去,干巴巴的。 喜欢一个人的心情,从多大年纪起可以当真,能够持续延展下去? 程弓,你一句只是小孩就能把我打发掉,你很了解我,惟独漏了一点,你预料不到一个小孩能固执到什么程度。 韩彬突然向后仰头到极限,狠狠撞碎加厚的玻璃,额头血流如柱浸透了面容,碎片直划破到耳后皮肉。 疼痛让他能够呼吸,鲜红液体,在眼角渐渐被稀释浅淡了。 (6) 程弓醒在不足十平米的昏暗房间,屋子凌乱像刚被洗劫过,但床铺被褥却柔软干燥透着阳光气,角落里有个少年,正将身上湿嗒嗒的衣服漫头扯下来,踮脚扔到衣柜顶上。 从背后看这少年身材异常漂亮,身上只剩条短裤裹着紧实臀部,两条腿修长笔挺。甩甩头发,少年转身,正面看起来更诱人,轮廓线条还是肌肉色泽,难挑剔出不足之处。 “我叫花实”,少年走近床边,大咧咧伸手摸上程弓额头,“发烧,背后还开了道长口子,要不是被我捡回来你准死在路边。” “谢谢。”话里听不出感激,无喜无悲的沉寂。 “你好象是宁愿横尸街头?”花实戏谑勾起嘴角,“那个姓韩的小子让你痛不欲生了?” 程弓神色不动对上花实的眼睛,淡淡道:“没有。”他的表情,也确实不是失魂落魄的悲伤,只是一种安静,木然无觉的安静。 “这些天电视里不断报道你跟那个富家少爷的事,那小子还出面澄清他本身毫不知情”,花实啐了一口,眼眯起来透出鄙夷,“有钱人家的狗崽子,嘴里没句真话。” “你什么意思?”程弓速度慢,像是每个字都斟酌过。 “人是撒谎还是说真话,我一眼就能看穿”,花实扬扬下巴,“老子我是说谎的行家。” “你多大了?”程弓问道。 花实愣了片刻,咋了下嘴:“十九。” “果然”,程弓浮出个很浅的笑,“这个年纪的小孩都有股盲目的自信。” “你现在要把我当小孩也可以”,花实曲腿跪上床,身子罩到上方,手握住程弓脖子在喉咙上摩擦,邪邪呲牙笑道,“知道我为什么把你带回来?” 手指滑到锁骨中间,向下捻住胸前暗红颗粒,程弓刚发现自己一丝不挂,下体盖着轻薄的被单。 花实舔了下嘴唇,附到他耳边暧昧道:“我在电视上看见你——有胆子昭告天下喜欢男人,你够劲带种,碰上带种的男人,我就想尝尝味道。” 程弓略转开头,眼神木然看着花实:“我饿了,给我下碗面吃。” 花实怔住:“你说什么?” 被他压在身下的男人,像是心不在焉,又像是很认真,慢慢重复道:“我饿了,给我下碗面吃。” “你知不知道我想干什么?”花实只觉得脑门上有根筋抽了。 “知道”,程弓神色淡漠一本正经,“但我真很饿,什么都行,先给我弄点吃。” “让我先干了你。”骑在程弓身上,一脸郁闷不满,花实有种在菜市场讨价还价的错觉。 程弓平躺着一直没动过,波澜不经:“至少先去点上火,完事后就能吃。” “去你奶奶的完事!谁还有心情跟你办事?”花实骂骂咧咧从程弓身上跳下去,“吃吃吃,噎死你这个不知恩图报的混蛋东西!” 火气冲天,踢飞了地上散落的啤酒罐,却还是走进厨房把能吃的东西一锅下了,面条汤里映出花实嘟着嘴自讨没趣的滑稽表情,仍自言自语: “不好玩,真他妈的不好玩。” 一锅面盛了两大碗,整夜没吃东西花实也是饥肠空瘪,端给程弓一碗,自己也哧溜哧溜没形象的猛吃。 吃完碗一搁,翻身倒上床,也不管胳膊腿的砸在程弓身上,打着饱嗝没不多就睡得鼾声如雷。 瞥见这少年张扬跋扈的侧脸,程弓若有若无笑了下,往里挪了身子平躺望了天花板半晌,缓缓合上眼皮。 饥饿,困顿,疲惫,其实这些他都麻木到无知无觉,只不过顺从本能的吃饭睡觉。 要不是破门声像平地惊雷,也吵不醒沉醉黑暗的程弓,只是他仍面朝里躺着不动,不翻身甚至不睁眼,他不是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 声音不受阻隔传进耳朵,一个粗声粗气的男人:“你这个废物老爹又把人放跑了,这次还是笔大的,连本带利三十万,你说怎么办?” 另一个男人的声音对比鲜明,松软无力的惶恐:“这跟花实没关系,他又不是我亲生的!” “你他妈的敢不认我了?”,感觉花实翻坐起身,不善口气下藏着关切,片刻后变得冷静有担当,“父债子偿天经地义,这票债我认了,给我点时间。” “认得倒是轻巧,花少爷”,粗声男人语调里带了猥亵,“你打算多久还?怎么还?我们做做好事帮你介绍客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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