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斯然一直紧紧盯防着皇甫灏,尽管敏捷程度上比皇甫灏要差了一些,可因为拼尽全力,倒也防得滴水不漏。 整场比赛结束,三营赢了两分,但作为队长兼王牌的皇甫灏却一分未得。 汗水顺着脸颊不断往下淌,宁斯然透过被汗水模糊了的眼睛看向皇甫灏,少年和他一样汗流浃背,但是因为赢得了胜利,所以情绪特别激昂。 他的队友们将他围在中心,尽管他并不是这一场比赛的关键。 他的笑容比阳光更灿烂,直达人心,轻易地传递着快乐。 宁斯然看着这样的皇甫灏,看着他的快乐和激动,心中缓缓流过的,也是一份甘甜和喜悦。 尽管八营输了比赛,但是他们已经尽力,所以没有任何遗憾。 他作为队长没有让皇甫灏得一分,便已经是他最大的成功。 而更重要的是,自己和皇甫灏一同参与了这场游戏,他能感受到皇甫灏的快乐和兴奋,那种激烈的感情,甚至盖过了他自己的心情。 这就是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吗?会因为那个人的快乐而快乐,甚至根本不需要任何理由。 「队长,抱歉,都怪我们没防好君玉。」 身后这时传来队友的道歉声,宁斯然转头朝大家笑笑,「没有的事,我们只让三营赢了两分,已经很成功了。」 「是啊,还以为今日会输得很惨呢,多亏队长守住了皇甫灏。」 「反正小都统说只要能进决赛就请我们吃烤肉,我们没什么好抱怨的啦。」 几个开朗的队友这话一出,大家顿时都不纠结输了比赛的事,嘻嘻哈哈笑成了一团。 快散场时,皇甫灏叫住了宁斯然。 「斯然,那夜在城楼下,我很抱……」 「不要向我道歉。」 宁斯然很快地打断了皇甫灏的话,微勾着嘴角,看着他继续说:「皇甫灏,你不是我最好的朋友吗?我怎么会跟你计较那些?太见外了吧。」 一句话说得皇甫灏一愣,好半晌,他才抓了抓脑袋,笑着说:「斯然,你开朗了不少。」 之前的宁斯然,是不会说出这种话的。 他会理智地守住两个人之间的界限,小心翼翼地不让自己欠对方的。 所以对于宁斯然现在说出的话,皇甫灏觉得很欣慰。 宁斯然没有答话,抬眼盯着他看,漆黑的眼瞳中只映出他一个人的影子,那影子印在深处,烙印一般仿佛永远不会消去。 就这样认真地看了好一会儿,宁斯然才微微点了点头,一笑而过。 因为只有开朗一些,才对他们彼此都好,才不会让皇甫灏觉得为难。 他就算心里有这样那样的想法,可也终究只是他一个人的事,不能因为他的问题,去影响皇甫灏的生活和心情。 「斯然,快中秋了,好像会放假,到我家去过节吧。」 转身要走时,听到皇甫灏在身后这样说了一句,宁斯然的脚步一怔,这才想起确实快中秋了。 他低头沉思了片刻,抬起头朝皇甫灏淡淡笑笑,摇着头答道:「没关系的,你不用管我,我和另外几个外省的朋友约好了一起过中秋。」 「真的吗?已经约好了?」皇甫灏微皱起了眉。 宁斯然迟疑了一瞬,还是重重点了点头,「嗯,大家很早就在说中秋放假的事了。」 「这样啊,那好吧。」 嘴上笑着答了话,可皇甫灏心里还是涌起几分失落,但是听到宁斯然说要和朋友一起过节,他知道他没有阻止的立场。 宁斯然朝他点了点头,最后看他一眼,转身和八营的士兵一起走了。 第五章 中秋那天,军营放假,宁斯然一早醒来,看到同一军帐的人都在收拾东西。 「宁斯然,你今天真的要留在军营里吗?」邻铺的同伴凑过头来问他,边问边眨眼睛,仿佛还想劝他的样子。 前几日夜里大家讨论中秋的休假怎么过时,就有同伴邀请宁斯然跟他们回家一起过节,可他都一一谢绝了。 「嗯,没关系的,留在军营里可以多领一日补贴。」 「你啊,又没地方花钱,那么在乎那补贴做甚?」 「存着呗,以后总有用处。」 「欸,那好吧,我们先走了。」 「嗯。」 微笑着送走了大家,宁斯然独自留在了军营里,想起那日皇甫灏也邀他一同回家过节,便禁不住苦笑起来。 若他的心意没有变化,他一定不会撒谎去拒绝皇甫灏的邀请,可如今,他不想再听着皇甫灏对他的爹娘和朋友说,自己是他最好的朋友。 即便只是想默默地看着那个人,这样的现实于他而言,仍然是一种彻底的伤害,只是想到,心脏便隐隐泛疼,他又怎么可能让自己真的去听那些话呢。 所以他宁愿一个人过冰冷的节日,也不愿去皇甫灏的家里。 理好了床铺后,宁斯然无事可做,便如过去每日一般,到校场去操练。 他没有武功底子,身子又比别人瘦弱了不少,自入军营以来,一直都是靠自己刻苦练习才没有落后。 想到那日报名时,皇甫灏那句「不过我自己是想着有朝一日要彻底打退昊族的」,便觉得他也应该更加努力才行。 因着过节,留在军营里的人不多,主动去校场的人就更少,宁斯然一个人在平日里八营操练的地方练习,倒也不觉得无聊。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宁斯然停下挥剑的手,转身,看到郑泽正缓步朝他走来。 郑泽年近四十,已过了鼎盛时期,可因常年习武,依旧伟岸挺拔,平日里待人虽然会摆些架子,可倒也还在能接受的范围内。 「大将军。」见他笔直朝自己走来,宁斯然恭敬地行礼,可心里却在疑惑怎么大过节的,鲜少出现在军营里的大将军反倒来了。 便听到郑泽笑着说道:「你果然是在这里,没有去皇甫府过节吗?」 听他提起皇甫府,宁斯然苦笑,摇头答道:「斯然毕竟是外人,去和皇甫家的人一起过团圆节,总是不妥。」 郑泽闻言眉眼间闪过沉思,片刻后说:「既然如此,去我府上过节可好?今日陈镇上有宴会,还是在我府中举行。」 面对对方这突如其来的邀请,宁斯然怔了怔,一抬眼,便看到郑泽一双眼睛如黏在了他身上一般,而更叫他惊讶的是,那双眼中带着的笑意,竟让他联想到轻薄二字。 心中蓦然闪过不快,但他面上并没有变化,只继续恭敬地答道:「多谢大将军,斯然还是习惯一个人。」 「哦?我以为你离开了淮浦,就是为了能融入正常人的世界呢。」 郑泽这句轻笑着说出口的话让宁斯然浑身一僵,倏然睁大了眼睛。 「正巧我有个朋友是从淮浦来的,他好像认识你,跟我说了不少你的事,斯然,你……」 「大将军,斯然已经告别过去的生活,也请大将军不要再提了,若大将军没有别的事的话,斯然先告退了。」 急急说完,宁斯然也不待郑泽回话,匆匆将剑放回兵器架,落荒而逃。 身后郑泽并没有再叫住他,可空气中隐约传来的诡异气氛,已经让他有所警觉。 郑泽依然盯视着他的背影,那锐利的目光让他有芒刺在背的感觉。 整个下午,他都躲在军帐中没有出来,一度已经遗忘的过去在郑泽的「好心提点」下被记起,那种感觉真的糟透了。 以为躲得远远的,就再也不用面对那样的过去;以为重新开始新的人生,就可以将过往的一切彻底埋葬。 可原来并不是这样的。 像他这样的人,终究是无法得到彻底的救赎的。 现在的他,到底应该怎么办呢?离开这里吗?离开军营,离开北方,重新去找一个没有人认识他的地方,再一次去当乞丐吗? 想到这里,心头顿时乱成一团,脑海中倏然出现的,却是皇甫灏在阳光下向他伸出手的样子。 他不怕重新回到那种吃不饱穿不暖的生活,却害怕失去那份唯一铭记心头的温柔。 已经拥有的感情无法轻易割舍,他既然喜欢上了皇甫灏,又怎么舍得就这样离开? 可是,留下来的话会有很多麻烦,他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坚持下去,将那些麻烦全部铲除。 「斯然,你也这么早就回来了?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一片沉寂中,熟悉的嗓音骤然响起,宁斯然浑身一震,抬起头,看到皇甫灏手上捧着什么,笑容满面地走了进来。 竟然在不知不觉间,天都黑了。 「来来,快尝尝,我娘亲手做的月饼,今年可是因为我参军了她才特地做的,平日里想吃都吃不到的。」 军帐里光线不足,皇甫灏没有察觉到宁斯然的失落,直直把手上捧着的东西递了过去。 那是一块帕子包起的小布包,还未打开,阵阵香味已经扑鼻而来,宁斯然低头看看布包,又抬头看看皇甫灏,心里之前还在犹豫的问题突然有了答案。 至少在失去这份温柔之前,他想再贪恋一阵子。 至少在彻底绝望之前,他想留在这个人的身边。 「谢谢,你怎么回来得这么早?」接过布包,解开帕子,宁斯然取出一块月饼,咬了一口。 酥脆的外皮加上香甜的豆沙馅,一入口中,仿佛连舌头都要化了。 他忍不住欣喜地赞道:「很好吃,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皇甫灏听了这话颇为得意,笑道:「那当然,我娘的手艺可是陈镇上出了名的。」 「你还没回答我的另一个问题。」 「那个啊,因为家里没什么事,所以我就早点回来呗,想着要带月饼给你。」 「那如果我还没回来呢?」 「那我就等着呗,不过我想以你的个性,应该是会早早回来的。」 皇甫灏说到这里,转头朝宁斯然笑笑,神色间隐约有些复杂。 邀约被拒本来是挺没面子的事,可一回来就看到宁斯然已经在了,他就突然觉得不介意了。 宁斯然没接他的话,一口一口慢慢吃着月饼。 豆沙馅香甜可口,可却还是及不上皇甫灏的关怀给他带来的甜蜜。 「对了,今晚陈镇要放烟花的,军营里就能看见,走,我带你去,今日反正是休假,可以到处跑,没事的。」 坐了一会,皇甫灏突然想起这事,一把拉上宁斯然的手就把他拉了起来。 宁斯然也不拒绝,任他就这么拉出了军帐,跑到了军营最东面,离陈镇最近的地方。 那里有块大石头,皇甫灏就拉着他坐在石头上,没一会儿,绚烂的烟花就呼啸着飞上了天。 「啪」的一声,巨大的烟花在空中爆开,美丽的烟火照亮了整片苍穹。 宁斯然仰头看着那各式各样的烟花,清亮的眸子里流光溢彩,仿佛也盛放了烟花一般。 这一刻,他真正感觉到了过节的气氛,而这一切,都是身边的人给予他的。 「很美吧?陈镇的烟花漂亮在嘉陵关也是出了名的。」 「嗯。」 「一年有好几次呢,下次我还带你看。」 「好。」 皇甫灏见宁斯然答得爽快,欣慰地勾起了嘴角,头顶的烟花盛放得愈加绚烂,每一束都带着让人迷醉的美。 烟花爆炸的响声不断在耳边响起,但这一刻于两人来说,却显得特别平静,夜风温柔地拂过耳际,竟然丝毫不觉得冷。 宁斯然突然觉得就这样保持下去也不错,身边的这个人可以平静地和自己这样坐在一起,可以给自己带月饼,陪自己看烟花,其实就足够了。 烟花大会结束后,士兵们陆陆续续地回来了,宁斯然却还意犹未尽地看着天空,那里还残留着最后一点缓缓散开的烟雾。 皇甫灏跳下了石块,朝他伸出手,「回去吧,要是为了看烟花冻着了,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宁斯然收回仰望天空的目光,拉着他的手跳到了地上,「不会,冻着了也是值得的。」 说着这样的话,宁斯然直视着皇甫灏,其实值得的不是那满天漂亮的烟花,而是那一刻,陪在他身边的这个人。 皇甫灏莞尔一笑,回看着他说:「傻瓜,我可不想你冻着,回去吧。」 「嗯。」 下次见面,又不知要是什么时候了,宁斯然心里其实有这样一句感慨,可当着皇甫灏的面,终究是没能说出来。 有些话,他知道不能轻易说出口,因为一旦开始说了,便可能带着他走向毁灭,他这么久以来的隐忍,也就全部白费了。 于是,突然有些后悔没跟着皇甫灏回去过节,如果去了的话,在一起的时间就可以久一些了。 即便日后只有自己一个人会回忆这些,那也是一份最美好的回忆。 「在想什么?表情这么凝重?」回营的路要先经过八营,到了八营门口,皇甫灏停下了脚步,看着宁斯然轻声问了一句。 宁斯然知道他不进八营了,也就跟着停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心情,才淡淡地说:「牙将说昊族近来开始有动作了,也许接着就又要打仗了。」 「那不是挺好,我早就磨拳擦掌等着他们了。」皇甫灏说着,勾起嘴角,露出了一个乖张的笑容。 宁斯然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皇甫灏便回三营去了。 宁斯然手上还有一块月饼,此刻,那月饼淡淡的香气从手上传来,缭绕在鼻尖,盘旋在心里,挥之不去。 他看着那在月下渐行渐远的背影,只觉心中的情意,益发深了。 九月的某一天,宁斯然从校场回来,便发现今日军营里的气氛与往日不同。 问了小都统,才知道今日是允许士兵家属来探亲的日子。 军规上严令女眷是不能进军营的,所以每逢探亲的日子,有女眷的家属们便会集中在军营东面的空地上。 那里离八营很近,宁斯然知道皇甫灏的爹娘一定也来了,想着中秋的月饼还没谢过皇甫灏的娘,便决定过去看看。 若是运气好找到了皇甫灏的家人,他想当面向他们道谢。 到了东面,那里果然人山人海,但许是冥冥之中情感的羁绊太过强烈,宁斯然愣是在那一大群的人里找到了皇甫灏。 那道颀长强健的身影立在人群中,于他而言,有鹤立鸡群般震撼的感觉。 宁斯然抬步走近,正想唤皇甫灏的名,却猛然发现皇甫灏身前站着的并不是他的爹娘,而是一位年轻美貌的少女。 他们身边还站着君玉,三个人有说有笑,看起来关系融洽得很。 只见君玉拍着皇甫灏的肩,笑着对那少女说:「宛如,你放心,这小子一定会好好打仗,回头顶着官爵迎娶你的。」 少女被君玉说得面上浮起羞红,贝齿轻咬着红唇,偷偷看了皇甫灏一眼。 皇甫灏笑得仍如往日那般爽朗洒脱,反手勾上君玉的手臂,玩笑般地答话道:「宛如,我们一起长大,你还对我不放心吗?再说有你哥这么整日盯着我,我也没机会去接近别的女子啊。」 「可不是,他若敢接近别的女子,我就帮你打断他的腿。」 「喂,这么严重啊?君玉你小子也太狠了吧!」 「那当然,我可就这么一个宝贝妹抹,从小就许给你们皇甫家的,你可得对她负责啊。」 「好啦,我知道。」 嬉笑的对话声透风传来,宁斯然怔怔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只觉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 原来他已经订了亲了,这样如花般娇媚的少女,才配得上他那样的人吧。 心中如此想着,他禁不住苦笑着勾起了嘴角,原来有些事,即便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真的亲耳所闻时,还是会心痛的。 而且痛得这么厉害,几乎让他无法承受。 心上似乎裂开了一个口子,扯动经脉、血管,鲜血淋漓而下,却偏偏寻不到任何舒缓的方法。 宁斯然望着依旧谈笑风生的三人,转身一步步离开。 皇甫灏的世界终究不是他能介入的,他没有那样的资格,更没有那样的勇气。 因为是探亲的日子,所以这夜大家不用受军规限制,不但取消了夜间操练,各营的士兵间还可以随便串门。 宁斯然却独自坐在篝火边,似乎还没能从不久前的伤痛中回过神来。 看来,就连他自己都低估了皇甫灏对他的影响力,仅仅是那样的几句话,便叫他有些无法承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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