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 「不过斯然如果觉得叫单名顺口的话,可以叫我灏啊,否则的话,会觉得吃亏了吧?」皇甫灏突然凑近宁斯然,嘻嘻笑着说了这么一句。 被人戳中心事,宁斯然面上微红,他确实是这样想的。 如果对方叫他斯然,而他仍然连名带姓地叫对方的话,他会觉得两个人的地位不公平,自己似乎又受人恩惠了。 可在皇甫灏这样解释过之后,他又觉得如果就他一个人叫对方单名的话,也是一件极为怪异的事。 这样说的话,还是就叫他皇甫灏吧。 「对了,新兵可以带一两件私人物品,你可有什么要带的?」 纠结过名字的问题后,皇甫灏又拉着宁斯然开始纠结私人物品的事。 宁斯然想了半天,叹息着摇了摇头,「除了那件被你扔掉的破衣服,我什么都没有。」 皇甫灏哈哈笑了起来,拿起桌子上放着的竹笛,径直递了过去,「这个给你带着吧。」 烛光下,那光洁的笛身绿中泛红,漆面明亮,烛影摇曳其中,落在皇甫灏修长洁白的指间,说不出的动人的感觉。 宁斯然看了那笛子半晌,坚定地摇了摇头。 他没有东西可以跟皇甫灏交换,所以他不能收。 「为何不要?因为你身无长物,无法跟我交换?」皇甫灏一言点穿了他,言语间嘴角敛起了笑意。 宁斯然抬头对上了他的眼,那双在烛光下灿若星辰的眼眸中映着他的影子,让他多少有了几分卑微的感觉。 自流浪以来对什么都不在乎的自己,在这一刻突然憎恨起自己的命运来。 如果他们的出身能够稍微平等一些,如果他能有一样东西和皇甫灏交换,他会毫不犹豫地收下这根竹笛。 「我之所以要给你这支竹笛,是因为我想着兴许还能在军营中听到你吹的曲子,我们虽然不能跑去别营,可笛声可以代我们跑。两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至少,这样我们也算有些联系。你的笛子吹得那么好,一定也不想就此荒废吧?」 皇甫灏这一连串话说得语重心长,真可谓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完之后,他觉得自己都被感动了。 宁斯然静静听着,眉心跟着那一个个字渐渐蹙了起来。 用笛声维系他们之间的关系吗?他真的可以这样做吗? 皇甫灏说完之后过了好一会儿,宁斯然突然想到什么似地开口问:「你有剪刀吗?」 这太过跳跃的问题让皇甫灏一愣,可还是很快答道:「有啊,怎么了?」 「借我用一下。」宁斯然说着伸出了手,白皙的掌心在烛光下泛着莹玉一般的色泽,好看得很。 皇甫灏点了点头,起身去柜子里取来了剪刀。 宁斯然接过去,盯着看了好一会儿,突然拉起自己的一束头发,「卡」的一下就剪了下来。 「喂,你做什么?」皇甫灏惊得眼珠子差点瞪出眼眶,猛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一把抢过了剪刀。 宁斯然平静地把那一束头发递到他面前,淡淡地开了口:「我真的没有东西可以和你交换,这束头发,就当是交换竹笛的,可以吗?」 皇甫灏咋舌地看着他,瞪着眼睛无语地问:「我说斯然,你就一定要认真到这个程度?」 「嗯,我这人也就只剩这点东西了。」 就最后这点尊严,是他一定要守护到底的东西。 尤其是,他此刻面对的人,是皇甫灏,是他人生中第一个朋友,更是他此刻非常在意的人。 皇甫灏看着他认真的表情,看着他烛光下那画一般的眉眼,心底深处突然觉得有些心疼。 他伸手接过了那束长发,墨黑的发此刻被烛火映得微微泛红,握在手中,就感觉像是握住了宁斯然这个人。 「我会好好保存的。」勾起嘴角,他看着宁斯然展开笑颜。 宁斯然在片刻之后也笑了起来,依旧是那般清淡如烟的笑容,却也依旧有着打动人心的魅力。 他从皇甫灏那里接过了那支竹笛,只觉笛身上还残留着一点余温,那是皇甫灏的体温,握入手中,烫得心头悸动。 次日一早,与家里道别之后,皇甫灏和宁斯然一同去了军营报到。 在路上碰到了君玉他们,君玉那小子吊着手臂一副狼狈的样子,结果非但没有引得大家同情,反而惹得他们都哈哈大笑起来。 宁斯然虽然没有跟着笑,可也觉得这样的气氛很是有趣。 君玉是一下子就认出了宁斯然的,他虽然惊讶于皇甫灏会为宁斯然做这么多,可看着改头换面后的宁斯然确实一表人才,就也觉得皇甫灏所做的一切也是值得。 也许正如皇甫灏所说,这个宁斯然很特别。 报到之后分配了军营,宁斯然果然和他们不在一个营,不但不在一起,还隔得很远。 分别之前皇甫灏朝他笑着眨了眨眼睛,握起手挥了挥。 他握的是个竹笛的样子,所以宁斯然忍不住发了笑,朝他点了点头。 阳光下,转头往不同方向走去的少年,心中却藏着同一个秘密。 「累死了,我浑身的骨头都散了,这新兵真不是人当的。」夜里大伙儿一起在篝火边刚坐下,君玉就忍不住小声抱怨着。 军营里的时间过得很快,不过一转眼,三个月便过去了。 五千人的新兵被分配到十个营,一个营五百人一起进行新兵训练。 每日里除了操练还是操练,只有夜里有半个时辰的休息,还不能去别的营,只能在自己的军帐附近围坐着谈天而已。 皇甫灏和他那群哥们都分配在一个军帐里,所以除了操练辛苦外,人际关系这方面倒是完全不用费心思打点。 「你小子还说,你断手那会儿可是比我们少训练好多呢。」同伴听到君玉抱怨,笑着吐他的槽。 君玉之前因为摔断了手的关系,确实少做了一些操练,可管事的小都统对他也不客气,就算不训练,也要在太阳下站着陪大家。 「去你的,我那叫少训练?你去笔挺地立大太阳下头不动试试。」 君玉捡起地上的一块石头就朝那人扔去,提到那事他就不爽,小都统分明就是跟他过不去,知道他断了手还那样整他。 日头底下站一天,出了一身臭汗,可他回来还因为手不能下水没法洗澡,那阵子身上真是要多难受有多难受。 像他这样的富家少爷,何曾受过这种罪? 同伴们自然也知道君玉在气什么,当即都哈哈大笑起来。 只有皇甫灏安静地坐在一边,曲着腿,用手撑着脑袋,脸上的表情有些高深莫测,总之让人摸不透他在想什么。 「喂,想什么呢?」君玉有疑惑就问,顺手在皇甫灏的肩上拍了一下。 皇甫灏嘴角勾起了一丝笑意,抬起眼说:「在等。」 「等什么?」等人吗?不可能吧。 「不告诉你。」撇了撇嘴,皇甫灏是故意逗君玉了。 君玉抬起一脚就朝他踹过去,这小子,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这会儿会瞒着自己私藏秘密了。 「不是累死了吗?还这么有力气,明日让小都统再给你增加点训练量吧。」皇甫灏边躲边说,脸上的笑容挺欠扁的。 君玉才不理他这说辞,手往地上一撑第二脚又踹了过去。 突然,皇甫灏一把抓住了君玉的脚踝,大声说:「欸,停下停下,我投降,我投降。」 说完,他放开了君玉的脚,认真地侧耳倾听起什么来。 君玉觉得狐疑,缩回脚,也竖起耳朵开始听。 夜里的军营嘈杂得很,各营的士兵们都趁着这休息的当儿肆无忌惮地笑闹,到处都是哈哈的笑声,要不然,就是呼呼的风声。 可皇甫灏还是在那片杂乱的声响中听到了一抹隐约的笛声,清亮柔和的笛声拨开了那些粗鲁放肆的笑声,透过风传来。 就像是独自绽放在高原上的野花,任凭风吹日打,依然傲视天下。 皇甫灏一点点眯起了眼睛,从嘴角爬出的笑意很快弥漫到了整张脸上。 他把头埋进了臂弯里,专注地听着那笛声,便觉得别的什么都听不到了。 笛声在空中缭绕回转,吹完了整整一首曲子,这才渐渐消失。 尾音低婉缠绵,消失之后仿佛还萦绕在耳际,扣人心弦之际,也让人愈加期待下一次的重逢。 皇甫灏觉得他仿佛看到了宁斯然的影子,坐在篝火边,认真吹笛的影子。 「听说夫子的寿宴上,你和宁斯然的合奏拿了头奖,好像还是他引导你?」 皇甫灏再抬起头时,便听到君玉这么小声问了一句。 他挑起眉,点了点头。 君玉一脸沉思,两手抱着自己的腿,脑袋搁在膝盖上,感慨地说:「他若拿支竹笛去青楼卖艺,想必比当乞丐要好上千百倍。」 「以他的个性,怕是宁愿饿死,也不会去那种地方。」皇甫灏倒不觉得君玉的话带着贬义,笑着答了话。 这世上多的是为了生计去青楼卖艺的人,只要洁身自好,他相信肯定有人能做到出淤泥而不染。 只不过宁斯然的个性太倔太傲,青楼那样的地方,他不屑去。 他是个绝对不会接受嗟来之食的乞丐,宁愿饿死,也要扞卫尊严。 而他最吸引自己的,也许正是这一点。 「你把自己那管最心爱的竹笛给了他?」君玉瞥了皇甫灏一眼,低声问。 可不是什么笛子都能在这样嘈杂的环境下把音色保持得那么正的,皇甫灏那根竹笛,可是他们家祖上传下来的传家宝之一。 「真是瞒不过你。」 皇甫灏低头无奈地笑了起来,半晌后又说:「好礼送知音,这笛子在我手里不过发挥十之四五,可到他那儿却能发挥十之八九,何乐而不为呢。」 君玉挑起眉,翻了翻眼皮。 这话是说得没错,可似乎又是另一回事了。 这说话的当儿,那边的笛声又响了起来,而且这一次,似乎更多的人注意到了那笛声。 放声谈笑的人都渐渐收敛了音量,不一会儿,整个军营便安静了下来。 一静下来,那笛音便无比清晰地传了过来,温婉柔和的曲调仿佛可以抚平疲劳和烦躁,三个月来累积的疲惫,似乎在那一首曲子中彻底消退了。 君玉笑着转头看向认真听着曲子的皇甫灏,戏谑地开口:「如此一来,他很快便会引人注目,也就不愁交不到朋友了,你给他竹笛的目的便是在此,对不对?」 即便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宁斯然之前是个乞丐的事,总会被人知道。 而若一旦被人知道,也许大家会因为猜测他的身世而疏远他,可如今,一管竹笛一首曲子,在无形中已经让人对他产生了兴趣。 这样一来,他的身世如何,反倒不会有人在意了。 「你可真是为他着想,只是不知道他会不会想到这一点。」君玉见他不答话,自顾自地又补了一句。 皇甫灏低头笑了起来,笑容愉悦,像是真的发自内心。 奸半晌,他才渐渐停下笑,听着笛音答话道:「我不是要他想到这一点才做这些的,君玉,就算他交了再多的朋友,或者就算他把我忘了,也不要紧的。」 「你是傻子吗?」君玉继续翻眼皮,怎么认识这么多年,头一次发现皇甫灏是这么傻的人? 「不是,我只是做自己想做的而已。」 「我还以为你会想当他最好的朋友。」 「如果可以的话,那当然最好,不过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强求不来。」 正如宁斯然自己说的,富贵有别,生死有命,不需强求,一个人和另一个人之间是做朋友还是做别的,也不能强求。 君玉不再说话,听着笛音,渐渐陷入了沉思。 那之后,隔三差五,能在夜里听到宁斯然吹笛,每次吹的曲子都不同,不禁让皇甫灏这从小曲子学了不少的人也颇感惊讶。 而且大家便似是有默契一般,每次宁斯然开始吹,军营里便一片寂静,似乎人人都很享受这样的时光。 皇甫灏不知道别人是以怎样的心情听曲子的,但至少对他来说,他愿意把这当成是宁斯然在履行他们之间的小秘密。 嘉陵关夏季的气候非常叫人头痛,白天很热,夜里却极冷。 日日反复着由夏入冬,再由冬入夏的恶劣环境。 新兵的基础操练已经练得很熟,再过阵子,就准备让他们练队形配合了。 「今夜每个新兵营都要抽一个人轮流去城楼上值夜,你们有没有人主动报名的?」 这日结束了下午的操练后,小都统让大家集合列队,大声问道。 一听是夜里去城楼上值夜,众人你看我我看你,一个都不吭声。 也是,白日里的操练已经累得够呛,晚上再去城楼上吹西北风,那就真的是非人的待遇了。 「我去吧。」却没想到,一个带着笑意的嗓音突然响了起来,接着,人群里举起了一只手。 小都统仰起脖子,看到是皇甫灏,满意地点了点头,「好,皇甫灏,那我们营就派你去了,子时前到城楼下向牙将报告。」 「是。」高声应了话,皇甫灏的脸上挂着惯常的笑容。 散了队,君玉在他背上重重拍了一巴掌,不解地问:「你小子平日里操练没见你多上心啊,今日里发什么神经,竟然自愿去值夜?」 「夜里值夜,明早不用训练啊。」 「胡扯,哪有这个规矩。」 「这是惯例啊,我以前听秦大哥说的,这种事当然不能开诚布公,不然不是大伙儿都抢着去值夜了?」 君玉听了这话一怔,眨巴着眼睛看皇甫灏,这小子,说的是真的假的? 皇甫灏知道他心里有疑惑,却不点破,嘿嘿笑了几声,抬步走了。 夜里,临近子时,皇甫灏换上厚厚的冬装,蹑手蹑脚爬出军帐,独自往城楼走去。 其实值夜倒并不是多辛苦的活,嘉陵关外有一片平原,一有风吹草动城楼上就能看到,所以就以往来说,昊族也很少搞夜袭这样偷鸡摸狗的事。 所以值夜的士兵往往三五成群地聚在一块聊天,只眼睛瞄着平原就是。 而且一人就值两个时辰,对当兵的来说,站两个时辰还真是轻而易举的事。 所以说其实最大的困难,还是夜里的冷。 北风如刀子一般切割皮肤的那滋味儿,真是不大好受。 到了城楼下跟牙将报到之后,皇甫灏上了城楼,找到要和自己交接的士兵,接过对方手上的盾牌和长矛,便算正式上了岗。 这会儿快要到子时了,所以交接的人不少,他睁大了眼睛四处张望,就想着会不会有运气碰到那个人。 如果他们两个营的值夜时间排在一起,那个人又正好也来值夜的话,那碰到的机率,毕竟还是很大的。 虽然城楼大得有些过分,可毕竟有两个时辰,总能遇见的。 只不过,若是没有排在一起,又或者那个人没来的话,今夜这西北风,便是注定要白喝了。 不过对皇甫灏来说,就算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他也总是要试一试的。 第四章 过了子时,交接基本都结束了,皇甫灏看着四周逐渐安静下来,心头掠过一丝失望,低头无奈地扯开了嘴角。 他轻叹口气走到城楼边,抬头看着满天繁星,便觉得那一闪一闪的星星似也是在嘲笑他傻乎乎地跑来喝西北风。 「皇甫灏。」 身后这时却突然传来一声低唤,久未听见却深刻印在脑海中的嗓音让皇甫灏浑身一震,猛地转过了身。 「斯然!」他欣喜地睁大了眼睛。 眼前穿着厚兵甲,戴着头盔的人不是宁斯然又是谁。 宁斯然往前走了两步,与他并列站在城楼边,欣慰地说:「你果然来了。」 「你猜到我会来?」 「只是……想过,但不能肯定。」宁斯然说着,低头微微笑了起来。 夜幕下,那笑容被涂上了一层月光,透着冷艳动人的美感。 皇甫灏也跟着笑了起来,心想那万分之一的希望,果然是值得赌一赌。 数月不见,换上了兵甲的两人都有了些变化,皇甫灏强壮了不少,身子也比数月前拔高了一些,如今和宁斯然站在一起,已经比他要高了。 而宁斯然也不再有之前纤瘦落魄的样子了,包裹在兵甲下的躯体看着也结实了不少。 「最近怎么样?」虽然不想明知故问,不过皇甫灏一时没找到什么好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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