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笑得岔了气,直咳嗽。 常继年让大家讨论了几分钟对这门课的感想,才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我知道我现在远远没有资格说下面的话,可是,如果我们仅仅是过分实用主义地单纯把英语当成一种工具,因为不在意而割裂了太多跨文化跨语境的部分的话,到了最后,可能就真的连洋泾浜也说不了了。所以,请大家心里尽量把英语当成一种文化去熟悉,去欣赏,然后我也和大家一起共同进步,成不?” 常继年安排的课程相当充实,他根据课本里每个单元侧重的知识点,每个单元都安排了他们回去预习查资料和背生词,也编排了几组不同的人一起演一个的关于这个单元的小短剧。然后,他给出了自己博客的网址,里面有很多背景知识的介绍和网站的链接。大家上了几节课,都觉得上他的课非常有意思,又学到了很多背景知识而且真的可以提高口语能力。 常继年非常懂得临场发挥。有一节课,是介绍历史文化的,讲到哥特文化时,当然会讲到传统的哥特式建筑和高迪的建筑,哥特小说和哥特风格的装饰品。他指了指魏炜一:“哪,那位同学的穿着很朋克风呢,他手上的戒指和戴的项链就属于很明显哥特风格的饰品。”一时间,所有人都盯着魏炜一看,让他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到了10月份,专四的成绩下来了,整个级常继年带的那两个班考得最好,单纯算这两个班的话,专四的通过率居然达到了87%,也一下子拉高了这所野鸡大学的专四通过率,这是从没有过的好成绩。常继年自己看着那张贴出来的成绩单,也偷着乐呵了一下:“嘿嘿……我就说嘛,我还就不信邪了。” 出乎意料的是,麦雪仪和黄启发的笔试都取得了90分的好成绩,有现金奖励,而基础比他们都要好的魏炜一却只得了89分。魏金水问了一下魏炜一证书什么时候拿到,结果那天下午,魏金水就来接儿子,也是为了来看看他的证书。下午刚刚下课,因为是副班长,魏炜一负责发放全班的专四证书,男生做事总是怕麻烦,他从老师手里一拿到证书,就在下课后直接发给同学们了。 放了学,魏炜一一下楼,发现他爸心急火燎地等在教学楼门口。魏金水本来以为儿子专四过不了的,谁知过了,他大喜过望,决定即使公务繁忙,也要过来学校看看儿子的证书,再和他好好吃一顿庆祝一下。那柳春第二胎又生了个女儿,她还想继续生下去,魏金水却看清了那婆娘太麻烦,没生儿子已经越扶越醉了,不想她再生出什么事来了,再说三个孩子也够多的了,他就自己去做了结扎。这下子魏炜一算是成了独苗,在家里的地位一下子有了质的变化。现在,魏金水每个星期都要打电话让儿子回家了。 14.巨力空调机 “爸……” “快让我看看,考了多少分?”魏金水觉得,对这个儿子,还是不能随便小看的。 “89分。” “差一分没有优秀?!有人考90多分吧?!” 魏炜一听出父亲语气不善,也是只能实话实说:“级里有好几个考了90多分的,准备开会表彰他们呢。” “唉……你就是这样,一辈子做不了状元!”魏金水把那证书向魏炜一劈脸甩了过去。他不知道专四试卷是全国统一批改的,能考89分已经非常不错了,他一生信奉“宁为鸡首,不做牛后”,自己成了优秀的外科医生,而儿子在这所三流大学里竟然也得不到第一,实在是太差劲了。 这是正是放学的时候,很多同班同学正从教学楼上走下来,都看到了这一幕,魏炜一觉得自己的脸丢得太彻底了,简直丢脸丢到地壳深处古登堡界面去了。 魏金水哼了一声:“走吧,晚上跟我到爷爷那里去坐坐,证书我帮你拿回家保管好。” 到了爷爷家,三婶他们也在那里,魏炜一顿时感到有些无趣。三婶又让魏炜志带着他的小女儿在爷爷奶奶面前戏斑斓彩衣了,两位老人对这个曾孙疼爱得不得了。 “这孩子也快两岁了吧?怎么话还是说不太顺溜?这不大对劲呀。我记得炜一像她这么大的时候,都会背几十首唐诗了,”魏金水对三婶建议,“要不让我检查一下,看看会不会是舌根有点粘连?” 他是说者无意,三婶却是听者有心:“他大伯,常言道,‘小时了了,大未必佳’呀。我记得炜一小学和初中不是还考进了奥校吗?现在还不是在读一所三流大学?” “唉,你就别提他了……”魏金水转过身去对魏炜一吼,“你真是长这么大白吃饭了!进一所野鸡大学,成绩也拿不到第一,你就准备以后到社会上去混吧!” “爸,那我先回去了,晚上还要晚自修。”魏炜一本来以为父亲会帮着自己说几句话的,谁知道他竟然转过去帮着说话夹枪带棒的三婶。每次来爷爷家,只要这个女人在这里,他准会被讽刺一番的。他想着,不要让父亲觉得自己以后没有能力养活自己吧,于是决定去交易会上碰碰运气。 那时已经不是一开始最热闹的时候了,他又没办通行证,不能进入会场,只能在周边摊位上到处问谁要请翻译。有一家卖空调机的老板问他,有没有办无犯罪记录证明,他说没有。老板说,如果是翻译就一定要那个证明的,可是他想请魏炜一几天,不过不是做翻译,而是搞促销。魏炜一想了想,马克·吐温不是还当过领航员么?自己又算得上什么呢?于是,他答应了老板。那老板帮他办理了进入会场的证件。原来就是站在那老板的摊位上,和其他几个身材高大健美的男生站在一起,全身和满脸涂满了泥金,在音乐的伴奏下,大声说:“巨力空调机欢迎您!”而且要做满这几天促销期间。魏炜一让雷得外焦里嫩的,时间还和有些课时间有冲突,他还是向学校请了假,想着熬过了这几天就好了。 最糟的是,他在会场看到了常继年。想来,他是来为引进外资的中国公司做翻译吧。那外国人一脸傲慢,那个高层打扮的人还要满脸堆笑,点头哈腰地在他前面引路。而常继年的态度却拿捏得很好,不卑不亢,虽然也带着笑容,可是照样挺胸抬头的。他穿着西装,没戴眼镜,表情沉肃的时候,眉宇间有一股清新的料峭。 为了干这个,魏炜一旷了好几节课,做了一星期的促销,到发工钱的时候,竟然才拿到不到一百块,找那老板理论,那人说,是因为扣掉了帮他们办通行证的钱。魏炜一觉得他肯定在骗人,双方争论起来,那人说魏炜一没有无犯罪证明,到时候闹起来他要是叫警察来了,魏炜一就不好办了。魏炜一只能忍气吞声,拿了钱就走。 用了赚来的钱,魏炜一买了一瓶二锅头,掂着酒瓶边走边喝,想着外面的人这样涮自己,家里的人对自己也不见得好,父亲只会有事没事都发一通脾气,后母加倍地刁难自己,去爷爷那里,老爷子不喜欢自己,那三婶经常去问老爷子要钱,见了自己,总是冷嘲热讽的。坐在学校广场的长凳上,他只感到自己心灵深处的某个地方迅速地在越变越冷,眼睛湿湿的,可是想着哭出来就太丢脸的吧?他只能使劲忍着。 “不要喝白酒,对你的胃不好。” “常老师?你怎么会来这里?” “出来随便走走,”常继年看着他,笑了一下,调侃道,“巨力空调机?” “唉,别提了。”魏炜一把那老板怎样不给够他工资,又怎样推卸责任的经过简短说了给他听。 “不要把别人对自己的伤害收藏起来伤害自己,这样是很傻的,”常继年说着,拍了拍魏炜一,“家父在世的时候,经常对我们兄妹俩说,下班后不要想上班时的烦心事,平时尽量不要想不开心的事。社会上是这么乱的了,没有人会设身处地为你着想的,多出去做些社会实践就好了。” “伯父是做什么的?” “事情过去很久了,我不想再提起了。” “你为什么要帮助我,开解我这么多?我好像也跟你非亲非故啊。” “就是一开始就觉得你面善,”常继年仔细端详着魏炜一,“你长得非常像我大学时的一个副教授严学芬教授。她是个很好的人,帮助过我很多,可是我大三的时候,她就得病过世了。我一直觉得很遗憾,没有报答过她。” 魏炜一想说,那就是自己的母亲,可是,又觉得尴尬,简直有点邀功要求别人照顾自己的意思,就没有开口。 “后来我了解到,她真的是你的母亲。我觉得如果你有难处,我又帮得到你的话,就有义务帮助你。你妈妈对我有过那么大的恩情,我很感激不尽。其实你的英语基础很好,一开始真的不用来集训,在宿舍自己做做练习,专四也应该可以及格的,可是,我觉得你应该再提高一下。” 崩溃啊……魏炜一想起那令人痛不欲生的专四集训来,原来自己应付一下也可以及格的……这就好比告诉他得了重病,每天扎针吃药,生不如死了一段时间后再去复查,又告诉他根本没生病! 15.表彰大会 魏炜一发现这段时间,常继年没事就叫麦雪仪去他的办公室,然后两个人就结伴不知往什么地方去了。麦雪仪是那种波澜不兴的温婉的好看,雪白的皮肤,圆脸,杏仁型的眼睛显得很温柔,这女生,小小年纪做事就四平八稳的,是做贤妻良母的最佳人选,可是魏炜一觉得她有些老气横秋,有点欠可爱。 “你要注意保护自己,他老婆还没有你好看,小心他为了吃你豆腐而不怀好意,”魏炜一对她说,“那些长得白白净净,戴一副金丝眼镜的男人,有些可不是好东西呢。” “是有其他的事情啦,没你想象的那么猥亵啦,真是受不了你,满脑袋的渣渣。”麦雪仪白他一眼说。 “原来魏同学心里对我的评价是这么低的,我有点失望呢。”常继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笑吟吟站在了门口,是稳重的男子,就是静静立着不动,也是有一种端然。 “那句话不是我说的,是……是蔡澜说的……嘿嘿……” “我可不戴卡地亚金丝眼镜,买不起。” “原来老师也喜欢读蔡澜的?” “什么书都读,也喜欢读维多利亚时期的地下小说和<男人装>之类的,可就是没那个贼胆背着老婆去非礼女学生。”常继年说着,又领着麦雪仪出去了。 过了不久,学校就给他们级开了个表彰大会。一开始是校方的领导纷纷发言,魏炜一无聊起来,就在新买的一本笔记本的白色封皮上信手涂鸦起来。他生母在世的时候,他可是每个星期都要去练素描和写生的,他母亲也不是功利的人,只是希望儿子通过画画能陶冶性情而已。魏炜一小时候做什么事情都是三分钟热度的,可是画素描每次要在画架前呆上好几个小时,慢慢磨练下来,他的性格也没那么急躁飘忽了。他的画技不算太专业,玩心大发时恶搞起来却颇有点抽象画派那种鬼斧神工的意思。 到了表彰那些考得良好的同学时,魏炜一也有奖状可拿,可是就没有现金奖励了。 接下来他们例牌准备了几个文艺节目,无非是几个女生披几块破布扭几圈,几个男生敲打着锅碗瓢盆穷侃侃。魏炜一看着时装表演和相声,也觉得非常欢乐。接下来,那略带话剧腔的男女主持人却说道:“接下来是特别节目。有请常继年老师和三班的麦雪仪同学,为我们表演二胡和钢琴合奏<风居住的街道>!” 灯光转暗了,再度亮起的时候,大家看到了舞台上是穿着青布长衫拎着一把二胡的常继年,和穿着月白色旗袍坐在一架钢琴边的麦雪仪。全场一时间拍手叫好。魏炜一想着,如果再薅一把雪白的鹅毛从高空中洒下来,简直活脱一出民国剧。 两人向观众席鞠了一躬后,就坐定开始了演奏。钢琴那清脆典丽而又微带清冷的音色,配上二胡细腻柔滑如丝而又充满沧桑感的音色,可谓相得益彰。两个人的演奏技术都算得上了得,特别是常继年的演奏,精准而又收放自如,二胡圆润绵长的滑音缠绵悱恻,如泣如诉,颤音流丽清甜,细密饱满,两者结合得丝丝入扣,那把声音好像真的化作了风轻柔而私密的诉说,娓娓道来而凝结着苍凉,诉说着地老天荒也不会改变的情意,魏炜一觉得从里面好像真的能听出好多被遗忘的历史久远的故事来,一个像《荆钗记》或是《红字》一样,关于寂寞和温暖,也关于爱与背叛的传奇故事。 演奏完毕后,两人又向观众席谢幕鞠躬。大家都欢呼着鼓掌。不少人都叫着再安可一首。常继年问大家想听什么,不少人大喊要听周杰伦的《东风破》。常继年于是坐了下来,再演奏一曲。 《东风破》也有一些版本的二胡演奏,魏炜一听过,好是好,可是他有点嫌他们把伴奏搞得太花哨,演奏出来的情绪,也显得有点过于陶然和甜酣了。 常继年的演奏却表现出了原唱那种淡淡的却沁入心扉的离愁和只能遥遥相望却无法挽回的失落。千言万语,都化作了二胡婉转的声音:过去那两人痴缠的地方,而今已变成断壁残垣,荒烟蔓草,无处凭吊。那个得不到的人,是一块一辈子治不好也无力去医治的病。思念是一副药,带着清苦静凉的药香,也带着秋天芳醇的成熟果香;而岁月就炼成了那副药引,是异香异气的没药。这两者加在一起,解不了失心的毒,却催动了那些蕴藏在回忆里的酸甜又微苦的忧伤,那些千回百转以后仍然无处寄托无处安放的惆怅。 再配合上常继年那一脸有点若有所思、郁郁不乐的表情,简直绝了,魏炜一觉得常继妍说得很对,偏偏常继年做出这种有点郁闷的表情的时候,让人觉得他还真是好看。不少人都情不自禁跟随者音乐的节奏,缓缓挥动起手中的荧光棒来,演奏完毕,在轰然掌声中,两人都鞠躬静静谢了幕。魏炜一不禁暗暗惊叹,这技艺在业余爱好者里,应该算是顶尖儿的了,想不到这“常老头儿”一直还留着这一手呢。 大家都玩得很尽兴,到很晚的时候,表彰大会才散场。常继年换回平时穿的蓝灰色衬衫,手里提着那把二胡,和大家一起走出来,好多女生都围着他尖叫着:“常老师你好帅哦!这把二胡原来是你自己的?”“谢谢大家这么支持我。是的,这还是家父留下来的二胡呢。” “老哥你们这个大会怎么这么麻烦?不是学生都不能进会场的。还让我来看,白白浪费人家的时间。”常继妍站在会馆前面,看起来等了哥哥有一阵子了,有点着恼地甩着手臂说。 “不是给了你入场卷了吗?没有带来?” “给忘了!好在我去了逛街,刚转回来,”她看到魏炜一腋下夹着二外法语的书和笔记本,“好孩子喔,开个会还不忘见缝插针地学习。” 常继年却饶有兴味地看了魏炜一一眼:“我在观众席准备的时候,看到他一直在笔记本封皮上乱画什么呢。” “嘿嘿……够抽象主义吧,姐姐?”魏炜一向常继妍举起举那幅画,他就不相信她能猜得出来他画的是什么。 常继妍细看那幅画:“你画的是我哥吧?” 其实魏炜一对自己的画技还是不够有自信,那幅画虽然只有寥寥几根简练的线条,但也算画得信手拈来,线条优美而有张力,似像非像,可是真的勾勒抽取出了几分常继年敏感秀逸的脸部曲线的神髓。 “你好厉害,猜对了!”不愧是孪生兄妹,原来常继妍身上也有常继年那种洞悉别人心中所想的能力,只是她个性太随性鲁莽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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