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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生多情(生子)下——鬼灯如漆

时间:2013-03-02 11:24:52  作者:鬼灯如漆

如果他就这样失血过多死在浴室里,尸体上可笑得挺着一对乳房,腿间的畸形也一览无遗,他自己的确是解脱了,可美萍不止会受到惊吓,还会被人瞧不起。

人们都会在背后嘲笑:那个疯女人生了个怪物儿子。

稍微一活动,血就喷溅着往外涌。安平抓过一只毛巾按住伤口,倚在墙角不敢再乱动。

裴宿恒心神不宁,没头苍蝇般到处找人,院里院外操作间大堂跑了一圈,唯独落下了浴室。青年急的五脏六腑都着了火,把美萍哄到房间里将门锁好,又心急火燎跑出去找。

安平等外面安定下来,紧按着伤口,哆哆嗦嗦走到卧室。毛巾被血湿透了,血水顺着手肘滴了一路。

罗圣乾给他准备的药箱里,除了雌激素和一些常用药,还有快速止血剂。

安平把药剂喷在创口,又静脉注射了一支针剂,出血很快就止住了。他又吞了几粒止痛药,用纱布将胸口包好,穿好衣服,把浴室草草冲刷了一遍,扔掉满是血污的衣物,再回到卧室,身上冷汗如雨,倒在床上就昏了过去。

醒来时天色已暗,床头灯的亮度调得很低。裴宿恒坐在床边,昏暗的光线落在他的脸上,越发突显出脸色的憔悴。他紧握着安平手,慢慢靠过去,眼中泪光浮动。

“安平,安平痛不痛?”

青年小心抚摸着安平手心被玻璃片划出的伤口。那些无意中割伤的小口子,已经被细心地包扎过。

安平动了动手臂,发现衣袖被卷到了臂弯上,两条小臂都露在外面。胸前的衣服没用动过的痕迹。

也许是青年浸着泪水的眼睛太清澈,也许是他已经太疲惫,连发脾气的力气都提不起来,这些日子积压在身上的戾气,在这个混乱过后夜晚,悄悄隐入了水底。

安平望着青年,目光里闪烁着惯常的柔和宁静。他碰碰青年的眼角,气息虚弱地安慰他:“我没事。砸东西的时候,不小心划到的。小口子,不疼。”

青年咬住嘴唇,头埋在安平的身侧,小小声地啜泣。

“别哭。”安平抚弄着青年的头发,柔顺的发丝在指缝间穿梭,像一把把柔软的小刷子,轻轻骚动着安平的心尖,“爱哭的男孩,没有女孩喜欢的。”

“我不稀罕她们喜不喜欢,我只要安平喜欢我。”青年倔强地握起拳,认真地像个七八岁的小娃娃。

安平轻轻扯动嘴角笑起来,摊开青年的手掌,与他十指交叉相握。

“可是,你总得找个女孩去喜欢啊。哪天,我若是去了,你……”

“安平!”裴宿恒扑上去抱住安平的腰,惊惧地阻止他说下去,“安平不要说这种话,不要说!”

“傻瓜,总有,总有那么一天的。”

“不会!不会!”裴宿恒不住地摇头,强忍的眼泪又不听话地涌出眼眶,“安平生病了对不对?不怕不怕,会治好的!国内不行,我们就去欧洲,去美洲。会治好的,一定会治好!安平你一定要好起来,你……”说到最后,青年泣不成声,“你不要再丢下我。求求你……”

裴宿恒失声痛哭。大颗的眼泪滴在安平的手背上,皮肤像溅了热油一样,疼得钻心。安平直直盯着天花板,许许多多的情绪在黑色的眼瞳里翻涌碰撞。那激烈的冲撞似滔天巨浪,下一刻就要克制不住冲破海堤。可最终,安平只是默默垂下眼睫,把一瞬间的动摇埋葬回海底深处。

“二十好几的人了,哭成这样,丢不丢人?”安平强打起精神,故作轻松地说着,给青年擦净那张被泪水糊住的脸,“谁跟你说我生病了?自己胡思乱想些有的没的,还当成真事了。”

“没……没有吗?”青年挂着一汪泪,哽着气抽了抽鼻子,“可是,可是安平这些天……”他慢慢低了声音,偷瞄安平一眼,有些委屈地垂下头去。

“这些日子,难为你们了。宿恒,对不起。”

“不不,安平不要这样说,”青年拼命摇头,抓着安平的手掌贴在自己面颊上,“谁都有不开心的时候,发发脾气没什么的。安平你不要太在意,也不要对我说对不起,我们……”他偏开视线,脸上微微泛红,“我们不是情侣吗?情侣之间,不要那么客气啊……”

他说完把头埋得更深,生怕会听到安平的否认。

幸福刚刚来到面前,还不等回味,就似乎又要被打破。他摸不清安平的心,也不敢把内心的担忧完全摊开,唯恐因为自己的莽撞,让安平又缩回到坚硬的外壳里。鼓起勇气,装作无心地用一些亲密的词语试探,整个人飘飘荡荡如高空走钢丝,安平摇一摇头,便能将他吹落万米高空,跌得粉身碎骨。

青年缩起肩膀,紧闭着眼睛,若他是只小兔子,肯定还能看到他折下两只长耳朵,堵住耳孔。

安平的手指落在他的发顶。裴宿恒慌忙张大眼睛,看到安平正对着他微笑。

“对,我们是情侣。”

青年愣愣地看着安平,呆了大半天,突然跳起来,在原地转了五六个圈,又扑回床上,头拱在安平腹间,扑腾着脚乱喊。

“安平安平安平!亲亲,宝贝,小心肝,小妖精!”

安平低低地笑,伸手不轻不重地拧他的腮,“小傻子,别胡说……”

“安平安平!”他蹭上去找安平的唇,喊一声吻一下。这再普通不过两个字,成了他的专属蜜糖,咬在舌尖,就有蜜汁从心口溜出来。

“安平,安平……”他上半身压在安平身上,急切地啃咬安平的双唇。他忍得太辛苦,只是碰一下那柔软的唇瓣,身体已经热得着了火。

“宿恒,别,等等……”伤口被碰到了,安平抵住他的胸膛,按耐着疼痛喘息道:“别。我,我有点饿了……想先吃点东西……”

“啊!”大狗狗一样舔着安平脸庞的青年一下跳起来,脸蛋红红的,似乎为自己方才不顾念爱人的急色感到羞愧,“真是的,我都在想什么啊,居然把这事都忘了!安平你等着,饭早就做好了,我去热一热。”手忙脚乱往外冲,桌子椅子碰了一路。

安平撑起手臂喊住他,微微躲开青年灼热的目光,请求道:“宿恒,以后,请你代我好好照顾美萍,好吗?”

“嗯!好,当然好!”青年早已醉在突如其来的狂喜中,他没有分辨清楚安平的话外之音,欢天喜地地应下爱人的要求,“我一定会对美萍好,会照顾她一辈子!”

谢谢。

安平在心中轻声默念,对青年轻轻地点点头。

谢谢。这一生,该是多么幸运,才能遇到你。

裴宿恒跑到门口,又扭头转回来。

“安平,”他挨着床脚,红着脸盯着自己的脚尖,“安平你,你还有正式说过,你喜欢我呢……”

安平怔了怔,微微勾动唇角,轻声道:“我喜欢你,我爱你。最爱你。”

只这一句话,泪意突然又冲进鼻腔,青年抬臂掩住涨红的双眼,小动物般乖糯地“嗯”了一声,甜蜜而羞涩地跑出去。

安平躺回床上,干涩的眼中也泛起一点湿意。

喜欢,最喜欢,从来没有这么喜欢过。

可是,有什么用呢,越是喜欢,分开的时候,就越是绝望。

他侧身按住胀痛的胸口,把眼角那滴眼泪,抹干在心底。

第六章

第二天,安平早早起床,将每个房间和外面小小的院落都仔细收拾一番。

他在这里住了十年,虽然齐荣钊说,有些地方住得再久也不是家,但对他而言,这个地处偏僻小城的简陋的小院子,却是他二十岁之后唯一的避风港。

这里也许不能称之为家,可除了这里,他再也无处可去。

安平用两盆肥皂水轮流投洗抹布,把桌椅门窗还有瓷砖地板都擦拭得纤尘不染。沙发垫摆放整齐,各种陈设和衣物都规整妥当,就连灶台下面的油垢也刷洗得干干净净。

每样东西都擦洗规制过两遍,直到再也找不出要整理的地方。安平擦拭着下颌的汗水,静静地环视这个他住了十年的地方。

他依稀看到十年前的自己,蹲在地上卖力刷洗着地板,美萍坐在旁边给毛毛熊吃棒棒。

他抬头望着母亲,面上有难以掩饰的忧郁,眼中却也笑意温暖,他轻轻地问母亲,“以后这就是咱们的家了。妈,喜欢吗?”

喜欢吗?

十年以前,他满含期望,等待母亲的答案。那时他刚自破碎中重生,即便伤口仍旧鲜红刺目,但他还握着大把的青春可以去遗忘过去。他的人生,还有未来。

十年之后,他回顾过往,除了白茫茫的荒芜,他什么都看不到。他曾经的未来,早已不知被丢弃在哪里。就连这唯一的“家”,也不再是他能够主宰的。

他这一生,兜兜转转,从来握不住自己最真切的那份渴望。

年少时轻狂无知,现实让他狠狠地栽了跟头,抱在怀里的梦想被跌得粉碎。

如今年岁渐长,他想求的不过是一方屋檐,简简单单,与家人相伴到老。

但他实在福薄命浅,这微小的心愿,也只能寄希望于以后了。

打扫完屋子,安平沾着清水,小心地擦了擦身子。胸口的伤又冒出了血珠。安平喷上止血剂,重新包扎好伤口,换了一身黑衣黑裤。

家里唯一的一面镜子,昨天被他发狂打碎了。安平就着门上的玻璃,梳理了下头发。

掏出钥匙打开美萍的房门,安平轻手轻脚走到床边。

美萍睡得很熟。初夏清晨的气温低,美萍紧搂着人形高的布偶,脸窝在布偶胸前,嘴里打着小呼噜。

安平小心翼翼挨着床沿坐下,眼望着美萍,脸上缓缓绽开浅浅的笑意。

过去,他一门心思到处求医问药,总想要医好美萍的病。现在看来,美萍这样混沌不清,无忧无虑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她若还是那个玲珑剔透女子,眼看着自己的儿子一点点面目全非,她的心里,得苦成什么样子。

以她的灵秀刚烈,怕是会拼着自己性命,也要去给安平挣一条出路。

单是这样假设地想一想,安平已是满心后怕。

幸好如此。忘记就忘记吧,前半生那么多苦痛,所有的幸福加起来,及不过那些痛苦的十分之一,忘记了,又有什么可惜。

很快母亲也会把自己忘记。没关系,只要母亲余下的日子都能快乐地度过,就算她连“平平”这个名字都不再熟悉,也没有关系。

安平俯下身,轻轻地亲吻母亲的脸颊。

美萍被打扰了好梦,用鼻音哼哼着,迷迷糊糊地往一旁躲。

安平笑了笑,给母亲理好踢开的凉被,起身走出去。

走到客厅中央,发觉厨房里有了人。安平顿住脚步,看着裴宿恒在里面忙碌着淘米熬粥。

晨光隔着窗棂斜进来,披拂在青年身上,使他的面庞看上去,闪动着一层淡色的微光,玉石样细腻凉滑。他低头量着锅子里的水,长翅的睫毛划出一道阴影,落到眼窝下面。光影自鼻梁滑到唇角,再到下颌,那完美精致的线条,只有高妙的画家才能描绘得出。

心口突然怦怦地跃动,安平急忙瞥开眼。若再多看一秒,他真怕自己会舍不得。

“安平!”

裴宿恒转身时发现了安平,扔下手里的勺子,焦急地跑出来。他两手在围裙上蹭干水迹,又放在嘴边呵气,等掌心的温度不太凉了,才抬手摸摸安平的额头,给安平试体温。

“不热了!”

青年兴奋地喊了一声,眼角眉梢都笑开了。

昨晚他热好饭,安平就开始发热。吃过药后,虽然热度降得比较快,但安平不许他陪夜,这一晚他辗转反侧,始终放心不下。

“不热了,多吃点!”青年跳回厨房,身上干劲更足,“早餐吃八宝粥,还有小笼包,可以吗安平?”

他掀开锅盖,搅动着锅子里的粥。热气蒸腾模糊了视线,但他亮闪闪望过来的目光,仍是那般清澈见底。

安平扶着门框回望着他,痴迷地忘了回应。

“安平?”青年疑惑地直起身。

安平这才回过神,轻笑着道:“宿恒,我想吃你做的蛋糕。可以吗?”

“真的?安平想吃?”青年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攥着围裙咧着嘴傻笑,“呵呵,好!我这就去做!”

他蹦蹦跳跳地跑去茶铺那边的厨房,兴高采烈地像个考试得了满分受到称赞的孩子。

真是个十足的小傻子,被人指使者干活,还像是捡了天大的便宜。

安平目送他进了操作间,收回视线。走到门后的角落里,衣架上多了一只老旧的挎包。

这只挎包是安平送给老王的新年礼物,老王用了五六年也舍不得换。

安平看着那挎包,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老王脾气耿直,就算对安平有再多怨气,在没找到新人接手铺子的工作之前,他也不会真的甩手不管。

但道义不等于情份。这十多年积淀下来的感情,总归是被自己砸碎了。

安平回卧室拿出一份文书放进老王挎包里。

齐荣钊给了他半年时间把铺子交接出去,相关的文书、材料他早就备齐了。现在不过提前几个月。只要老王签了字,这铺子就是老王的了。

走出房间,院子里阳光晴好,小鸟在屋檐下煽动着翅膀鸣叫,微分摇曳吹拂,有阵阵花木的清香。

安平深嗅一口,让这方庭院中的气息,充盈全身的每一处。

豆豆睡醒了,跑出来围在安平脚边撒欢。安平拍拍它的小脑袋走到茶花树下。

多年前种下的一颗小树苗,如今已是枝繁叶茂。绿叶浓密地见不到缝隙,粉白花苞累累缀在枝头。

豆豆跟上来,仰头对着早开的花朵汪汪吠叫一声,又摇着小尾巴巴拉安平的裤脚。

安平从库房找出一根竹竿,打了两三朵茶花下来。

豆豆呜呜地扑上去叼住花朵,窜进花丛藏起来,似乎生怕裴宿恒又会跑来跟它抢。

安平跟过去又挠了挠豆豆的背,捡起一片花瓣,放在鼻端嗅着慢慢往院子外面走。走到一半有转回来,行至厨房的窗下,敲了敲窗玻璃。

裴宿恒猛地抬起头,唇边又展开无法克制的笑容,“安平!”

“我出去走走,一会儿就回来。”

“嗯!蛋糕还有十几分钟就好了,别走太远。”

“好,”安平点头答应,站在窗外没有动。

时光缓缓流逝,静默的对望中,安平轻声道:“宿恒,吻我一下。”

青年惊喜交加,扔下手中的牛奶罐,手脚都不听使唤了。他三两步跌倒窗台边,微微倾身,隔着半人高的窗台吻住安平。

两人的唇瓣刚一碰触,就似粘合在一起,再也无法分开。他们像粗野的小兽,急迫地啃咬着彼此的嘴唇,顶开对方的齿列,吸吮扫荡着,将不属于自己的津液和气息统统吞进口中。

胸口急切地鼓动着。

青年从窗口伸出手,一手扣住安平的后脑,一手紧揽着安平的腰,舌头卷着安平的舌尖,变换着角度用力吮舔,那样的力度,似乎连安平地精魂都要吸走了。

安平颤动着睁开眼睛。青年浓密的睫毛微微下垂笼着双眼,颊边晕染着艳丽的红晕,陶醉的神情认真而专注。

全情地索取,全情地付出。这青年的亲吻,也像他的人,纯洁透明,没有一丝杂质。

多想能永远守着他,将他水晶般的心捧在手心里,让他一直一直就这样简单明了地纯净下去。

心脏突然撕裂一般地疼痛。

安平抵住裴宿恒的胸口,舌尖稍微用力向前一顶,撤身离开青年的唇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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