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他是打算在今天找机会和他合好的,也许是一句主动的玩笑,也许是一瓶红酒,也许是一次假装不经意的身体接触,他想要做到不留痕迹的程度,顺利化解彼此这几天的尴尬气氛,所以他在心中演练又演练,就等着他回来可以正式上场,没想到关霁月居然这么晚了还没回来,让他等到没了耐心。 就在他轮流的切换着上百个电视频道好几次,无聊到快睡着的时候,开门声终于响起,他从沙发上蓦地惊坐起,刚好看到关霁月进门,两人面面相觑。 「你吃过晚餐了吗?」夏光风率先问,但这是什么烂问题啊,已经十点了耶!就算要问也应该问你想吃宵夜吗?这样才对吧。 「嗯……吃过了,你呢?」 「我也吃过了……」夏光风说谎,其实他还没吃,他本来以为他们会一起吃晚餐的。 「那就好……」不知道该接什么话的关霁月只好一边应和着,一边走过客厅。 「你有看到今天晚上的月亮吗?」结束了无意义的对话,夏光风又另找了个话题,不想保持沉默。 忽然听到他也提起月亮,关霁月的表情有些复杂,但还是走到落地窗旁看着天外的微笑。 「嗯,我有注意到。」当他说话的时候,忽然被夏光风拉到怀里抱住,他反应不及,就温顺的任他抱着。 夏光风觉得自己已经好久没有拥抱关霁月了,上一次抱他的时候好像是上辈子的事,是什么让他度日如年? 但是照理来说他应该要感动于又能碰触到关霁月的体温,不过当他呼吸着久违的他的气息时,感觉他身上的薄荷香被染上了其他的香味,而那并不属于关霁月,也不属于自己。 夏光风将关霁月放开,看着他的表情有点诡异,但又一言不发,关霁月以为他想讲什么,没想到他只是抱了他又放开他,然后转身。 真是莫名其妙! 关霁月忍不住紧皱着眉,受不了他这种忽冷忽热,反反复复的态度。 而用几乎是疾走的速度来到卧房里的露台,在关霁月看不到的地方,夏光风极力想隐藏内心的激动,现在的他思绪如万马奔腾般的混乱,需要时间和空间静下来好好想一想,想那抹陌生的香味是谁的,想自己该怎么处理这种事情。 但是越想,好像净想到坏的地方去,就连凉爽的夜风都无法帮他摆脱燥热。 夏光风看向高挂空中的月亮,顿时感到讽刺。 相对于光明,招来夜晚,唤来阴影,存在于黑暗之中,所以这就是为什么月亮也带来了不安全感。 夏光风第一次觉得,自己终于把牌义了解得如此透彻。 第九张牌:恶魔 美丽的事物终是空虚的,像终将凋谢的花朵一样。关霁月在心里一直不愿去承认,夏光风总有一天会厌腻自己,当他找到了比他更美丽的人的时候。 ****** 先来简述夏光风的感情史。 说是简述,当然没办法做到像编年体史记那样,小到暧昧,大到交往都说得清清楚楚,虽然以夏光风的风流帐,绝对可以撑起史记的厚度,这是无庸置疑的。 夏光风从幼稚园开始就发现自己对女生充满好奇而且很有好感,虽然不知道是不是妈妈从小就时常耳提面命要他要对女生好一点的关系,在其他同年龄的男孩还在排挤女生的时候,他就对女生十分友好了。那个时候的他还没意识到这么多,只是纯粹听妈妈的话,而且他发现和女生当好朋友可以得到相当多的好处,比如说老师发的糖果饼干巧克力。 顺便一提,夏光风认为自己的初恋发生在中班,当时他暗恋一个家里开面包店的女生,那女生的笑容甜得像糖霜,只要和她在一起玩夏光风就很容易饿,也许是因为她身上的面包香,在那之后他就常常吵着妈妈要去她家买面包当早餐。夏光风不确定她喜不喜欢自己,但是肯定她一定也对自己有好感,因为她常常会分她家做的泡芙给他吃,那个好味道,夏光风到现在都还忘不了。 升上小学后,同学间开始疯狂的流行起暗恋游戏,每天都以谁暗恋谁来当开玩笑的发语词,有些可能是误传,但更多的他相信是无风不起浪。小学的时候赛跑就是他的强项,女生们喜欢体育好的男生,所以他收过很多情书,活在被爱慕的环境中,也许也是这段时期的影响,把他陶养成一个厚脸皮又爱现的人,因为他发现受欢迎的人做什么都不会被讨厌,然后他也越来越会分辨女生的心情,什么是真的生气,什么是只是撒娇,这对他来说是一大成长。 升上国中以后,他开始追求起女生,然后发现自己无往不利,因为这个时候的女生还是很喜欢体育好的男生,得到许多赛跑奖项的他成了学校里的风云人物,人缘很好,在男生同侪中也很罩,过着快活的生活。他的第一个女朋友长得很漂亮,但是恰北北,当初会想追她是因为她发育很好前凸后翘,而思春期的少年已开始思想龌龊。不过他们的交往并没有持续太久,大概两个礼拜后当她看到自己在和其他女生有说有笑后就生气的说要和他分手。虽然这仅仅只是一个开端,但这模式几乎可以概括了他往后人生的每段感情。 这是最让夏光风感到无奈的地方,他喜欢女人,可以的话他也想好聚好散,不想伤害她们,可是感情的事好像很难不伤害到别人,即使只是普通一句「我没有像以前那么喜欢你了。」也能千刀万剐。 所以他很少提分手,通常都是女方受不了他和他摊牌。 我觉得没办法和你在一起了,我觉得和你在一起看不到未来。我觉得你让我没有安全感。我觉得你根本没有心。我觉得你不爱我。我觉得我们在互相折磨…… 千篇一律的理由,有些虽然他压根都无法接受(什么叫没有心?他觉得自己超有心的啊!),但也不会试图挽留,因为他总认为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这也是为什么他的恋情很少超过三个月。 而他和关霁月的关系刚好正要迈向这个时间点,却感觉最近的气氛有点怪异,令夏光风不免担心起来,关霁月是不是也想离自己而去? 噢不不不不——光只是猜测,夏光风就觉得胃痛起来,他无法想象他不在身边,也无法忍受他爱上别人,第一次,他希望新的永远不要来,关霁月可以当他的最后一个,意识到这点的时候,他自己也有点傻了……爱情真是可怕的东西。 「你喜欢我吗?」夜里,房内的灯皆已熄,当两人躺在床上,在一片黑暗之中,夏光风突然开口问,他知道他还没睡。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关霁月觉得莫名,他沉默了半晌后说自己不会帮讨厌的人洗衣服和煮饭。 多拐着弯的回答啊,既没有正面回答,但好像又什么都回答了,虽然没有直接听到关霁月说喜欢自己让夏光风有点失望,不过倒也是能接受,他知道这就是关霁月的个性。 夏光风从关霁月身后抱住他,现在的他身上只有他熟悉的薄荷香,他终于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但一想到那陌生的香味,还是让他耿耿于怀,像根刺隐隐扎在心上。 于是他故意试探性的询问他是不是换了沐浴乳,得到的回答是没有,关霁月好奇他为什么会这样问,他只说因为闻到了不同的香味。 「有吗,可能是在哪里沾到的吧。」关霁月不在意的说。 语气中没有任何犹豫或心虚,夏光风觉得很疑惑,难道真的都是自己想太多?其实根本没有出轨这回事? 抱着复杂的心情,他缓缓入睡,然后他做了一个恶梦,梦里关霁月和其他男人在一起。 在那之后,关霁月回到住处的时间越来越晚,有时甚至到午夜才回来,夏光风等门等到觉得自己像深宫怨妇,有时候他会等到睡着,然后在被开门声惊醒的当下觉得自己好悲哀。 而他们其实很少在互问行踪,因为彼此都觉得太过束缚也太婆婆妈妈了,关霁月喜欢有自己的隐私,所以在之前答应同居时就已约法三章过了,不干涉对方的生活。那个时候夏光风觉得很有道理也十分支持,因为他交往过一天照三餐查勤的女友,实在是烦不胜烦,管他管得像在当兵,没有自由的权利。 但是现在情况改变了,夏光风真的很想知道关霁月都在做什么怎么可以搞到这么晚才回家,上次他佯装随口问问,得到的回答是因为最近有一批新货要整理,夏光风表面上接受但心里可不服气,他一定要眼见为凭。 于是在一天下班后,他开着车到关霁月的店附近,停了一个可以观察到店里动静的角落,像警察在盯稍犯人那样,为了不引人耳目而暴露行迹,他还和朋友借了一台低调到不行的黑色轿车,否则以雪铁龙的抢眼度,他铁定立刻就露出马脚。 等待的时间是漫长的,还好他有事先准备零食饼干,夏光风就一边吃着饼干,一边望着对街店里的关霁月,一刻也不敢离开视线。 到了夕阳西下,星辰满天的时候,夏光风已觉得这种监视无聊枯燥乏味至极,也许真的是他想太多,他应该要相信关霁月不是那种会不忠诚的人。夏光风打着哈欠,但就在下一秒,他看到了一个有点眼熟的身影走进关霁月的店里。 那个身影,曾和他同窗过三年,虽然在这之前他很少和他打过交道,但因为近来他被他列为重点观察名单,要不记起来也难。 他的心都要凉了。 夏光风觉得关霁月在自己的心里养了一个恶魔,以负面情绪豢养,随着自己因嫉妒而越来越愤怒,恶魔的力量就变得更巨大,大到足以支配自己,从寄生成为主宰,现在的他,已听不到理性的声音。 忘了自己是怎么回到家里的,他的思绪已然真空,脑海里只剩下关霁月和那个该死的青梅竹马一起进入一间装潢看起来温馨可爱的餐厅,相较起来,那个时候的自己心情可一点也不温馨可爱,他只想杀人。 盛怒之下,他气冲冲的离开了那里。回到家后,他很想发泄自己满腔的怒火,但却发现满屋都是关霁月的东西,他带来的家具,他带来的装饰品,哪一样都是关霁月的心头宝,哪一样都会让他想起他,结果就是他竟舍不得破坏,这让夏光风泄气极了,他比自己想象的还要爱关霁月。 坐在沙发上,他放空自己如空转的机器等着关霁月回来,这次他真的要和他说清楚讲明白……他不能再让他伤自己的心了,昔日的万人迷也是有尊严的,他可接受他不喜欢自己,但不能接受欺骗。 期待的开门声终于响起,时间晚上十点半。 「你去哪里了?」他隐藏住内心的怒气,尽量把话说得很平稳,这是目前他所能做到的、唯一的友善。 「和朋友去吃饭了。」关霁月想也没想的说。 夏光风皱眉,严格来说他并没有在说谎,但是说得避重就轻。 「哪一个朋友?」他不放弃的再问。 「……为什么要问?」关霁月觉得很怪异,从他进门开始夏光风就劈头问些有的没的,表情还这么凝重,是不是吃错药? 「为什么不回答?是心里有鬼吗?」他咄咄逼人。 「……是阿砚。」关霁月反感于他的问法和口气,忍不住皱了眉,但还是讲了。 得到真实的回答至少比欺骗好,夏光风稍微松一口气,但随即又不悦起来。 「你居然瞒着我和那个男人在一起?」 「我哪有瞒着你,而且我们只是吃饭而已。」他真不懂夏光风是在大惊小怪什么。 「你刚才明明就是不想和我说,还说没有瞒着我?」这不是已经到了强词夺理的地步了吗? 「那我已经说了,你还想要我说什么?」面对夏光风的无理取闹,关霁月的耐心一点一滴的在耗尽。 「你最近会这么晚回来都是因为和他在一起吗?」他不愿这么揣测,可是事实昭然若揭,他甚至不知道要从关霁月口中听到什么样的回答自己才会满意。 「他在和我谈生意的事,他们家想开一间中餐厅,希望可以找到合适风格的桌椅,所以我们是在讨论桌椅的种类和风格。」关霁月解释。 「这种蹩脚的理由你也相信?」夏光风不敢置信,到底是他太天真还是自己先入为主? 「我不懂你的意思。」有什么好相不相信的,他只是在陈述一件事情。 看到他还真的一副不解的样子,夏光风终于受不了的嚷嚷。 「他根本只是想用这个方法接近你!」 「不要以为每一个人都和你一样,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比你了解他。」听到他这种荒唐说法,关霁月翻了个白眼,不屑的驳斥。 「像我一样是哪样?」他有理解错误吗?为什么他觉得关霁月的话中带有贬义? 「就是轻浮、不庄重、喜欢搭讪别人。」关霁月双手环胸,不悦的说。他敢问,他就敢扳着手指一样一样举例给他听。 「我这么多缺点真是对不起喔……那你为什么还要和我在一起?」夏光风怒极反笑,关霁月的行为无疑是踩到了他的大地雷,拿他和别人比较,简直是在践踏他的男性尊严。 「我不想和你说了,我要回我的公寓。」关霁月甩开他抓着自己的手,两人一阵拉扯,夏光风将他扯近自己,检查似的闻着他身上的味道,果然有着像那日的气味,即使只是淡淡的檀木香,只要想到那不属于自己,他就觉得恶心。 「你身上多出来的香味就是他的吧,你是不是已经和他做过了?」醋坛子已经打翻的他,什么尖酸刻薄的话都说得出口。 啪! 关霁月用另外一只没有被抓住的手甩了夏光风一个耳光。 「我再也没有见过,比你更下流的人了。」他冷冷的丢下这句后,便大力的推开夏光风,头也不回的离开他们两人同住的地方。 看到了他脸上的厌恶,那是真正的鄙弃,夏光风似乎大受打击,他跌坐在沙发上,很想追出去却又想不出理由挽留。 他抱着自己的头,发出不甘心的低喊,陷入无边无际的痛苦之中。 其实他还想问关霁月,是不是也做了法国料理给他吃?是不是也对他这么好,是不是也会对他温柔的笑? 这些都是他无法接受的事情,仿佛是要将自己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全部摧毁,这些想法剥夺了他曾经美好的回忆,然后只留下刺痛的不堪。 一想到这些,他就觉得自己的心要揪起来了。 第一次,如此痛恨自己。 再来简述关霁月的成长史。 关霁月生长在一个书香世家,爸爸是大学教授,妈妈是竖琴老师,在父母的细心的教导之下,他从小就比同年龄的小孩来得知书达礼。 幼稚园中班的时候,他喜欢上隔壁的一个女生,听说她家里是开面包店的,他想要求妈妈带他去她家买面包,却不知道她家在哪里。玩游戏时间,他很想和她一起玩,但在看到她跑到沙堆中玩捏沙团时他就却步了,原因是他不想弄脏自己的手,他从小就有点洁癖。后来另一个男生加入了捏沙团和互丢沙团的游戏,他看到他们玩得不亦乐乎,自己只好默默回到教室里排积木。 上了小学后,从有记忆以来,他一直都当选班长,除非老师说关霁月当了这么多学期了,我们让他休息,给别人机会吧,才有可能中止他的连任。小学生选班长的标准都很简单,主要是看你成绩好不好,年纪越大所要考虑的条件才会越复杂。他的功课很好,这点是无庸置疑的,除了父母平常有在教之外,大他两岁的姊姊更是喜欢无所不用其极的虐待他,给他跳级的评量,不断的用威吓来砥砺他幼小的心灵,让他国小一年级就在算三年级的乘法。 上了国中之后,他依旧名列前茅,当其他男生下雨天在走廊玩踩水滑来滑去的时候,他宁愿在教室里读书。他的各科成绩都很优异,不论是学科还是音乐美术,唯独体能差了一点,那是因为他不喜欢晒太阳,而体育课却常常在操场上课。但这并不代表他会排斥体育好的人,说起来他有点羡慕,因为跑得快的人总是可以被选上参加大队接力,他不是喜欢跑步,他只是想要有种参与感,尤其当他只能在看台上负责拍照的时候。 然后他考上了明星高中,迷上了法国文学,他读波特莱尔,沉溺于《恶之华》,大学的志愿变成了法文系。在就读大学期间认识了第一任女友,是女方先告白的,关霁月并不会讨厌对方,而且对方的确有许多优点,于是他便决定和对方交往了。因为女友是美术系的关系,他喜欢上了印象派,但是女友却在三个月后的冬天向自己提出分手的请求,他不解的问为什么?「因为你不是我想象中的那样。」女友深表遗憾的说,以前觉得他看起来美得像幅画,所以就产生了爱慕之心,但真正交往后,才发现根本不是那回事,他会生气很固执还有洁癖,离她心目中的理想还有一大段距离,不过还是谢谢你每天陪我画画写生和踏青。关霁月感到莫名其妙,有种狠狠被伤到的感觉,却不伤心,他们的交往结束了,但他还是喜欢着她所喜欢的画派,那个时候他无法定义爱情,于是私自的解释也许爱也像印象派,近看都是模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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