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了短跑比赛般的性爱后，井泽以开玩笑的口吻说： 「郁彦，很少看你这么急性子喔。」 「抱歉，突然有点忍不住……」 江波颇感内疚，随口编了一个借口回应。井泽听了像是听到很好笑的事情一样，笑到连肩膀都震动着。 「为什么要道歉？我又没说我不喜欢这样，而且这样反而让我很放心。」 「放心？」 「是啊。我之前还以为你背着我劈腿，原来是真的在工作。」 江波低声说「那还用说吗」，接着从冰箱拿出啤酒。酒精滋润了干渴的喉咙，江波惬意地吐出一口气。感觉已经很久没有喝到这么好喝的啤酒。 「我这一个月忙着监视一个重要人物，丝毫不敢松懈，每天都忙得要命。」 「是喔？啊，难道上次在饭店遇到你时，你正在工作吗？对不起，我妨碍你了。」 江波有一瞬间陷入沉默，随即又觉得没什么大不了地回答：「没关系，完全没问题。」 没错，结果他们还是顺利地完成跟监。那一天巴朗尼科夫并没有跟任何人见面。 根据堀下的报告，巴朗尼科夫看起来似乎没有跟人有约，过了大约半小时就离开酒吧。若是巴朗尼科夫发现他们跟踪而临时取消约会，应该会跟对方联络，但巴朗尼科夫打从进入酒吧后完全没有打过手机， 离开饭店后，巴朗尼科夫便直接回家。怎么想也觉得他不太可能专程跑到饭店就只为了喝茶，因此那天巴朗尼科夫到饭店的动机成了难解之谜。 「你为什么会到那家饭店？」 「我吗？因为有个芭蕾舞界的朋友住在那里，我去找他，回来的时候碰巧看到你在大厅酒吧。那时候你有点畏畏缩缩的，我还担心你是不是到饭店搞外遇。」 井泽半开玩笑地说着，但听了「外遇」这个词汇好几次，不禁让江波开始感到不悦。不是因为被怀疑的缘故，而是他认为男人与男人之间谈不上什么外遇不外遇的问题，甚至觉得谈论外遇这话题是件很愚蠢的事。 「放心吧！我根本没有时间搞外遇。」 江波语气轻松地回答，井泽听了耸耸肩说「那就好」。江波很清楚这时候即便说谎，也应该对井泽说「我喜欢的是你，根本不可能搞外遇」，但他的性格就是没办法随口说出这种场面话。 无法轻易把爱挂在嘴边的自己究竟算是诚实，还是不诚实呢？ 江波寻思着，不过很快便下了结论——这应该是不诚实吧？一旦选择对自己诚实，理所当然的，一定会因为自私而成为不诚实的人类。 隔天，江波在办公室与堆积如山的文件奋战。工作采取轮班制度，轮到江波休息时只要在一旁待命即可。不过，若不趁待命期间做一些文书工作，文件累积过多就大事不妙。 「江波，筱冢参事官找你。」 宇津见挂断电话之后，坐在位子上叫着江波。握着笔的江波「咦」了一声，想不出筱冢指名找自己的理由。 「参事官找我有什么事？」 「我怎么知道？快去吧！」 宇津见冷冷地瞪了江波一眼，让他慌忙从座位上弹起。走到走廊时，江波伸手拉紧领带，用手代替梳子梳理头发。江波坚信，就算筱冢找他不是要骂人，应该也没有什么好事。 参事官有专属的个人办公室。江波站在筱冢的办公室门口，轻轻地深呼吸。敲门之后说声「打扰了」，随即走进办公室内。筱冢站在办公桌另一头，看着窗外。看着筱冢身穿西装背心的端正背影，江波小心翼翼地开口问： 「我是江波，您找我吗？」 筱冢缓缓转身看着江波。从筱冢脸上的表情看不出什么端倪，但是与筱冢四目相接时，江波的身体竟然颤抖一下。 「听说你前几天跟踪巴朗尼科夫的时候遇到熟人？」 「是。不过我立即离开现场，并没有让巴朗尼科夫发觉。」 若是为了这种不可抗力的因素被上司责备，江波可不会服气。但知道筱冢是因为这件事找他，让江波多少松了一口气。 「为了知道你朋友是什么样的人，我特地问过堀下。听说他是个很漂亮的男人？」 「……参事官，这种事情请直接跟我本人确认。」 压抑不住躁动的心情，江波忍不住开口抱怨。对于筱冢任意调查碰巧出现的朋友，江波感到有些不满。 「那我就直接问你吧。你与井泽和树是从何时开始交往？」 江波屏住气息，看着面无表情的筱冢，心脏有种像是被人抓住的感觉。 「这是怎、怎么一回事？」 江波花了好大的工夫才能开口说话，掩饰不住自己的震惊。筱冢拿出一个A4大小的咖啡色信封，静静递给江波。 讶异的江波接过信封，看着信封里的物品，发现里面装着几张被放大的照片。看到照片中的人物时，江波有一种地面开始扭曲的错觉，几乎无法站稳。 「这是……怎么一回事。」 江波的声音微微颤抖。他刻意吞了口口水，却无法纾解喉咙的干渴。 「我派人跟踪你。你与井泽和树是情人关系，没错吧？」 这些偷拍的照片拍到他们从意大利餐厅走出来的情景，还有一起走进商务旅馆的照片，跟稍后两人分别离开旅馆的照片。可是，江波没发现自己被人跟踪。 震惊退去之后，江波稍稍恢复冷静。首先，他们约会的地方并非爱情宾馆，谁也不知道他们两人在旅馆房间里做些什么。所以，江波决定暂时不承认与井泽有超友谊关系。 他将照片放进信封，丢回筱冢面前。 「井泽是普通朋友。昨天我们喝多了，身体不太舒服才找附近的饭店稍做休息而已。」 「你不需要隐瞒，我对你的性向没有兴趣，就算你是同性恋者也与我无关。」 「那为何要跟踪我？不就是为了要惩处我吗？」 跟踪当然不是由筱冢亲自执行，应该也不是由四股的同事负责。 江波记得曾听过传闻说，筱冢有专属的部下。这些人并不属于任何单位，也没有被明确登记在任何组织表中。虽然这是很可疑的传闻，但筱冢本身就是个非常可疑的人，所以传闻未必是假。不管怎样，筱冢绝对是个谜一般的男人。 「针对你有男性密友这部分，我不会对你做出任何处分。但是，如果你把调查时所得到的情报泄漏给井泽，我就不得不惩处你。」 「我不懂您的意思。为什么我会把情报泄漏给井泽？他只是一个在芭蕾舞教室工作的普通人而已。」 筱冢闻言，拿起放在桌上的黑色资料夹，打开后放在江波面前。江波看着资料夹中文件上印刷的照片。 照片不是十分清晰，但看得出拍摄对象是两个外国人。江波刚开始还没发现拍摄对象是谁，但是当他注意到这是他很熟悉的人时，立刻惊呆了。 「这是……」 「巴朗尼科夫与井泽。这张照片是在七年前拍摄的，和现在有些不同。」 筱冢说的没错。巴朗尼科夫在照片中的模样比现在年轻许多，而头发染成明亮颜色的井泽与其说是年轻，不如说是还有些稚嫩。七年前的井泽应该已经二十四岁，但外表有如少女的他看上去像是十几岁的少年。 「为什么井泽会跟巴朗尼科夫在一起？」 「井泽的母亲是巴朗尼科夫的表姐妹，所以井泽高中毕业后到俄罗斯的芭蕾舞学校留学时，接受巴朗尼科夫的照顾。」 两人散步的地方应该是日本，但七年前井泽应该还待在莫斯科的芭蕾舞团。江波提出这个疑问后，筱冢回答说井泽只是暂时回来日本。 「当时，四股依然有派人监视巴朗尼科夫，而井泽在巴朗尼科夫家住了三天之后又回俄罗斯。根据调查结果，井泽只是巴朗尼科夫的亲戚，并非间谍，所以未将他列为调查对象。但是，我一直很注意井泽这个人。」 「为什么？」 筱冢并未立刻回答。江波无暇思考为何筱冢没有回答，紧接着又开口问： 「请告诉我，您为什么注意井泽？」 「因为……巴朗尼科夫与井泽和树是情人关系。」 筱冢干脆地说出口，同情地看着无言以对的江波。 「不过，这只是我个人的推测，没有确切证据。但是，我对这个推测很有信心，巴朗尼科夫是同性恋者，当然，这件事情并未公开。」 惊愕不已的江波直直看着巴朗尼科夫与井泽的照片。他还以为筱冢叫自己来是为了质问自己是同性恋者的事，没想到他完全想错了。这不是那么简单的问题。 「我与井泽是在半年前偶然认识，我们有共同的朋友，那个朋友碰巧介绍我们认识……」 回想起当初认识的经过，江波并未觉得特别可疑。认识之后也是江波比较积极地约对方出来碰面，井泽并没有刻意引诱自己。 「江波，你有没有把调查到的情报告诉井泽？」 筱冢严厉的声音让江波自空想回到现实，他努力地搜寻所有相关的记忆。 「应该……没有。我昨天不小心说溜嘴，说最近正在跟监一个重要人物，但只说过这么一次。我从来没有跟他提过有关调查的事，也没让他知道我是公安的人。」 「我可以相信你吗？」 江波毫不心虚地迎向筱冢直视的目光，语气坚定地回答：「可以。」 「好，我相信你。但是，有几个问题要问你。」 筱冢问了许多问题以确认江波是否有机会将情报泄漏给井泽。他不只问了两人相识的经过，还有井泽平常会不会偷看江波的手机、江波有没有将资料放在包包里就直接与井泽见面等等。 江波告诉筱冢，他一向以密码锁住手机，也不把办公室里的资料带回家。听到江波这么回答，筱冢总算松了一口气，吐出短短的一口气后坐在椅子上。 「看样子应该不用担心情报外泄。」 「井泽也是巴朗尼科夫的下线吗？为了取得警方内部的情报，所以一开始就先安排他接近我？」 江波不愿意相信井泽与自己相遇是故意安排的结果，但是知道井泽与巴朗尼科夫的关系后，实在很难把他们的相遇当作单纯的巧合。 「我也不知道。听你所说，他似乎没有很积极地从你这里偷取情报。不过，要吸收下线得长期抗战成功率才高，有可能他想等到完全取得你的信任后，才让你提供情报给他。」 江波很希望是筱冢搞错了。那个温柔的井泽怎么可能利用自己？甚至完全把自己蒙在鼓里？ 「参事官怎么知道井泽的事？」 「我听他们说，你朋友凑巧与巴朗尼科夫一同出现，那个人还是个像混血儿的美男子。这让我怀疑你朋友可能是井泽。」 这个男人实在不容小觑，竟然能从如此细微的线索想起七年前曾经怀疑过的井泽。 「难道那天巴朗尼科夫等的人就是井泽？」 「有可能。井泽遇到你，知道有警察跟着巴朗尼科夫，为了通知巴朗尼科夫而走进酒吧，然后故意坐在一个巴朗尼科夫能看见他的位置。巴朗尼科夫察觉到井泽的用意，便假装若无其事地回家。应该是这样没错。」 基本上，俄罗斯的情报员接近线民时绝不使用电话或电子邮件。电话有被窃听的危险，而邮件在东窗事发时容易被当成证据。若并泽知道这一点，想必他也知道巴朗尼科夫真正的职业是什么。 「疑似井泽的男人是我朋友，所以参事官才派人跟踪我。不过……为什么呢？既然知道井泽与我关系密切，一般的做法会暂时不让我发现，继续观察我的行动才对吧？」 立刻把人找来询问并不像公安警察的做法。若怀疑这个人有泄漏情报的可能性，应该会先彻底调查清楚，甚至故意给被怀疑者假情报，让他把假情报交给收取情报的人，或是看情况让被怀疑者身边的同事进行监视。 「你的个性是有点问题没错，但我不认为你会做出触犯法律的事情。所以，这件事我还没有跟宇津见股长说。」 江波紧抿着嘴唇。现在他的心情既高兴又有些不甘心，感觉十分复杂。 「跟踪你的人不是外事课的人。放心，这件事不会有其他人知道，当然，也不会传到神津那里。」 若此时筱冢的语气中有丝毫施恩的口气，江波一定会反弹，可是，筱冢的声音反而像是紧绷的线忽然放松一样，非常温暖。 筱冢将装有照片的咖啡色信封推到江波面前。 「底片也在里头，你自行处理吧。」 「谢谢您……」 江波收下信封，往后退一步之后深深地低下头行礼。 04. 「抱歉，临时把你找出来。」 「没关系。怎么了吗？电话里说有重要的事要谈，究竟是什么事？」 井泽来到两人经常相约碰面的旅馆的某间房间，脸上难得地出现紧张不安的神情。看来他似乎真的很担心，不知道江波找他来谈什么事情。 江波让井泽坐在其中一张床，自己则坐在另一张床上。当他正寻思着开场白时，井泽先开口说话了。 「郁彦，难道你想谈分手的事？」 「嗯，是啊。」 江波老实地点点头，井泽立即皱着脸喊： 「我不要分手！我不想离开郁彦，我喜欢你！我们的感情不是很好吗？为什么突然要分手？难道你爱上别人？」 看见井泽认真的样子，让人几乎以为他是真心诚意说出这些话。江波也怀抱着些许期待，希望井泽说的话是真的，但是他立刻斩断对井泽的依恋。 「井泽，不要再说了。我已经知道你与巴朗尼科夫的关系。」 「巴朗尼科夫？你是说阿列克谢？」 「就是他。阿列克谢·巴朗尼科夫，现在以外交官的身分来到日本。」 「我知道他在日本。他是我妈妈的表亲，我住在俄罗斯的时候受到他不少照顾。不过，为什么耍提起他？他跟我们的事没有关系啊。」 井泽露出一脸真的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的表情。江波直到今天才发现，自己的情人真是个了不起的演员。 「郁彦，难道你提分手是因为阿列克谢？能不能跟我解释一下，好让我明白？」 井泽的身体往前倾，握住江波的手。这看似真挚的态度让江波感动到快哭了。 「够了，你别再演戏。你知道我隶属于外事课，而且还是负责监视俄罗斯情报员的公安警察才跟我交往，对吗？我都知道了。」 江波甩开井泽的手大吼着，井泽露出受伤的表情。 「这完全是误会！我和你交往是因为喜欢你啊！真的！」 「就算是这样，我也不可能继续跟一个与巴朗尼科夫有关的人交往。」 「你无论如何都要跟我分手吗？」 「没错。」 江波坚定地点头，井泽像是受到沉重打击般低下头喃喃说： 「伤脑筋……这样的话我很伤脑筋呢……长久以来的努力都化为泡影了。」 抬起头时，井泽仍微微笑着。他的笑容里没有讽刺或是恶意，温柔的笑容跟平时几乎没什么两样。 「我算是很好的情人吧？为了讨好你，总是尽量满足你任性的要求，没有给你压力，也会适当地吃点小醋。性方面也是，每次都按照你的要求。不是我自夸，我绝对是一个让人无法抱怨的好情人。」 看见终于露出本性的井泽，江波并不生气，只觉得自己很没用，竟然愚蠢到看不清这个人的真面目。 「你一开始就知道我是公安部的人吗？」 「不，福森只跟我说你是警察，其他的我并不知道。直到你请我教你俄罗斯语，我才开始调查你隶属于哪个部门。」 「怎么查到的？」江波问。 井泽翘着修长的双腿，笑着回答：「这种小事，随便查查就知道啦。只是，我没想到你居然是负责监视俄罗斯情报员的公安警察，发现时有点吃惊呢，但也有点觉得这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 「你是为了巴朗尼科夫才跟我交往的吧？为了他想从我这里收集情报吗？」 「我的目的没有那么明确，何况当时阿列克谢还没决定要来日本。但是我想，若能吸收外事一课的调查员当下线也没有什么坏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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