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酩酊(近代现代)——它似蜜

时间:2018-05-12 11:45:46  作者:它似蜜
  祝炎棠眼神暗了暗:“我明白。我想起父母也是这样。”
  吴酩没有多问,只是继续道:“我妈是和我爸一块去要的,我爸好像保护了她,给捅在腰子上,但我妈不愿意提具体情况,只是说逼太急,那姑娘可能也是走投无路了……也对,她是亲眼看见的,她肯定不愿意回忆。”
  “对不起,”祝炎棠突然道,“我没想到这种情况,刚才那种正面冲突,你一定很难过。”
  “还成,真的还成,”吴酩笑了笑,“挺解气的。反正房东都是恶人。对了,我家就在这胡同最东头,说好请你吃饭,有空吧?”
  “刚才西头也是你家的,现在东头也是你家的,”祝炎棠也适时地活跃起气氛,想把两人从方才奇怪生硬的话题中拽出来,“别告诉我这一整条胡同都是。”
  “不至于,”吴酩突然脸红了,提着拐往前大大地窜了两步,“可能几百年前是的?现在剩下三成吧。”
  祝炎棠被他这别扭样子弄得扑哧一乐:“你家到底有多少套房子啊?“
  “我算算,”吴酩扬脸望天,一只蝉落到他脚边,哆嗦着鸣了两声便再也不动了,“楼房平房加起来统共三十来套?主要是回迁房多。”
  祝炎棠揶揄道:“不会吧!”
  吴酩也笑了,他还是有点不好意思:“祝老师,不对,祝炎棠,你还真别不信,我祖上自打雍正年间,就是这皇城根底下的一霸,乱七八糟小院儿少说几十来套吧,还有王府呢当时。”
  “你是满族人?贝勒爷?”
  “哈哈,我祖宗是,”吴酩脸上挂着点自嘲,“后来解放了,我们家是重点改造对象,地主一打,又过几年,文革一革,损失惨重。但它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呀,我家十几口人,革到最后还剩那么十几个杂院儿,这新时代新北京了,一股脑全要拆,地主活该断子绝孙,一大家子也就剩我和我妈了,可不就成土豪了吗。”
  “厉害,厉害,八旗子弟,生来就不用考虑赚钱的事情,”祝炎棠走在前面,微微低着脑袋,马丁靴轻飘飘地,一脚踩上一块树荫楼下的阳光,“你满族姓是什么?”
  吴酩反问:“我一直很好奇,祝炎棠是你本名还是艺名?”
  “本名。我是炎字辈,棠字是爷爷取的,棠棣棠棣,莫如兄弟——是想让我和我哥哥相亲相爱。”
  “真好听,我家长怎么就没这水准呢。”
  “你的名字也还好啊,吴酩,无名,有点……大隐隐于市,”祝炎棠掐着腰杆,走慢了点,“别转移话题,你本姓不是吴吧?”
  吴酩停下蹦跶,挠了挠头:“嗯,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是正白旗,乌拉那拉氏。”
  “干!”祝炎棠停步回头看着他,不顾远远跟在后面的,Brit责备的眼神,笑意在口罩后飞扬起来,声音也朗朗的,“甄嬛传?”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但我真不是蒙你,这可是满族八大姓之一呢,很有历史底蕴的,后来改朝换代,不是家道中落了吗,我家就移风易俗,适应新中国,改姓吴啦。”
  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两人就绕过堆着纸箱和桑树苗的胡同腰子,到了这胡同的最东头,一座四平八稳的青灰色院落就在眼前,周围荫着茂密的古槐。和其他住家那种市井嘈杂不同的是,它显得干干净净,平平朴朴,连门口的两尊石狮子都少了怒气,多了平和。
  祝炎棠在心里总结,这就是少了人气。
  “你家?”
  “嗯,”吴酩拄拐上台阶已经非常熟练,他往前一步,立在门前叩了叩,“最近两年住在这儿,老房子我妈说睹物思人。”
  “檀香味?”祝炎棠吸了吸鼻子。
  “我妈熏香呢吧,她一会儿弄藏香,一会儿弄东南亚香,”吴酩又叩了叩,抬高了嗓子,“妈——您干嘛还把门锁给挂上了呀?”
  祝炎棠则回身把跟来的助理和保镖推走:“附近好吃的很多,自己找找看,两点半来接我。”
  Brit屹立不倒:“我需要和您一起进去。”
  “哎呀,他又不会绑架我,我们不要吓到人家长辈了,”祝炎棠乐呵呵地拍拍他的肩膀,“帮我在明夷哥那里保密哦。”
  Brit递上一个小包:“那个胃药——”
  “我会记得吃的,又不是每天都痛,而且吃一顿也不会长胖,我最近休假要放松嘛!”
  祝炎棠终于把忠实跟班们暂且打发走,开开心心地跟他们挥手告别。
  这厢屋里也传来一个中气十足的女声:“你这孩子也不记得带钥匙!妈呛羊肉呢,火候儿不能错,你俩先等会儿啊!”
  祝炎棠闻言,似乎心情很不赖,耐心也多得很,仗着周围没人,直接把口罩摘了下来,舒舒服服地吹着那槐树叶儿漏下的清风。
  “很久没有这样在家里吃饭。”他说,好像真把这里当自己家了似的。吴酩则往后退了两步,跟他肩并肩站在阶下,抬头看着那冒了几根狗尾巴草的,青黛色的屋檐。
  “这院儿当时挡着马路规划,差点拆,这不是风水好,保存好,政府留着要当传统文化保护,就没拆成,住着感觉也不错,”他轻声道,“我爸死了之后,我妈非要自己去养老院待着,要么就去全国各地大学搞考古讲座,平时根本不鸟我,我就一个人住。我也老长时间没吃她做的炙子肉了。”
 
 
第09章 
  那顿饭刚撂下筷子,吴酩还在因祝炎棠喂猫似的饭量感到惭愧呢,那人就匆匆接了个电话,神情忽明忽暗,好像觉得什么很烦,又好像觉得什么很好玩似的。
  “抱歉,我要走了,”挂掉电话,祝炎棠一边套防晒衫,一边跟吴酩妈妈礼貌道,“菜非常好吃,谢谢阿姨招待我,下次我回请。”
  吴酩妈妈倒是完全没把他当明星看待,她也算个大家闺秀,喜欢穿旗袍挽髻子,也不佝偻驼背,把自己收拾得利利索索,待人接物也有种云淡风轻的随和。她收拾着碗筷,抬眼笑吟吟道:“小祝就是嘴甜,阿姨这两年手都生了。”她又挑着下巴把吴酩往外支,“小瘸子送送人家去。”
  祝炎棠仍旧客气:“您让他坐着休息吧,车已经在外面等。”
  “不用,我正好得消化消化食儿。”吴酩架着拐站起来,带他进到院子里,侧脸看着核桃树头挂的酸枝木鸟笼,又去看祝炎棠,“还想让你听听八哥背诗呢,来不及哄它了,这家伙外号枣爷,几年如一日就爱吃金丝大枣儿,拽得很,轻易不开口。”
  祝炎棠也去看那只偏着脑袋左右蹦跶的,乌黑油亮的大鸟,道:“等下次,又不是没有机会。我还想玩那个秋千呢。”他指了指藤架下面拴着的摇椅。
  “刚才突然——是导演叫你去补镜头?”
  “嗯,最后一个,”祝炎棠推开院门,等吴酩出去了,他才往外跨,“以后导演再犯强迫症,也没办法找到我了!”
  吴酩立刻道:“那个综艺要开始录了?你要去湖南农村?”
  “在衡东附近。明天出发,三天后开机,”Brit已经拉开车门,祝炎棠却不急着进去,胳膊肘支在玻璃沿上,防晒衫的阔袖拉出好看的弧度,他扶着半边脸蛋,笑笑地看着吴酩,“你都知道?”
  “你也太小看追星狗了。”吴酩讪讪道,“虽然具体在哪儿我原先不清楚,就看见他们有人在卖信息,我没买。衡东不错,菜好吃。”
  见有溜小孩的路人走过,Brit立刻把墨镜往祝炎棠脸上箍,那叫一个风驰电掣,祝炎棠则毫不在意,把它往下拨了一下,从圆形镜片上方看吴酩,“买的人都没有脑子。”他说,“马上要忙起来了,等这个档期结束,九月初,我要去伦敦看一个秀。”
  “巴宝莉。”
  “你又知道!”
  “我本来就准备去看,克勒肯维尔设计周,我们画画的也得学习,”吴酩害臊似的,睫毛闪了闪,“而且你不是他们品牌挚友吗,肯定邀请你了啊。”
  祝炎棠笑:“会遇到吗?”
  “遇到了我也装没看见,”吴酩笑得促狭,“不然我冲上去犯二,跟革命小将见了毛主席似的,被谁给拍下来,人都以为我是脑残粉打扰艺人生活,我非得被你那群女友粉姐姐粉人肉出来殴打一顿不可。”
  “哈哈,也对也对,”祝炎棠耸耸肩,终于在Brit的坚决压迫下坐进了车里,“秋天还要回香港拍两个广告,录一首歌,十一月底开始全国跑首映。”
  “你还真是,把行程都告诉我,”车门已经被Brit干脆利落的关上了,吴酩隔着车门吼,“不怕我也去卖啊!”
  “就是想告诉你啊。十一月初有空,说过要过来找你看八哥背诗,”眼看着保镖踩油门的架势都出来了,祝炎棠却把车窗摇到最低,趴在上面,一脸的天真烂漫,那双眼尾上挑的眸子中,跟灌了绵绵春风似的,那样温柔,“而且如果你哪天落魄,要卖这种东西的话,我大概也不会生气。”
  “啊?”
  “仅限于你哦,谁叫我觉得你蛮可爱的!还想等你自己下厨给我做顿饭呢。”祝炎棠的声音随着车子的发动,一溜烟飘远。
  吴酩钉在原处,愣了足有十分多种,直到院儿里传来一阵叽里呱啦的鸟叫,紧接着古怪的腔调飘入耳畔,说什么“桃花潭水”,他才缓过劲儿来。
  “妈,您又给这鸟玩意喂大枣儿,”他用胳膊肘撞开门,往里蹦,“现在又没客人,背啥诗啊!”
  “最近它在学这首呀,”吴酩的老娘在水房里遥遥地应道,“你可别打击人家积极性。”
  八哥又嚷道:“深千尺!”好比呼应。
  “深你个头,”吴酩立在鸟笼下,“知道看见帅哥你就激动,刚才人家在的时候你高冷什么呀?”
  “不及汪伦——送我情!”八哥的嗓门一下子更嘹亮了,还跟私塾里的老先生那样破了音,黑豆眼死死瞪着他,叼住颗枣核儿,往笼子外弹,直接弹到树下的画架上。就好像成了精,在跟他斗嘴。
  大半个月后,吴酩千辛万苦找到丁纵蕊的时候,那姑娘正在小白楼画材市场二层,跟卖宣纸的讨价还价,为一刀毛边生宣值五十块还是三百块争得不可开交,一米五的个子爆发出核武器的活力,一头短发都快炸毛了。
  围观两分钟,吴酩实在看不下去,直接刷卡给她买了一刀特皮六尺的精品,丁纵蕊这才得闲,从满腔义愤填膺中抽身而出,笑呵呵拍他两下:“咱小吴终于不瘸了哈,找老姐姐什么好事儿?”
  “就早生半个月至于成天说吗,”吴酩擦了擦汗,垂眼看着这位貌似十五岁后就没过长个的,从幼儿园同学到大学的发小,“我摊上事儿了,请你喝一杯,给我出出主意。”
  “不容易,”丁纵蕊从店家手里拎过宣纸,踮脚撞了撞他肩膀,又开始老生常谈,“自打你高三被垃圾直男伤害就再也没找我谈过心——”
  “丁大爷,省省吧您!”吴酩大声叫道,快步往央美西北2门口的“小隐”走去,那是家日式居酒屋,毕业前一大堆人成天胡吃海塞的腐败地方,“再提那点陈芝烂谷,今天你请客。”
  “本来就是我请,都送我两千块的纸了再让你请,多不好意思。”丁纵蕊急急追上来,奈何腿短,直到走进店门她都跟得不轻松。“你腿好全了没,紧赶什么赶呀!”
  吴酩在栽了文竹的前台驻足,报了预订号就把她往内厅推。丁纵蕊家里条件他向来清楚,她偏偏发倔不爱吃白食,为了买点画材成天打工他也清楚,或许也正是因为这个,他才会在一群成天跟着他等他请客的同龄人中,选了这么一个说话没边儿的姑娘当了十多年朋友,没事找理由匀她点纸墨。
  “我已经跟网上交过钱了,就普通清酒,丁老姐姐先进去再说。”他笑道。
  “我怎么感觉这么虚呢,到底什么大事儿?以往你贿赂我……”丁纵蕊也不再扭捏,往榻榻米上端正一坐,满上两杯酒,颇有桃园结义之风,“又被直男伤害啦?就说让你别浪漫主义非从身边找,要从软件上挑,至少身材长相都合适,也不会平时说得挺美,关键时刻软趴趴,趁你洗澡从酒店自个儿溜了!”
  “不是,不是,你胡说什么呢。”吴酩真是后悔得要命,年少轻狂时失恋了狂哭不止,把那件蠢事告诉了这位祖宗,话柄落了一辈子。他没动那酒,吃了块哈密瓜,又在裤子上抹了抹手心上的汗,“我确实喜欢上一人,也确实不知道他是不是直男,但我拿不定主意的不是这个!”
  丁纵蕊把自己干了的杯子满上,夹了块烤金枪鱼到吴酩盘子里:“别着急,慢慢说。”
  “我这腿,就是他撞的,”吴酩在丁纵蕊快要把眼珠子瞪出来的震惊眼神中,继续道,“他说要负责到底,我本来以为交了医药费也看望了我好几天,就算仁至义尽了吧,不会再有交集了吧,可现在我发现,我好像能和他有点长远发展,我也发现我是真喜欢他。”
  “负责不是应该的吗,什么仁至义尽,你就是太怂太二百五,”丁纵蕊继续喝酒,“不过,您这难道是一见钟情啊,怎么个长远法?”
  “他最近特别忙,但他约了不忙之后再来找我,他跟我在一块也老是乐,我觉得他挺享受的,”吴酩垂下眼睫,脸上挂着的,是小孩儿交到第一个朋友时的神情,“我准备追他。”
  “怎么追?给人买房买车,还是直接捅窗户纸?”
  “他最近要去深山老林里干活,我腿也没什么事儿了,想去找他,制造点机会。就说我要采风。正好去那种地方写写生也不错。”
  “等等,深山老林……他不会是去挖坟吧,别告诉我是你妈妈的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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