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你知道吗,”祝炎棠背着手走在他身侧,微微偏着脑袋,专心看他,“你特别像那种吉普赛商人,去到闭塞的乡下,带一大堆新奇的东西——村里的孩子一定都喜欢你。”
吴酩目光闪了闪,问:“我带这些也不是脑子一热。你喜欢吗?”
倘若此时问出“所以你是给我带的”这种话,就连祝炎棠也会觉得尴尬。他只是说:“到我前面走两步。”
吴酩显得有点诧异,却还是照做了,没几步就回头:“干嘛?”
祝炎棠笑:“继续,再走两步。”
吴酩又没忍住回头:“到底干嘛!”
“看起来腿已经恢复完全,”祝炎棠还是笑着,快步追上,“还是两条腿走路好看!压榨你帮我干活好不好?明天我有训老牛的任务——”
“老牛?要是不怕把我给拍上,我就干,”吴酩的脸好像从一开始就没白回来过,那两团绯红,招摇地印在他饱满的颊侧,而他自己也好像知道这点似的,匆匆地走,不想被祝炎棠盯着瞧,“马上要下雨了,祝老师你磨磨蹭蹭的,不想淋雨吧!”
“我无所谓啊,你怕淋就用我的外套遮一下好了,”祝炎棠照旧慢慢悠悠,他此刻,跟吴酩在一起,很放松,而他回到那全是长枪短炮的“爱心小屋”之后,就注定放不了松,“你找好房间了?”他又问,实则已经琢磨起怎么开口找导演要两间屋子装那些“县城里来的好东西”比较合适。
哪知吴酩终于放慢了点脚步,回头一乐:“当然找好了,而且,这村子里混了不少私生饭进来,你发现了吗?”
“不影响录制就好,”祝炎棠耸耸肩,厚脸皮道,“反正什么时候拍我都拍不到丑照啊。”
吴酩大叫道:“您看得也太开了点,这是习惯了还是怎么地!不过,从今以后就没了,你的粉丝,别人的粉丝,全都留不下来。”
“什么?”祝炎棠鲜有震惊。
“我其实上午就能来找你,耽误半天就是去跟村民商量事,”吴酩眨眨眼,目光那叫一个灿烂,“我把这村里所有空房子都租下来了,只要是有床的屋子,钥匙全在我这儿。”
祝炎棠立刻明白过来:“从大本营瓦解对手。”
“没错儿!”吴酩粲然一笑,“那些村民要想拿到剩下一半租金,就得保证这两个月,那些屋子没人进去。那些私生饭总不至于艰苦卓绝扎根帐篷吧?至于我嘛……我就今天住东头翠花家,明天住西头巧兰家……”
“够了啊你!”祝炎棠简直要笑喷,他搡了吴酩一把,一手攥着冰凉凉的矿泉水,一手拽着他手腕往前方山麓隐约可见炊烟的村落跑去,他这样做不是突发奇想也不是揩油,只是天空一阵惊雷——
暴雨就这么泼了下来。
录完素材,开始正儿八经吃晚饭的时候,吴酩不见人影,祝炎棠倒是被全剧组的人调侃,谁都知道大老远来了位人傻钱多的小祝真爱粉,因为舍得花钱,差点成了临时村长——此时貌似正在被各家各户抢着请到自家吃饭。
“这还间接帮了我们呢!前些天聚过来一群粉丝,出什么事还得剧组担责任……”导演卢漪喝着鱼汤,望着啃黄瓜的祝炎棠笑,“祝老师,干脆把人家请过来跟咱喝几杯?”
“他不是圈里人,不太好吧。”祝炎棠放下黄瓜,微笑道,“晚上还有拍摄,我比较喜欢工作和私事分清。”
“我倒是很好奇,”坐在他身侧的周睿冰道,“他晚饭前好像同我的助理聊了聊,只要一谈起小棠,整个人都不一样了,男性真爱粉,不常见呀。”
祝炎棠眼角一挑,笑笑地看着他:“哈哈,管理冰哥数据站的粉头不也是两个男人?”
周睿冰放下半只苹果,也笑:“那孩子好像是个学画画的?”他完全不理会祝炎棠对话题的转移,自顾自道,“小棠果然有艺术气质……吴酩,吴酩,大家听说过吗?他画的新派水墨在微博上很红呢,好像大学没毕业就和很多品牌合作过艺术设计。”
祝炎棠没接茬,只是继续啃起黄瓜。他略带责备地看了导演两眼,卢漪固然也明白,自己方才提私事不对,立刻把这事儿圆过去,讨论起接下来的夜间拍摄。
其实,这周睿冰便是钓鱼时新人提到的那位“前辈”,也是谢氏传媒近几年的最大对手,亚光传媒的头号顶梁柱。两人有过两三次合作,但更多的,是竞争——为一个角色,人气、演技、口碑,乃至背后公司之间资本的竞争,毕竟都是除了男一号基本看不上眼的人物。
这次安排在一起上综艺,也是谢氏和亚光博弈的结果,不过在祝炎棠看来,纯粹是谢明夷咽不下那口气,一定要让他过来给谢氏撑腰。
不过,竞争归竞争,总不至于有深仇大恨。祝炎棠平时懒得搭理周睿冰的原因是,这人在圈里口碑十分不好,是个男女通吃的色魔,助理保镖经纪人,哪怕是拍对手戏的同事,他都想下手。祝炎棠刚刚出道的时候,跟周睿冰合作某大制作商业片,那人当时已经红得发紫,固然屡次对他这副着实惹眼的新面孔有点奇怪的念头,并且越来越猖獗。
祝炎棠刚过二十岁,在这圈子里战战兢兢,什么也不敢做,至于最后是怎样解决的——谢氏大公子察觉了此事,立刻动了怒,直接要求撤掉在这部影片全部的投资,甚至在酒会上狠狠地呛了亚光得老总一顿。
虽说当时谢明夷也才二十三岁,只是个小小的新手经纪人,但谁也都知道,这港台娱乐大亨的位置迟早是他的,亚光传媒更是小心谨慎得不成,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至少这周睿冰之后再也没有打祝炎棠屁股的主意。
不过豺狼虎豹就是豺狼虎豹,他不惦记你这块肉,不代表他从此就吃素。现如今祝炎棠明里暗里看出他对吴酩的兴趣——怎么说呢,许是性取向引发的共鸣,他看得出来那并不仅仅是所谓“兴趣”这么简单。对于吴酩那样好骗又好哄的笨蛋,周睿冰只要在村里待得无聊,动动手指,怕不是就能随便掌握……
祝炎棠立刻忆起那夜,那“砰”的一声,那两个无法解释的吻,也忆起之后吴酩对自己毫无嫌恶也毫无防备的态度。吴酩太纯了,也太容易揣度,倘若当初压住他叫他名字的那个人不是自己,是周睿冰,也会是一样吗?
并不想给自己找没必要的烦恼,更何况,一想到吴酩的红T恤和身边这位的白衬衫贴在一起的画面,祝炎棠就很不舒服,甚至想再磕两枚胃药。他决定不再过度紧张胡思乱想,保持着谦和温柔的模样,认真听起导演交代接下来哄住家小孩回家睡觉的事宜。
然而,刚交代了没两句,祝炎棠半根黄瓜还没啃完,就听到敲门声。“祝先生,”Brit走近来,少有的一脸轻松,“村民送了小吴好多腊肉,他全搬过来了,剧组要收吗?”
小吴?祝炎棠在心里呐喊——好你个Brit,你居然会这样称呼别人!
卢漪则站起来,哈哈大笑:“这小吴真是个宝贝,正好有一个传统美食版块,省经费了!”他走下桌子,鼓着掌,“快让人家进来见见面!”
“导演,他不是圈里人,”祝炎棠也站起来,他暗自说服自己,这么坚持只是因为担心会吓到吴酩,“这样不太好——”
话还没说完,吴酩就“哎哎”应着走了进来,步履轻盈,满手拎的都是钩子挂着的腊肉。他也不看别人,光直勾勾看着祝炎棠:“祝老师,我想喝鱼汤!”
第12章
没辙一般,祝炎棠老老实实给吴酩盛了一碗鱼汤,撇了没被筷子碰过的鱼肉放进去,加上豆腐萝卜,在浓白的汤汁里堆了一座小山。
盛汤的时候他想:为什么这家伙偏偏挑了这个地方加椅子?坐在我身边可以理解,为什么一定要坐在我和周睿冰之间?是我右边的当红小花不够美,还是周睿冰太帅?
盛完汤,他看着吴酩接过瓷碗时的一脸幸福,以及周围起哄喊“小吴要上天了”的诸位,又想:我疯了吗?随便找个位置坐都能有这么多解读?周睿冰不可能在桌上做什么,吴酩也是能对自身负责的成年人,替他操什么心?
祝炎棠决定继续啃黄瓜,他知道并习惯自己的神经质,但这次,他却因为内心那些一连串的问号而感到惊恐。
吴酩则已经从初来乍到的各种寒暄客气话中脱离出来,见祝炎棠始终缄口不语,一桌子热饭热菜,他光对小小的半截黄瓜有耐心,便从随身挎包里抽出个密封饭盒,盖子一揭,递到祝炎棠面前:“祝老师,这东西卡路里巨低,还解暑,你尝尝。”
里面整整齐齐码着的,赫然是疑似山楂条的东西,白炽灯光下,冒着丝丝凉气,润着深红色的光。“你自己做的?”他拿起一块,抬眼瞧着吴酩。
“是啊,我妈教我的,在家做好了,正好放冰箱里冻一冻。”吴酩一眨不眨地看着那条绵软鲜明的东西,慢慢靠近那更加鲜明的朱唇贝齿,神情似有忐忑。
“味道不错嘛!”祝炎棠笑了,笑得很专业,也很好看,但这并不是他平时在吴酩面前常有的笑,“大家都来尝尝,想不到在这里也能吃到餐后甜品。”
方才众目睽睽的尴尬一下子就被打破了,周睿冰在祝炎棠的盯视下,吃得尤其带劲。吴酩做得不少,连另一桌的摄制人员都围过来,各自分了几块。而祝炎棠吃得极慢,到最后收拾桌子,他也只吃了最初那一条。
吴酩像是有些失落。
祝炎棠当然看得懂,可事实上,他更对自己心中的怅然感到迷茫。方才要剧组分吃,恐怕并不是他的本意——他本想自己全部独吞的,他甚至琢磨过要把这饭盒放到吴酩的冰箱里,每天拍完满意的镜头,都悄悄去拿一块。
就好像小时候,在那混乱的布朗克斯区度过的岁月,他但凡做了什么好事,哪怕只是交到一个新朋友,或者是帮家里修剪了一小块草坪,都会得到一块方糖。他的哥哥,趁着夜晚,偷偷从最高的橱柜上取下糖罐,把那雪白的糖块放到他的手心,他则一定会把糖举起来,先给哥哥舔……而他们日日辛苦工作的父母,实则早就了解这个秘密,只是无声靠在门框上,父亲从背后拥着母亲,一同慈爱地看着兄弟二人。
祝炎棠清晰地记得那时贫穷的滋味,却更记得,手中紧攥糖块时,黏腻又踏实的触感。
想必,山楂条也是一样的,那种甜,那种沁在里面的,碰到舌尖便会融化的暖……为什么今天却像别扭幼稚的毛头小子那样推开了呢?
“我手艺确实不如我妈,蜂蜜放太多,做得有点太甜了,”剧组其他人去为十分钟后开始的工作做准备了,吴酩跟沉思的祝炎棠一块,坐在桌边没动地方,“上回你去我家,我以为你喜欢吃这玩意,还有那个宫廷奶酪……”
“其实我喜欢吃甜食,”祝炎棠终于开了口,“做演员之前,我恨不得干吃白糖。”
“哈哈,那就是我其他地方出了问题,总之做得不对味儿。”吴酩看着桌上一小块油汤,揶揄地笑了笑。
“不是的,”祝炎棠转脸认真地看着他,“我觉得非常好吃,刚才全部分给他们,我现在已经开始后悔。”
“啊?”吴酩骤然抬起眼睫。
屋外有剧务远远地叫:“祝老师,五分钟后开机!孩子们已经在等了!”
“十点半拍摄完,你在这里等我,”祝炎棠站起来,却又弯下腰去,“一定要等。”说这话时他急切地捏了捏吴酩的手,又浅尝辄止似的,迅速松开。可是他摸到的汗和脉搏却是真实又鲜活的,那种黏腻又踏实的触感……
那种要在夏夜中融化的错觉。
隽永得不像是真的。
直到祝炎棠走入屋外的潮闷和虫鸣,都始终留在他手心。
眼看着手表转得极缓,离十点半还有十万八千里,吴酩并不想去村东翠花抑或村西巧兰家里看雪花电视,可又不敢往前凑太近,影响人家摄制进度,便怂兮兮地守在片场围出的隔离带跟前,揪了几根狗尾巴草玩。
每当这种无聊时刻,他都会觉得当初要是听丁纵蕊的,试试抽烟就好了,自己还能百无聊赖地装一装沧桑,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活脱脱一个烧时间的傻逼。可是,当一个刚认识的小助理抱着一堆杂物路过,又折回来同情地问他要不要来根烟时,吴酩还是缩头乌龟似的摇摇脑袋:“谢谢您了,我不会抽烟。”
这叫什么,这叫还没上阵就摔个大马趴。
他不禁怀疑,自己今天急吼吼过来,会不会也是一样的结局?好比冒牌的孙猴子,没来得及施展本领就掉下了天庭。可是祝炎棠临走前的态度,又给他这把浇了凉水的蔫菜点上了小小的火苗。
于是他就听着十几米开外的屋内,小孩笑啊闹啊的声音,以及导演在屋外匆匆吩咐来吩咐去的嗡嗡声,等到了十点多。
他似乎也听到了祝炎棠的笑声,充满耐心的那种,柔和到让人觉得这里头有爱。
那群小孩儿可真惨,这么小就遇到这种人,被这样哄来哄去,以后再见到别人,都完全入不了眼吧……他忆起当初看完祝炎棠处女作时的心境,觉得自己高二后就没进步过,不禁有些酸溜溜且悻悻然。
不过祝炎棠倒是说到做到,告诉他十点半结束,还真就在十点二十八分从现场走了出来,从助理手中拿来擦汗的毛巾,在夜色中疾走。“吴酩?”走近了,祝炎棠声音颤了颤,竟在几米外止步不前,“不是要你在那边等我!”
我就是等不及了嘛。吴酩想,往前走了半步,却见祝炎棠捂住脸后退,好像生怕被他看清似的,他疑惑道:“怎么了?”
“……我现在不想让你看到。你等我一下。”祝炎棠居然转身往屋里回了。吴酩眼睁睁看见他进了大屋侧面的厕所。
导演卢漪此时路过,哈哈笑道:“祝老师刚才为了哄那群小孩儿睡觉,被水彩笔画了一脸扮妖怪。可不想在粉丝面前丢脸呀。”
吴酩一听就炸了:“水彩笔?你说水彩笔?”
7/33 首页 上一页 5 6 7 8 9 1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