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酩酊(近代现代)——它似蜜

时间:2018-05-12 11:45:46  作者:它似蜜
 
 
第07章 
  吴酩住四天院,祝炎棠言出必行,送了四锅汤,削了一个苹果两个梨。期间有三拨娱记闻风而至,貌似是因为惹不起正主,还专挑祝炎棠前脚刚走的时候,送一大堆营养品,举着长枪短炮满面殷勤,搞得吴酩跟生了两只熊猫崽的英雄母亲似的。
  吴酩的对策只有一个:呼叫护士,蒙头装睡。
  他也没跟祝炎棠提这事儿,毕竟那人每天好像还要给接下来的综艺行程做准备,并不得闲,也就坐上十来分钟,全用来讨论糟心狗仔了,那不是浪费生命吗。况且,吴酩觉得也不是大问题,明星也会有朋友住院,人之常情。就算是八卦的料,也总不能放一张鼓鼓囊囊的被子当配图吧?谁愿意看这种无聊东西。
  倒是几位护士姐姐,后来都赶人赶烦了,直接问吴酩:“小吴,您这到底是招了哪路神仙?”
  吴酩继续装睡。
  好在第五天的时候,他成功办理了出院手续,逃了骚扰,功成身退,背着药,拄着拐,蹦进他老娘的车里。是辆大别克,平时运古董用,有时候也帮他装装画材。
  早在上个月,吴酩拿了驾照,毫不犹豫也不带商量地买了辆颇具暴发户气质的大红色阿斯顿马丁,给自己当毕业礼物之后,他妈妈就气得把他存在别克后备箱里的宣纸全给扔了,放狠话再也不让这败家子儿上自己这大肚子车,找你的小骚包跑车去。
  结果,现如今,摊上这么一个没法踩油门的瘸腿小子,小老太太也硬不起心来,只能跑医院把他给载回家去。
  “肇事大明星不来瞧瞧你啊?”她有意跟儿子逗逗咳嗽。
  “您别说肇事这么难听,”吴酩一脸兴奋,“他要来呀,这不还没到时候呢吗,人家忙完这两天要陪我去讨房租!妈,咱这受气日子要到头了!”
  确切地说,是他的受气日子要到头了。他老娘生在福书村,是某北字头大学考古系的老教授,四十多岁才生他,如今已是六十又五,人老心不老,从大学退了休还经常去帮人家拍卖会坐个镇啊,给谁鉴个宝啊,跑古董市场淘换点好货啊什么的,全国各地跑,基本不管家里事。这收房租的重任,自打吴酩上了大学开始,就撂到了他肩上。
  于是,也就从他上大学开始,街坊四邻都知道吴酩跟他那死于非命的老爹一样,是个不敢找人讨房租也不学正经专业不考公务员的怂包独生二世祖。
  吴酩心中对此类非议总是不屑一顾:央美好歹也是艺术院校里的985,您家小孩儿,211都考不上吧。
  不过他的确在收租这件事上有很大的心理阴影,家里一堆房子往外盘着,中介代理的那些还好,但是某些不规范的历史遗留问题,人家不主动交,他还真是很少去要。
  毕竟吴酩十七岁那年,他那做惯老好人的爸爸,彻底证明了好人没好报这个歪理。老爷子就是在过年前带着媳妇上门要房租的时候,被一个同样十七岁高中女孩给硬生生捅了一刀,连第二天大年三十都没撑过去。从那之后,吴酩妈妈表面变化不大,甚至在葬礼上都没狠哭,可是再也不愿管老吴家那些乱糟糟的房产了,好像那不是财源是累赘。
  吴酩固然比谁都清楚个中因果,甚至不敢在母亲面前,碰一碰这件事。因为他有完全相同的感觉。
  那位拖租子的“爸爸辈老朋友”,租的是张自忠路上的一个小院儿,装修得跟格格寝宫似的,种了花养了猫弄了红木家具,开家饭店美其名曰“会馆”,再进点高大上的食材,跟网上做做宣传弄个“网红”名头,管他做成什么口味,都能吸引人傻钱多一堆文青儿讲究人,卖出一位一千五的好价钱,还得高冷地限个量,预定着卖。
  门口挂着铜锁和招牌:燕南苑。祝炎棠一边催命似的敲门,一边仰头看着那块牌匾,面露嫌弃,身上木槿紫色的防晒衫在拂拂小风中飘着衣摆。
  “祝先生,还是我们来做吧,您亲自下场……”苦命助理Brit领着三个高壮保镖,在他身后面露难色。
  “小吴是我的朋友还是你的?”祝炎棠头都不回,继续拍门,再下一步他好像就要踹了,他进入情绪真是非常之迅速且自然,声音底气足得就像是故意说给院里人听,“天天看见朋友受欺负,我可不想被烦死,其他的,不要脸的东西,我管他死活!”
  吴酩则在一边拄着拐,从侧面看着口罩上方烧着熊熊大火的那双秀眼,自言自语:“……这就非常因缺斯汀了。”
  祝炎棠转脸看了他一眼,乐了,这纯良笑容在他再次看向大门时消失,又换回那副爱他妈谁谁的嚣张气焰:“锁什么门啊,大白天不做生意啊!”
  Brit似乎已经认命,愁眉苦脸到后面试图把围观群众请走去了。
  “来了来了,吵吵什么呢,”终于有人开门,是个穿老式对襟短褂的矮胖男人,五十多岁的样子,他眯着一双精明小眼,把目光从祝炎棠身上扫过,终于锁在了最好捏的软柿子身上,“哟,小吴,这是干嘛呀,光荣负伤啦?”
  祝大明星被活生生无视,那自然是极为不习惯极为不爽,他盯着那人道:“老郑,有够可以啊,装作不认识我?”
  “不是,你谁啊?”老郑狐疑退后半部,“小吴,这人谁啊?”
  吴酩说着事先定好的台词:“先进去再说吧。”
  话毕,祝炎棠就往前一步,保镖们和Brit训练有素地跟上,还搀着一脸菜色的瘸腿儿吴酩。
  “嗯,进去慢慢聊,你不接待客人怎样好好做生意嘛。”祝炎棠背着手,踱着步,身形笔直修挺,双目盈盈地笑起来。
  殿后的保镖关上了那朱漆金钉的大门。
  一行人走在满园芳菲中,开得最多最盛,却薄了香味的,就是那一树又一树的西府海棠,还真是这么稀奇,尽管不是花期,这几株也是簪花戴叶,还挂了不少刚冒出尖的小果儿,好不热闹。
  “嘿,祝老板,祝大哥,”吴酩在这花树堆儿里,蹦跶着凑近祝炎棠,用气声悄悄道,“是不是显得咱太欺负人了?”
  “能欺负人的时候,你不抓紧机会,”祝炎棠也用气声道,“等别人来欺负你?”
  吴酩眨眨眼睛:“反正,我妈说,把老赖这事儿解决了要请你吃饭,就今天中午,去我家,她自己下厨,八百年不遇。”
  祝炎棠轻轻搡了他一下,声音照旧刻意压着,他还在死盯着前面被保镖要挟着带路的胖子,对惊恐路过的几位服务员置若罔闻:“小吴同学,不要讲题外话,我现在要演一个泼妇,你打扰我状态!”
  吴酩心中一乐:嘿,爱豆这是入了戏了。
  眼见着老郑骂骂咧咧莫名其妙地被这一行“稀客”怼进了自家待客厅,往那八仙桌边上一坐,缭乱秀色也被房门关在外面,祝炎棠直接把口罩一摘,又扔给老郑一个薄薄的本子,开门见山道:
  “四年零五个月,一次也没交过房租,这里面仔仔细细写了你欠了多少,每个月都有记录,有疑议可以提出来。至于利息,就按照银行标准计算吧,老一辈朋友嘛,小吴还是很讲仁义道德的。”
  他脸很小,先前口罩严严实实遮住大半边,虽说那双眼睛确实抓人,但总体上是比较有隐蔽性的。可现在,他把面孔亮在人跟前,纵使那油里油气的老郑都惊呆了,抖着嘴唇:“这、这不那腕儿吗!小吴,你不学美术的吗,啥时候改行拍真人秀了!”
  “不是真人秀,郑叔叔,我只是觉得你该还钱。”吴酩继续说着事先定好的台词,用余光瞥向身侧的祝炎棠,又给自己加了点戏,“我最近发展了点高级爱好,烧钱,这不是正经济状况紧张吗。”
  “什么高级爱好啊?”老郑一跟吴酩说话,就放松下来,完全不把他当回事儿似的,甚至翘起了二郎腿,还点了根烟,“你从小就成天没个正经的,捣鼓什么水墨丹青文玩花鸟,哪个不烧钱?还缺我这边一点儿?”
  吴酩痞痞赖赖一乐:“追星啊,真情实感地追。”
  祝炎棠闻言,挑眉,眼神闪了闪,在他脸上不轻不重地,剜了那么一下,吴酩直觉,这人倘若不是演戏状态,应该会哈哈大笑。
  当然现在没笑。这家伙,不笑的时候就喜欢抿着薄唇,略显刻薄,有种猫相。“人家烧钱也是烧自己家的呀,要说不正经,还是欠债不还更加过分一些吧。亏小吴还喊你一声叔叔。”祝炎棠说着,在老郑惊得冻住的目光中,按着伤员吴酩在椅子上坐好,同时另一把沉甸甸的红木椅也被Brit挪到他身后,正对着老郑的方向。
  他就那么一落座,一条腿自然而然地翘起,搭在另一条上,可谓是行云流水,纤直的腰杆好比一把竹尺,又正又稳地把他整个人的精气神带了出来。
  放古代,这哥们绝对是唱大戏的料,不过现在也差不多一样。吴酩看着他琢磨,忽然很想要手中有点纸笔。
  祝炎棠悠闲道:“这可是动辄七位数啊,老郑,你不说话,就是全部承认了?”
  “不是,我还是没整明白,”老郑身边是两位人高马大的保镖,他左瞅瞅,右瞅瞅,最后求救般地看向吴酩,“这是真腕儿还是假腕儿?就那祝炎棠?”
  吴酩道:“真的。”
  祝炎棠挺不耐烦的,皱眉道:“你管我真假,我今天只是来帮我的好朋友讨公道,还是你要雇我演戏?什么厂牌啊,一小时给多少啊?”
  “我说……祝大腕儿,这和你有啥关系,你和小吴俩人又是咋回事,”老郑坐不住了,“我这一拍你马上就上头条信不信?”
  “我信,来,我等你拍。”祝炎棠惬意地挑起眉梢。
 
 
第08章 
  保镖咳嗽了两声,老郑根本不敢拿出手机,Brit则公事公办地打开文件夹,把一支笔和两张合同递给他,上面写着有关于还款、正规租赁和欠债抵押的条款,还有律所的公章,以及吴酩的签名。
  祝炎棠懒散道:“我算是看出来,吴酩就是个包子性格,他没有吃过苦,当然不懂怎样对付赖皮,居然傻傻地把居住用房租给——不,现在的情况是,白借,就这样借给一个赖皮开餐厅。”他支着下巴,笑笑地看着吴酩,“小吴,你知道他营业执照和卫生许可证在哪里?如果哪天被查办,哪天把客人吃死了,你不会跟着遭殃?”
  “啊?”吴酩立刻作吓一跳状,接着扮他的傻子和红脸儿。虽然差不多是本色出演。
  “不过,我的律师说,就算有谁去工商局举报,吴酩也是这件事的受害者,最多就是交罚款,也不怕啦,郑叔叔不总是讲,反正你不缺钱,他把这当作不交租的借口嘛!”祝炎棠看了看自己的手心,又去看捏着笔的老郑,“只是开店的那位也许就不是赔钱那么简单了,老郑,虽然你同样不缺钱,这个小会馆每天赚好多,对不对?”
  “还成,还成,”老郑的整张胖脸已经完全耷拉了下去,他仿佛已经记不起自己以往是怎样凶吴酩,怎样瞎耍赖的了,“我签,我签,别举报。”
  “嗯,有关期限和额度,这个合同上面很完整,签过之后,再拖欠,就会有法院管了哦。”祝炎棠贴心地补充。
  “我还,我还。”老郑冒着冷汗。
  合同一式两份,祝炎棠也不多话,拿回属于吴酩的那张,递给他,带上口罩就准备推门走,却又驻下足,平淡道:“我突然想起来,以前非常非常穷的时候,找人讨债总是很急,因为要不回钱,我就会饿死。我对他们说,你赶紧给我还钱,要是我突然死掉,你岂不是不用还了?我还说,我死之前你不还给我,我一定拉着你,一起死。死相比我饿死还难看的那种。”
  他又回头,看着老郑,看着自己的助理保镖,也看着吴酩:“现在这样讲好不吉利,吴酩当然不会突然……倒是你,郑先生,抓紧时间还吧,不要哪天出什么意外,”忽然,他神经质地笑了笑,那副笑容又艳丽,又阴沉,“你有两个孩子吧,那只能让他们替你还——我试过帮父母还债,一连好几年,那可真是,痛不欲生呢!”
  说罢他清清爽爽地推门而去。
  门外还是那样阳光明媚,鸟儿尚在啼鸣。
  吴酩把合同夹好,一颠一颠地越过门槛,匆匆忙忙追上去,见祝炎棠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越发觉得,他刚才说的那些或许并不是自由发挥,而是真实叙述。他也从没在网上看见过任何有关祝炎棠父母的故事,而有些东西做得太干净,反而不对头。
  一时半会儿,他竟说不出什么安抚人的好话来,又觉得勾起爱豆伤心记忆,自己真是罪孽深重,垂着脑袋道:“其实,我本来也没这么包子,小时候谁欠我钱,五毛我也和人打架。”
  祝炎棠扶了他两把,一同走到胡同青石路上的树荫里,笑道:“现在别人欠你五百万,你都习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怎么说呢,这确实是我的问题,可能也是因为没压力吧,我越往大了长,就越怕面对挑战,越不会自己去争取什么,”吴酩身残志坚地不要他扶,在他身侧蹦跶着拄拐,认真道,“但我也不是要推卸责任,就是,我一和别人起冲突,金钱方面的,或者再麻烦一点,爱恨情仇方面的,就都会想起我老爹的事儿。”
  此时已经快到饭点,方才围观群众被请走之后,这旧胡同里清清静静的,一个闲人也没有,吴酩那几句话,显得尤为抓耳。祝炎棠少有地怔了一下,出于那种善于察言观色的敏锐,他示意跟在后面的助理保镖离远点走,自己则拍了拍吴酩的肩膀:“愿意同我讲?”
  “你是我缪斯嘛,又帮了我大忙,刚才你说的话,也给了我不少启发,”吴酩把脸埋在自己被拐杖架起来的大臂上,擦了擦眼窝,才继续道,“我愿意跟你说。我爸爸应该是把性格遗传给了我。他就是那种,打他骂他都不跟人急的类型。和他相处过的都说老吴是个怂包,但也是个好人。就这样,他居然还不能寿终正寝,是被人给捅死的,收租子的时候,被一女高中生。当时判的时候未成年,又是冲动犯罪,前两年她就从少管所出来了,还去复读考大学了呢。”
  “……法律有时候就是这样。”
  “嗯,我知道,其实出事儿那段时间我光顾着忙艺考,成天把自己关在一老屋子里画画,画完一幅老师评了分我就撕碎,都魔怔了,削铅笔割到手也不觉得疼,接到我妈电话,听到我爸死了,也没特别悲伤,就头一天觉得慌,画不成画儿而已。包括现在,最大的感觉是,特别不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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