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明明……”红苓开口争辩。
“红苓!”润玉手中毛笔一搁,小鲤鱼立马就噤了声,满脸表情委屈极了。明明她以前就说过,润玉和那鸡精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如今想来真是错的离谱,润玉的为人自不必说,虽不解风情了些,但能让他做到一杆子打翻所有过去的程度,那鸡精定然是做了什么丧尽天良的缺德事。她那个远嫁太湖的姨母就经常说,天界的歹竹无论如何也出不了好笋,她如今深以为然。
“不说就不说,咱们洞庭府又不仰仗他火神过活,欺负到你头上,当我们洞庭三万生灵吃素的不成。”洞庭的鱼骨子里都是护犊子的,更何况自润玉当了洞庭君以来,政通鱼和,深受大家的敬重,都说穷山恶水出刁民,是时候让六界也开开眼,云梦仙泽也是会出恶鱼的。
第四天,燎原君终于从栖梧宫压箱底儿的盒子里翻出了哪颗避水珠,急匆匆过来交给旭凤,旭凤都来不及骂他,手上握着那珠子直接就往洞庭湖里头扎。果然是从紫方云宫淘来的宝贝,名不虚传,下了水后他周身莫名凝结一股仙罩,隔绝冰凉的湖水,任他能在水中自由呼吸。
沿着水下蜿蜒的回廊一路往前,终于来到洞庭府门前,一个小水君的府邸算不上气势恢宏,倒还精巧别致,旭凤正打算推门进去,从里头出来两个小厮,约莫刚学会幻化人形,腮都还在脸上。
“火神殿下请回吧,洞庭君正在和长老们议事,不便相见。”两条小鱼毕恭毕敬,气息四平八稳不像是在撒谎。
真有这么忙?旭凤心里存疑,嘴上却说:“那本神明日再来。”
“火神殿下请。”两个小厮送走旭凤才又回到府内。
旭凤并未走远,却是绕到了洞庭府的墙下,想来因着洞庭湖底安全,所以润玉家的墙砌得并不高,但凤凰在水底纵然有避水珠也施展不开,所以只能手脚并用地爬,那姿势是要多丑有多丑,于是——
“你怎么进来的?”润玉皱眉。
旭凤头发上缠了三根水草,顺着他头发湿哒哒的滴着水,六界第一俊俏的脸上糊了好些墙泥,一身赤金绸缎的衣衫也脏兮兮,哪还有半分天界上神的威仪。
“自然是爬墙。”他说得理直气壮,“若不是爬进来,还不知道你居然是在哄我说议事,不愿见我,你就这么怕自己招架不住爱上本神?”
“再多说一句就给我滚出去。”润玉无奈的揉揉眼角,只觉得头都大了,他自知服了陨丹此生断然不会爱上任何人,更遑论是旭凤,他的亲弟弟。再一想,难不成上一世旭凤便是这般无赖地将锦觅骗到手的,难怪总是棋差一招,原是自己放不下脸面。
旭凤当真就闭嘴不再说话,润玉桌上的点心可就遭了殃,一个又一个果了火神殿下的肚子,等洞庭君心无旁骛地批完公务,一盘儿点心已经被吃得精光,完事儿这凤凰还啧啧嘴,挑剔他洞庭府的点心不精致不讲究。
“你吃完了我吃什么。”润玉有气也撒不出。
“正好,我给你做!”旭凤一开始就打的这个主意,润玉进了套,他哪能放过这个机会。
“仙君不好啦,火神殿下把阿花放进锅里啦!”阿花是润玉养的一只乌龟。
“仙君不好啦,火神大人把把把厨房点着啦!”旭凤在水下灵力受阻,强行运功,一不小心把火烧得旺了些。
“仙君不好啦……”
润玉在书房坐着,告状的声音此起彼伏,他寻思着自己再不插手,只怕旭凤要把这洞庭府拆了才甘心。
“润玉……”旭凤是天之骄子,从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搞成这样一片狼藉委实也有些窘迫。
润玉面色不善,不搭理他,径直进了厨房,衣袖一挥,将一切物件儿还原,才开始动手做吃食,清粥小菜摆上桌,他不邀旭凤同吃,但却摆了两套碗筷,旭凤不客气,一吃竟觉得味道说不出的熟悉。
“润玉你真是心灵手巧。”旭凤夸他,顺手给他夹了一筷子青菜。
“闭嘴吃饭。”润玉不耐,夹过来的菜却没拒绝。
“润玉我日日想吃你做的菜。”他得寸进尺。
“做梦。”
“那我愿意一直梦着。”旭凤顺杆爬的功夫也不知道同谁学的,他不厌其烦地说着,“润玉,我喜欢你啊。”
第十六章
用罢晚膳,洞庭君就把火神殿下从府里给扔了出去,当着一湖的鱼精,丁点儿面子也没留给旭凤,火神殿下倒是难得的好脾气,吃了顿润玉亲手做的饭,竟还觉得不亏。
他上岸时,天幕染上浓墨,零星如豆,高悬夜空,影影绰绰。燎原君还站在岸边等他,人一来就立马迎上去,旭凤掸掸袖子,收了在水底那副涎皮赖脸的尊容,问:“让你查的事情,可有眉目了?”
“属下办事不力,一来是时间过于久远,二来,穗禾公主向来与天后娘娘同气连枝,她们一力想要压下来的事情,断然不会轻易给人留下把柄。”
旭凤闻言并未责怪,燎原君自幼在栖梧宫伴读,能力如何旭凤心知肚明,连他都查不出什么端倪,只怕这事没那么容易:“无妨,穗禾和天后那头你继续派人盯着,若她们再与润玉有什么联系,立马知会本神。”
“是,属下明白。”
“还有,”旭凤突然想起一事,“月下仙人那处你可去问过?”
燎原君摇摇头,他不解,月下仙人虽是天帝的三弟,但素来与自己这二嫂不对付,天后存心瞒天过海,怎么会让月老知晓。
“罢了,你且做好手上的事情,叔父那边本神亲自去问。 ”
翌日,姻缘府。
月下仙人无权掌管仙家姻缘,却碍不住天上一众女仙勤快地往他这处跑,逗得他开心了讨根红线,图个好彩头当全了自己的念想,更何况月下仙人与火神叔侄亲厚,栖梧宫的门槛儿太高她们指望不上,在姻缘府若是一不小心撞上火神殿下,稳赚不赔。
锦觅自打上天以来,头上的葡萄藤就没摘下来过,以至于事到如今丹朱还将他当个俊俏的小仙童,仙子们大多习惯了以貌取人,再听说他是旭凤的贴身书童,寻思火神殿下趁夜带了个美人上天的传闻真不假,一个个不约而同的倒贴上来,想方设法同她套近乎,什么“半仙”“仙君”喊得她一颗葡萄原地膨胀了好几圈儿。
旭凤进来的时候,入眼就是一片莺莺燕燕围着锦觅。
“锦觅半仙你行行好,小仙这一封信,您可千万要亲手交给火神殿下呀。”
“锦觅半仙,劳烦您得空了替小仙将这截红线放到殿下枕头下头可好?”
……
旭凤的手蜷在唇前轻咳嗓子,众仙子回头,见到是火神驾临简直大喜过望,可又觉得自己要矜持,万万不能在火神面前丢了仙格,是故画面一度静止,直到旭凤说有要事与月下仙人相商烦请各位仙子回避,才算让锦觅的耳根子清净了片刻。
“小鱼仙倌呢,可哄回来了?”锦觅哪壶不开提哪壶。
旭凤捞起桌上的茶杯饮一口消气,免不得又一脸嫌弃,答非所问:“泡的什么粗茶,也不怕在姻缘府丢了我栖梧宫的面子。”
锦觅吐吐舌头,慢悠悠地把他喝干净的杯子取回来,啧声:“是呀,洞庭边儿上的粗茶,殿下自然是喝不惯了,锦觅这就回栖梧宫将剩的那半罐儿都倒进留梓池喂鱼。”
“洞庭的茶?你哪儿来的?”他不甘心,又把茶杯夺回来用鼻子嗅了嗅,别说,味道与润玉常泡的还真有些相似。
“自然是小鱼仙倌留下的,要是让他晓得你嫌他的茶丢了火神的颜面,啧啧。”
旭凤悻悻,锦觅这丫头定然是和润玉学坏了,总能叫他无言以对。
“喏,拿去。”锦觅不再逗他,递过去一截红线。
“什么乌七八糟的玩意儿就敢往本神手上塞,是不是往日太惯着你了。”旭凤进来时听见那些素未谋面的仙子同锦觅说的话,才懒得伸手去接。
“不要算了,这可是我亲手剪的,本来想让你拿去给小鱼仙倌,谁料你这么不识好歹。”锦觅拿了剪刀作势就要把那截红线剪得稀碎,旭凤这才抢过来揣进襟口里,嘴上说着,“算你识相,润玉没白疼你。”
“凤娃!”丹朱从缘机那儿下完棋回来,进门儿就看到和锦觅坐在一处的旭凤,“可想死叔父了,来,让叔父看看,怎么瘦了这么一大圈儿,定是觅儿天天往姻缘府跑,让你思念成疾才……”
“叔父。”旭凤适时打断他,除却他那爱子心切又神通广大的母神,天宫里头的人都以为旭凤那日带上天的美人儿就是锦觅这个漂亮的小书童,却不曾知晓锦觅只是个幌子,金屋藏娇才是正理,“侄儿今日过来是想向叔父请教一桩陈年旧事。”
“陈年旧事?莫不是说你与那水神长女的婚事?”
“是四千年前,旭凤出征魔界回朝途中遭了阴险小人暗算身负重伤,可记忆中回朝时伤却已经大好……”
丹朱这才想起这一茬来,眼神闪烁,满脸皮笑肉不笑:“你母神早先不就同你说了嘛,是空桑山上一个散仙救了你,可你受伤时嗑到了脑袋,有些事便记不清了。”
“当真?”这套说辞他听了无数遍,合情合理,他从前不觉得如何,直到在花界一睁眼看见润玉,那种熟悉的感觉仿佛是找到了失而复得的宝贝一样充实。
“当……”丹朱是个直性子,旭凤既然这么问,想必已经对四千年前的事情生疑,浮梦丹这东西什么都好,唯独一人一生只能服用一次,第一次吃可忘却诸多前尘往事,第二次却就直接要人性命了,他算定荼姚再怎么恶毒也不会拿自己儿子的性命开玩笑,况且他本就对四千年前那件事有所不满,如今思虑片刻索性就实话实说,“其实,四千年前救你的不是什么空桑山的散仙,是个住在洞庭湖边的鱼精。”
“鱼精?他……他可是叫润玉?”旭凤连忙追问。
“我也是道听途说,具体情况并不知晓,只是你当时铁了心要把他带到九重天上来,甚至不惜顶撞你母神,我偶然听到这事,想着与你有关故而多留了几分心思,说出来你也别伤心,穗禾此前偷偷去过洞庭一遭,带回了那条小鱼的尸身呈予天后,你应当晓得荼姚的脾气,眼底容不得沙子。”
“尸身……”旭凤喃喃,“那便不是他了。”一线希望落空,旭凤又问:“可我,我为何什么都想不起来?”
丹朱踟蹰,关于浮梦丹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荼姚毕竟是他母神,有些事他还是要由他自己查明,只道:“失忆一事可大可小,大荒有经名为梦陀,你不妨找来看看,指不定上面会有你想要的答案。”
“如此,旭凤多谢叔父。”
入夜,又是洞庭府。
火神殿下照样纡尊降贵爬墙进了润玉的家,循着那一缕若有若无的龙涎香顺利摸到他的房间,然后悄无声息地潜进去。这是他第一回 正儿八经的进润玉房间,在黑暗中打量四周,屋内陈设整齐简洁,是润玉一贯的作风,他恍眼看到角落那盏和房间格格不入的鲤鱼灯,不自觉地走过去,托在手上,这灯笔法拙劣,寒碜得紧,润玉却把这样一个东西放在自己的寝殿里头以示珍视。
“月老庙的居士说,在河灯里写上意中人的名字,河灯顺水漂流,如若真叫对方捡到,便是天定的姻缘呢。”
他脑子里没由来地闪出这样一句话,不知打哪儿听来的,瞧着这灯十足应景,无奈上面空无一字。
“润玉爱过。”如今再想,仍旧字字锥心,赠灯的是何人,竟让冷清淡薄的润玉都难得上心,无端让他嫉妒。
“你在做什么。”润玉眠浅,旭凤爬墙那会儿他感受到灵力涌动便已经醒了,装睡无非是想看看他究竟想要如何。
“这灯……何人所赠。”旭凤问。
润玉笑笑,笑他前尘往事皆抛,也笑自己曾几何时的心血来潮,他眼底无波,语调平平,毫无半分情动。
“故人。”
第十七章
“故人……”旭凤从怀中掏出锦觅给的那截红线,偷偷放进鲤鱼灯中,又把灯放回原处。他说过,即便润玉是一块顽石,他也要用琉璃净火烧出花来。此情此景,他知润玉心中一汪死水也曾泛过涟漪,旭凤自恃心比天高,故人可为,他旭凤照样能为,“润玉,我不急,我们有很长时间,长到足够让你忘记他。”
到底是谁忘记谁,润玉腹诽,不以为意。
旭凤说完这句话便抽身离开,丹朱的话本子里写过,死缠烂打固然重要,但更要在乎策略,一日一时辰日日都去与一日十二时辰形影不离,二者效果截然不同,给对方留点念想,一招欲擒故纵,旭凤如今深以为然。
眼见天后寿宴将至,荼姚事务繁忙,无暇顾及其他,旭凤得了闲日日往洞庭府跑,起先还是爬墙,后来连府上那两个长着腮的小厮都看不下去了,临睡前给他留个门儿,算是全了堂堂火神最后的威仪。润玉性子沉静,他倒好,将锦觅四处搜刮回来的八卦一字不落地说给润玉听,润玉充耳不闻,自顾自的批阅公务,有时实在忍不住,笔一搁,眉一横,傻凤凰见势不妙,不等润玉赶人,识趣的溜了。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天后寿辰的前一天。
天帝天后仙寿,下界小仙都在受邀之列,润玉身为洞庭水君也不例外,水神洛霖待他格外亲厚,提早一日邀他上洛湘府小住,他难得没有推辞,实在是被旭凤闹得不安生,料定傻凤凰没胆子再上洛相府造次,权当躲清净了。
润玉与洛霖一道刚过南天门,好巧不巧,迎面过来的不是锦觅是谁,小葡萄如今换了女装,出落得亭亭玉立。水神眼底闪过的诧异到底没能逃脱润玉的目光,他唤锦觅:“觅儿,还不过来拜见水神。”
“锦觅拜见水神仙上。”锦觅第一眼见洛霖,只觉得无比亲切。
“觅儿是花界的葡萄精灵,算是润玉为数不多的朋友。”润玉介绍,“不过说来也怪,她一个小小精灵,竟能种出花界顶稀有的清霜灵芝,初见时真叫润玉叹为观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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