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的是《兰亭集序》,字的笔画不如以前那般苍劲有力,怕是心神乱了。
“吵醒你了?”程之涯搁笔,把人带到怀里。
苏塘摇摇头:“不,我做噩梦了。”
程之涯嗯了一声表示疑问。
“其实没什么,就是我有点怕,想缓缓。”
说罢又抱紧了程之涯,整张脸埋在他胸前,声音模模糊糊的听起来有点儿可怜。
程之涯这下更担心了,一下一下地拍着他的后背,喃喃地问他怎么了。
“我,我梦见了你跟我说,你不喜欢我了,”哄了一会儿,苏塘终于肯说出来,他抓紧程之涯的手臂,喘了几口气,仿佛这样能让自己淡定下来,“你说,你要跟沈岭复合了。都说梦与现实相反的,是这样的吧?”与其说是在问程之涯,还不如说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这问题直直戳中了程之涯的心肺,他怔住了,拍背的动作也停住了。
“之涯。”苏塘试着唤了他几声。
程之涯猛然醒过来,对上苏塘一双凉如水的桃花眼,常年氤氲的迷离雾气不见了,一片清明幽深。
照得他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犹如赤裸裸的审判。
梦是潜意识的反映,而苏塘一直是介意的,介意他们俩之间还有一个沈岭。
这么一根刺儿,或许只有见证他亲自拔掉,才能让苏塘永远安心。
而他,居然对此有所隐瞒。
程之涯沉声道,“其实,三天前沈岭找过我,说想见我,约的是明天下午。”
苏塘明显有片刻的怔忪,却又如往常那样弯起唇角,说:“哦,是吗?那挺好的,你们也挺久没见面了。”他笑得比哭更让程之涯无法直面,而声音也听不出有多欢喜。
程之涯这下慌了,将苏塘有点发凉的十指攥在手心里,急切地说道:“我错了,我之前想自己解决,没考虑到你的感受,对……”
“嘘,别说对不起,这也没谁对谁错的,”苏塘用手指按住程之涯的唇,浅笑道,“那时候你们那么好过,而且他还是你的初恋,你会为此纠结并没有错。你对每份感情都珍而重之,成为你的所爱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我一直很喜欢你这点。”
苏塘反握住程之涯的手,缓缓的温柔语调地熨帖了他一颗不安跳动的心。昏黄的灯光在苏塘微微低垂的脸颊上落了大片阴影,显出一种破碎的孤独感。
我是不是让他受委屈了。
程之涯心底突然冒出这么个想法,紧跟着胸口泛起了浓重的酸涩感,他只有紧紧抱住苏塘,掏空心扉才能缓解这种让人难受的内疚:“这个梦不会成真,我跟沈岭已经结束了,这次见面是为了彻底结束三年前的感情,即使他再出现也不会对我们有任何改变。现在我最珍惜的只有你,这次相信我好吗?”
苏塘抬眼看向程之涯,如水的目光透出浓浓的爱恋之情,只道:“我说过的,不管你让我怎样我都是愿意,同理,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信。”
程之涯此刻无比确信,自己就是他心尖儿上最珍视的人。
他动情地说:“以后不管发生什么,我们都要一起面对,对彼此坦诚,好吗?”
苏塘回抱住程之涯,用侧脸蹭了蹭他的,轻声应了一句“好,都依你的”。
他这样眼含爱意只目视一人、软声细语的模样跟平日的反差有点儿大,程之涯只在两人独处时得以一见。怎么说呢,实在是太乖了,乖得让程之涯又加紧了这个拥抱,用下巴摩挲着苏塘的发心,以示安慰。
不知道为什么,程之涯觉得此刻很暖很暖,如置身须臾花开的春天,此后任四季更迭,暖意不改。
第一次,他在一段爱恋关系中获得名为幸福感、归属感、信任感的东西。
“谢谢你。”他珍而重之地亲了亲苏塘的额头,又道。
*
程之涯提前出现在约定好的餐厅里,点了杯咖啡等沈岭。
他几次提出希望苏塘陪同,可苏塘拒绝了,只说让他们好好聚一下。那语气和目光都透露深深的笃信,背后究竟藏着几分强颜欢笑,只消想想,程之涯心底的爱怜之情便剧烈地翻涌起来,他发现自己是越来越拿苏塘没办法了。明明平时是那么爱笑好玩健谈性子,可只要一示弱或撒娇便只想好好疼他爱他。
一杯咖啡还冒着热气,椅子还没捂热,他就已经开始想苏塘了,想他有没有今天按时吃饭、好好戒烟,想他现在在做什么。
想得出神了,连沈岭已经坐到他对面也浑然不觉。
“在想什么?”
沈岭轻笑,甚至连个招呼也不打,自然得仿佛他们没分开过。
如今的他甚至比初见时更动人,岁月深邃了他的五官,几年阅历写在脸上让他举手投足更显从容,哪怕一身日常打扮也无损他的气质。
可观者程之涯心态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一片无际的玫瑰花早就枯萎殆尽。面前这朵格外璀璨的玫瑰已经无法让他的心剧烈地为之跳动,他能礼貌地回应沈岭的问好,跟他安静地吃完一顿饭,期间谈及留学经历、工作、甚至是曾经让他心痛的婚讯,心中却毫无波澜,对沈岭的疯狂爱恋仿佛是上世纪的陈年往事,积尘重得连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跟沈岭的爱情故事,总结起来,原来不过就是简简单单的他遇见了他、爱上了他、他离开了、他回来了而他不在了。那么些情节,曾经以为永远演不来,如今却早早落幕、人去楼空。
原来,时过境迁就用来形容这般感受。
程之涯难得笑了笑,沈岭饶有趣味地打量一番,才问:“是想到什么好笑的?”
“没,只是突然觉得这样挺好的。”
“什么挺好的?”
程之涯也不拐弯抹角:“你要结婚了,而我也有了爱的人,彼此都向前了,挺好的。”
沈岭挑了挑眉:“爱的人,谁啊?”
“是苏塘,”程之涯直直地看着他,郑重道,“我跟他在一起了,我们是在你走之后很久才开始的,希望你不要因此对他有所介怀,毕竟感情是无法控制的,无论是曾经我跟你,还是现在我跟他。”
听到这个消息,沈岭看起来也没多意外,反而一下子笑出声:“你怎么还是这样啊,有时候很别扭,有时候说话又直白得让人不知道怎么接话。如果有人想跟你旧情重燃,可真的会很受伤。”
程之涯听出了他话中有话,不禁眉头蹙起:“你想复合?”
沈岭单手托腮,热切的目光步步逼近:“你不想?”
程之涯脸上毫无波动:“沈岭,早在你离开那刻,我们之间就已经翻篇了,今天不过是加个句号而已。”
沈岭还没死心,又说:“以前是我不懂珍惜,所以才一错再错,我当时也很害怕所以才逃走的,现在我们都成熟了,就不能再给彼此一个机会吗?”
难得这般言语恳切,程之涯却避开了他伸来的手。
“沈岭,过去的就让它留在过去,对于你当初一走了之,我已经不想深究,也无所谓谁对谁错了,”程之涯发自内心地说,“以后,我们也尽量别联系了,各自珍重吧。”
沈岭被这一席话噎住了,静了会儿才恢复笑意,装得跟真的受伤似的:“这么急着撇开我这个前任,也不怕伤着了我们之间的情分,这不太像你的作风。”
“我不想拖泥带水。”
“为什么?”
“我怕苏塘伤心。”
沈岭脸色变了变,很快又恢复如常,只勾唇一笑:“所以你当初挂掉我的电话,发短信跟我说不要再找你,还屏蔽我的短信和邮件。怕是那时候你跟苏塘已经看对眼了吧,真够狠心的。”
程之涯脸色沉了下来,他很不喜欢沈岭这般不安好心的猜测:“我没有收到过你的短信或电话,那时候我跟苏塘也没在一起,他没有插足我们的感情。”
沈岭随即怔了一怔,转念一想又马上明白过来,哈哈笑了起来。
程之涯没理他,只觉得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得差不多了,便向侍应打了个手势。
“差不多了,该走了。”
沈岭还没回话,程之涯的手机便响了起来,他一看备注连忙接通,果然听到苏塘的声音。
电话那边,苏塘语调欢快:“程先生,看一下窗外两点钟方向。”
顺着方向看过去,马路对面泊着一辆车黑色吉普车牌号很熟悉,苏塘正扒着车窗朝他挥手。
程之涯笑了:“不是说不来吗?”
苏塘“哦”了一声,佯装生气地说:“那我走了。”
程之涯笑得更开怀:“别,等我,马上就来。”
“嗯,那我就勉为其难地等等你。”
“好。”
程之涯挂了电话,嘴角的笑还没褪去,回头正巧对上沈岭如有实质的审视目光。
“苏塘?”
“嗯。”
沈岭又笑出了声。
程之涯对他这反应感到不适又颇为无奈,结好账,起身准备离开。
背后传来沈岭漫不经心的声音:“程之涯,你真的了解苏塘吗?”
第28章 确认
程之涯脚下一顿,回头问:“什么意思?”
沈岭双手交叠在胸前,慢悠悠地说:“他对你了如指掌,那你对他呢?你所认识的苏塘,会不会只是他希望让你看到的苏塘?我觉得你有必要想想这个问题。”
“比如,为什么你会挂掉我的电话、收不到我的短信和邮件?是我幻觉了,还是有人不想你听到看到?”沈岭望了一眼窗外两点钟方向,又回头看向程之涯,笑了一声,“你不好奇吗?”
程之涯沉默了半晌,觉着心里头很不痛快,堵得慌。面前的沈岭熟悉又陌生,依旧暧昧收放自如,说的每句话都难辨真假,又姿态高傲地对他如今的所有指指点点,所谓的复合看不出半点真切情意,或许只是不甘心和占有欲作祟。
沈岭总有办法让自己利于不败之地,无惧于浪费身边的人对他的善意和爱意。
而他醒得还是有点晚了。
还真是相见不如不见,程之涯只想赶紧离开这里,见到苏塘。
“沈岭,三年的时间足够我想透彻了。我们会分手,不是有什么第三者从中作梗,也不是父母拆散,也不是你临阵逃脱,而是你根本就没想过跟我走到最后,而我对你的耐心和纵容也差不多耗尽了,我甚至不能确定你所说的爱我是真是假。会分手的迟早都会分手,而要喜欢的早晚都会喜欢上。”
程之涯几乎是一口气说出这席话,越说心底就越是明白。
他跟沈岭何时因何结束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跟苏塘开始了。
沈岭想看到了什么世界奇迹,叹为观止:“看来,他给你下了很重的迷药。”
说着他咬紧了牙后跟,漂亮的眼眸突然眯成狭长的两道,透出危险的光:“我很妒忌呢。”
程之涯无意多作纠缠,道了一声再见,撇下沈岭先一步走了。
*
一看程之涯开车门,苏塘就艰难地挪到副驾驶位上,给他腾空地儿。
坐稳后,他便往程之涯侧脸吧唧了一口:“你再不出来,我就要驾车潜逃了。”
程之涯板着的一张脸这才有了笑意。
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沈岭走过来敲了敲驾驶位这边的车窗,意味深长地看程之涯一眼,对方当即脸色变了变,身体后倾护住苏塘。
沈岭越过他,冲程之涯身后的苏塘笑道:“塘塘,好久不见了。”
苏塘神色无异地点点头:“沈岭哥,好久不见了。今晚要一起吃饭吗?”
“不了,等下还要去医院值班。”
“那我们改天再约?”
“好啊,你可记得了,欠我一顿饭。”
“嗯嗯。”
程之涯想象的剑拔弩张的气氛并未出现,两人礼貌地寒暄着,甚至有说有笑,如同一般旧友阔别重逢,完全没他插话的份儿,他还真有点看不懂这俩人的关系了。
等沈岭一走,苏塘便催着程之涯启动车子去超市买晚饭的材料。一路上程之涯频频看向苏塘,他还是那个样子,不时说笑,表现得丝毫没被沈岭的出现影响到。
今天的晚饭是苏塘下厨,程之涯在一旁给他打下手,开口道:“今天怎么来了?工作都处理好了?”
“还没,长命功夫长命做,”苏塘搅拌着一锅汤,语调轻松活泼,“我看你今天没开车出门,路过就想来接你,然后一起去买晚饭的材料。”
程之涯又问了一句:“就这么简单?”
“嗯,不然呢?”
“看到了沈岭,没别的想法吗?”
“有的,”苏塘闻言想了想,“他好像变得成熟了,看起来也挺有魅力的,比以前更吸引人了……”
程之涯打断了他对沈岭的称赞:“可他不是你。”
苏塘抬头正对上程之涯那双漆黑澈亮的眼睛,仿佛是意识到自己刚刚有点言不由衷了,扯住程之涯的领子,犹疑地说道:“如果我说,我一整天都在担心你会被沈岭掳走,来了看到你跟他聊天就有点吃醋,所以才特意开车过来,才打电话打断你们聊天,这样也可以吗?”
程之涯居然能从这话里听出了撒娇求饶的意味。
他心一软,身体向前倾斜,拉近与苏塘的距离,主动亲了亲他的嘴角:“可以,我们说好了要对彼此坦诚。今天我已经跟沈岭说明白了,以后不会再让你有吃醋或者感到不安的机会。”
苏塘像只被挠得舒服的小猫眯起了眼睛,露出满意的微笑,顺从地嗯了一声。
围绕沈岭的一场风波似乎就这样过去了,那天过后,他们该怎样过就还是怎样过。
就这样个把月过去,元旦将至,苏塘跟一群朋友在酒吧聚会,程之涯没掺和,等时间差不多才去接人。
他不喜交际,结交的好些是比他年长十年以上的艺术家前辈,并不擅长于应付苏塘那群很会玩的圈内朋友,特别是Eden之流,加上目睹了此前他们对苏塘被下药却只管看好戏的恶劣行为,心里早就把他们划为狐朋狗友。可苏塘乐意跟他们玩,而程之涯不想支配他的生活,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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