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外界隔绝了。
注释:
トレーナー:Athletic trainer,持有相关证明和执照的、负责体育领域医疗的健保专业人士。(大脑短路想不起中文是什么,如果有读者可以告诉我,我会替换正文,感激不尽)
小熊春香:日文里,遥和春香的读法都可以是haruka。
第四章
那日在浴室撞破三人背后议论后,遥便一改习性,成了日常训练时最后一个来集合、第一个离开泳池的队员。教练狠狠训斥了他:“才刚刚有了点成绩,尾巴翘到天上去!算我看错你了,好好反省一下。”遥没有反驳——反驳被视为蔑视权威的行为,只会弄得更加暴风骤雨,他假意诚心地低下头道歉,但之后依旧迟到早退。四年级生片山身为部长,理应关注队员的异常表现,却好像不知该拿遥如何是好,转而拜托御子柴副部长去关心七濑。
遥很怕说实话会把队内的氛围变得更糟糕,又担心御子柴刨根问底,把烤肉店那晚和这些闲话串起来,察觉他和真琴已经变质并报废的友情,便撒谎说得了消化系统的慢性疾病,游泳太久了想吐,过几个月才能恢复。御子柴不疑有他,重重拍了他的后背,满怀同情地想:各类级别的游泳赛事往往集中在六月至九月,遥若是不能调养好身体,于他自己、于整个游泳队都是巨大损失。
“放宽心!你还年轻,错过一个赛季就当作休息也无妨!我会和上面那些大人解释的。”御子柴飒爽地笑着,转过身划着蝶泳离开了。
唉,遥在水中小小地叹了一口气,吐出一串泡泡,哪里是“放宽心”这么简单的事情。
御子柴也许不记得了,大约是去年夏天他还没有坐上领导者的位置,所以这件事情便在他粗犷的内心像流星一般轻巧地划过了。但遥记得清清楚楚,他怎么可能忘呢?
去年的七月末,游泳部举行每年的惯例活动——强化合宿。其间,恰逢隅田川花火大会,便也按照惯例,放了半日假期,要求全体队员一同前往观看,目的自然也是促进团队爱。
当时还是副部长的片山负责统计,午休时一间间敲宿舍门。遥与和他搭档练习自由式接力的三个一年级生同住一间,其中便有田野相洋。这三人都干脆地点头,只有遥说自己无法参加。
记忆唯独在这里模糊,遥不确定是谁调侃了他一句,大约是说,你小子平时闷声不响的,没想到把妹这么上手,超速行驶了啊。
遥一头雾水,怎么会转到恋爱的话题?
他反驳道,没有啊,我和橘真琴一起去,你们应该见过他的……我们周五晚间训练时经常来会过来的外校学生。
于是,寝室内瞬间诡异地安静了一秒,紧接着某人问,七濑,你原来是那一边的?
遥没有回答,因为他已经完全不明白对方在说什么,包括还未离去的片山在内的三人又在偷笑什么,但隐约感到不怀好意,便不置可否,径自躺下身,示意该休息了。
宿舍内冷气机有些老旧,吐出的风完全无法抵抗四个成年男性散发的热量,遥睡得迷迷糊糊的,另外三人好像在低声谈论着什么,与窗外夏虫鸣叫声相得益彰。
遥似乎听见一个词,homo.
那晚,真琴在桥上、五颜六色炸开的花火之下向他告白时,这个词也像冲上夜空的焰火般在他的大脑里炸开了。
真琴是……homo.
遥模仿着昼间稍晚片山在淋浴间碰见他时那浑身僵直、捂住下身和胸口、匆匆离开的样子,推开了真琴凑在他耳边的脑袋,落荒而逃了。跑出几十步后,他恍然彻悟,回头望真琴。真琴孤零零地站在原地,周围皆是成双成对。一连串烟花爬上云端,借着火光,遥清楚地看见了那翠绿色双眸中蓄满的泪水。
所以,遥怎么可能忘呢?
次日,有同队的女生特地跑过来问遥:“Nanase– kun是喜欢男生的吗”,遥才知道自己无意中闹出了乌龙。原来,队员们常用“更想和恋人一起去看”的理由换取单独行动的权利,魔鬼般的教练认为此乃人之常情,格外宽容、全部批准。因此,“和橘真琴一起去”这种说法,几乎等于在向他人炫耀二人的恋爱事实,而这被误解的关系,已在游泳队内小范围地传开了。
后来,遥和真琴断了联系,那个茶色头发背双肩包肌肉线条看起来很适合游泳的K大学生再也没有在星期五夜晚的泳池边出现过,这股流言便消失了。谁料到时隔一年,又有好事之徒把这作为谈资呢?遥虽心中有数,却又不愿意去怀疑任何人,他真的好累。
遥伸出手臂,划破水面,触到池壁。岸上同组练习、负责为他计时的一年生清水陆大声喊出了他的用时。
好慢。遥转身蹬腿,一边在内心比较着数据,一边试图把橘真琴的样子从大脑里赶出去。时隔近一年,真琴和他的关系变得更加沉重了,直把他向水底拖。
***
六月初,游泳部一位年长的staff在体检时发现罹患癌症,不得不提前退休。替补她的空缺的,是由K大游泳部转职来的年轻男性,听说是不满意薪酬。
大概由于年龄上和队员们相差不多,这位staff在游泳部的聊天群组里热情分享了自己各类sns的链接,与其说是为了更好工作,不如说只是想广结好友。遥没有兴趣,自动忽略掉这类消息,何况,他的sns几乎空空荡荡。然而,对方通过已经添加的队员、借由大数据时代的可怕算法,很快也找到了遥、并发出了好友申请。
半个月后的某个夜晚,遥开夜车赶工英文课的学生论文,死线当前,逼得他脑袋空空,忍不住开始玩手机以逃避现实,面对那份一直留在“待处理”栏的申请,鬼使神差地点下了“同意”选项。
只是曾经在K大工作过,不会认识真琴的。遥这样安慰自己,屏住呼吸划手机。
这位年轻的staff像自己也在参加社团活动一般工作着,公开的照片还类似于游泳队官方网站上会刊载的那种,以客观角度纪录着游泳部的训练及比赛,仅好友可见的就全是画质不慎清晰的自拍了,多数是他举起手机站在最前面,身后簇拥着大批如花般绽开笑颜的队员们。遥点开图片仔细端详,果然没有那个他既渴望又恐惧看到的面孔。
对嘛,真琴已经放弃竞技游泳了。
遥继续浏览时间线,却在某条贴文之下的评论看到一个名字。
Kanako Ando.
“我是安藤夏菜子,和真琴同一个学系。”
“我在单方面追求橘君。”
那日,那个女生这么爽朗地说了。会是同一人吗?
遥觉得今夜他大概是疯了,他点开了名为KanakoAndo的账号界面。
头像是在海边的自拍照片,通过发型和眼镜的样式,遥辨认出正是那个女生。遥轻轻拉动屏幕,发现原来夏菜子是K大游泳部的经理。
莫名地,遥突然感觉到:如果继续看下去,说不定会看到真琴和她的双人合照。和自己完全不同,这样能够用言语直球表达好恶的人,即心直口快的人,一般来说是会招致反感的,但对象是真琴的话,她大概已经得手了吧。
不对,说到底为什么我要把自己和真琴的追求对象作比较啊?我又不喜欢他。
遥心烦意乱,把手机关掉一把扔到床上,继续磨磨蹭蹭写论文了。
写完论文后的那日,遥删掉了手机上除了line以外的所有社交软体。再次见到真琴像是打开了闸门;原先,他一直不去想,真琴告白的事情也好,他和真琴完全放弃联系的事情也好,他不知道真琴偷偷喜欢了他多久的事情也好,只要不去想,一切自然就会好起来,遥这么相信着。结果,不是他不去想,仅仅是他忍住不想而已,所以现在一发不可收拾了——梦中真琴总来骚扰他就算了,于此遥没有掌控权,白日里他一看到K大就忍不住胡思乱想,实在是烦得很。
他不能再去想真琴了。
然而,K大变成了没有办法避免的词汇。七月的第一天,便是K大与遥所在的W大举行对抗水上竞技大会的日子,此场大会级别虽谈不上重要,但常有已毕业、现在世界泳坛活跃的OB或OG出场助兴性质的比赛,又是两所游泳强校交锋,多少有为一个月前Japan Open上的输掉的项目雪耻的意味,若是扳回一城,对八月各类大型赛事也起到鼓舞士气的作用,因而,部内颇为重视。
遥已经习惯教练全权负责发配队员至各个项目的程序。比赛前约十日,结束训练后片山手持名单大声宣布了参赛名单。
“七濑遥,200m自由泳。”
片山停顿了一下,突然回头指着名单与教练小声说了句什么,点了点头,继续报出姓名及项目,声音在安静的游泳馆内回荡:
“不好意思!我重新宣读一次:七濑遥,200m自由泳,以及100m仰泳。”
遥抬起头,不敢置信。
在大学里,遥只说过一次“我只游自由泳”,便是在新入生自我介绍时。站在他身后的御子柴一副想要伸出手捂住他嘴的样子,他却赌气似地侧过脸躲开了,用双眼直视着教练。教练笑了笑,没有说什么,只在众人分散开进行自主练时叫住了遥:“七濑,你最好是游得最快的那一个。”
遥后来不再说那句话,是因为他隐隐感到,他已经证明了自己——教练一直只让他参加自由泳项目,在自主练习时,他一心一意地游着自由泳,对此,教练也从来没有说过什么。
所以,遥不懂,为什么会突然让他去游别的项目。
片山大喊“解散——!”,众人去泳池边取水杯及毛巾,遥急忙上前:“田垣教练!请等一下。我有问题想问。”
教练好像已经知道遥想要问什么,颇为条理清晰地道:“七濑,偶尔参加一下别的项目不是什么坏事,我不会强求选手做出改变,但我也不想看到你的天赋被浪费;再有,你最近状态不好,做出点改变如何?况且,大学间的比赛而已,别太放在心上。”
啊……就算如此,为什么偏偏是仰泳呢?
不会遇见真琴的,没有可能会在赛场上遇见真琴,遥只能这样相信着。
第五章
真琴对你来说是什么?
松冈凛前往澳大利亚前,特意来岩鸢和众人告别。二人坐在防波堤上看海,遥没有什么话想要对凛说——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他用游泳和凛交流,而不是言语。凛却突然发问了:“遥,橘真琴对你来说是什么?”
遥心中一荡,反问:“怎么了?这么突然。”
凛笑了,露出尖尖的牙齿,他摇了摇头:“没什么,突然想问而已。”
遥审视了凛一会,他以为三人认识如此之久,凛已经完全弄懂了他和真琴的关系。遥转过头去看沉入海平面的圆圆橘色太阳。当只余晚霞漫天时,他低声说出了答案:
“真琴是家人。”
遥在心中想,真琴是世界上无可取代的、比自己的父母更加亲密的家人。
所以,真琴向他告白后,遥的世界崩坏了。他喜欢真琴,真琴也喜欢他,但不是同一种方式,究竟是哪里开始出错的?究竟是何时开始出错的?是否每一个他认为是家人般的举动,真琴都误以为那是两情相悦的讯号?他是否已经在不经意间把真琴的真心打碎过无数次了?
想到这些,遥觉得痛苦而无助,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真琴了。所以他逃跑了,不仅仅是在那一日,之后的每一日他都惊惶地逃跑了,直到他被强迫参加游泳队庆功宴。一年未见的真琴还是会露出那样的笑容,对他,也对夏菜子。
真琴看起来过得很好。
遥觉得自己应该开心。真琴放弃喜欢他了,真琴已经准备好迎接新的恋情了,真琴……没有他一样可以过得很好。
因此,遥开心不起来。
六月的最后一日,遥又一次从梦中惊醒。真琴在空阔的泳池内扑杀了正在练习仰泳的他,他的泳裤变得松松垮垮的,随着水流飘走了,他尴尬地捂住下体,真琴却掰开了他的双手,抚摸难以启齿的地方,所以,他用力地把真琴的头往水中按下去,按下去……
遥四肢大张,瘫在床上,用力吸着空气,鼻腔内呛入水的感觉从梦境延续到了现实。凛那时的问题突然在脑内蹦出:真琴对你来说是什么?
真琴是……我不知道。
遥没有自信可以给出任何答案了。他发现自己的下身好像硬了。
遥用力握拳,短短的指甲扎入皮肤,还不够痛,还不够痛!
次日,是对抗水上竞技大会。遥很早就醒了,凌晨时他用力地掐自己,后来便不知不觉阖眼睡着了,但大脑活跃得不得了,仿佛知道身体正在休眠这个事实,自由地在他的回忆与未来之间来回穿梭,他一会儿看见真琴和他同时抓住那只海豚挂饰,一会儿又看见他独自站上领奖台,他环顾四周,爸爸妈妈都在,中学和高校时期的好友们也都在,游泳队的教练与队友们围上来拥抱他,但只有真琴不在。遥无法忍受,便挣扎着醒过来了。
今天,我要游仰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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