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衣眨了下眼睛,眼底闪过难掩兴奋的光,一本正经地问:“沈老师,我们这算是出柜了?”
沈夜发出声短促的轻笑,改去捏他的脸:“怎么?谢老师不敢?”
谢衣没答话,抓住沈夜的手环住自己脖颈,结结实实地给了他一个吻。
圣诞夜应景的下了场小雪,校园里处处张灯结彩,沿途凋零的梧桐上绑了彩绸和五色小灯,在黑夜里一闪一闪的发出微光,缤纷灯光齐明齐灭,单独看去势孤力薄,但从四面八方点点滴滴汇聚起来,也是声势浩大的热闹景象。
音乐会在校园活动厅里举办,仅够容纳200人的会场不算大,却容易炒热气氛。沈夜和谢衣从后台演员通道进场时,里面已经挤得水泄不通,舞台四周打着光芒雪烈的大灯,下面黑压压地座无虚席,连后排和走廊都站着人。
乐无异四人是今天的主力乐队,夏夷则在靠后的位置负责键盘、阿阮吉他闻人羽贝斯分站舞台两侧,乐无异在台前蹦蹦跳跳地唱开场曲,一曲《leave out all the rest》终了,全场雷动,气氛之火热,声浪之喧嚣,简直要掀翻屋顶。
谢衣有些惊讶这里的吵闹程度,侧头向沈夜:“嫌吵的话我们坐一会儿就走。”
沈夜似乎没听见他在说什么,目光落在台上四人身上看了好一会儿,灯光穿过幕布和绰约人影几经辗转地折进他眼睛里,有种接近于缅怀的陈旧颜色。
“阿夜?”谢衣趁没人注意捏了了沈夜的手。
“真是年轻。”沈夜面向舞台那方低声感叹,随后把目光转向他,很温和的笑了:“过去坐吧,不要扫了小朋友的兴致。
后台工作人员认出他们,疏散开人群领着两人在预留的第一排位置坐下,这里跟舞台就两步远的位置,近得打着大灯都能看清彼此的脸,谢衣和沈夜刚就位,台上乐无异的表情就变了,大着舌头唱错了歌词,差点扔了手里的话筒,另外三个也没比他镇定到哪儿去,各自出现不同程度的错音,最为老实的闻人羽干脆停了手目瞪口呆地愣在台上,一副三观遭受毁灭性打击的扭曲表情。
谢衣突然有点孩子气的得意,揽过沈夜肩头,朝表情呆滞的徒弟微微一笑,大大方方地秀恩爱:为师依照约定把师母带来了,你可看清楚了。
乐无异像被人从后脑勺抡了一棒槌,直接眼神死唱串了歌词,被夏夷则几句伴唱及时拉了回来,机智地救了场。
沈夜把师徒两人眼神交流看在眼里,挑了下眉梢调侃道:“你这个当老师的,怎么连学生也欺负?”
谢衣悄悄去握住他的手,十指紧扣着揣进大衣口袋,替沈夜捂暖冰凉的手指:“都把你带给他们看了,总要付出点代价才成。”
沈夜任他五根手指都紧紧缠上来,无奈又好笑地摇了摇头。
接近12点时,乐无异杀了谢衣一个措手不及,他抓起话筒大声宣布今晚压轴戏是让特邀嘉宾表演节目时,谢衣一怔之下想这现世现报也来得忒快了点。
谢衣第一个念头是在观众还没注意之前拖着沈夜闪人。
乐无异宣布完毕就同夏夷则跳下舞台,不由分说的把谢衣和沈夜“请”了上去。
两个人气教授暴露在舞台灯光下,台下尖叫声口哨声此起彼伏,气氛一下子被推向了最热烈的顶点。
沈夜冷不防让几个小辈耍了一道,大庭广众之下又不好发作,动也不动地站在舞台中央,沉着脸瞪视谢衣,谢衣被他刀子似的眼光来回剐了几道,歉意地连连赔笑,维持着笑脸转向乐无异,咬牙道:“无异,师徒情分是让你吃了不成?”
乐无异也注意到沈夜寒气逼人的眼光,干笑着往谢衣怀里塞了把吉他,轻声道“师父保重”然后兔子似的飞快窜下台去,唯恐多待一秒。
谢衣无法,只得背着吉他踱到沈夜身边,附过去耳语几句,沈夜在他“就当是哄小朋友”的央告下总算勉强点了点头。
得到沈夜首肯后,谢衣从容抓过立式话筒,他刚一出声,大厅便安静下来,只听得含笑的温润嗓音在穹顶下水似的漾开:“你们搞突然袭击,我跟沈老师事先也没做准备,只能唱首老歌,聊以助兴。”
说罢退到左侧,五指缓拨琴弦,明快中略带忧伤的曲调流淌而出,是一首老电影的插曲,《sealed with a kiss》,以吻封缄。
沈夜闻声一怔,冷冷地瞥他一眼,似是不满意他的选曲。
谢衣装做没看见,五指灵巧地在六根弦上翻花,又弹了一遍前奏以示催促。
第二次进歌以后,沈夜再避不过去,略为无奈地扶着立麦唱起来。
Though we gonna say goodbye
For the summer
Darling, I promise you this
I' ll send you all my love
Every day in a letter
Sealed with a kiss
Yes, it's gonna be
A cold lonely summer
But I'll fill the emptiness
I'll send you all my dreams
Every day in a letter
Sealed with a kiss
……
沈夜嗓音低沉,带着金属般冰冷的特质,唱着这样缠绵的情歌,格外有一种慵懒低迷和情到深处的韵致。
舞台上空洒下人造雪,细小雪末触到明烈的灯光旋即消融,星星点点地折射出璀璨的光,沈夜一身黑衣在漫天飘散的光碎下,长身玉立,恍若天人。
谢衣呆呆的看着他完全移不开目光,他选这首歌是有私心的,每一句都是告白,都是满溢的爱意,虽然沈夜对着观众席,但分明是唱给他一个人的。
他带着醉酒般迷蒙满足的心情直到一曲终了,弹奏下结尾不带唱词的乐律时仍是恋恋不舍,正要拨下最后一个音符,头顶猛然响起爆裂声,玻璃碎片四下迸溅,灯光一霎尽灭。
大厅里响起震耳欲聋的惊叫。
沈夜在那一刹那抬头看去,光亮熄尽前只见一道黑影急速掠过,半幅幕布随之飘坠下来,他正好站在下面,将将被笼盖起来。
他急着去查看谢衣的状况,两手抓着幕布试图掀开,一股恶寒瞬息之间袭近,脖子蓦地一紧,被一只手牢牢掐住。
沈夜本能去掰卡在脖子上的手,却不料抓了个空,他心头一惊,无形的手以不可抵抗的力道将他按倒在地。
脊骨撞在坚实的木地板发出沉闷的声音,沈夜眼前发黑,不待缓过气就被那只手掐住,胸口像沉沉压着巨石,剧痛不已,喉咙里泛起血腥味。
他拼着最后一丝清明猛烈挣扎,那东西无形无体,手脚直接穿过去撞倒幕布,根本无从抵抗。
身体很快因为窒息而失去力气,脖子上的手终于放松稍许,让他不至于昏厥。
久违的空气灌进喉咙反而痛痒不已,沈夜剧咳着平复呼吸,那股令人厌恶的寒气贴进耳边,一道粗哑阴沉的声音桀桀笑起来。
“暌违千载,别来无恙啊,我的大祭司大人。”
第十一章
只在梦中听到过的称呼带着阴森的气息吹入耳孔,沈夜惊愕地睁大了眼睛,覆在身上的帷幕把所有光线阻挡在外,他陷于纯粹的黑暗中,目不能视,然而压制着他的无形身体,还有如影随形的恶浊寒意,已昭示了对方绝非人类。
无数梦境的碎片浮光掠影般从眼前一闪即逝,有令人浑身发冷的熟悉感,却始终无法确切记忆,只觉头痛欲裂。
沈夜忍耐着头疼和控制不住的咳喘,努力发声:“你是……谁?”
“呵呵……大祭司大人真是贵人多忘事。”
掐住脖子的手顺着皮肤下浮起的脉络缓缓滑下,揪住衣领猛地将他提离地面再狠狠掼下,沈夜身不由己地撞上地板,喉头一窒挤出声低咳,耳里响起尖锐的嗡鸣声。
“千年之中,我可是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你”嘶哑嗓音贴近,冷气咝咝舔舐过耳廓,怨毒地道:“只有想着把你一片一片撕碎,想着你痛苦绝望的脸,我才能熬过千载时光,依附矩木残枝,重聚魔核回此世间……叫我如何感激你才好呢,大祭司大人。”
“重聚……魔核?你到底……”
“啧啧,原来真是不记得了。”
沈夜下巴被掐住,粗鲁地抬起,无形的冰冷手指带着狎昵意味,蛇一般在脸颊游走,那东西惋惜似的道:“不仅没有法力,连记忆也变得残缺不全,大祭司大人这借人皇神力、凝天地清气化生的身体,当真不济事得很。”
他说话时,有枝藤状的东西窸窸窣窣蔓生出来,爬上沈夜指掌,绕过手腕,随后死死一勒,切进皮肤脉管里去。
沈夜咬紧的牙关溢出一声低吟,腕骨巨痛欲裂,血液大量从切口涌出,被飞快地吸吮干净。
“既然大祭司大人不能施放神力,那我也只好采取下策,取你体内的血了。”
住手!——
生命迅速流逝的威胁让每一条神经都本能地紧绷起来,沈夜咬破舌尖,疼痛尖锐地刺入脑际压过愈发强烈的晕眩感,他发狠地挣扎,试图脱离这危险且让人欲呕的掌控,但缺氧和大量失血身体绵软无力,用尽全力的反抗被那东西轻而易举地一一化解。
那东西似乎至为享受他屡屡抵抗又被压制的模样,力量随着血液源源不断地传导过去,没入沈夜手腕的枝干纠缠更紧,兴奋得微微发抖。
沈夜下死力气咬着舌尖维持清醒,黏腻腥甜的血灌进口腔,吞咽不下,喉头痉挛欲吐,薄唇哆嗦着微启,便有一线嫣红淌下,蜿蜒着没入衣领里。
那东西发出快意而恶毒的低笑,触摸沈夜惨然如纸的脸和沾血的唇,沈夜无力地偏了下头想躲开,被他卡住下巴强行扳回来,指尖细细抚过每一寸凉润皮肤,研开附着其上的细密冷汗,划下丝缕透明水痕。
“沈夜,你该看看自己现在这副模样,真是……让人想要一把捏碎呢~”
沈夜意识昏沉,已听不清他在说什么,身体像被水藻缠着慢慢拖入冰河,不受控制,又重又冷。
在他昏厥之前,缠裹手腕的枝蔓猝然松开,压制身体的力道随之消失,帷幔哗地一下被掀开,雪亮的灯光扑到眼前,瞳孔似扎进千万根冰针,生理性的泪水瞬间漫出眼眶。
有人掌心覆上来遮住了他眼睛,大吼着把手电拿开点。
沈夜从来没有听过谢衣这么失控的声音。
一双手臂将他半抱起来,颤抖的手指抹过他唇边血痕,谢衣一声比一声更焦急地喊他,尾音竟带了隐隐的哽咽。
沈夜眼睫急促地颤动,尽力张开,谢衣的脸映入摇晃模糊的视线,勉强得见一个朦胧轮廓,谢衣急切地说着什么,而他完全听不清。
目光缓缓往上,越过谢衣头顶,紫黑色人形缠绕着枯腐枝藤,胸腔位置透出一点隐约搏动的腥红光辉,漂浮于半空。
而谢衣与周围其他人似乎无所察觉。
沈夜抬起僵冷发麻的手,揪扯住谢衣衣襟,想要出声提醒,却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一点点的翠绿色光粒在昏暗里浮泛起来,像夜河上的萤火,似的时而团聚时而散开,渐渐连成清晰可辨的图景,形成一片遮天蔽日的树荫。
他站在神农结界裂隙前,四周是族民震天动地的欢呼,谢衣在他身前半步,向他侧过头来灿然一笑,年轻俊秀的脸上还沾着偃甲爆破的一抹烟灰。
“师尊,我们成功了!”
沈夜唇角轻勾,正待说话,转瞬间面色忽变,一振袍袖把谢衣护到身后,抬手张开舜华之胄,巨大的金色法阵咒文流转,与一道正面袭来的紫黑色雾气相撞,光华大盛。
两股力量相持不下,那东西忽地在空中急转,扑向一位赶来增援的新晋祭司,那人惨叫一声被黑雾团团包裹,片刻之间颓然倒地,双目无光,痴痴木木,像是被抽空了意识的傀儡。
紫黑色雾气从那人身体飘离,凝化人形,缓缓降落与沈夜持平,尖利地笑道:“流月城的大祭司大人,在下心魔砺罂。”
沈夜目光冷冽,一言不发将谢衣推后几步,抽剑两指并拢一抹,挥剑横斩。
心魔倏然散开,躲开迎面而来的强横神力,远远地在半空重新凝聚成形。
粗粝的嗓音桀桀笑道:“大祭司何必生气,我们力量相当,打起来岂非两败俱伤,不如心平气和地谈一谈。”
沈夜手腕轻转,长剑在空中划开一道圆弧,末梢曳着冷光斜斜下挥,挡住欲攻上前去的谢衣。 “谈什么?”
砺罂在上空盘旋一圈,忽地隐去,又霍然现身于身前几步之遥,形同鬼魅。
“你们打破结界,无非是想去往下界,正好,我也要设法吸取下界七情六欲,或许,我们可以合作。”
……
画面陡然一转,穹顶高旷的神殿,他的破军祭司半跪在他身前,脊背不卑不亢地挺直,肩膀却微微颤动,泄露出强烈的不甘与抵触。
“师尊,我们烈山部族怎可为一己之私,与心魔沆瀣一气,戕害下界。”
谢衣半跪在他身前,抬起脸来,目光坚定又哀恳,期待他回心转意,重新维护那些光明崇高的信念。
沈夜覆在宽大袍袖下的手紧紧攥起,他盯着谢衣的脸却没有在看他,而是虚虚地落在他身后仅有繁茂假象行将枯朽的矩木,和同样行将枯朽的流月城。
他双唇木然地翕动,听见自己的声音冰冷清晰地在穹顶下回响,却忘了自己说了什么。
看到谢衣的神情,沈夜已知一切到头,再无转圜余地。
他看着他从只会在膝下撒娇的顽童成长为可以独当一面的大偃师,没有一日谢衣不在他眼前。
谢衣凝视他的目光渐渐冷却,尽是不加掩饰的失望。他闭上眼睛,长揖到地,脸上是飞蛾扑火似的决绝神色。
“恕弟子,不能苟同!”
……
“沈夜!——你背弃盟约!我杀了你!——”
怒吼拖着怨毒的尾音消弭在空中,晶蓝透明的蝴蝶旋绕成团,将心魔围困包绕形成蝶茧,重重封禁。
美丽的女子形神俱被冥蝶啃食一空,身体慢慢变得透明。
“沧溟,你……”
沈夜急急上前两步,伸出手去,停在女子苍白的脸侧。
沧溟淡淡看向他,眼眸如星,至死依然清亮通透,沉静的道:“当年……你要我不干涉你与心魔结盟,我做到了,而我要你做的事情,你也做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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