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阶修士的用词个个刺耳,但他不得不忍耐下去。
“这并不有趣。”严胜说,“我们几乎没有任何机会。”
“可您说了……‘几乎’吧?”童磨愉快地耸耸肩,像只蝴蝶一样在院子里转了个圈,等着他揭晓答案。
“继国家最初的征服者一统七国时,坐骑是一头活了几百年的黑龙,因其强大得到黑死神的名号。”他最终望着天上的烈阳开口,“自那时起,黑龙就是继国家族传说中最强的龙,我手里那颗蛋也不例外,它是黑死神的后裔。只有孵化出它,我们才有一拼之力。”
“我确实听说您这几天在图书馆找孵化龙的方法。”教士说,“但我也听说您已经找过十几年了。”
“那是做给缘一看的。寻常的办法就算能孵化龙,此时也没有意义。”严胜的手抚上月华,
“……白龙得到了宴会厅几百条性命作为祭品,黑龙想要强过它,只有吃得更多才可能战胜。”
童磨笑了,“您准备去哪里找这个‘更多’呢?”
“七国上下该死的人如果只有几百个,该算得上太平盛世了。”他冷漠地回答,“君临城把重罪犯和渣滓聚集起来的位置只有那几个。”
童磨像是大开眼界般望着他,“监狱!真是个新奇的主意啊,和您合作真是太正确了。”
“请让我为您祈福吧……我以七神之名,祈福您和您未来腹中的子嗣长命百岁。”
“后面那个就免了。”他转过身,剑术训练场的木桩在他看来都比迷倒万千君临少女的童磨能看些。
“不,您会需要的。”童磨行了个礼,“毕竟……如果继国缘一死了,这个孩子可是您手握权柄的关键啊。”
他不自觉想象起继国缘一的死,他曾极力避免,又极力促成的死。那是多么令人恐惧,却令人快意的场景。附在耳边的话语,带着剑茧修长的手拂过他身体,利刃刺入身体的恶寒触感瞬间就灌入脑海。
请你去死吧。
发绳被抽开的一瞬间,他脑海里回荡着这句话,与缘一同时释放了。丑陋恶心的白色浊液溅在缘一赤裸的胸腹上。而属于胞弟的浊液满满地,毫无保留地射进腹部。直到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被灌满了。缘一满足地才抽出自己,环抱着他,躺在床上。他想立刻站起身去浴室清洗干净,但双腿和腰都像是和头脑断绝了联系,酸麻难忍,完全不听使唤。
“兄长。”缘一把头蹭在他颈间,似乎也有些疲倦了,“过会儿我抱您过去洗……”
他竟然只是有些疲倦而已,严胜觉得自己的意识都快离开身体,模糊的视线直到现在也未恢复。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只有你……”
为什么你还活着,不畏惧火焰?为什么只有你将我衬托得如此可笑,为什么你一无所求,却拥有一切?
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在迷糊间说漏嘴,把这些话问出口,反正他在缘一心中已经够恶毒了,再丑陋一点也无所谓。
缘一枕在他颈间的头动了动,“兄长大人想要的太多了。”
胞弟的话语很轻,却像日轮当头一剑,凿在他心口上。那道伤剧烈地崩开,鲜血横流,创口燃烧。
“我所求……过多?你怎么可以?只有你……不能这么说……”
“自始至终,我只是想要成为……”
这句话没有说完,也不可能说完。黑暗的倦意突如其来,又理所应当地将他包裹住了。
“来吧。让我来为你们祈祷,祈祷永恒的救赎与幸福。”童磨微笑着走上前来,似乎想要握住他的手。
严胜的面色阴沉下来,冰冷的视线从木桩再度转向教士,如同出鞘的利剑。他需要反击对方,重新确立自己在合作中的主导权。
“……祈祷的位置应该在圣堂,而不是宫廷内的训练场,童磨修士。”
反击的声音终于响起,却不是他发出的。严胜悚然一惊,与童磨几乎同时转向训练场外爬满紫藤,种植矮冬青分割出道路的花园小径。
——继国缘一正站在那里,烈日之下。
第十二章 12 缘一
继国缘一把童磨当做最麻烦的人物看待。
虽然善于讨人欢心,有着各种丰富的肢体动作和表情。但童磨与其他人截然不同,即使脸上再怎么显出欣喜或悲伤,身体器官也毫无反应。那些情绪只是一层虚假的表皮。
他在宴会厅外的走廊奔行时,被七彩瞳眸的年轻教士拦下了。
“缘一殿下,您怎么在这里乱逛?”
“这里的土不太对劲,即便是花坛,也不需要特意翻动这么多,加上怪异的气味,下面或许埋了什么东西。”他说道,“我需要去转达外面的御林铁卫和城防军。”
“如果修士方便,也请帮我转达给兄长大人,我知道您和他最近走得很近。”
童磨疑惑地望着他。
“严胜阁下不是已经在大厅里了吗?”教士无辜地开口。
一瞬间,疑惑、不安隐约将缘一笼罩。
“兄长不是还在生气,说自己不会出席宴会?”
“您和他说过什么,我就不清楚了。他也是刚刚发现不对劲才进去的。”童磨有些担忧地说,“下面到底埋了什么?”
铁王座继承人死死盯住教士的器官血液,但教士身体里只有正常人生存所需的血液流转,脏器跃动。其内部没有情绪,空无一物。
他无法分辨这个人说话的真假。
缘一几乎是头一次感到惊慌,他直觉童磨行为诡异,但只要兄长有万分之一在宴会厅内的可能,他就无法将这信息弃之不顾。
他匆匆对教士点头示意,大步跑入宴会厅。
而此时此刻,这个得到了总主教和教团武装庇护,逃过制裁的修士却嬉皮笑脸地站在宫廷训练场内,拉自己兄长的手。
兄长显然也不喜欢和童磨接触,脏器本能地露出嫌恶反应,几乎立刻撤回自己的双手,这让缘一十分欣慰。然而下一刻,兄长转头看向他,强烈的厌恶与惊恐反应比看童磨远甚。这又让他感到受伤。
“兄长,您身体还未完全恢复,为何会来这里?”他习惯性向兄长行礼,“童磨修士为何又在这里?”
“童磨修士是来为我祈福的。”严胜冷淡地点头回应他,“至于我的身体……不劳你费心。”
“……兄长近日十分疲惫,我也有责任。”他说道,“练剑的事,可以再等一等。”
童磨用扇子遮掩住的笑容更微妙了些,而兄长的脸彻底阴沉下来。
“这个时间你应该在御前议会,为何会在这里?”
“今天事情不多,很快就散会了。”
其实他撒了个小谎,御前议会依然对他的王后喋喋不休。认为直到生下孩子前,身为罪人的兄长还该待在高塔。缘一不该允许王后碰武器,更不该让他拿到珍贵的龙蛋。于是他用提前离场和月光一口喷向天花板的龙焰作为答复。事实证明,提前离席的决定也非常正确。
“非常感谢您,但今天就不必祈祷了,童磨修士。”他转向童磨,那披着人皮的怪物身躯依旧毫无情感波动。
“那我可以在什么地方找到王后,为他和孩子祈福呢呢?”修士无辜地发问。
“每周一次的祈祷。”他答道,“除此之外,任何地方都不可以,王后需要安静修养。”
严胜皱起眉,显然想争辩自己并不需要。但缘一无动于衷,他用身躯挡在兄长与教士之间,面向教士的方向开口。
“也请修士转达总主教,王后并不擅长神学与祷告,我感谢教会为他祈福的好意,但请尽量不要让他亲自参加教会仪式,也不必派遣修士到宫廷内来。”
童磨露出些惊讶的表情配合表演,缘一试图在他身上捕捉到些许不满,但依旧什么都看不见。
教士恭顺地点着头,“我会转达的。不过王后方才的心情状况有些令人担心。虽然原因我不大清楚,这大概是您与王后之间的事……但他或许需要教士为他开解一二。”
“愿七神的光辉照耀王后与他腹中的胎儿。”
教士虔诚地念完祷词,心情愉悦,飘然离去了,缘一不知道童磨是不是真的心情愉悦,只知道他自己经历了这一场谈话,实在不大爽快。
“兄长刚才和他说了些什么?”他牵起兄长的手。逼问童磨毫无意义,倒不如从兄长这里能得到更多的信息。
“你……没有听到?”兄长的反应显然松了口气。
“听到一部分,兄长。”缘一答道。
其实这也是撒谎,他根本什么也没听到,兄长虽然疲倦,体能也因仪式略有下降,但他站在附近还是很容易被察觉。
他只能躲在紫藤花架后隐蔽气息,远远看着他的兄长挥剑时修长挺拔的身姿,看着童磨打扰兄长练剑,走上前来,两人压低了声音窃窃私语,隐约可以听到龙,黑死神的字眼。还有童磨激怒兄长时加重的王后二字。童磨着实令人讨厌。
“……我和他讲黑龙的事。”兄长艰难地思索了片刻,回答道。“他愿意帮助我。”
“怎样的帮助?”他一手牵着兄长,将他引向花园的长椅,再扶着兄长的腰一起坐下。严胜显然对扶着腰的动作十分抗拒,立刻就挥开他的手。
“我没虚弱到需要这么扶着。”兄长扭过头,“……你是在审问我么?”
“并无此意,兄长。”他再度伸手,这次是搂住腰,整个人靠上去了,“我只是担心那个教士会说出些讨厌的主意,带坏兄长。”
严胜笑了出来,“‘带坏’……你不但把我当成妇人,还把我当成三岁孩子。”
“您当然不是,可无惨都骗得到您。”他说。
兄长身躯一僵,使力想推开他,然而他早有预料,抱得更紧,“童磨想让您怎么孵化龙蛋呢?”
“……关于龙,他不会比我清楚。”严胜别开眼睛,望着午后炽烈的阳光下紫得发白的花架,“但他说自己能提供瓦雷利亚巫术,野火和卷轴。”
“野火不可以。”缘一立刻说。
“……我不会烧死无辜的人。”兄长沉默片刻,语气有些软化,“……龙蛋孵化需要高温。”
兄长大约并未说谎。他视线上移,目光自脏器和肌肉转向兄长修长白皙,扭过去的脖颈,优美的线条让他想起新婚之夜,它那样仰着,让他不自觉地顺线条亲吻过去,含住比他小些的喉结处。
过两天大概还要继续,他还要一直重复着灌溉,如同园丁浇灌花圃,直到兄长温暖的腹腔里孕育出他的孩子为止。御前议会和各地的贵族会为此安心,曾经支持哥哥的反对派也会彻底绝望,离他而去。
“只要孵化方式不像上次那样惨烈,我也会帮忙的。”缘一靠着兄长,像小时候那样玩他的发梢,“您不必去拜托童磨。”
是的,兄长不再需要那些人,他们只会出各种糟糕的主意,弄脏兄长的手,让兄长背负骂名。还让他们兄弟分离。他们原本可以腰佩长剑,做一对最完美,最强大的兄弟和夫妻。一起骑着巨龙在七国的土地上翱翔。
“初代征服者与他的姐妹,都是足以四处征战,实力强大的龙骑士。她热烈地爱着征服者,不会因生育而衰弱死去,不会因为一个孩子就甘心囚居高塔。她甚至为他打下两三个国度,骑在银白色的巨龙上,一度是七国的噩梦。”
“我曾希望拥有这样的丰功伟绩,这样的王后……但这一切都不过是泡影。”疯王,他的父亲说道,“她太软弱了……龙也再也没有孵化出来。”
缘一跪在地上,低垂着头,心中却没有丝毫尊敬。兄长尊敬每一位强者与尊者,他却无法做到。疯王的心在跃动着,是和正常人一样的反应。痛苦,不甘,癫狂却又带着冷静。
您能体会我所不能体会的一切,温暖,爱意,死亡与失去的痛苦,却还是犯下大错。您究竟把人命当成什么了呢?
“缘一,我犯了一个错误。”疯王咳嗽着,痛苦地蜷缩在铁王座上,剑刃割伤了他的手,鲜血滴落在地板上。缘一记得铁王座的传说,一旦铁王座划伤了主人,那王很快就要死了。
“一开始……我就该选择你。”疯王说,“让严胜做你的妻子。”
“不,我认为兄长才是更合适的国王,他会像预言里一样伟大。”缘一抬起头,直视着父亲的眼睛。
然而疯王毫不意外,也没有生气:“……如果是严胜,此时一定只会低着头,说我选择的对。他很像他的母亲。”
“这也是我选择你的原因。”
疯王头一次让他感到惊讶,缘一迟疑着发出疑问,“可兄长在处理政务上比我更加熟练,他记得每个重要地区的状况,甚至背得下七国所有大封臣近三代的族谱。”
“这些事,作为王后,作为封臣也一样可以完成。”疯王只是说,“然而预言中选择的真龙……能让龙蛋回应,足以震慑七国,绝不向任何人顺从的王者……独一无二。”
“我顺从于我的兄长。”他回答道。
“那不是顺从。你以后会明白的。”疯王摆摆手,“如果我早能预料到今天……实在是太可惜了。”
“可惜什么?”缘一问,今天的疯王让他感到很不同,像是预料到自己即将死亡般,倾吐着平日根本不会说的话语。
“倘若一开始他是你的妻子,想必能够认同你的强大,用自己全部的力量来帮助你统治七国吧。”疯王说。“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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