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前从不骗我,他宁可瞒着不说,也不会对我说半句假话,但这种情形已不知道什么时候变了,也许是从那些照片和视频开始。
“他血型特殊,之前就想南苑山那边就当是送他的了,万一以后我有个三长两短,声声,没和你白头,我不想死。”他的眼睛凝视着我,哑声道。
“就那一次,我认,可你不能随便叛我死刑。”
“那后来呢?”我冷笑着问他,“你把他接到家里,总不会也是为了他的血吧,还让我照顾他,亏你也真是说得出口。”
一想到这里,我就想起当时的妒妇心态,自己也觉得很可笑。
“他后来跟我道歉,死活不说怎么回事儿,我想知道他到底是谁的人,我有你就够了,还去牵扯他做什么,可他腿折了,血型又特殊,怪可怜的,我总不好不管......”
他一直都有点好心,我以前就知道,只是没想过他竟会在这上面栽跟头。
黎奉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后来真没干什么了,包括那群人自作主张让他住进我们的卧室,我也让他出去了,”
他的神情有点古怪,“他看起来并不是很在意我,反而是你......”他的语气有点含糊,“正好你又......于是就让他回南苑山了。”
我想起那时候睿延穿着的衬衣,之前我以为他俩有关系,便觉得他穿的是黎奉的衣服,后来想起,同样的衬衣我也有一件。
他的语气这样诚恳,眼神这样认真,不似作伪,我却觉出荒唐可笑的意味。
他开口解释,之前的一切只是误会,他有错,罪不至死,可以得到原谅,可我呢?
我之前的行为多像一场发了疯的臆想症,无端把自己堕进了黑不见底的深渊,变成了我自己也瞧不上的那样可耻的人。
太好笑了,太他妈滑稽了。
我感到一阵犯了寒症似的冷,冷得椎心,冷得砭骨,忍不住全身哆嗦,战栗不安。
黎奉见状立即紧张起来,“你别什么事都闷在心里,等我好了,给你出气好不好?”
他坐起身,想将我抱住,我却猛地推开他。
“别碰我。”
我的声音有点凄厉,连我自己也忍不住吓了一跳。
他的眼里顿时爬满了红血丝,脸上有一闪而过的郁色,“你说我,你和周琦呢,彻夜不归,是在他的店里吧,至于要好到连家也不回吗?”
空气里有片刻安静。
他的脸色瞬间变了,半晌后才又软下来,化作一片愧色,似乎也觉得自己失态。
“周琦只是我的朋友。”我木道。
他的手僵了僵,收了回去,看着我道,“我知道,你别气坏了自己。”
“我不会的。”
我握紧了手,用力咬牙道,“不用你关心。”
说罢便要离开这里。
“你去哪里?”他见我要走,也下了床,赤脚踩在地上,神态有些狼狈,他走过来,挂水的软管胡乱绕在手上,挡住了他的去路。于是他只好粗暴地扯下输液的针头,随意丢在了一边,青白的手背上顿时洇满一团猩艳的红色,不断向下滴着。
可现在没有人在乎这些。
那抹艳色刺得人眼睛发疼,我出门叫了护士,那群训练有素的女人立即朝后面奔去制止他那发疯的行径。
我不能再听他继续说下去了,我怕我会直接疯掉。
多滑稽,他一时兴起的试探,我的背叛倒成了真情实意的笑话。
我比那天与白清在楼上偷情的时候还可笑,我捂住嘴咳了两声,只觉口中一股酸涩的铁锈味儿。
可口中的腥苦抵不上心中的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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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家直接收拾了几套衣服,打电话给周琦,他最近空窗期,家里没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倒是可以收留我。
我不顾管家的阻拦与佣人们异样的眼神,拎着简单的行李径直去了他那里。
我那损友难得今天也在家,他在市区买了一套公寓,房子很大,我可以安心住下。
不过他虽没伴,前一夜怕也是才和人厮混过,我去的时候,他才刚从浴室里出来,人倒是收拾干净整齐了,房间里却还是满室狼藉。
带着一股酒味和成年男人都懂的石楠花的腥涩味儿,安全套丢得到处都是。
他有点尴尬地打开窗户透气,干脆又喷了好些香水,才盖住那股糜烂堕落的味道。
我有些嫌弃地看着沙发上的内裤和袜子,他则将它们捡起来一股脑丢进洗衣机里。
“怎么突然来找我了?”他找了张椅子拖到我面前,示意我坐上面。
“准备离婚,不打算继续住在那里了。”我道,看了看周围,似乎也就这椅子没有可疑痕迹。
晚上我俩点了外卖,炸鸡可乐披萨,他教我玩他买的电子游戏,我不太会,死了很多次,他神情由最初的兴奋逐渐变成了空洞麻木,最后放弃和我一起玩双人模式,两人干脆拿着手机玩欢乐斗地主。
他最开始很是嫌弃我的兴趣,后来也有点上瘾。
我将充钱所得的欢乐豆都输了个精光,两人一直玩到十二点半。
途中手机一直响个不停,我干脆拉黑了黎奉、高天放和所有家里人的电话。
我暂时不想去管那些事,周琦瞥见了,对我轻轻啧了一声,“美人,你这是在玩火。”
我睨了他一眼,他乖乖闭上了嘴。
然后手机传出我又输掉了的声音。
“要不要去店里玩?”他退出游戏界面,问我。
“太晚了,不去。”我放下游戏手柄,忽然觉得一切都那么地索然无味。
这里很高,直接从窗户中跳下去兴许可以一了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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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浓深,我躺在客卧的床上,静静地看着外面的青白月光,忽然想起是时候该和白清了断了。
无论我是否和黎奉离婚,他都不该牵扯进来,尤其是白凤棠如今正和黎奉有生意上的往来,他夹在这里面,多少有些尴尬。
我的人生被自己搅得一团乱,糟糕透顶,虽然黎奉在其中出力不少,我自己也罪有应得。
以前总觉得人生好像是选择题,一步步按照正确的指示,总可以拿到高分,活得轻松自在,可如今看着这糟污厌贱的情形,这哪里是什么选择题,这分明是涸泽,是烂泥,我怎样都摆脱不了这被戏弄的命运,命运最喜欢和我玩残忍的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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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李教授约好的去实验室的事情,结果因为黎奉的车祸放了对方好几天鸽子,再去的时候,他便站在门口阴着脸,对我呵斥道,“不求你天天来,结果你这么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懒死你算了。”
白清在实验室另一头,再见到我时眼神有点怔楞。
我这么大一个人了,还被人当众训,实在有些丢脸,只好解释,“黎奉出了车祸,我之前在医院。”
李教授闻言,顿时不说什么了,他知道我和黎奉的关系,只是问了句严重吗。
“再休养个把星期兴许就可以下地了。”
黎奉出事的情况一直是瞒着外界的,我哪怕再笨也知道这种事情不该乱说出去。
李教授点点头,顿时放过了我,不再说话,去座位上看他的论文去了。
中午大家都准备出去吃饭,我也跟在他们身后。
白清走在我身边,叫了一声誉老师。
“我现在不是你的老师了,不用这么叫我。”我朝他笑笑,他没再开口。
气氛有点沉默。
兴许他也不知道该如何称呼我,从前可以叫我老师,现在我们的关系却变得复杂起来,令人分外尴尬。
我干脆岔开话题,“你祖父身体还好吗?”
他摇摇头,白凤棠如今也住在医院里,这事我还是听高天放说的。
我不知道该继续说什么,能脱口而出的安慰和鼓励都显得太过轻薄,我也体会过身边什么亲人都没有的日子,是以我忽然觉得接下来的话对白清会不会太过残忍了些。
但不管多残忍我都得开口,这样的错误不能再延续,总得有一个人出来拨乱反正。
我看着他冷淡漂亮的侧脸,轻声道,“白清,我们暂时分开吧,不要这样了。”
13
他身体微僵,瞥了我一眼,目光凉得很,看起来并不是很高兴。
我不由失笑,轻声调侃道,“做我的姘头这么好?”
我的声音很小,但仍担心路上会有人听见这大胆的浪语,忍不住有点后悔将这话脱口而出。
“不是。”他反驳道。
我的心里涌出一股奇异的滋味,无论什么年纪,被人珍视都是一种无比幸福的事情。
“我会和黎奉离婚,”我朝他认真道,看见那双深褐色的眼睛里慢慢显露出惊讶的神色,继续道,“这次我们重新开始罢。”
忘记那个不堪的开头,我们也许可以拥有一个更好的结局。
我是这么想着的,如果白清愿意,我自然也是愿意的。
我要拔掉自己的根,将自己从那株惯于依附的大树上离开,重新寻找适合自己的土壤,这一切也许比较煎熬。
但总是值得的。
白清眼睛里的诧异越来越深,我朝他笑了笑,“不过可能会比较久。”
如果我净身出户,不求黎奉施舍我什么,向法院提起诉讼应该会快一点。
前十年里他已经给过我的足够多的了,他并没亏待过我,如今一场突如其来的滑稽考验让彼此都伤痕累累,实在不值得。
我不再尖酸刻薄,应该也可以试着做一个脾气温和的人,对着白清,我好像就没办法牙尖嘴利。
白清有些不安地垂下眼睑,藏住里面复杂的情绪,最后,他淡淡道,“好,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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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我最后一个离开实验室,白清站在窗户前看了我很久,他的神情复杂,我有些奇怪,便从电脑前抬头朝他笑笑,我以为他会对我说些什么,但他最后什么也没说便走了。
我锁上大门,沿着建筑楼外面的马路走了一段,最后在一个路灯下打到车回了周琦的公寓楼下。
正准备进去,却便被一人从身后抱住。
那人身上有清冷的白栀子的味道,令我万分熟悉,我不由僵住了身体。
“黎奉?”
“嗯。”他的声音沙哑,松开手,我转过身去看他。
只不过才一天,他便憔悴了不少,英挺的五官在路灯下苍白得渗人。
“你应该在医院的。”我看着他,慢慢道。
“对不起。”他凝视着我的脸。
我摇摇头,这个道歉我实在无法心平气和的立即接受,他一定不知道因为这个误会,我到底做了些什么。
“你回去吧。”我没有去看他,低头瞧两人脚下被过路的车灯拉长到扭曲变形的影子。
我们的命运什么时候也如这暗影一般缠绕交错,不可分割。
但这只是一瞬罢了,我很清楚,灯光一离开,黑影也会随时分离,我退后一步,准备转身。
我们终于也到了再也无法挽回的时候。
“回家吧,我很想你。”他却更加用力地收紧了手臂,使我无法挣脱,声音低沉地倾诉着。
我摇摇头,我现在并不希望和他继续牵扯不净,只希望能早点离开,于是用力推开了他的肩膀。
那场看不见的较量于是又开始了,这一次兴许能分出胜负。
我屈服了,我放弃了,只不过是为了另一个人。
“我不想回去了,我们离婚吧。”我的声音疲惫,看着他道。
这话我对他说过无数遍,从半年前的第一次到如今,他的反应也从最开始的错愕变得不痛不痒。
“就只有那一次,你也不能原谅吗?”他问。
“你到现在都还在撒谎,你简直让人恶心。”
12
他今晚做作的温情与矫饰的狎昵都让我感到非常不舒服,这个人一定以为我还像以前那样,因为他的随便几句话几个动作就能让我又死心塌地地相信他。
我从前是这样愚蠢,但我现在稍微聪明了一点儿。
我忽然觉得对眼前的境况一点也不能忍受了,猛地推开了他,我用了最大的力气,几乎将这长久以来的怨怼都发泄殆尽。
他眼中闪过一丝诧异,脚下不查,竟朝后踉跄几步,差点摔倒在地。
“誉先生,黎总他身上还有伤......”高天放忽然从暗处跑出来,神情紧张地扶住了黎奉的身体,对我责备道,“你......轻些......”
黎奉则推开了高天放,自己小心站稳。
“什么说谎?”他看着我,一脸狐疑。
“哟,黎总今晚大驾光临,此地庙小,就不招待了哈。”
周琦不知什么时候也到了,正站在我身后,亲热的搂着我的肩膀,姿态甜蜜夸张。
“周琦。”黎奉冰冷地看着他,眼神深沉,脸色十分难看。
他比周琦要高出许多,身上一股迫人的气势,周琦却丝毫不怯。
我这损友虽然没有他那身价,可他唯一令人敬佩的地方,便是他做人还算坦荡,从不遮遮掩掩,哪怕渣都是渣在明面上。
只听他语气戏谑,对黎奉哂道,“我说,你和别人的亲热照都发到他手机上了,怎么现在又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样呢,尽想着外面彩旗飘飘,家里红旗不倒的美事,就没问过他愿意不愿意。”
黎奉顿时变了脸色,转过死死地盯着我,问,“什么照片?你为什么从来没和我说过?”
他作戏总是这样逼真,好坏都是由他说了算,他总是对的,他并没有错,他就算犯错也没犯原则上的错,总是可以得到原谅的。
可我怎么敢再相信他。
第一次看到那些照片我还觉得是谁恶作剧,黎奉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事情,便试探性地问他,他却觉得无聊,笑着说我自己想多了。
在他看来他爱我简直是件再明显不过的事情,无需解释,自然而然,否则他当时也不会追求我,和我结婚。
我们当时的结合并不被人看好,我还在念书,他却早已事业有成,名声在外,小报记者们时常揣测我一定是靠了什么见不得光的手段得到黎奉青睐,那些文章写得非常难听,黎奉买下过许多类似的报道,却没办法堵住所有人的口,只好让我忍忍,说以后时间会证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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