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能一直是朋友,就已经很好很好了。
筒子楼又小又暗,抬头看都是晾的裤衩内衣,往下看是坑坑洼洼的积水,还弥漫着一股又酸又难闻的气味。常今看了闻枝北一眼,他脸色正常的很,就好像走在外面的街道上一样平常。
两个人走过小巷,前面的路稍微宽敞点,两侧排着几个垃圾桶,再往里就是居民楼。垃圾桶旁边站着一个老人家,头发在脑袋后面挽成一个髻,看不清长相但穿的很干净。
常今一下子停住了。
有几个打扮流里流气的小青年蹲在垃圾桶旁边扔空水瓶,一看就是故意的,那老奶奶也不动,就巴巴地站在旁边等着。
常今:“喂。”
小青年正愁没事做手痒痒呢,一抬头,面前的人长相清丽气质清冷,看着不像筒子楼里好欺负的人,于是又胆怯了。
再往后面一看,人后头还跟着一个人呢,那个子足有186,腿长的能到自己的肩,立刻不敢吭声了,乖乖地把瓶子丢在地上就跑。
常今把瓶子捡起来,顺便接过老人的垃圾袋:“奶奶。”
闻枝北很意外。
他猜到常今的生活条件应该不是很好,当年一起做练习生的时候,常今就是打工最多,平时也最在乎钱的那一个。填出道梦想,人家有的填当明星,有的填热爱舞台,就他写了俩字:挣钱。
可是常今长了一张还挺有钱的脸,总是能让人忽略他是个穷鬼的事实,所以闻枝北有点吃惊,他长腿一迈,和常今并列而行。
常今低声:“我奶奶她,生过一次大病,现在记性不太好。”
常奶奶:“小伙子你拿我垃圾袋干啥啊?”人还是笑眯眯的,一看就是个性格很开朗的老人家。
闻枝北和常今扶着老人上了三楼,里面的家具都很老旧了,地方也狭小,外面是客厅,里面是个卧室,隔开了一间当卫生间。厨房是公用的。
闻枝北在哪都是安然若素的,不管是在高档酒店还是地下餐馆都是平常的样子。他放下水果,很自然地被常奶奶拉着聊天。聊着聊着,老人家又清醒了,一转眼看到常今:“今今回来啦。”
“奶奶。”
“哦呦你身上怎么这么脏的,快点去洗洗澡,今天给你做包子吃。”
闻枝北忍不住出声提醒:“你肩膀现在还不能沾水。”
“没事,我就洗洗下半身。”
闻枝北:……
常今:……
啊啊啊啊,我这是什么屁话!好在常今体质特殊,脸红也看不出来,抱着换洗衣服就钻到洗手间去了。他们家的热水要等很久,期间常奶奶拉着闻枝北,她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糊涂,说的也是漫无边际,上一秒在说常今,下一秒就又跑到自己年轻时候去了。
好在闻枝北足够耐心,也不插话,常奶奶很久没遇到这么听话好看的年轻人了,拉着他去里屋,要给他找常今小时候的照片看。
相册很薄,里面的照片也不多,大部分都是成年后的常今。
清清冷冷的,站在那儿也不用什么打扮,就已经很好看了。
可是奇怪的是,照片里也没有出现常今的父母。只有几张是小时候的常今,小尖脸,剪着齐刘海,脸颊嘟嘟的,睁着大眼睛有点迷茫地盯着镜头。
闻枝北:“怎么没有常今的爸爸妈妈呢?”
最后一张终于有了。
常今站在中间,左边是个相貌老实的年轻男人,右边则是个眉目很艳丽的女人。应该就是一家三口了。
可是三个人的身体都离的很远,脸上也全没有一点开心和高兴。
常奶奶拍拍相册:“格女人!”
闻枝北听不懂:“什么?”
常奶奶:“格女人坏的很咧,男人也不是个好东西,看常今长的不像自己,就老怀疑不是自己的种。”
闻枝北看着照片,常奶奶又说:“还老打他,后来离婚了,被什么什么委警告了一下,孩子就判给了那个女人。这女人心肠毒哦,不敢当着邻居的面打孩子,就拿针扎他,那么粗的针哦。”
常奶奶抹抹眼泪:“我就是在垃圾桶捡到今今的,才这么大,好可怜,瘦的一把骨头。”
难怪!
难怪常今从来不提自己的父母,难怪他那么怕打针!
闻枝北的拳头一下子握紧了。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受,就好像有个人把他的心剖开,往里面浇了一勺沸腾的开水,烫的他眼睛发红,嗓子眼堵了棉花一样难受。
常今神清气爽地出来,想了想,掏出一件干净的衬衫穿上。对着镜子一看,显得脖子太长了,又换了件立领的,又衬的太白了,没什么男子气概。最后穿了个普通卫衣。
出来没看见闻枝北,常奶奶吃着闻枝北给削的苹果,说:“小伙子去给我们做饭吃了。”
闻枝北做饭的手艺相当好,当年已经是吊打所有练习生了,现在经过时间的打磨更加厉害,简直媲美业界大厨的水平。
五菜一汤,撑的常今直翻白眼,就这样闻枝北还不停手,不停的往他碗里夹菜。
“我都吃饱了。”又夹了一只鸡腿。
常奶奶笑眯眯:“吃嘛吃嘛。”常今闭着嘴,怕自己一开口饭就从嗓子眼里跑出来:“真的……吃不下了。”
常奶奶:“小伙子人真好,做饭好吃,人也长的好。”
常今:“是啊,阿枝……我是说他,以前就是最会照顾人的,对谁都特别好。”
闻枝北:“你还是叫我阿枝吧。”顿了下又说:“我以后会对你更好。”
常今:“……”
他咽了口口水。觉得今天像做梦一样,他和奶奶,还有闻枝北坐在这里,一起吃饭聊天,还可以叫闻枝北的名字,还能够听见他说要对自己好。
这真的不是梦吧?他把手伸下去一掐大腿,疼!
窗外的光很吝啬地从小窗户照进来,斑斑驳驳地落在闻枝北的脸上。他转过头,对着常今笑了。
第二天。
郑忻斜着死鱼眼:“你说什么?你要去找骆……骆什么玩意儿?”
“骆诚诚。”
“啊对,你找他干嘛?”
闻枝北:“我想问问他,当年到底是为什么解散了德人的练习生。”
“这重要吗?” 郑忻腿抖的整个身子都在晃动:“都解散多少年了,原因还重要吗?你知道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啊,这么关键的时候你给我跑了,我不同意!”
闻枝北不理他。
郑忻看了一眼他健美的大腿,又开始怂了:“夏林满是小说作者指定的编剧,人又是因为你才接的这个活,千里迢迢地飞回来见你。你说你不去接人家就算了,还把我一个人落在这接待,是不是有点不够意思?”
☆、你又受伤了?
说曹操曹操到。
门外响起了礼貌的敲门声,郑忻疯狂眨眼暗示。
闻枝北:“请进。”
来的果然是夏林满。他头发剪了很多,十分自信地把完美的五官全部显露出来,穿着简单,浑身上下没有什么配饰,只是在右手的食指上戴了一个戒指:“枝北”,然后再转向郑忻:“郑导,好久不见。”
亲疏立见。
郑忻:“小夏回来啦,哎呀,我正和闻枝北说你呢,我俩最近太忙了,都没抽出空去机场接你。你这一路过来挺辛苦吧?”
夏林满:“没关系,机场离这儿也不远。再说以我和枝北的关系,就不用这么客气了。我和他也快一年没见了,这次能有机会回来,我也特别开心,别说只是隔了个太平洋,就是跨了半个地球,他要我来,我也愿意的。”
郑忻:“呵呵。”
这小话说的,滴水不漏,硬生生地把他和闻枝北捆在一块,自己反倒像个外人了。
郑忻是喜欢聪明人的,打起交道来方便。可这个夏林满就是太聪明了,锋芒毕露,反而让他不喜欢:“那行,你们老友相见肯定有很多想聊的,我就不打扰了。下午四点咱们开个会,再讨论下剧本的事情。”
他带上门,随手点了根烟,然后看见了不远处的常今。
“常今,伤口怎么样了?” 郑忻又开始嘴贱:“脱下来让我瞧瞧。”
常今面无表情,但耳朵尖已经红了。
郑忻嘿嘿乐,感觉到了调戏美人的快感。乐完了又想,常今哪都好,就是太钝了,不是不聪明,就是在人情世故上不够圆滑,这点他比不过夏林满。可除了这点,他觉得常今哪哪都比夏林满好。
“抽烟不?”
常今摇摇头。他和常奶奶住一起,如果抽烟被看见了,常奶奶会担心的。
“那挺好,烟不是个好东西。” 郑忻说:“不过这玩意有一点还行,就是难受的时候能稍微有点安慰,脑子放空了似的,不用去想那些烦心的事。”
常今笑:“那不是和喝酒一个道理么,清醒了该烦还是得烦。”
郑忻:“那我不如你,你连这片刻糊涂都不要,我可没你这勇气。不过小常啊,太清醒了未必是好事。你看你吧,年轻,长的好,有前途,所以就觉得什么事自己都能搞定,都不用麻烦别人。其实世上的事都是一堆糊涂账,你欠我的,我欠你的,欠着欠着,这关系网就欠起来了。你太清醒,那就是个异类。”
常今看了一眼门里。
现在,夏林满应该正在和闻枝北叙旧呢吧。
郑忻注意到他的视线:“你就比如说闻枝北吧,从小被他妈,也就是我阿姨教的,绅士教育,什么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抗,以为自个儿是个超人,久了久了,自己的真实性格就被藏起来了,别人都觉得他温暖阳光,只有我还记得小时候抢他一个玩具,这厮过了半年还把我摁墙角一顿揍。可闻枝北就难得糊涂,他也知道自己什么样,但做个完美的人有什么不好呢?事业名气都有了,家人舒心朋友开心,多好。”
“那阿枝……那他自己开心么?”
“开心啊,你瞧这厮一副圣父的样子,其实心可狠了,你没惹着他底线,他就世界和平春光灿烂的,你真惹着他了,那绝对是翻脸不认人,说踹就踹的。你没被他踹过吧?啧啧啧,可血腥了。”他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所以对付这种大男子主义,有英雄情结的人啊,不能太逞强,你哗啦啦把事情都干完了,自己默默咽下苦和泪,你以为是拍电视剧呢?不管用。就得让他知道你多累多伤,让他心疼死。”
常今点点头,忽然又意识到不对。郑忻……不会是在教他怎么泡闻枝北吧?
“我和闻枝北就是普通朋友。”
常今自认为别的好处没有,最大的优点就是自知之明。当年的自己就配不上闻枝北,现在的自己满目苍夷,一身铜臭,连曾经可以拿出来说道的自傲也没有了,就更配不上了。
郑忻:“哈哈哈,我知道啊,我就这么随口胡说的。”
《初蕊》的剧本基本没有什么大改的空间,拍摄也水到渠成地进入了中段。闻枝北当然不需要时时刻刻在剧组待着,正好闻母身体欠佳,他就请了两周的假期,等他回来的时候,剧组已经从拍摄地离开了,正在准备下一阶段的拍摄。
中间闻枝北还陪闻父出国转了一圈,回来的时候带了当地的特产茶果子,给剧组的人都发了,还剩下一个硬盒子。
郑忻:“什么好东西这么沉一包?给我的?”
“不是,常今呢?”
郑忻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闻枝北莫名地想打他,手指头在盒子上摸了一下:“怎么没看见人?我记得今天通告有他的戏。”
郑忻:“他腿受伤了,在后面休息间休息呢。”
“怎么又受伤了?”察觉到自己声音有点大,闻枝北又低下声音:“怎么回事?”
“你自己去问呗,人就在后面。”
门没关,闻枝北推门而入的时候,常今正岔着腿,一只放在高凳上,另一只缩在胸前给自己上药。
从闻枝北的角度,真是一览无余。
常今:“……”他耳朵通红,过了两秒才想起来把腿放下去。闻枝北脸也红了,他不像常今,一害羞就特别明显,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两颊上很明显的红晕。
两个人四目刚一接触,又都分开了。
“腿受伤了……怎么伤的,现在还好么?”
“没事,就是我吊着威亚的时候不小心擦到树了,不过我是习武之人,这点小伤完全不用在意,没事没事。”
闻枝北蹲在他面前:“不要逞强,我帮你涂药。”他的手掌大,完全地包裹住了常今的脚腕。掌心炙热的温度传过来,常今不由地打了一个哆嗦。
他没跟人这么亲密,或者说是暧昧过,下意识就要缩回脚。闻枝北察觉到了他的抵触,用力地握住了,不让他抽回去。
常今忽然想起了那天抖腿导演说的话。
——“所以对付这种大男子主义,有英雄情结的人啊,不能太逞强,你哗啦啦把事情都干完了,自己默默咽下苦和泪,你以为是拍电视剧呢?不管用。就得让他知道你多累多伤,让他心疼死。”
闻枝北把他的腿拉到自己膝盖上,用手把药膏捂热了,再慢慢地从脚骨推上去。
常今就看着那根修长有力的手指,从脚侧到脚背,然后到脚腕。抹平了,再推开,然后再抹平。
“疼么?”
“不疼。”
闻枝北好像轻轻笑了一声,抓住了他的小腿,然后握住往前压,一直抵到常今的胸前。
常今:!!!
他呆子一样任闻枝北欺身逼近,直到两个人脸对着脸,一伸嘴就能打个啵儿的时候,闻枝北:“试试脚腕能不能动。”
常今:“啊,啊,能,能动。”
又是一阵沉默。闻枝北把他腿放下来,又不死心似地问:“还有哪伤到了么?”
6/12 首页 上一页 4 5 6 7 8 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