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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满(GL百合)——小学池塘边生长的moss

时间:2020-01-31 16:29:57  作者:小学池塘边生长的moss
  晚芸冲过去抱她。
  常梁的日子很繁忙,书生忙着赶考念书,女子忙着相夫教子,大夫忙着拎着药箱在各个府门往来治病。在陆府的疮痍过后,常梁的大街小巷风风雨雨了小半月,现下终于归于平静。死的已经埋了,伤的正在好转。此外的一个好消息是,青石板的石缝里也开始有了一点绿色的踪迹,如绿色的丝线一般嵌进地里。店铺前的灯笼都换上了崭新的,流苏很顺畅,没有打结。
  晚芸和罗浮将离开常梁的日子定在二月十六。现在是一月十四,马上元宵,但彼此紧张忧虑,都没什么过节的心情。晚芸打算去金岚镇,这个镇离常梁只有十五里地,几乎算是京城的郊区。“为什么不再走远一些?”罗浮很认真地问她。晚芸笑容灿烂,“一年一年走吧,一年走远十五里,再明年就是三十里地。”罗浮默默然,突然不知如何回答。
  她们存了近四百两银子。银票是夏念帮忙换的。
  晚芸对她十分警惕,“你会不会出卖我们?”
  夏念冷笑,“我巴不得你们远走高飞,从世世代代里消失。”她说这话时,定定地看着罗浮。
  罗浮不做声,低头摸自己的指关节。她指关节的两根小骨接壤处有一条红紫色的线。她手背上的五个手窝都很深,算命的说,这是有福气,能聚财的手,但洞悉世事的人都晓得,算命的都是骗子。她摸过晚芸的手,后者的手很薄。晚芸笑着张开五指,“人都说,这样的手只有好看,但寓意命短。”
  晚芸整天为了四百两银殚精竭虑。她觉得不够,所以打算出门学点手艺。晚芸和罗浮商量着分头行动。前者去到煎饼摊,细细打量摊主的手法,记下所需的工具:鏊子,刮板,铁板,刷子。而后又给了摊主一两银,让其教教自己面粉的比例,和法以及酱料的熬制。摊主自然会有所保留,这不打紧。基本技法学会,就衣食无忧。晚芸很知足,何况还从他口中获悉了什么是品质好的芝麻和辣椒:芝麻纯黑则假,辣椒圆则不辣。罗浮搬了个小凳坐在银楼的工匠房里,看人怎么缠丝绕线,或者贴着耳朵在农家人的后院,听人讲一些“布谷叫,大蒜熟”之类的有关农活的事宜。
  她们从菜场买回两只小兔,偷偷养在罗府下人的院子里。听说兔子繁殖能力很强,肉又鲜美,所以先买来养着练手。兔子一只灰黑色,一只胜雪白。她们买兔子时,一位老态龙钟的婆婆劝导她们,“俗话说,‘不养不杀,就是菩萨’。”婆婆浑浊发黄的眼底隐隐约约有泪珠闪烁。晚芸觉得莫名其妙,当面怼她,“我们本来就不是菩萨。”婆婆勾着背,讪讪地走了。
  兔子没养几天就死了。
  这种侏儒兔从来就养不活的。它们天生畸形,寿命长也长不过半月。婢女泪眼婆娑地将死兔安置在竹篮里递给罗浮时,后者愣神看了许久,然后缓慢地问道,“这是我的兔子吗?”婢女说是的。罗浮这才掀开覆盖在兔子尸首上的厚厚草叶。那是柚子树的叶子。罗浮不知道兔子会不会喜欢柚子的酸甜气。它多半没有这样奇特的味蕾。
  “总觉得养死小动物真的是件很挫败的事情,这是不是因为我想要被人承认,我也曾有过救生的奉献,哪怕会被否定,只要曾经存在过。”罗浮有些伤心。
  晚芸摸着她的头,说没有关系的。
  “我们还可以养很多很多其它的动物啊,以后养鱼怎么样?我们在屋子四周摆设环绕的水槽,多放些鱼在里头。饿了就烤,不饿就观赏咯,两全其美,既有人间烟火,也有闲适安逸。”
  “那就要当心野猫了啊。”罗浮坐在阶上,“如果可以的话,还想养一些水仙和绣球花,对了,还有仙人掌,我想它们可以一直从屋檐倒垂着长大到地上。”
  “都可以的。”晚芸伸伸懒腰,“我喜欢世上一切的花花草草,包括带刺的仙人掌。”
  “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过,你喜欢这些?”
  “因为没和你在一块啊!”
  罗浮笑容曳开,她知道晚芸说的都是实话,她说话就像种瓜得瓜,不掺假。
  陆苑没有离开陆府,陆大人为了保全颜面,也不大可能在这时将其扫地出门。罗浮和晚芸去看望过他。这个看望有些奇怪。他们彼此素昧平生。但晚芸对他很好奇,总觉得之前在哪见过,便央着罗浮一道前去。她二人带上婢女,提上上好的药包和膏药在陆府找到陆苑时,他正在灌园。如今只是乍暖时节,花园里没什么艳丽的花,只有一些浅绿稀疏的草叶,那种刚刚破土的生涩将枝干压得低低的。陆苑以前在乡下务农,所以小臂孔武有力,上面青筋凸起,他单手将桶搁在地上,单手舀水。夏念太狠了,砍得是他的右手。
  晚芸率先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十分唐突地请他去茶馆喝茶。陆苑竟没拒绝,和气地点头,说多谢。他看上去憨厚又老实。罗浮有些奇怪,原以为陆苑刚刚承受这样的重大挫折,一定会避讳生人。陆苑则一点尴尬沮丧也没有,他只搓了搓手,有些扭捏道,“最近天燥,手上起皮起得厉害,斑斑驳驳的。不过,我还是喜欢这样的天气。小时候,娘说过,天燥听上去很像甜枣。”他说这话的时,陆府几个婢女正交头接耳地经过。
  三人到了茶馆,陆苑给她二人斟茶。
  晚芸很不好意思,起身按住茶壶,“你初来乍到,该是我先敬你。”陆苑和气洋洋道,“自古男子应体恤女子才是。”旋即他抬了抬茶盏,表示谢谢晚芸和罗浮的美意,“这是我在乡下,从未喝过的茶。以前只能喝一些很次的绿茶。”晚芸告诉他这是桂花乌龙,我从前在老家也没机会喝的。罗浮则从荷包里取出一封红纸抱住的银票,“这是八十两,是我和晚芸姐姐的一点心意,心想你以后娶妻生子,车马舟行,都用得上。”
  陆苑谢绝。
  “我想二位小姐弄错了,我并无离开陆府的念头,我本就属于这里。”陆苑将茶一饮而尽,喉节咕噜一下,嘴里有回甘。他咂咂舌头,“是好茶。”
  “为什么?”晚芸皱眉,“陆大人可是杀了……”
  “我知道,他杀了我娘。”陆苑的面容开始变得轻松,嘴角有明显的调笑意味。他换了个人。他把玩着茶盏,这茶盏是上好的瓷器,杯身上是柿花的纹路,金边勾着杯沿。“我幼年就来过陆府,那时不过五六岁,我娘抱着我来陆府讨个名分,结果被扫地出门。”说出这些后,陆苑的神情突然更放肆了。他枕着手,闭上眼,朝后躺。他的睫毛看上去很硬很长。“这些年,我和娘东奔西走,吃了数不尽的苦头。若是断了一只胳膊,能换来荣华富贵,那倒也值了。至于我娘,那个青楼老花魁,本来就不能长命百岁,死在这年纪,不冤枉。”
  晚芸瞠目结舌。
  “你们不是想探一探我的底细吗?我告诉你们。”陆苑猛然睁开眼,“我知道你们和陆青辞是一伙的。”
  “我们不是。”晚芸斩钉截铁,“我们和陆青辞只是朋友,现在我们也想和你做朋友。”
  “好吧。”陆苑笑出了声。他看上去那么惬意,丝毫不被残废的身躯影响心情,“你这回答,让我觉得很真诚。比我以前见过的人,都要让我舒服一些。”
  陆苑又自顾自地倒了一杯茶。
  “以前我和娘住过一个村落,我在那里随着一个姓赵的老书生念书。学堂里拢共就三个学生,一个我,一个村长的孩子,一个富农家的孩子。那个村长的孩子丢了一本《汉书》,先生不问青红皂白地直接给了我一个耳光。只是我,他也知道,那本书分明就躺在富农家孩子的书屉里。”
  “你难道没有很多的应多方式吗?比如说,直截了当地,义正言辞地告诉先生,你就是没有偷,或者直接翻开那个小偷的书屉,抓他一个措手不及。”晚芸像长辈一样谆谆教诲。
  “是啊,但是我只说了——对不起,先生,下次不敢了。”陆苑嘲笑晚芸的天真,“另外一个富农的孩子,家有祖产,可以随时随地换个教书先生,但我不行,我家境不好,除了他,请不起别的先生了。”陆苑的笑意渐渐变得危险,“不过我还是做了一件很解气的事,我把那姓赵的女儿推到河里去了,不过小姑娘运气好,没被淹死。我可是专门选了条有旋涡的河。”
  晚芸觉得这事好像十分熟悉。
  “小姑娘与你同名,也叫晚芸。”陆苑“好心”提点着。
  晚芸如晴天霹雳,猛一拍桌,“我果然见过你!”她在童年落过一次水,那次她能分明感到自己是被人踢下去的,但因当年房东第一个下水捞她,她还一直误以为房东是罪魁祸首,“你真的太可怕了。”晚芸难以置信。
  “我们真的好有缘。”陆苑笑得喘不上气,“那事过后,我和娘便离开了村落。不消说,搬家的钱,又是我娘重操旧业换来的。你说我娘,是不是可笑,就为了我这样一个私生子。”
  罗浮瞪大了眼睛。
  陆苑这样毫不掩饰自己的真面目。他留在陆府必定是因为切切实实的恨意,他和陆青辞,陆九澜不同,他没有爱恨交织的矛盾,他只有毫不避讳的,伺时喷发的怨毒。他的怨毒是熊熊烈火,没有任何物障阻拦。
  陆苑起身推开窗子,楼下是老年人经营的小小面摊。摊子肮脏不已,周边地面随处可见腐肉和烂菜叶,连锅碗瓢盆都是厚厚的黑色油灰。这就是常梁的格局,一栋富丽堂皇的楼宇下头,可能躲躲藏藏着腐朽的老摊子和衣不蔽体的穷人。客人将脚架在桌子上,仰靠着墙面,喝汤。有点天不怕地不怕的痞气。老鼠,苍蝇在大白日都不惧生人。皮毛水亮的灰老鼠一跃跳进拿凉水冲过的海带皮上。老人眼疾手快地操起擀面杖,一把递给正在喝汤的客人,说,"你去赶!我再送你一碗汤!"客人撸起袖子,笑嘻嘻地开始左右开弓。老鼠“蹭”地,爬上窝棚的顶端。客人竖着棍子去捅,于是篷布越来越松软塌陷。“轰——”棚子塌了。众人没有哀戚,在篷布里笑得肢体扭曲。
  “你知道我们最大的不同是什么吗?”陆苑指了指面摊,“就是我会在面摊里点一份黄豆粉,你会在那里买一碗牛肉汤,但我们最大的相同,就是我们可能会死于同一场鼠疫。”
  陆苑是危险份子,毫无疑问。
 
  番外:罗浮篇(1)——草芥,清波和水潭
 
  我是金小年。
  我能回想起的童稚时月,都是在烟波浩渺的船上。
  那年,爹在左右斗争中落败,于是在心灰意冷的情绪间,从京城告老还乡。我记得回程走的就是长长的水路。那条水路是那样的长且宽阔,好像要将人从脚底开始吞没。上岸的地方低凹,蓬松泛黄的泡沫聚成团,像黄鼠狼在秋天脱落的毛发。我尚能记得那是条腥臭非常的河流,但是人人竟然只会说,这里有很多很多的鱼,都是金红色的。天光时,发亮的脊背跃出水面时,实在很漂亮。我没想明白,为什么繁鱼就一定和腥臭勾连在一起,为什么这里鱼多,就不能抱怨这里肮脏。就因为这里是连接京城与常梁的唯一的水道么。只是我呀,忘不了,那个临雨水的天气。天上的云也宛如鱼鳞一般层层叠叠。成人手指一样长的黄黑色的蜻蜓在水面上低低徘徊,很像妇人剪下的一截截毛线。但其余的植被是那样翠绿欲滴。
  乌船在离岸分明还有七八米的地方就搁浅。
  桨已经摇不动了。它被石子夹击,几乎寸步难行。
  众人下船来,不得不踩着梆硬的石子上岸。这有点虔诚的意味。
  爹将我背在背上。娘牵着姐姐的手。我们是幸福的一家人。是金家人。
  姐姐因脚步一滑,掉在矮矮低低的水里。那水里有几近腐烂的水草。姐姐坐了一屁股的褐绿色,顿时哇哇大哭,叫着“好脏!”娘被她这一嗓子嚎得胆战心惊,急忙捂住她的嘴,“不准哭!丢死人了!”
  而我从爹瘦削的肩线,定定朝下看,果真看到鹅卵密布的河床上,在那涓涓细流中,有一丝一丝的玫红色。“是小鱼吗?”我问爹。爹低头细看,说不是。那是年轻姑娘脸颊落下的胭脂。于是我又回头看水中央的碧绿色,笃定道,“那边是水草吧。”爹说,是。“水爱它吗?”我问了个很古怪的问题。而爹面庞凄清,“疾风知草劲,水里的草,终归还是太柔软,太无用了。”娘突然插嘴道,“你也晓得!这次辞官,就是激流勇退了。劳烦你心头,务必要尘埃落定,从此后,我们就是寻常人,不要再做青云之梦的念想了。”爹颇为无奈地点点头。我捋一捋爹头上的白发,突然问了个更为古怪的问题,“爹,你和娘爱我和姐姐吗?”爹说爱。
  再后来,有了陆大人那档事,爹不带我看大夫,执意让我挂着血淋淋的伤口去京城,作为告发陆家的罪状。于是我们一家人,也是经过同样的水路。在船上,我又问,爹,你爱我吗?爹突然战栗,沉默了许久,才说爹爱你,娘也爱你,姐姐也爱你。
  您还有没有更爱的人?这是我一直以来的疑问。
  但我永远不能问出口。
  船行到中央便落寞地折返,我们最终没有去到京城。
  水草生得太密了,我们没法去到对岸。
  我也没到我人生的对岸。
  再到后头,爹被陆家那一党人迫害,失足坠落身亡,娘带着我嫁进了罗府。罗府和陆家一直都是一条船上的蚂蚱。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娘对罗大人的信任,可见一斑。我进罗府时,才只有六岁,但我看到罗大人那谄媚卑微的神色,就知道他是个没多大出息的人。
  我成了罗浮。
  罗大人严令禁止我自称金小年。
  这里是罗府,怎么会有姓金的人?
  罗大人生气时,总吹胡子瞪眼。
  我想他忘了,他早年随爹念书时,曾那样为金先生的才华所折服,殷殷切切地说,“金先生,要是我能和您再亲近些就好了,真想直接随您姓。”
  也不知道罗大人和金先生早前的师徒关系,是不是罗大人至今仍旧只是个“通判”小官的原因。陆派的人,多少有些忌惮吧。他们都那样运筹帷幄,思维缜密。想到这里,我想,我还是要感激他的。谢谢他的保全,我和我娘,还能苟活于世间。
  但我决不能原谅罗策和罗潜。
  罗策比我大六岁,罗潜较我年长五岁。
  我到罗府时,只有六岁。他们也正是调皮捣蛋的年纪。
  姐姐性子比较烈,能哭能叫,他们不太招惹她,于是我成了唯一的靶子。他们两兄弟将我装进兜小猪的篓子里,把我来来回回地踢来踢去。我受不了大伤,只是会被偶尔冒出的竹片割伤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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