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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贼(古代架空)——叶遍华

时间:2020-02-21 08:45:14  作者:叶遍华
 
 
第6章 
  军帐之中,他身前的顾煊直视着他,眼中有渴盼的火焰,那是他熟悉的光芒,属于顾六公子、明威将军的光芒,他那样怀念,以为世界上再没有同少年时顾煊一样的眼睛,却是在眼前这样一个人身上看到。
  他没有半点故人重逢的欣喜,只觉得这样一个顶着顾煊皮相的人,内里却是那样不顺从他心意,记忆里的明威将军,同他相比便如同烈日与腐萤。他按捺住心中的失落,咬牙切齿问:“你变节,朕如何敢信你?”
  “我知晓蒙古人的用兵与习性,能劝说西秦皇帝和他的军队与大秦联手抗敌,现下于你于大秦都还有用。”他直视着他,一字一句道,“西秦乃万里友邦,蒙古乃咫尺死敌,恶战在即,何苦相争,使渔翁得利?”
  秦浚心中微微一动,而后大喝:“强词夺理!”他指着顾煊,声音在极度的震怒中都浮现出了颤抖,“朕,朕这些年对你如此怀念,把你的衣冠葬在功臣陵首位,结果朕却是将一个叛贼视作殉国之臣,当真是枉负了那些同朕南征北战、为国捐躯的将军!”
  他怒喝声在帐内久久不散,而顾煊始终不做声,等到回声散去后他才掀袍跪下,低声道:“陛下错爱。”
  “你既知朕错爱,何不引颈就戮?”他睨视他。
  “义赫赤那汗改编蒙古军部,有我过失,我做错过的事,要我亲自修补。”
  他声音很低,弯下的脖颈是明晃晃的示弱,在那一个瞬间他的表现顺从了秦浚的心意,因而他能想到这一刻他作为帝王应该有不拘一格用人的心胸,因而他最后和睦,对随他远征,此时正侯在帐外的骠骑大将军施承毓道:“来替明威将军更衣。”
 
 
第7章 
  此后几天,他都一直在后悔给了顾煊这么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因为他这个决定,身边亲信普遍认为他有意与西秦修好,略微知晓往事的则更认为他同顾煊已经解开了心结,可他做出这个决定事实上是犹疑而后悔的,这样的优柔寡断令他苦恼,却不能干净利落地砍去。
  如果顾煊真的立了功,他便不好向他问罪,更不好杀他了。
  他带着这样矛盾的态度冷眼看着顾煊此后连战连捷,便复而更陷入不得不克制的矛盾。终于等到顾煊告诉他,下一役可手刃义赫赤那汗后,他并没有感到多少欣喜,而是冷声道:“义赫赤那汗一死,蒙古残兵指日可败。如何处置你,朕也当同西秦皇帝再议了。”
  顾煊神色迟滞些许,他看着他,想从他脸上观察到些恐惧或是躲避的神采:“你莫要以为,杀了义赫赤那汗,就可逃过一死。你当年如果从千泉回来,等着你的,也是一封赐死令。”
  “是先帝的旨意吗?”顾煊问。
  “是不是先帝的不重要,毕竟朕也想杀你。”他并未直接作答。
  “那悉听陛下定夺。”沉默片刻,顾煊向他见礼,后颈低垂,倒真像引颈就戮。
  那一刻他忽然不那么想杀他了------他是九五至尊,对这个既已知错、又将功赎罪的人,也是应当有些宽纵的。若是他愿意同他回到长安,对他忠心耿耿、处处维护,这些年分别后的陌生和他与西秦皇帝的关系,他也可以选择忘掉。
  于是他笑了,走到他面前亲自扶起他:“你既已将功赎罪,朕怎会杀你?跟朕回长安,你就还是大秦的明威将军。”
 
 
第8章 
  他轻而易举地看到顾煊眼中片刻的迷惘与震惊,继而陷入了长久的沉思,或许他在那一刻也忆起了在长安城中鲜衣怒马的好时光,只是很快那迷惘便重归于冷静:“西秦不会答应。”
  “如何说服西秦,不该是你费心的?”秦浚懒懒道,“大秦不会为你废一兵一卒,就不知西秦皇帝愿不愿为你操戈了。”
  “那陛下能放臣去同他说吗?”他低声恳求。
  “准。”
  他答应地轻易,是因西秦皇帝的营帐同他很近,顾煊动向皆能被他收在眼底,翻不出风浪。
  而次日清晨,他看到顾煊牵着一个七八岁的孩子从帐中走出来,旁边是金发绿眼的西秦皇帝。那个黑发的孩子看到了他,立刻紧紧抓住顾煊的衣角,和西秦皇帝相似的深绿眼睛带着明显的敌意,顾煊弯下腰同他说了几句话,他才极不情愿地收回目光。
  他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顾煊。他脸颊上有情动后的潮红,眼底也有他未曾见过的温柔笑意,那样的神色是他断未想过会出现在顾煊眼中的。注意到他的目光,一直默默立在一侧的西秦皇帝也抬起眼注视着他,他的金发如阳光般耀眼,深邃的眼窝中嵌着一双帝王的眼睛,既如宝石般迷人,又如刀锋般坚定,浮光掠影的对视后,他看到皇帝低头抚摸着顾煊的耳畔,而顾煊并没有抗拒。
  西秦皇帝拥有一个他所未见过的顾煊,而这样的顾煊确实是真实的。他开始怀疑,西秦皇帝或许真的有为了顾煊开战的决心,顾煊是否愿意接受这样的冲冠一怒的爱,他也不敢确定。
 
 
第9章 
  义赫赤那汗出乎预料地在围困中拼死一搏,只是并未改写他最后身首异处的命定结局。
  两秦军队欢庆着来之不易的胜利,同时也担忧着下一刻会不会就对曾经并肩作战的战友刀兵相向,上至帝王,下至士卒,都知晓顾煊的结局就是预想这一切的关键。
  当话语的焦点集中到了顾煊身上时,他解下了腰间的剑,将它递给西秦皇帝,鸿胪寺的官员向他翻译着顾煊所说的语言:“请你发誓,陛下。发誓你的军队永远不会踏上远东的土地,你的宝剑永远不会沾上秦人的鲜血。”他看到顾煊望着西秦皇帝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大秦是我的故土,我不希望我深爱的人伤害我想要保护的人。”
  西秦皇帝似乎早有准备,他接过剑,指向身后的军队与河流:“我以罗马人的皇帝,奥古斯都的名义发誓......”
  “不要以皇帝的名义。”顾煊截断了他,他们彼此对视,绿色的眼睛矛盾而痛苦,黑色的眼睛温柔且平和,“你以你的本名,以你爱我之名发誓。”
  西秦军队似乎有了小规模的哗然和讶异,而皇帝最后听从了他的要求,说出了新的誓词:“我以塞巴斯蒂安·罗什舒亚尔之名发誓,我的军队永远不会踏上远东的土地,我的宝剑永远不会染上秦人的鲜血,我守护我所爱之人的故土,一如我以皇帝的名义忠于帝国,如若违背誓言,等我的魂魄到了冥河边,我也不能与他相见。”
  他的话是懂得拉丁语的鸿胪寺官员略微犹豫后才转述的。秦浚眯起眼睛不予出言,只注视着顾煊的反应。
  西秦皇帝发完誓后便将剑重新递给顾煊,直视着他的眼睛,隐隐传递着询问的情感,顾煊将剑收回腰间的剑鞘中,在心口比划了一下,而后他转身走向他。
  每一步本来遥远的记忆,他都记得如此清晰,或许在那一刻他已经意识到顾煊是以何等的决绝来走的这短短几步,只是他并没有因此挣脱他无解的命运。
 
 
第10章 
  顾煊一步步走到他三尺之外,解下发冠,又将腰间的剑双手呈上,他看着那剑,隐隐觉得眼熟,而顾煊已俯身请罪道:“臣当死罪,皆因尚有用于兵戈,得陛下恩宽,今战事已休,臣惭于宗庙,愧对社稷,悉听请陛下处置。”
  “你手刃贼首,缔结和约,有功于秦,朕赦你一死。”他淡淡地说,望向顾煊的目光仍不肯卸去冰冷之意,“你还有什么话想说,或者什么愿望,朕必当应允。”他提了提声线,“昭明皇帝于你有抚育之恩,你也当回去祭拜。”
  他在登基之后便追尊从前的景王赫为成宗皇帝,谥号昭明。秦浚心中暗自思忖,心想顾煊应当明白他的意思了,他这个时候自请回到故土,他便可顺理成章赏他这个恩典,皆大欢喜,却见他起身,露出一个微笑,言语间也不顾礼数:“我不会回去,也无颜回去。”
  何苦如此不识抬举!秦浚恼羞成怒,看见西秦皇帝如释重负的神色后更心生猜忌,余光间看到顾煊手指握向剑柄,似要拔剑,大骇之下急忙起身闪避:“来人!护驾------”
  几乎在同一时刻,西秦皇帝不顾劝阻冲了上来,声嘶力竭地叫着他的名字:“煊------”
  那剑剑身韧青,隐有血光,其刃锋锐至极,兼之他下手极快极稳,电光火石间,鲜血已溅在秦浚脚边------血溅五步,割的却是自己的颈间。
  他这时候才想起来那把剑,当年景王在承明殿自刎,用的正是这把剑,顾煊,顾煊他竟然想效仿他舅舅,宁死也不肯叫皇帝得偿心愿吗?
  顾煊最后没有死。
  西秦皇帝将他抱回营帐,不眠不休地守着他。他看到他动作不对,拔剑后便冲了上去,因而最后赶得上截住最后半寸剑锋,使得他最后捡回一条命。顾煊性命无虞的消息传来后,他松开紧攥的衣角,淡淡道:“人活着,麻烦就多。如果西秦皇帝陛下愿意再补他一刀自然皆大欢喜,若要他活着,就只能请西秦割爱,或是要西秦将士俱知皇帝陛下背信弃义了。”
  此番与蒙古交战,他已然深深意识到十余年后顾煊仍然保持着他惊人的军事天赋,不枉昔年他舅舅对他“吾教学兵,方略自胜”的感叹,这样的人即便杀了,也不能留给西秦。
  只是他回到大秦,他也不会再信任一个甘愿为西秦赴死的人。已经错把他乡做故乡,就莫怪天地间没有他立锥之地。
 
 
第11章 
  西秦皇帝最后还是同意放了人,只是这并不是场简单的人质交接,而是要借机缔结条款更为详细的合约,与此同时还有西域商路及天竺领土划分。细则一一商议妥当后,他要求每年互递的国书中要夹上顾煊的信。
  “西秦皇帝陛下大可放心。”他心动于商路的巨大收益,并不想在这个时候与西秦皇帝闹僵,与此同时他也明白西秦皇帝事实上是借利润来增大顾煊在大秦的筹码,毕竟他曾真切地对顾煊表露过杀心,“阿煊在大秦会过得很好。他是朕的嫡亲表弟,公主之子、皇亲国戚,回了长安,自然好过在西秦做一个任人羞辱的奴隶。”
  他心想他应该是听得懂大秦官话的,因为在他说完这句话后西秦皇帝脸色肉眼可辨地难看,如同被戳到了痛处一般。他早该明白,无根的浮萍并不能扎根于陌生的水池,他是大秦的皇帝,能裁夺顾煊的生死与是非,只要他开口,他就有冠冕堂皇的理由带回顾煊,除非此时的顾煊已经是一具尸体。
  启程之时已经很近了。
  他看向顾煊,他脖子上缠着厚厚的纱布,脸孔还带着失血过多后的苍白,秦浚立在马前,看着他们紧握的手一阵刺眼,想到他们这对野合鸳鸯很快就要天各一方,又倍感快意:“西秦皇帝陛下,该放人了。”
  顾煊松开了男人的手,一步步走向他,他伸手稳稳地握住他的手掌,磨痧到那有别于年少时的厚茧和细密伤痕。
  他听着刚才的一番对白始终沉默,被他握着手也未曾有半分动静,直到西秦的军队开始行动他才按捺不住般想去看最后一眼,却被他按住。
  “也不怕伤口裂开,朕可不会多尽心救你。”他冷冷道,状若温柔地抚摸他右侧脸孔,却不经意碰到了烙伤的疤。顾煊的神色似乎有些躲避畏缩,他看得不快,声音更嫌恶几分:“朕赏过你恩典,是你自己不领情。回了京城,你也不要妄想还能接触到一星半点的政事军务。”
  他是在宣告顾煊余生只能拘于半步一室的结局,对于一个曾经有着绝伦才华和万丈雄心的人而言不吝于毁灭般的打击。他等着顾煊的反应,而顾煊灰寂的脸孔无喜无悲,只从他破碎的喉咙撕拉出三个字:“臣领命。”
 
 
第12章 
  他把顾煊关在了从前的景王府,他从小长大的地方。
  他所住的房间前有一株梨花,回朝后正是花开的季节。踏入院门后他看着那落花有些恍惚,秦浚回头催促他,也便没有看了。
  秦浚知道他是在想谁,脑海中亦浮现那位皇叔风华绝世的片影。他们是亲生舅甥,眉眼相似到了极点,只是从前的顾煊烈若骄阳,同他素来淡漠的舅舅一眼望去倒不觉相似。而想到过往,他就更觉眼前的人刺眼,他的存在就无时无刻不提醒着他他已经永远失去了他所爱与怀念的那个顾煊,甚至不能心安理得地怀念。
  房间正中摆的是一个被绸缎覆住的牌位,不难想见是谁的,秦浚走到牌位前,语气倒是平和:“你知道,你的谥号是什么吗?”
  顾煊摇摇头。
  “是武烈,武烈将军。”秦浚揭开那牌位前覆着的绸缎,叫顾煊看清那十一个大字,“大秦武烈将军顾煊之灵位”,秦浚的声音冷漠之余,还带了咬牙切齿的痛恨,“刚彊直理曰武,秉德遵业曰烈,你说,你配得上这个谥号,配得上朕亲自在陵侧给你立的碑吗?”
  当年顾煊被景王一案株连,死后没有任何追封,他登基后为了弥补,不仅在谥号上多有偏私,还在皇陵近侧功臣首位的位置立了衣冠冢,赐他与他曾经的未婚妻清河孝公主冥婚。
  曾经的厚爱,在如今的现实面前是那样的嘲讽,他是天子,应当知晓掌控天下之事,在顾煊面前却又盲又哑,如同被玩得团团转的戏子。
  他不肯承认是上天戏弄于他,就只能将恨都宣泄在顾煊身上。偏生他不愿说出天竺诸事,也不愿承认他多年的追思就是个笑话。
  于是他夺了顾煊的谥号,毁了顾煊的墓碑,把他锁在那座院里,再不教他出现在世人面前。
  他本以为这就是结局了,他会暂且忘了顾煊,等他一个人孤零零死在那座院里后他再将他重新葬在他原本的衣冠冢里,这时候他便可以告诉自己,他远征寻回的仅仅是他的尸体。可他越是想忘,顾煊秀丽缄默的脸便不断浮现在他面前,教他憎恨欲绝,不得安生。
  终于有一天,他踏足了那个庭院。正是从那一天起他意识到了现在的顾煊有另一个好处:他绝望恐惧的样子,也可以十分迷人。
 
 
第13章 
  他借着半点酒意进了院门,看到了窗边的一点剪影。
  顾煊正望着冬雪与枯树,神情怔忪,对他的到来并未察觉。他有一瞬间觉得他这样的神态是很迷人的,像是冰雪雕刻般精致而苍白,旋即想到他竟没有留意到自己,那一瞬间温柔的触动便成了怨气,使得他重重地推开内室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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