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所有人围了上来,面上带着如释负重的笑容,韦衙内穿过层层人群,兴奋不已:“元仲辛,你可算回来了!担心死我们了!”
赵简扫视着元仲辛全身上下,既开心又担忧地开口:“你没受伤吧,宁祁那家伙有没有对你做什么,见到你父亲了吗?”
元仲辛的笑意有一瞬的僵硬,他点头,逐一回答着赵简的问题:“我没事,至于我爹,他也没事,还活着。”
小景喜出望外:“太好了!元大哥,那你父亲在哪呢?”
元仲辛:“他没跟我回来。”
气氛瞬间死寂。
元伯鳍忙追问:“老师他怎么样了,是不是被宁祁关起来了?”
元仲辛深吸一口气:“哥,我爹的事过会儿再说,现在,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跟你们讲。”
王宽不同意:“不行,你长途跋涉赶回来,一定累了,先去休息。”
众人对王宽的话十分赞同。
元仲辛摇头拒绝:“我要讲的,事关与阴兵阁的决战,不能拖。”
王宽凝望着元仲辛不语,不知为何,他总感觉元仲辛这次从大夏回来后不太对劲,这个感觉,王宽十分不喜,就像前方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在等着时机发生一般。
薛映见王宽陷入了沉思,替他开口问道:“你身体撑得住吗?”
元仲辛点了点头。
既然元仲辛主意已定,众人也不好多说什么,跟着元仲辛入了营帐后,将连日来绘制的行兵阵图递给了他,战场本就是由元仲辛决定的,他们不需费过多的长篇大论去为元仲辛解释,对方便已经明白行兵阵图如此布局的意义。
梁竹将一支小巧的红旗立在了东北角,沉声说道:“这里,地处山势,易守难攻,如果能够将阴兵的五成兵力全部引来,再由唐公子的援兵从南边境进发夹击,我们便会取得四成的胜算。”
元仲辛凝眸:“四成不够。”他将代表着宣武军的红旗,从西北方调取了两支插在了东北角:“这里取胜杀敌,必须占到五成以上。”
梁竹惊疑:“这样一来,西侧流失了大半兵力,仅靠骑侯军,是受不住西侧的。”
赵简把自己跟随的队伍旗子摆到了西侧:“东北境是元仲辛预估的主战场,那既然如此,我和安大哥他们驻守的后战方阵想东西两边扩散,应该可以兼顾。”
元伯鳍颇为赞同:“赵简说得不错,这样一来,兵力排阵就又平衡了回来——安公子,你怎么看?”
安离九笑眯眯:“一切听从安排。”
王宽看向元仲辛,对方沉默不语,眸光明暗不定,望着赵简方才挪动的旗子出神,刚刚那种怪异感再一次油然而生,王宽紧紧蹙眉。
不对劲,元仲辛太不对劲了。
韦衙内用手碰了碰发呆不说话的元仲辛:“诶,你说呢,这样可以不?”
所有人都看向了元仲辛,等着他发话。
元仲辛蓦然开口:“不可以。”
每个人都愣住了,本以为这是个两全的办法,元仲辛却否决了。
安离九歪了歪脑袋:“你说不可以我也理解,毕竟西南角太危险了,一个不留神就有可能会让敌方占尽地利,既然这样不可以,要不我带兵去西南角守,赵简,小景还有部分的骑侯军按兵不动,依旧守在东边?”
就在大家都以为元仲辛会同意的时候,元仲辛竟伸手将代表着安离九和赵简等人的旗子抽了出来:“安大哥,决战那日,你无需上场。”
安离九彻底懵了,一时间无话可说。
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元仲辛,只有王宽面不改色,实则心底的不安越来越强烈,他好像知道元仲辛想干什么了。
元仲辛却自顾说了下去:“不止你,还有赵简,小景,樊宰执,韦大人,你们各自手下带着的兵,都不能上场。”
安离九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元仲辛,你到底想干什么?”
元仲辛一句话,就将他们原本的兵力剔除了三成,本来他们人数上就比不过阴兵阁的八十万精锐,现在更是直接没了近八万的兵力,这场仗还怎么打?
元仲辛面无表情:“这些你不用管,从今晚起,你带着其他人先从这里撤走。”
安离九从椅子上猛地站起:“元仲辛!”
“从现在开始——”元仲辛不慌不忙与之对视:“你唯一的任务,就是把赵简,小景还有素伊姐姐安全地护送走。”
安离九怒极反笑:“元仲辛,去趟阴兵阁,你是不是把脑子扔那了,你居然让我当逃兵?”
赵简不敢置信地看着那个冷漠的长发青年:“元仲辛,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韦衙内最见不得自己人吵架了,他急急忙忙站起身来当和事佬:“都别吵都别吵!慢慢说,慢慢说行不?别咱们先没打赢就搞内讧啊,这多伤和气啊......”
元仲辛:“你说得没错,韦衙内。”
突然被点名的某人愣住:“啥?”
“这场仗,我们打不赢。”
众人无语凝噎,营帐内灯火通明,那烛火却像是烧在每一个人的心上,煎熬不已。
韦衙内反应过来,炸得差点没蹦起来:“这缺德话我可没说过!”
小景怯怯开口:“元大哥,你不是说过我们能赢的吗?”
元仲辛握紧隐藏在袖子里的手:“是我算错了。”
韦衙内惊愕得语无伦次:“元仲辛,你开什么玩笑,什么叫算错了......”
元仲辛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沉默着低下了头。
赵简双眼通红,突然间冲了上去拽住元仲辛的衣领,强迫着对方直视自己:“元仲辛,算错了又怎么样,你自己说过的,只要我们齐心协力,就一定会有胜算!是你说过我们可以赢的!”
“那是因为你没有亲眼见过真正的阴兵阁!”
元仲辛厉声呵斥,把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他咬牙,搭上赵简的手,将之从自己的衣领扯了下来:“你以为,阴兵阁八十万精锐是闹着玩的吗?你觉得当初宁祁为什么可以在那场叛变中大获全胜?我们的兵力,我的对策,所有人的心血在他面前,如同儿戏!”
“你们觉得林邀这人丧心病狂,毫无人性,可我告诉你,我见过的阴兵,比之林邀,更丧心病狂,更毫无人性,他们就是一群怪物!”
元仲辛一字一句都如同悬在山崖:“赵简,你觉得你可以赢得了一群怪物吗?”
赵简强忍住声音里的颤抖,倔强说道:“你没试过,怎么知道赢不了?”
元仲辛苦笑:“试?怎么试?拿你们的命去试吗?如果我试到最后,结局是惨败,那怎么办?”
赵简咬紧牙关:“那你呢?”
元仲辛无言以对。
赵简哽咽着喝问:“王宽呢,韦衙内,薛映,元大哥,梁都头他们呢!你想干什么!自己拉着他们一起去送死,让我们当逃兵!”
元仲辛轻声道:“我只想让你们活。”
赵简悲怒交加,脸上划过泪痕,但她丝毫不觉:“元仲辛,你就是一个自私自利的懦夫!”
王宽冷着脸:“赵简,够了!”
小景不安地跑上前去挽住赵简的手臂,无措开口:“赵姐姐,你别这么说了......”
赵简对王宽的呵斥以及小景的恳求充耳不闻:“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凭什么所有人都要听你的!凭什么!”她终是压制不住眼底流淌的泪水,理智瞬间决堤:“你要是死了怎么办?你们要是回不来了怎么办!”
元仲辛眼底的光四分五裂,心头被赵简的话刺得千疮百孔,似乎在滴血,又像是在被砂砾一点一点磨出伤痕,他咬住舌尖,转身欲要离开营帐:“今天晚上一入戌时,你们就走,撤离的线路,我晚些会交到小景手上。”
小景愣愣望着元仲辛的背影,想哭又不敢哭。
赵简眼底烧着火,夺人心神:“我不会走的,到了决战那日,我照样会出现在战场上!”
元仲辛头也不回:“赵简,别逼我跟你绝交。”他沉默须臾,又说:“安离九,好好保护她们。”
元仲辛离开后,王宽立马就追了出去,只剩营帐里的人,相对无言,空中气息流滞,凝重压抑。
赵简失神地颓坐在椅子上,掌中不知何时紧紧握着一张纸条,她渐渐恢复理智,将纸条递给了安离九。
安离九不解接过,展开细读......
第206章
石殿之内,宁祁高高在上地倚坐在青玉案椅,面前跪着一排四个身穿夜行衣的阴兵,肩上沾着几分雾气,看样子应该是日夜兼程赶回来的。
宁祁玩弄着手中一把银光闪闪的匕首,漫不经心地开口说道:“你说元仲辛连夜将安离九和赵简他们赶走了?”
其中一个阴兵回答道:“回阁主,是的。”
宁祁将食指指尖抵在匕首尖刃上,锋利的尖刃瞬间划破了皮肤,丝丝血珠冒了出来,他却丝毫不在意:“走的是哪条路?”
“沿连云山脉东南走向的河西北路,且走的是村镇轧道。”
宁祁哼笑一声,嘲讽的意味十足:“他倒是会选,找了条最省事的近道给他们回开封。”
阴兵问:“阁主,为何不让属下继续监视着他们的动向,万一赶走赵简他们是元仲辛在使诈......”
宁祁不屑一顾地打断了对方的话:“元仲辛不是傻子,在他看到阴兵阁的实力之后仍不撤兵,那才是真正的使诈,不过,也只是在为自己可笑的坚持虚张声势罢了。”
阴兵迟疑地说道:“可就这么让他们跑了,也太便宜他们了。”
宁祁阴冷地勾了勾唇角:“跑?只要元仲辛和他愚蠢的追随者全军覆没,没了元仲辛的保护,他们一个都跑不了。”
阴兵面色一喜,忙道:“阁主英明!”
宁祁对于这种无聊至极的阿谀奉承嗤之以鼻,他敷衍地挥了挥手,阴兵无声退了下去,知道石殿之上重归死静,宁祁凝视着指尖的血珠,蓦然开口:“宁书,出来。”
一个修长的身影从黑暗的角落中走了出来,他来到宁祁面前,并没有像其他阴兵那样跪下行礼,只是微微垂头,便再无动静,无声地等待着宁祁的下文。
宁祁神情冷漠,眼底的光却是错综复杂,对于宁书,宁祁的情感总是千头万绪,他一边是嫉妒楼常思对这孩子的格外看重,一边又极其羡慕宁书能够得到楼常思温声细语的对待;他一边想要杀了这孩子以满足自己变态偏激的心,一边又希望这孩子可以陪伴在楼常思身边,自己偶尔也能从宁书身上得知他见不到的楼常思的一面。
他不是不知道宁书在四年前的清河镇之时,暗地里帮助了元仲辛,这已经是阳奉阴违的背叛了,他明明该像惩罚林邀那般,处以阁中极刑,但宁祁下不去手——宁书要是死了,楼常思就更心灰意冷了。
宁祁充满磁性的声音缭绕在整个石殿,他说:“决战那日,你无需上场,好好保护楼常思,清楚了吗?”
宁书顿了顿,缓缓点头,接下了宁祁的命令。
宁祁语气里充满了危险的警告:“宁书,我已经给过你一次机会了,如果你再像上一次那样,胆敢背叛我的命令,就算是楼常思替你求情,我也不会放过你。”
宁书抬起头,不卑不亢地与宁祁对视,神情漠然。
宁祁眯了眯眼:“我知道你不怕死,所以我想到了无数种让你痛苦的方法,你以为我不知道你除了楼常思,最看重的人是谁吗?”
宁书依旧面不改色,似乎听不到宁祁的威胁一般。
宁祁站起身来,将手中的匕首随便一掷,金属碰撞石面发出清脆的声响,宁祁转身离去,临行前扔下一句:“你好自为之吧,宁书。”
宁书望着地上的匕首,喜怒难分。
西北的夜色如天泼墨,黑压压一片,但西北的星空,却低垂得叫人误以为,只要一伸手,便可摘星辰。
冬意已深,深夜的凉风刺骨难耐,但元仲辛像是失去了感官一般,衣着单薄,肩上堪堪披着一件避寒的披风,面向大宋境外的荒漠,迎风而立。
自从赵简他们走后,接连五日,元仲辛除了日常的战略商议和休息,其余时间都待在了护城墙上,每天看着天上流云繁星发呆,看上去老神在在,实则失魂落魄。
这样的元仲辛,不仅是王宽,就连元伯鳍和梁竹他们看了,都担忧不已,本来高涨的士气一落千丈,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元仲辛那日在营帐内说的话。
元仲辛赢不了宁祁,他们赢不了阴兵阁。
但不知为何,尽管士气低迷,但没有人说过退缩,他们仿佛都在等着元仲辛振作起来。
又是一日,元仲辛依旧独自一人立在护城墙上,眼神悠远绵长,似乎塞外有什么吸引着他的目光。
王宽无声地站在他背后,虽然元仲辛逼走了安离九和赵简,但那股诡异的感觉却依旧残存在他心底,他太了解元仲辛了,如果元仲辛真的想要放弃,不可能还让这么多人驻守在这里,他总觉得元仲辛在暗暗策划着什么。
就像...就像下定了拼死的决心,置之死地而后生。
就在王宽沉思之时,元仲辛忽然自顾说起话来:“天有流云,东北起,地生烟,北卷燥风,这是狂风暴雨来临的征兆。”
元仲辛负手而立,背对着王宽,王宽看不清他的神情,却忽然觉得对方猛然将那层自暴自弃的外表掀翻,露出了最真实的元仲辛。
“王宽。”
长发青年轻轻喊着自己的名字,王宽立马回神:“我在。”
“让大家都准备好,两日之后,出疆迎战。”
王宽神色一凛:“他们来了?”
元仲辛低低应了声,而后回头,悠然浅笑:“我还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王宽怔愣须臾,随后展开一个如释负重的笑容,看到这样的元仲辛,他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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