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觉脑中一声轰隆巨响,如遭雷霆,登时浑身上下犹如掉入腊月绵绵深雪,冰冷得叫人胆战心惊。
第47章
不对,不对!
我狼奔到客栈马棚,不禁愣在原地。
不在,温亦之的那匹白马已不在了……
我望着眼前光景,心中忽觉空荡荡了无所挂,不知是何滋味。
映雪心经,当真那么重要么……?
苏若言不知何时跟来,在身后道:“夜路难寻骏马惧。想来他不会跑得太远,你我二人兵分两路仔寻找,定能追上他。”我恍然,立即翻身上马,他张嘴还要向我交代什么,我来不及听,便甩鞭朝城西那条小路狂奔而去……
绕过蜿蜒蹊径,由明入暗,抄温亦之最可能逃跑的方向奔去,若没记错,那接下来的这条路,便将通向此处附近最幽静的一个峡谷之地,那一处地势跌宕起伏,乃有悬崖绝壁之凶险,不过他大约也不会抄此道逃脱,但不管怎样,我都要找他一找。
果不其然,路段渐高,由暗入明后一座极葩地势映入眼帘。
我道此处虽极为凶险,但也还可勉强前行,哪知走了一半,身下马儿突然缓下蹄子,一阵阴风吹过,我忽地发觉四周安静得出奇,怕是连个鬼影也看不到。
又一阵风过,我心胆莫名悬了起来,只觉越往前走,四周越暗,于是点燃火把,把周围照亮。
马蹄一点一点往前进发。
突然,身下马儿陡然一昂,我浑身一仰,一个不稳,险些摔了下去。
我顿觉不对,一个翻身落下马背,唰地抽出佩剑,立在原处厉声道:“何人?!莫要装神弄鬼,快快出来现身!!”
微风过,地上突然沙沙作响,我大惊,拿火把一看,原是几片落叶拂过。这时,我目光陡然一滞——
不远处的峡谷之处,竟生生显出一个断崖!
仔细一看,那断崖竟颤悠悠衔着一束盘根错节的绳索,引向前方不知何处。
此时,月明星稀,月光透过浮云。
我再借火把一看,不禁大惊,那断崖处,身披散乱外袍,腰间佩剑的人物,不是温亦之又是谁?!
我此刻忽地只觉恍恍然不知所依,不禁脱口喊了声:“亦之!”
这不喊还好,一喊,怕是话音还没落地,只见一位蓝衫人物从幽暗深处缓缓踱出,站于温亦之身后。
我几乎以为自己看错,心想那日败于苏若言剑下但求一死之人,如今怎会出现在这里?我实在不信,不禁疾步上前拿火把一照。
望着眼前熟悉面目,我只觉当头一声惊雷,直直愣在原地。
若是这清秀面容颀长身形我不记得,那此人身后的那把千斤石剑,总该半分也没忘吧?
我怔怔呆在原地,实在难以置信,当初同苏若言智探百水门救出温亦之一事的经过顿如潮水般涌入脑海……
难怪我当日同温亦之他们逃出百水门的一路上,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那时还以为是因临到出口被百水门来了个瓮中捉鳖,哪晓得那预感……居然暗点的是这眼下情境……
“你们怎么……”我喃喃开口。
温亦之闻言忽地一笑,怀中取出映雪残篇,转头对那蓝衫男子道:“你告诉他我们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那蓝衫男子闻言回笑道:“跟他说个什么?你我到底如何,何须外道?他日我武林大会上摘得鳌头,再把那沉渊灵剑送你作礼。”他说话间眼下透着亲密之意无法言语,二人此番情境,倒让我想起一段令人神伤的前尘过往。
温亦之闻言一愣,忽地又笑出来:“沉渊灵剑?”他并着眼色往我这边一递:“陈清,你当真还不晓得?那武林大会上的沉渊乃是赝品,如今眼前站在此处的,才是把正真正正的‘沉渊’哩!”
陈清……
我几乎以为自己听错,心中却已恍然大半,但仍旧喃喃问道:“你叫他什么……?”
温亦之似乎没在意我这话,只拿眼色扫着那蓝衫男子。
那蓝衫男子听温亦之所言面色一滞,疑惑道:“此言何意?”
温亦之道:“何意?我道眼前此人便是当今在江湖上掀起血雨腥风的灵剑‘沉渊’所化,这话,你信还是不信?”
我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温亦之将我这惊天秘密外道于人,简直难以置信,浑身上下仿佛沁入冰水一般,冷到了骨子里。
那蓝衫男子闻言也愣住半响,好一会子才开口道:“此话当真?”
温亦之望着我冷笑一声,却向他道:“怎地?我的话你还不信?”
“怎会不信?”那男子拂袖皱眉,转身向我看来,凝神半响终道:“只不过亦之你方才所言……实在怪诞荒谬,这……”
“哈哈!”温亦之闻言突然大笑起来,又道:“荒谬?当日若不是他在我面前化回剑形,我也当他道与我的那些是胡话哩!”
言到此处,那蓝衫男子终于向我看来,我亦回视,只觉他此时眼中喜色缓缓浮出,却透着一股肃杀之意,迎面袭来。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看来是天要光复我百水门百年基业,当初那场内斗算得了什么?!派内众势受创又算得了什么?!如今灵剑、秘籍全在我手中,还怕我百水门不能再展当年雄风?!”他扬天大笑,眼神越发凛冽。温亦之抱剑立于他身侧,夜色迷蒙,却衬得他一脸神色飞扬,看的我胆寒心惊。
“既如此,那便将这小子捉拿回去,逼他化回剑形来助你我修炼映雪心经。”
温亦之闻言哂笑道:“为何要逼他?如今他早就归附于我,还说我上辈子乃是他主人,如今既要他助我一臂之力,岂不是理所应当?”
“哦?”
“不信你看。”温亦之言罢朝我走来。
眼下状况……
我……
温亦之停在不远,皱起眉头略有讶异:“沉渊?”
我暗自催动内力,不动声色向后慢慢退去:“亦之,苏若言他对你一片赤诚之心,你居然……”
“居然什么?忘恩负义?背弃于他?”他忽地冷下面色,眼神不知是何去向。
我心中好一把纸鼓泄了气,竟生出几丝可笑的感觉来:“我可怜他!我当真可怜他!他如今大约还蒙在鼓里,一心想着你到底为何,到底为何要拿走他的映雪心经!”
温亦之不答话,只一步一步向我走来,拿着一双黑不见底的眼睛望着我,笑得好看又诡异。
突然,只觉眼前一花,身子直直被按到地上。
背后有人凑近我脖子,热气直呼到上头,那是温亦之的声音:“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你若从了我,我便如你所愿。”
这声音又低又哑,轻轻骚到我后颈,让人不禁一个激灵。
我冷笑道:“如我所愿?你知道我到底所愿为何?你知道么?!”
温亦之闻言一滞,只突地将我扳过身来,冷冷盯着我道:“我不知你所愿为何,但我知自己到底所愿为何,且还知如何成我所愿!采功大法名传江湖,我如今倒要借此机会试他一试!”说罢,他突然勾起嘴角,我只觉眼前一花,脖子被狠狠捏住,不待反应,只觉嘴唇一重,然后便是一条热乎乎的东西闯进来,舌间缠绵之时,我猛地反应过来!
反手拍出一掌,温亦之一个侧身直接化解,我一分神,便又被按住,脖颈处一热,有个软软物什贴了上来,伴着低低微喘,面前人已在我脖颈处落下数吻,缠绵温柔。我反应过来只觉此情此景实在可笑到了极点,暗自催动内力朝面前人肚子捣了一记,哪晓得他低哼一声,居然把我搂的更紧。再一愣,便觉肩处衣领已被拉开,然后又是一热股软之感袭来。
这一切发生实在突然,我好攒一股内力凝于掌心,突地向他左胸拍去,这一下终于拗了他要害,他浑身一震,直直被我拍出数尺开外。
我趁机从地上爬起,脚尖一点,刚想运轻功脱逃却又被从背后按在地上,我一愣神,只觉腰带一松,心下暗道不妙,只得反手一拗,温亦之从背后横打一记,捉住我手腕,低头凑过来:“听话。”
这“听话”二字十足温柔,但联想眼下情境,竟让我生出一股可笑可悲之感,我又气又怒,却被按在地上分毫不能动弹,脑中同这人第一世过往犹如走马花灯,万般滋味哪里能言说,只觉此刻浑身冰冷到了极点。
不知为何,痛极深处,脑中竟浮现出另一人的影子来……
苏……
忽地灵光一闪,我左手将他肩膀一拗,右手一撑,迅速推出一股内力,生生打出了一招变了路数的“燕子折飞”,温亦之躲闪不及,我一个鲤鱼打挺直接翻起身来。
温亦之撤出数丈,望着我脸上笑意更甚:“谁说旁门左道就不能有上乘功夫?那江湖酒客传你这一手果真是稀奇罕见,我又怎能轻易放过?!”
这时,一旁蓝衫男子忽地过来,伸手拦住他道:“亦之,就此打住!旁门左道的功夫哪里能称上乘?不过是故弄玄虚罢了!你若真要上乘武功,眼下同我回了百水门,有的是名门心法供你修炼,你又为何要在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毛头小儿身上浪费心神呢?”
温亦之闻言一眼望定他,忽地冷笑出来,一把将他搡开:“我就要这无名小辈的稀奇内功,有何不可?!”
说着,他足尖一点,又要飞将过来。
我心中早有一番计较,于是架开防守之势,欲迎他来势汹汹,掌中内力已凝结恰到好处,直接拍他左臂,到时候拗住他肩膀一翻,再踩轻功逃脱。
可万事不料。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夜色中寒光一闪,我猛地一愣,只觉有人将将落定在我身旁。
那剑尖直指温亦之喉头,银光闪烁,握剑之人单手将我揽于身后,他的声音我再熟悉不过:“你还好吧?”
我心中又惊又喜,直冲他点头,他递我一眼,似是叫我退于他身后,之后便转向温亦之他们,神色顿了顿,只听他道喃喃喊了声:亦之。
我凝神一看,望见苏若言此刻正神色凛冽却暗含一丝难以置信之色望向温亦之,他滞了一滞,终道:“你……为何……”
那么一瞬,温亦之眼中一丝黯然一闪而过,不知为何,我心中一重。
之后他换上一副傲然神情,挑起眉道:“何须多言?你这一剑刺下去便是。”
苏若言闻言一怔,缓缓摇着头道:“我最晓得你,我最晓得。如今只要你给我个准话,为何?你为何要背弃我?”
温亦之愣了一愣,目光闪烁了一下,后又恢复那副成竹在胸的神色:“没有道理可讲,我也不必同你讲道理!”
苏若言闻言怔住,之后低低苦笑起来,说了一句让我怔然半响的话。
他说:“你我当真要为敌么?”
“若言,”温亦之突然一笑,我离得远,竟觉得那一笑居然有些悲苦怆然之感:“我对你不住……”
言罢,他伸手拍来一毫无内力的一掌,苏若言一个没防,侧身一立剑身将将化解。此刻,耳边突地一阵狂风大作,尘沙四起,温亦之脚尖一点,退出数尺开外,伸手甩了个不是是什么的物什,只听地上啪地一声巨响,眼前顿时乍现刺眼光芒,令人睁不开眼。
光芒散去,我们二人追上查看,不禁愣在原地,这绝壁之巅,哪里还有他们的半分影子?
第48章
我同苏若言原路返回,路上谁也没有开口说一个字。
到了客栈,看见乔白此刻正在门口走来走去,一脸焦急。他扭头猛地看见我愣了一下,喜上眉梢直奔过来,大喊道:“阿渊!”
我翻身从马背上下来,他奔到我跟前先是看了苏若言一眼,之后把目光移到我脸上:“吓死我了你,到底怎么回事?我听店小二说有人把我们的马偷了。”
我望着眼前人,不知从何说起,只觉话都堵在嗓子眼,没一个字蹦得出来。
苏若言见状上前,凝视乔白,又向我看了一眼,我把目光转开,耳边听他对乔白开口,那句话倒让我愣了一下,不禁回头。
他说:“乔公子,这些话,我不想外道于人,但你若想听我便全都告诉你。”
乔白有些发懵:“你……你说!”
苏若言转头看我一眼,垂了垂眼,便对他道了声:随我来。
卧房里油灯很亮,透着窗户纸照出来,苏若言在里头跟乔白讲原委。我坐在房门口的台阶上发了好一阵子呆,向小二要了坛酒,小二给我递来坛“绿胚”,我起身就是一句:不长眼的东西,当你小爷我是谁?!
我拎着他的领子告诉他,老子要“早春白露”,对,就是那个“早春白露”。
我拎着酒坛子一口接一口,坐在台阶上。这让我想起之前,同温亦之坐在房门口喝酒的光景。可如今物是人非。
夜色温柔,这酒却实在太苦。
温亦之喜欢喝这酒,他醉酒有时候会说胡话,有时候不说。
月光照在地上,我转头看着紧闭的房门,忽地有一种想法:那天晚上温亦之醉酒的那些话……可有半分真心实意?
喝到半醉的时候,乔白一脸凝重地推门出来,我抬着眼皮问他一句:“怎么样?姓苏的跟你讲的详不详细?来龙去脉都搞清楚了?”
乔白看着我一动不动,有光照进他眼里,他终是过来拉我:“喝够了?”
我笑。
他皱眉:“喝够了就起来!”
我抬眼看他:“怎么?故事听得你心里不痛快?”
他凝神看我,缓缓开口道:“沉渊,我知道你此刻难受。”
我呵呵笑,提着酒坛子站起来,拿手点着自己鼻子道:“我难受?谁告诉你我难受?谁?!”我指着门内亮开嗓子:“是姓苏的告诉你的?!他算个什么东西?!他算个什么东西!被骗的七荤八素的,他算哪门子的东西?!但凡是个心里明白的,都知道温亦之心里没谁是个东西!”我忽地觉得头痛得快要裂开,胸口像是有千斤榔头往上砸:“找他几十年、几百年算个什么?爬在死人堆里找他几天几夜又算个什么?!跑到地府里大闹要牵他的魂回来……”我听见自己声音渐渐变小,忽地有些提不上气:“沉渊啊沉渊!你到底算个什么?!苏若言在他眼里尚且算不上什么,你……又算得上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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