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云殊归又听到春雷炸响,心脏在他胸腔里高鸣,蠢蠢欲动的花要破土生长。
惊鸿一瞥,在劫难逃。
回忆戛然而止。
云殊归依旧伫立在巷子拐角,目光温柔似水,看着沈菡池远去的背影。他的背影毫无任何留恋之色,就像他真的跟云殊归是陌路人一般。云殊归一边想着这样也很好,一边露出一个微笑来。
那是他喜欢的人,生了一颗七窍玲珑的心脏,哪怕身陷囹圄,依旧装满道义,坚持本心,像是普天下最耀眼的一束光。
他将近贪婪地看着沈菡池,像是溺水的人看着救命稻草。那是他的光,他的希望,他的全世界。他目光描摹着沈菡池的身影,想把对方牢牢记在心里,当作块甜蜜的糖藏好在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师父给他争取的时间有限,他的替身引不开探子太久,但是他不愿意就这么离开,再次跟沈菡池背道而驰。他为了暗中帮助沈菡池选择了一条艰难的道路,决不可能出仕,所以他一生都不可能被允许出华京城,而沈菡池这次回来马上就会再离开……羌人已经要按捺不住了,沈家军必须迎接他们的新首领。
他二人即将天各一方,到他死,沈菡池都不会知道当年那个丑鬼是他……他对沈菡池最好的报答,就是拿自己的命去换天下的安定跟沈菡池平安喜乐。既然说不定他哪天就要拿命去填窟窿,这份喜爱不说出口才更好一点……
皆大欢喜。
可惜云殊归真的高估了自己。他只是个有血有肉的凡人,做不到圣人的境界。他眼睁睁看着沈菡池的身影即将消失在拐角,终于明白他或许再也见不到对方了。
我再也见不到他了。
我再也……见不到他了。
从胸膛里传来的钝痛就像要把他整个人从内而外撕开一样,痛不可遏,心头沥血。
自欺欺人般的“他没有我会过得很好”“我只想暗中帮助他”“看着他娶妻生子平安一生”的大义凛然的想法,刹那间分崩离析、溃不成军。云殊归以云淡风轻构筑成的城墙,在一道道细小裂缝的聚沙成塔后,终于轰然倒塌。就像当时他忽略了失去亲人的悲伤,之后更绵密的痛楚排山倒海反扑过来一般。
昔年羊**、彼年白石书院,沈家郎误我一生。
第23章
沈菡池继续向前走了几步,祝清平的话语突然在他脑海里闪现。沈菡池犹豫了一下,闭上双眼,破釜沉舟般转过身去!
他以为云殊归早就离开了,自己会看到空荡荡的巷子。但是没有,青衫的无双公子仍然站在原地,衣襟被风拂动。云殊归猝不及防之下,满眼的悲痛满眼的爱意,那些被他千方百计隐藏在钢筋铁骨下的柔软心绪全被沈菡池尽收眼底。
沈菡池想起来那个捧着兔腿的老叫花子,想起注视着黄奎的黄大嫂,想起为苏芳英簪花的沈琼。
他们都有着跟云殊归此刻一样的眼神……对了,他自己也有着这样的眼神。沈菡池自己也陷入了错愕,往日雾中看花,瞬间拨云见日,种种疑惑都萦绕在心头。
但是跟当下他那颗要从嗓子眼跳出来的不安分的心相比,什么都不重要了。
祝兄,我就信你这狗屁倒灶的情圣一次。
沈菡池心里这么想,抬起脚步,向云殊归走去。
沈菡池大跨步向回走,云殊归从他威风凛凛的动作里感到了一股杀意,心下茫然至极。
他,他掉了东西吗?
还是说他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云殊归唾弃了自己厚颜无耻的念头,眼见着沈菡池已经回到了他的眼前,抬起手——动作跟当年捶他那一拳如出一辙。
他这次又是为什么要打我?
自问临危不惧的云殊归遇到沈菡池就满脑子糨糊,下一秒他心心念念的黑衣小少年——现在是黑衣美青年了,“啪”一下把手掌拍到了他身旁的砖墙上,满脸凶恶地瞪着他。
他眉眼凌厉,此番横眉冷对着“有些见不得人心思”的云殊归,让后者有些惊惧。云殊归满脑子里都是疑问,想不明白沈菡池此番作态到底是要做什么……难道是他看着他的目光太炽热,被察觉了,沈菡池要揍他?
沈菡池比云殊归矮了半头,但是终究是将门虎子,气势破人,把云殊归逼进墙角。云殊归听到自己那颗死水一般的心不停狂跳,快要蹦出嗓子眼,下个瞬间就要破胸而出……
完蛋了。
他的脸上有些发热,这都要怪沈菡池把脸凑得太近。这下他的龌龊心思大概是藏不住了,他到底该如何是好……
云殊归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装出一幅平静的模样:“沈、沈公子,有何贵干?”
一鼓作气这个道理快被兵书写烂了,被钱照阳点评是虎父无犬子的沈菡池当然熟记于心。他向云殊归挑起一边眉毛,扯出个不怀好意的笑来:“云兄,我想起来,你尚且未婚娶吧?小弟有个不错的亲事……”
咚。
在九霄云外自由翱翔的鸟从天空坠落,扎进大地,摔了个血肉模糊。云殊归的滚烫的心脏像是被浇上了一盆冰水,瞬间冷却下去。
他露出个苦笑,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沈公子,云某无意——”
“先听我说完。”沈菡池相当霸道地又拍了一下砖墙,有些色厉内荏,“别打断我。”
云殊归奇异地察觉到了他差到极限的心情,乖乖听话把嘴闭上了。沈菡池真是他的天生克星,手里拿把刀往他心里扎,他还甘之如饴地自己主动扒开胸膛上那层皮。
沈菡池喘了口气,如连珠炮一样快速说出了自己想说的话:“将军府缺个夫人,你看怎么样!”
“云某……嗯?”
沈菡池说完这句话,立刻涨红了一张脸,但一对点漆星眸却眨也不眨,死死盯着云殊归看。他看起来像头暴怒的小狼,若是云殊归敢说出一个不字,说不定会被他直接暴起咬断脖子……
云殊归第一次感觉自己的理解力这么差。想他八岁便七步成诗,十岁敢批大儒文章,十二岁会写治国论,到哪里都被人捧着称赞一句神童。此时此刻在无人的巷子里,却听不懂心上人一句不到二十字的话。
他眨了眨眼睛。
沈菡池的呼吸出热气扑到他的脸上,让他的脸上再次开始发热。云殊归好像踩在棉花上一样,又好像喝了一坛烈酒,腿上有点发软,脑袋有点晕眩。
沈菡池闭着眼睛不敢看云殊归的脸,良久没听到云殊归的答复,刚刚鼓起来的勇气被针扎了一下,全部泄了干净。他勉强挤出来个笑,把手缓缓收回来,打哈哈道:“我开玩笑的……”
“我不信。”
他听到云殊归一向沉稳的语气也有些颤抖,对方拉住了他抽离的手臂,紧紧攥着。
……?
沈菡池颤巍巍睁开眼睛,
青衫的无双公子,一双黑眸里翻涌着炽热的情绪,声音急切道:“你再说一遍……再说一遍行吗?”
这下换沈菡池听不懂云殊归的话了。他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云殊归慢半拍的大脑开始运作,一瞬间那张温润如玉的脸如火烧红霞。
寸天一那晚苍凉的背影不停地在他脑海中闪现。“你比他幸福,怎么不愿意把幸福分给他一点呢?”
……我能给他幸福吗?
他心悦我。
我能给他幸福吗?
他,他心悦我。
他心悦我。
我也心悦他。
什么狗屁顾虑,什么狗屁的牺牲精神都被无双公子丢到了脑后。沈菡池喜欢他,他就必须应下来,他怎么舍得让沈菡池不开心?一分一秒的不开心都不行。死气沉沉的枯树依旧能抽芽,压抑着的恋心见了阳光便迎风长……云殊归忘了什么长远,他只知道当下眼前的人等着他的回答。易地而处,若是他向沈菡池告白而沈菡池拒绝,他又是什么滋味……他不向沈菡池诉说心意,看起来大公无私,实际上他也怕自己会受伤——
他此刻终于明白,原来他孤家寡人,沈菡池也孑然一身。他们本应抱着取暖,却陌路而行。他不如沈菡池,但好在醒悟得不算太晚。
云殊归第一次意识自己可能有当个结巴的潜质。他咬了两次舌头,才说出完整的一句话:“我、我……我,我也,不是、我愿意……”
他又反应过来这个说法有些歧义,连连摇头道:“不是不是,是,是我愿意、当,当……我心悦你……!”
将军夫人四个字被他卡在了喉咙里,吐不出来。对于云殊归来说,暗恋了好久的人上来就是求亲,他臊得快要爆炸了,暂时说不出来什么……情话。
讲道理无双公子这辈子就只喜欢过沈菡池,哪怕在谋算上步步为营,情场上仍旧一窍不通。沈菡池倒是装了多年的纨绔子弟,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趁云殊归手足无措,直接扑进了他的怀里。
他这一扑之下的力气有点大,云殊归猝不及防被他撞得后退一步。沈菡池的手臂死死箍紧云殊归的腰肢,肩膀有些微颤。
或许是当年看到温和待人的云殊归舌战群儒,骂得那群暗地对沈琼大放厥词的士子灰溜溜逃走;或许是在忠烈祠的游廊上他替自己撑过一次伞;或许是远远望见当年报国寺门香火缭绕中,他悲悯的神情——细数起来,只是一些小事,但是云殊归之于失去一切的沈菡池既是雪中炭,又是水中月。
他不敢去凑近,他知道青衫少年画地为牢,把自己困死在华京城里,只为一人。
那人既不是红衣牡丹花,也不应当是他沈菡池。但是不管这人是谁了,妈的,云殊归喜欢的是他!鬼知道云殊归为什么喜欢他,反正他喜欢他心悦他恋慕他亲口答应要做将军夫人!
无双公子喜欢我!
他喜欢的就是我沈菡池,华京的少女们你们!没!机!会!了!
沈菡池心里炸响了无数烟花,心里的小人怒吼着原地跑圈。云殊归本来还害羞得紧,突然感觉到前襟一片温热。
沈菡池哭了。
一开始只是无声流泪,接着变成哽咽。克父克母的天煞孤星,像是要把半生的委屈都哭出来一样,用全部的力气搂紧自己的心上人。
云殊归不知道做什么好,只能用手一下一下抚摸着他的脑袋,温柔地哄道:“没事了,没事了……我在……”
作者有话要说:
我的妈憋死我了他俩终于告白了下次我要写直球攻受一章告白两章为爱鼓掌三章子孙满堂!!!!!!!!!
第24章
尽管云殊归压根不想放开怀里的人,但是他心里明白师父给他的时间快到了。
沈菡池情绪稍微稳定下来后,云殊归忍着羞赧在他耳边说了一句“晚上来问天司,不要被人发现”,便不舍地匆匆离去。
若不是后面那句,脑子里都是黄色废料的沈菡池还以为云殊归今天就想跟他生米煮成熟饭。他揉了揉自己依旧发红的眼睛,开始盘算一些事。
有的事他心里清楚,云殊归同他处境相似,都被一堆眼睛死死盯着。现在他二人互通心意,其实对彼此来说都是不小的麻烦。
管他呢。
这么多人要给他委屈受,他必须得挨个受着吗?为了自己高兴一次都不行?那还不如趁早找根裤腰带上吊算了。
……不知道云殊归的裤腰带是什么颜色的。
沈菡池一边吹着口哨,一边继续往将军府去。他脚步轻快,吊儿郎当,看着就像是要去抢谁家的小娘子一样。
祝清平这货,居然还真让他说中了。娘的。十年的酒……也不知道他在瑶山上过得怎么样,就他那个风流德行,说不好就被扶剑妪一剑捅个稀烂。
……
沈菡池的担心有点多余,因为他的好祝兄在瑶山上过的日子不算酒池肉林,也算相当如鱼得水了。
瑶山上有十二剑奴,楚潼儿是之一。其他的十一个人,也全都是女子,半数都生的如花似玉。祝清平人长得俏,嘴巴又甜,很快就跟这群少女混熟了。
白天他被扶剑妪往死里折腾,晚上就有莺莺燕燕提着食盒给他送各种好吃的。
除了楚潼儿,十一个少女都管他叫弟弟,变着法逗他玩儿。虽然不能真的下手……但是被一群妙龄少女围着,祝清平每天都美得冒泡,恨不得一辈子住在这地方。
“清平弟弟?”一个名叫薛明月的少女提着个雕花漆盒来敲他的门。祝清平今天被扶剑妪拿着剑抽了九百多下,瘫在床上浑身疼的不行,闻声迅速坐起来:“明月姐!请进!”
薛明月大大方方推门进来,看他惨兮兮的样子,捂嘴一笑:“又被老祖宗折腾了?”
祝清平泫然欲泣:“是啊,她拿剑打我,还让楚潼儿把我吊起来不给饭吃,丧尽天良!”
薛明月又笑道:“潼儿以前是不是还伤过你?你居然暗地里还编排她。”
说罢,她又微微叹了一口气:“你可别跟潼儿置气,其实只要你别侮辱剑道,侮辱老祖宗,她很好说话的。”
祝清平拉长了一张脸,用手把眼睑一扒:“很好说话?”
薛明月道:“她跟我们不一样,她的母亲就是上一代的剑奴,被外面的坏男人骗走了剑谱后羞愧自裁了。潼儿打小就被老祖宗带大,你在她面前丢了青剑,就是侮辱老祖宗……她当然受不了。”
祝清平愕然,没料到这楚潼儿这冷面美人身上的境遇竟然跟他有些相似。
祝清平打出生就是个孤儿,还在襁褓时就叫人扔在了雪地里。若不是路过的祝潜虚听到了微弱的啼哭声,祝清平恐怕会被大雪覆盖,冻死在路边。是祝潜虚抱着他找大夫、给他找奶娘、把他一路背回了白峰观。他心里也一直把祝潜虚当亲爹看,若是有人当着他侮辱祝潜虚,他能把那人的头踹成烂西瓜。
其实,他心里一开始埋怨楚潼儿刺他那一剑,后来知道青剑的意义后已经不大怪她了。不过他这人就是有些欠,楚潼儿越对他像个大冰块,他就越想撩拨她,看她恼羞成怒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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