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殊归点点头:“我师父还未被贬谪的时候,曾在御苑见过他。心怀仁善,能屈能伸……更重要的是,他一开始就把自己当作一个平民。”
“那你们怎么确定他心性不会变?”沈菡池冷笑道,“上头那位年轻时还励精图治,是千年不遇的守成之主呢。”
“这一点上,我其实也不能确定。”云殊归摇头,“人心诡谲,我不赞同师父的想法。但是师父说他自有章程,我也只好拭目以待了。按我看来,若是能废掉……能建立一种,上下互相制约,根本上是百姓在治国的制度是最好的。”
“类似禅让制?”
云殊归迟疑了一下,又慢慢摇头,语气有些不确定:“我没有想太深,太过天方夜谭了。我怀疑云家有人提过这种构思,才被灭门。”
沈菡池赞同点头,摸了块松子糖嚼着吃:“今日听你说这些的要不是我,你的脑袋怕是都被挂在菜市口风干了。”
云殊归笑道:“死得其所。”
沈菡池毛手毛脚,像个揩油的登徒子一样爱怜地摸了摸云殊归的脸:“谁叫小娘子如花似玉,郎君我可不舍得。”
云殊归虽然有了些免疫力,但是仍然红了脸。
“啪——”
两只茭杯都是正面。
烟火缭绕中,寸天一拢了衣袖,把筊杯收了起来。
“你不知道啊。”他说,“你知道的事情我也知道,但只有这件事,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
朱长俞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土炕上,头顶是破破烂烂的稻草。整间屋子里弥漫着一股草药的苦味,熏得他眼睛难受。
他是个落魄皇子,不过瘦死骆驼比马大,皇宫里哪里有这样磕碜的屋子?但是这样的破破烂烂再好不过,明明白白告诉他这里不是吃人的皇宫,叫他心里放松。
“你醒啦!”
一名穿着打满补丁衣服的白胡子老头一瘸一拐走进屋子,见到朱长俞醒来,比风干橘子皮还皱的脸上满是笑意。朱长俞认出来这就是救了他的祖孙二人里的爷爷,想要下地道谢,被老人一把按住。
“你伤的挺重的,还好都是皮外伤,没伤筋动骨。”老头道,“但是失血太多了,先别折腾啦。你饿不饿?”
老人这么一提,朱长俞瞬间就被饥肠辘辘的感觉吞没,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来。老头笑着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等会儿啊,小玉在给你熬粥。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
朱长俞犹豫了一下,给自己名字加了母姓:“我,我叫胡俞。”
老人乐了:“跟我孙女名字挺像的。叫你大俞行不行?”
朱长俞点点头。
老人道:“我去看一眼小丫头,你先躺着别动啊。”
“……大恩大德没齿难忘。”朱长俞羞愧道,“胡俞身无长物,也无处可去……实在难以报答老先生的恩情。”
老人本来已经转身了,闻言又回头,打量了朱长俞两眼:“小伙子,我问你个事儿……你身上套着的是喜服,你是不是被爹娘卖到富贵人家做男妻的?”
朱长俞愣住,不知道如何回答。他的情况,非要这么说……倒还真是一样的。只不过卖了他的人是九五之尊罢了。
“唉,怪可怜的。”老人叹气道,“你叫我钟叔吧。我跟小玉就住在这小坡村里,你要是无处可去可以在这先待着……就是要干些力气活。”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朱长俞连连点头:“我什么都能做!”
钟叔摆摆手,跛着脚出去了。朱长俞安下心来,躺在床上,心里闪过了不少画面。
有朱长泰带人打他的,有他的娘在火海上吊的,有宫女把掺了沙子的饭给他吃的。他活了将近二十年的日子,仔细想来,好像真没有一天算得上是好日子。
但是他现在不是朱长俞了……他从今天开始就是小坡村的胡俞。
破烂木门发出吱呀一声,钟叔一手牵着小玉,小玉手里端着一碗粥。再普通不过的粥,闻起来却比他吃过的任何东西都香甜。
朱长俞这才看到小玉双目无神,确实是盲眼。小玉端着粥,走到他面前,露出个甜甜的笑容:“哥哥,你醒啦!快吃点东西吧……”
朱长俞接过小玉手里的粥,盲眼女孩叽叽喳喳道:“爷爷说你要留下来跟我们一起住,是真的吗?你叫大俞是吗,我能不能叫你哥哥呀?”
朱长俞下意识点头,接着才意识到小玉看不到东西,温声道:“嗯,是真的。叫我哥哥就好。”
小玉惊喜道:“你声音真好听呀,肯定长得也好看呢。你快点好起来,我带你去看油菜花地,现在快结籽了,长得可好啦。对啦……”
伴随着小女孩的聒噪声,朱长俞一勺一勺喝着粥,眼眶不知为何有些湿润。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算不算小剧场
沈菡池:我就想多杀羌人,平战乱!谈恋爱!耍流氓!
寸天一:我就想弄死皇帝,扶持个听人说话的明君。
三皇子:不是选了我吗?
五皇子:我才是天选之子!
云殊归:我只想过平静的生活……
第28章
洛盛阳已经跟着虞聆数日,却依旧不知道眼前这个怪人到底想干什么。
虞聆看似在毫无目的地在晃悠,重复路过城镇、晚上打尖住店,白天继续晃悠的行动。一路上没见他跟任何人说话,看着既不像是找人,也不像是要办事。
……武林高手都是这样的?
洛盛阳陷入了沉思。不过他很有自知之明,明白就算自己这样的正常人,估计想破脑袋也搞不清楚虞聆的想法。
只能说,鬼面人是个怪胎!
洛盛阳陷入沉思时,突然撞上了虞聆的后背。虞聆肌肉结实,这一下猛撞上,疼得洛盛阳差点飚出眼泪来。
“躲好。”
虞聆推了洛盛阳一把,洛盛阳虽然不明所以,但下意识就往树林里跑,找了棵大树藏在后面,露出一双桃花眼偷看。
金石铿锵声响起,一道火星溅射!接着叮叮当当,大珠小珠落玉盘,一连串金花瓣旋转而出,向虞聆射去!
虞聆却只是抱着他的剑,一动不动。洛盛阳惊呼一声,只见一袭黄衣凌空踏风而来,衣角猎猎,直扑虞聆面门。而虞聆终于动了,他手中无柄刀劈出,又是一阵叮当乱响,黄衣人打出的暗器全被弹回对方脸前。
黄衣人凌空翻身,躲过这一串暗器,阴恻恻笑道:“好!”
“看这一招又如何!”
他衣袖一振,一道九节鞭激射而出,竟灵活如蛇,变换着与虞聆缠斗起来。两人隔空过了数十招,黄衣人一脚扫向虞聆下盘,却没想到他避也不避,手中刀直直劈下!
电光火石间,九节鞭以一个诡谲角度钻出,刺向虞聆胸膛,虞聆却依旧不改招。眼见着刀便要斩落黄衣人头颅,鞭就要刺穿虞聆心脏!
他真的不要命!
洛盛阳心惊胆战,只见黄衣人脸色阴沉,九节鞭如灵蛇缠身,卷了虞聆无柄刀——未曾想虞聆这一招下了死力,九节鞭竟然只拉偏了刀,没能拦住去势。挟雷霆万钧之势,无柄刀擦过黄衣人面庞,噌一下将他头发齐根斩断,劈进肩膀!
鲜血染黄衣,黄衣人痛呼一声,凭借诡谲身法捂着肩膀后撤一段,恨恨盯着虞聆,连道三声“好”。
虞聆却不打算放过他,脚下一蹬,如离弦之箭一般窜出——
黄衣人高声道:“慢着!你到底是何人,叫我死个明白!身披血河,心藏刀鬼,虞天河是你什么人!”
虞聆身形一滞。洛盛阳看见他缓缓松开染血的手,从不离手的无柄刀当啷一声掉落在地。
竟如废铁一般。
一直不曾开口说话的鬼面人冷声道:“我后悔了。”
“我昨日应该直接把你的心脏掏出来。”
洛盛阳一惊。虞聆这句话的语气依旧毫无起伏,但他却听得脚底生寒。鬼面人平日里还算好相处,也没有什么凶恶行为,他其实都快忘了第一次见面的情形——
漫天血雨中伸出了一只手,那手里捏着一颗尚在跳动的心脏。
满天神佛没有一位来渡他,反倒是个罗刹恶鬼将他抓出了苦海。温热而腥臭的血液喷洒在他的眼前,他是惧怕的……也是快意的。
很快,这个场景在他眼前重现了。电光火石间,黄衣人的九节鞭刺进了虞聆的胸膛,而虞聆的手也贯穿了黄衣人的胸。
虞聆抽回自己的手,他的手里攥着一颗心脏。麻衣鬼面人手掌用力,那颗温热的心脏便被他用力捏碎了。接着,他又反手抓住九节鞭,猛地一扯——创口处瞬间迸溅出鲜血,溅落在黄衣人身上、脸上,虞聆却似乎感觉不到疼痛一般,摇摇晃晃往回走。
黄衣人愣愣站立在原地。
虞聆路过无柄刀,顿了顿,才蹲**捡起他的刀。当刀身离地的一刹那,黄衣人喉咙里发出了“格格”的声音,鲜血从七窍流出,轰然倒地。
洛盛阳死死捂着嘴,这才没有发出尖叫声。他忍着恐惧跑到虞聆身边,想扶他一把又不敢。
怎么办,他不会要死了吧……这一下直接穿心了啊!
虞聆看了他一眼,道:“在另一边。”
洛盛阳这才松了一口气,利落地打衣服上割下来布条:“快坐下,我给你先缠上,一会儿到镇子再去医馆……”
虞聆却只是拿鬼面对着他。这张狰狞鬼面上溅满血,也不知道是虞聆自己的,还是死不瞑目的黄衣人的,看起来比平日里更加瘆人。
“你怕我吗?”
洛盛阳的手顿住。
红衣牡丹的动作顿住。他犹豫了一下,但很快便爽快地点头,大大方方道:“怕!怎么了!”
命跟面子都不重要,他就是怕,怎么样?他一双美目横了虞聆一眼,含嗔带怨,细看却又笑意盈盈,似有万种风情。
他怕的很,但又不单纯只是怕虞聆。洛盛阳自己也说不上来……除了怕,他对虞聆的复杂感觉里还有些什么在。
没想到,虞聆竟然发出了一声轻笑。他声音好听,这声笑里终于带上了些属于人的情绪。
“我也怕。”他道,“你走吧。”
……
洛盛阳先是震惊他居然笑了,接着又被他的话搞得心里别扭。他扯了虞聆衣袖一下,凶道:“你是我恩人,我不能看你去死吧?说好了,我可背不动你,你自己走。有金疮药吗?”
“有。”
洛盛阳扼制住颤抖的手,粗暴地扯开虞聆的衣襟,摸出来一个药瓶。他眼眸扫过虞聆胸膛,被九节鞭刺出的触目惊心的伤口吓了一跳。那鞭子上带了倒刺,虞聆抓出来的时候硬生生把伤口又翻出了皮肉。
大少爷一边嘟囔着“杀猪一样”,一边闭着眼睛给虞聆包扎。
他一边包扎,一边转移话题:“那金光闪闪的秃毛是谁?一把年纪还一身金子,骚包坏了。”
“……”
虞聆似乎没打算回答,洛盛阳手下故意用了点力。这点疼倒是不痛不痒,但是虞聆还是开口了:“金花公子。”
“很厉害?”
“一般。”
洛盛阳点点头,“哦”了一句。他没听过这个名字,也没放在心上,权当是个找茬的失心疯。
也不知道这么大的一个口子,怎么鬼面怪人一声不吭,像是不知道痛一般。洛盛阳没干过给人包扎这种事儿,但是知道要缠紧了,撒上药粉以后一不做二不休把虞聆的胸口包成了个粽子。
洛盛阳打了个死结,然后把满手的血污都蹭在虞聆身上,抬起头,挑衅地看着对方。他现在跟虞聆相处胆子大了很多,因为他发现不管他做什么,虞聆都持着一副冷漠的“不看、不听、不问”态度。
哦,客栈那次除外。
虞聆:“……”
洛盛阳对上沉默的鬼面,顿时气短:“干嘛,不满意?反正都脏成这样了。”
虞聆:“没有。”
洛盛阳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他嘴上逞强,说让虞聆自己走,但还是伸着手让虞聆扶。
虞聆又是没动。洛盛阳看不到面具下的脸,但他直觉虞聆应该在看着他。过了一会儿,虞聆忽略了洛盛阳的手,自己向前走去。
洛盛阳心想,大爷的,好心当成驴肝肺。
虞聆这样的动作倒是没让他觉得太生气,他确实是涵养变好了。换做从前,若是有人这么下他的面子,他早就发飙了。
几日相处下来,虞聆是个什么脾气的玩意儿,洛盛阳大概也有点了解。这人就跟个游离在世间的幽魂一样,总觉得自己看不到世人,世人也看不到他,不同他人产生任何交集。别人的恶意不值一提,他人的好意也是过眼云烟。
红衣牡丹嗤了一声,把金疮药瓶往怀里一揣,慢悠悠地跟上虞聆的脚步。
他不知道虞聆在想什么,也不想知道他在想什么了。他想,矫情什么劲儿,以为自己不在人间?
作者有话要说:
没话讲,我们互相在假装
第29章
“买定离手!”
庄家不停地摇晃着手中的骰盅,周边红眼的赌徒们不停地在高喊。
苏撷跟沈柿庭坐在相对安静的角落,苏撷放浪形骸地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把瓜子皮嗑得满地都是。沈柿庭不大习惯这样乌烟瘴气的场面,蹙着眉头静坐不语。
“沈兄啊,难得出来逛逛,你就别臭着脸了吧?”苏撷笑呵呵道。他笑起来颇有几分像弥勒佛,喜庆又和气。
沈柿庭同沈菡池长得不太相似,浓眉大眼、肤色黝黑。他的长相更多随了沈琼,没什么出彩的地方,却有股属于武将的不怒而威的气势在。他身上穿着一套读书士子的长衫,看起来颇有些画虎不成反类犬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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