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菡池见了祝清平,又惊又喜:“无事,这是我故交,你先离开吧。”
祝清平欠身,做了个请的动作:“我有件大喜事要告知与你,进来详谈吧。”
两人进入帐中,沈菡池立刻变了脸色,狠狠一拍祝清平的肩膀,险些给他打趴在地:“臭小子,你怎么跑这里来了!还潜伏在我军帐里,不怕我军法处置你?”
“哎呦,我的无量天尊啊,你是想杀人。”祝清平哀叫一声,半真半假地捂着自己肩膀,“我这没过脑子嘛,想给你个惊喜。先说好了,我可没乱看你的东西,什么军情军机我一概不知啊。”
沈菡池瞅了瞅自己书案:“军情那些东西也不在我这儿。以你身手,想看的话也不会被我发现。”
祝清平大大方方接受了他的赞誉,随处找了个地方坐下,吊儿郎当地翘起二郎腿,还伸手抓了个书案上的柿饼子,一边往嘴里塞,一边道:“哎,一路紧赶慢赶,饿死我了。一会儿你得给我弄只烤全羊吃。你这军帐最好还是加强一下防卫,这批江湖莽汉挤进贪狼城,谁也不知道里面还有没有羌人的探子。”
沈菡池取了两只酒碗,坐在他对面,将祝清平方才抛过来的酒坛上的布塞拽掉,给二人斟满,问道:“我晓得了。你此次前来也是为了谢长涯的事儿?”
祝清平嘴里嚼着柿饼子,含糊不清道:“算是顺路。我之前去靖中参加武林大会,恰好遇到鬼医,哦有人也叫他毒仙。他最擅长的就是解毒之术,我特地请他来给你诊治……”
沈菡池不知应该说些什么了。没想到祝清平早就把他身中剧毒这事上了心,还替他找了大夫,只好苦笑着端起酒碗:“这……我也不知如何谢你。敬你一碗吧!”
祝清平嬉皮笑脸道:“别,担不起。鬼医就住在青松客栈,他给你诊治可是要收费的,每七日要给他一具羌人的尸体做报酬。”
“这……倒是也好说。”沈菡池道,“战场上最不少的就是尸体。”
两人正畅谈着,帐外突然传来一声呼唤:“菡池?我方才遇到你门前的兵士,可有什么情况发生?”
祝清平的笑容倏然促狭起来:“菡池?”
沈菡池白了他一眼:“去去,别闹我。殊归,你进来吧。”
祝清平拉长了声音:“哦——殊归。”
接着,脸色依旧苍白着的云殊归便进入了帐中。他虽因气血不足显得身姿单薄,但这几份清减不损他的傲人风姿,仍是一名端庄清肃、不沾染人间烟火的翩翩公子。
云殊归进来,一眼瞧见瘫在桌案前坐没坐相的祝清平,面色不变,行了一礼道:“在下云殊归,敢问这位是?”
祝清平摸着下巴,揶揄道:“果然是位美人,怪不得池弟天天记挂着。美人,我叫祝清平,是他的朋友,你别多想。”
他这一句话给云殊归闹了个大红脸,对方险些以袖掩面,站在原地无措地看着沈菡池:“这……”
“你别理他,他就是个不正经道士。”沈菡池没好气地推了祝清平一把,站起来走到云殊归身边,轻声问道:“你怎么起身了?外面风寒露重,四下走动,小心风寒。”
云殊归无奈道:“我伤已经好了大半了。我也不是懵懂小童,你不必把我当瓷做的。”
祝清平看着这两人互动,突然觉得牙酸,非常自觉地站起身来,拱手道:“哎,祝某这先回去了。池弟,晚间在沐尘客栈有个集会,我师父叫你过来一起看看是什么章程。你们这边也好制定战事。”
“好,我知道了,改日我有时间再好好给你接风。”沈菡池把自己书案上的一篮子柿饼子都塞进他手中,“军中物资紧张,没有烤全羊给你,你就拿这些走吧。”
祝清平也不客气,一拱手,便翻身出了军帐。
云殊归看着祝清平的背影,有点不高兴地道:“确实是位侠士。只是他直接来你军帐里,还是不妥。”
“我已经说过他了。”沈菡池笑道,“江湖人嘛,不拘小节惯了。好在我帐中也没什么特别的东西,朋友来了,看就看了吧。”
云殊归默默摇头,语气颇为别扭道:“即便是朋友,也不合礼数。”
“哦——”沈菡池突然反应过来,凑到云殊归身前,眯着双眼笑得像只偷腥狐狸,“那……你现在到我帐中,合不合礼数?”
云殊归反应过来前,沈菡池的手已经不规矩地搂上了对方的腰,云殊归的脸“噌”一下变得通红,话语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沈菡池揶揄道:“云公子,喝醋了,不必拐弯抹角,只说便是。”
云殊归这人一向矛盾,一边红着脸,一边却又大胆直接以行动回应,在他熠熠生辉的眼睛上轻轻吻了一下。
“……我不高兴看到他喊你池弟。”云殊归羞愧地轻声说道,“但这般小肚鸡肠,并非君子所为,云某愧对圣贤教导。”
这下闹得沈菡池的脸也红了,抬头望着他黝黑的双眸说道:“你为我拈酸吃醋,我高兴还来不及。不过祝兄确实与我只是知己,我心就只有这么大一块地方,盛了贪狼城,也只能再装下一个你。”
他俩人正在这偷得浮生半日闲,见缝插针地腻歪着,突然帐篷又被人掀开:“沈菡池,我——”
沈菡池摸摸鼻子:“今日我这帐篷还真是受欢迎。”
他还未来得及跟云殊归拉开距离,阮崎星就闯了进来,正正好好撞见他俩的亲昵,声音戛然而止。
“这,你们……光天化日,不知廉耻,伤风败俗!”阮崎星呆愣片刻,一张脸沉下来,直接甩袖而去。
沈菡池心虚地看了云殊归一眼,尴尬道:“完了,这孩子还小,可能见不得这些。”
天地良心,他的军帐里,他还不能跟喜欢的人亲近一下了,搞得像是他做错了什么。只希望云殊归不要恼羞成怒就好。
云殊归听了阮崎星的话更是心中羞愧,恨不得找个地缝扎进去,呆呆应和道:“是,是云某孟浪了。”
沈菡池起身道:“哎,他应当有正事找我,我先过去抓他了。殊归,我一会儿再去找你一起用膳哈。”
第70章
不算沈菡池的话,朱志南明面上共有六个儿子。
大皇子朱长泰是正儿八经的嫡长子,皇后童秋漪所出。支持他的官员,大多是他母家童相一脉,以及尊崇正统的臣子。朱志南也最为宠溺他,自小这位皇子要什么有什么,金银珠宝像流水一样源源不绝涌进太子府,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风光的很。要说能力,他虽然表现平平,但在一堆忠心臣子的辅佐下,倒是也没出过太大纰漏,只可惜出了屠城的昏招,叫朱志南夺了太子之位。
二皇子朱长雅是第一个受封了“贤王”称号而搬出宫的皇子。这位皇子一向表现得胸无大志,平身爱好就是看书喝茶弹琴焚香,附庸风雅。前些日他因勾结外戚一事暴露而被震怒的皇帝贬到了西南苦地,不日便要启程。他的母妃德妃也因此事被打入冷宫,短期看来,除了在边境起事也再难翻身。
三皇子朱长怀是这几位皇子里最长袖善舞的人物,办事能力极强,之前在油水最多的户部当差,着实笼络了不少摇摆不定的大臣。只可惜年纪轻轻品行不端,公然狎妓,被夺了权后正在宫中闭门思过。
四皇子朱长定被认为是几位皇子中,除大皇子外最有可能继承大统的人。原因无他,虽然永朝重文抑武,但无论什么年代,手握兵权办事总是更容易些。四皇子的外公乃是元驻扎采酒城的老将,舅舅又是兵部尚书。外加他生性稳重,喜怒不形于色,也颇有才干。
已是个死人的五皇子与尚且年幼的六皇子不提,目前二皇子三皇子失了皇恩,大皇子也失了势,目前看来新太子的除了四皇子别无他选。
但只是目前看来。朝堂上,不少臣子或明或暗试探了关于起复太子或另立太子一事,但不知帝王是老糊涂了还是另有成算,始终没有给出一个明确答案。四皇子一脉自然是虎视眈眈,上下游走,希望能借此次机会让大皇子再也不能翻身。
今日早朝完毕,兵部侍郎卢协洽匆匆赶上首辅钱朝阳的步伐,满脸笑容问道:“下官要去一趟万福桥,钱大人可愿与下官同行一段距离?”
钱朝阳眯着眼睛,似乎没睡醒一般,懒洋洋打了个哈欠,说道:“那自然是好的,卢大人请。”
“钱大人请。”
两人并肩出了午门,卢协洽问道:“钱大人您对太子一位空悬怎么看啊?”
“那自然是用眼看。”
卢协洽以为自己听错了,面庞抽搐几下,又硬着头皮继续问:“钱大人,下官是想请教您,国不可一日无君,自然也不可无太子。”
“卢大人这是哪里话,陛下尚且年轻力壮,这太子一位,暂时没有也就罢了。”钱朝阳不知是真的听不懂还是装作不懂,懒洋洋地与卢协洽打着太极。
卢协洽虽然一直知道钱朝阳是个三不沾只知明哲保身的人,但听了这话,还是难免怄火。他钱党素来中立,若是能争取到钱朝阳的帮助,四皇子上位的可能性便更大些。
他看着钱朝阳糊里糊涂的样子,压着气拱手道:“首辅大人说的是。”
说罢,他便要告退,刚低下头的时候,头顶上突然传来凉凉一句:“卢侍郎,你觉得我蠢么?”
卢协洽动作一滞,大惊失色,刚要辩解,钱朝阳又抛下一句:“还有,你觉得陛下蠢么?”
这一句话如同三九天的寒冬,卢协洽瞬间寒意透骨,手脚冰凉。他猛地抬起头来,只见钱朝阳仍是那副糊涂样子,捋着自己的胡子,把他丢在原地,摇头晃脑地踱步离开了。
卢协洽入朝为官晚,未曾见过这位首辅早年的雷霆手段,只见过他口口声声“臣不知”的岁月,久而久之便真当他是老糊涂了。
他却忘了,当年若不是有钱朝阳在,文官又岂能压过当年五将,壮大到今时今日的地步?那南中大将军顾退之、沐口山丁万千、捕猫鼠孙屏又是如何死的?再者说,先帝在时,极为欣赏寸天一,这位风光无限、饱受恩宠,甚至敢在殿上动手打人的新科郎又是怎么失了势,被贬谪到毫无实权的问天司的?
卢协洽越想越是遍体生寒,连忙追出去,却连钱朝阳的背影都看不见了。
钱朝阳缓步出了宫门,向同僚打了招呼后便坐进他那顶先帝御赐的软桥里,懒懒地眯上眼睛。
“首辅大人,查明了,三皇子一事确为五皇子所为。”坐在他对面的人行了一礼,“可要属下们……”
钱朝阳“哎”了一声,左手向下虚按一下,打断了他的未尽之语:“这皇子们各凭本事,我们掺和什么劲呐。”
“属下斗胆问一句,您属意的不是三殿下么?”
钱朝阳被他这句逗乐了:“重高,这你怎么看出来的?”
重高小心翼翼道:“三殿下多次向您示好,您都应下了,户部的差事,几位大人也暗里帮了他不少忙。”
钱朝阳摇摇头:“那就代表我愿意支持他了?”
“这……”
“重高,你虽武艺高强,这心机手段还是差了几分。”
重高惶恐,连忙低头行礼:“您教训的是。只是属下怕若五殿下将来真的继承大统,会对您不利啊。”
钱朝阳饶有兴致道:“为何啊?”
重高道:“五殿下背后支持者是寸天一,当年是您施计将他赶到问天司。更何况,他与沈家二郎私交甚笃,也是您提议送他去战场,属下只怕……”
“重高,你搞错了三件事。”钱朝阳竖起两根手指,“这第一件事呢,不管我说不说,沈菡池都不得不替沈琼上这个战场,我出言反倒是帮了他一把,省去了他再受折磨。我提议让他去守贪狼,实际上是卖了他一个人情,他心知肚明,自然不会怪我。”
重高再次行礼道:“您说的是。”
“这第二件事呢……”钱朝阳捻了捻胡子,意味深长道,“云殊归是华京城有名的棋手,他这一身本领自是学自寸天一。只不过,寸天一当年与我博弈,乃是以这宫闱、以华京、以天下为纵横,棋差一招,是他输了。棋手落子无悔,若是怪罪对手,岂不是气量太窄?”
重高汗颜:“可是……”
“最后一件事,重高,记着点,这个世界上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钱朝阳笑道,“我与寸天一现在有一个共同的目的,互相帮衬都来不及,为何要自相残杀?”
重高倒吸一口冷气:“大人,您莫不是——”
“嘘。”钱朝阳将手指抵在自己嘴唇前,“急不得。你自幼便服侍我左右,我知你无心权谋之术,但你还是要学着点。若有一日我钱某人被天子挫骨扬灰,你就得自己从中斡旋,谋得生机啊。”
重高急忙扑通一声跪下来:“大人,您怎么说这样的话?您——”
钱朝阳倚靠在软垫上,长长叹气道:“古往今来,像我这样的人,有几个能博得全尸的?”
第71章
贪狼城的沐尘客栈中,各大门派的掌门人齐聚一堂,一片静默。沈菡池带着莫名其妙闹起别扭来的阮崎星,被祝清平领着,三人找了个角落里的小桌子坐下。
刚一坐下,祝清平就溜了出去,没了人影,只剩下沈菡池跟阮崎星大眼瞪小眼。这战事尚未打响,自己的策士就闹了别扭,实在不是什么好兆头。沈菡池只好硬着头皮跟就差拿笔在脸上写下“莫挨老子”四个字的阮崎星搭话道:“崎星啊……”
阮崎星没好气看他一眼:“干嘛?”
……我怎么知道你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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