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秋蝉之后,裴霜逐渐开朗起来,那段日子大约是她爹娘死后过得最开心的了。可惜好景不长,秋蝉因为一点小事得罪了陈惠茹的婢女菱香,菱香去找陈惠茹告状。那日恰逢陈惠茹新得了一点助兴的药,听了菱香的话就让人把秋蝉带来试试药。
秋蝉被灌下药后不堪受辱跳进井里,陈惠茹命人把她捞上来。当时人还没死,陈惠茹又把她扔去柴房。
“……下人们都怕得罪陈惠茹,也没人敢跟裴霜报信,等裴霜发现秋蝉不见的时候已是半夜……”
乔琬正与小白说到这,马车以来到了城门处,被守城的士兵拦了下来。
一名士兵打量了一下乔琬和车夫,又看向车帘问道:“车上坐的何人?”
乔琬支吾着不答。
那士兵见有异状,便要挑开车帘检查。
乔琬急忙拦住他,拿出一块腰牌,态度蛮横地对那名士兵说:“我们是宁国府的,赶着出城办事呢。你要是耽搁了我们,回头我定告诉我家二爷,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京中权贵众多,守卫城门的士兵们没少见这些人家嚣张跋扈的嘴脸,如今权臣当道,毫无公理可言,真闹起来吃亏的还是他们这些当差的。
那名士兵撇了下嘴,让开道路放行。
出了城,人一下子少多了。
“没有网络没有电视的世界,隐瞒起身份太容易了。”乔琬把腰牌翻来翻去地看了看,在心里对小白感叹,“哎,你说我下次去偷件骆瑾和的东西女扮男装说我是皇帝怎么样?”
小白无语:“京城的守卫都是认得皇帝的,你去了别处说不定还有机会。”
“那正好,过段时间要去岷州了……”
“假冒皇帝是重罪。”小白实在听不下去了,打断乔琬说:“皮这一下被人发现,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唉,失去了一个皮的机会,乔琬有点失望,很快她又振作起来,不能假扮皇帝还可以假扮骆凤心嘛!
不过也不能在京城,骆凤心曾经负责督查京城治安,京城的巡卫军和守卫军除了这两年招进来的新兵,也都是认得她的。
乔琬跃跃欲试地拟着计划,忽然察觉到马车里的动静,裴霜来到她身后,将车帘挑开一条缝轻声问道:“乔御史怎的有郑家的腰牌?”
“仿的,像真的吗?”乔琬把手上那块牌子递给裴霜。
裴霜拿着看了看又还给了乔琬,摇头说:“我没仔细瞧过,腰牌只有郑家父子和正房有,我们都是没有的。”
说完她便陷入了沉默。乔琬知道她在想什么,她刚才还没跟小白说完,那件事还有个后续。
那晚裴霜找到秋蝉的时候秋蝉还没有死,但是高烧昏迷,情况很危急。
裴霜想给她请大夫,可说来也巧,当时坊内唯一的一家医馆刚转让出去,旧的大夫们都走了,新的医馆还没开张,店里除了一个看守装修的伙计外,一个大夫都没有,要想请人只能去别的地方。
然而此时坊门已锁,没有郑家的腰牌,裴霜根本出不去。
她去求郑韦,郑韦没有理她,她又去求郑宝嵘,把郑家上上下下求了个遍,那几人被吵了睡觉本就不痛快,一听说是为了个下人更是不耐烦,没有一个肯认真听她说话。
裴霜没法,拿了所有的积蓄偷溜出门,想贿赂巡夜的武侯。
一般来说,谁家没个急事,武侯通常跟辖区的住户比较熟,打点打点也有肯通融一下的。
奈何郑家比较特殊,郑韦强取豪夺,被他抢回家的女子小妾深夜出逃已不是一次两次了。有了以往这些事,那天当值的武侯生怕裴霜是要逃跑,不管她怎么说都不肯放行,还把她又扭送回了郑府。
裴霜折腾了一夜都没能给秋蝉请到大夫,待到报晓的钟鼓响起时,秋蝉已经去了……
“那晚我若是有这腰牌……”裴霜涩声低语。
有这腰牌其实也未必有用,只一夜秋蝉就死了,病情这般危急,便是请到了大夫也未必救得回来,但至少多一分希望。
“节哀。”乔琬不善安慰人,所以才没同裴霜一道坐在车里。她想了一下,又说:“昔日因这腰牌害秋蝉姑娘失了救命的机会,今日也会因这腰牌催了陈惠茹的命。”
听了乔琬的话,裴霜面露恨色,她点了点头,坐回了车里。
不多时马车停了下来,周围青砖高墙,俨然是在一座大宅院内。
乔琬带着裴霜往里走去,刚绕过中庭,便见陈惠茹、菱香还有家仆阿全被塞着嘴五花大绑地扔在地上。
当日欺负秋蝉,这三人都有份。此时他们见到裴霜,都睁大了眼睛,神色惊恐,嘴里发出“呜呜”的叫喊声,拚命地扭动身体,试图挣开绳子。
在这三人边上还站着两个男的一个女的。其中一人身材高大,筋骨结实,正是栾羽。剩下两人男的容貌俊美,慢摇折扇,眉眼含笑,颇有些玩世不恭,是乔琬的另一名手下,名唤云广逸;女的戴着面纱半遮着脸,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目光冷清,一看就不是个好相与的。她是云广逸的妹妹,名叫云想容
“出城时他们几个没被人看见吧?”乔琬瞥了眼地上三人问道。
“没有。”云广逸从袖中摸了一串腰牌出来晃得叮当响,这些腰牌涵盖了京城大半权贵人家的。
他见阿全挣扎得起劲,用脚尖踢了下阿全说道:“消停点吧,碰上我算是不错的了,好歹让你们舒舒服服地坐着马车出来,要是换成某个女人,没准就得把你们塞在咸鱼堆里运出来。”
远在岷州的月袖打了个喷嚏,怀疑有人在背后说自己坏话。不过会说她坏话的人太多了,猜起来费劲。她揉了揉鼻子,扯了下脏兮兮的帽沿,继续混在难民堆里跟旁边几位渔民大哥讨论捕鱼的技巧。
云广逸的话丝毫没有让阿全安静下来,反而连带着陈惠茹和菱香都挣扎得更厉害了。
“东西给我。”乔琬制止了想要再次跟他们三人废话的云广逸。
云广逸耸了耸肩,递给乔琬一个小药包和一个碗:“我找大夫打听过了,当日她灌给秋蝉姑娘的莫约就是这么多的量。”
一旁的裴霜自进到这里看见陈惠茹起就一直紧握着双手,此时听见秋蝉的名字被提起更是悲愤交加。她恨恨地盯着地上三人,目眶几欲眦裂。
乔琬用手稍微挡了她一下,拿着碗走去一边。离她们不远处就有一口井,乔琬打上井水,将药粉融化在碗中,然后来到陈惠茹跟前,蹲下身道:“我这个人一贯最看不上下春|药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同为女子,该是最能体会被强灌这玩意儿带来的屈辱,甚至比毒药还要恶毒一些。我原以为这种同理心只要是人都有,但是夫人好像不亲身体会一下是不会有的。”
乔琬说到这里对陈惠茹微微一笑。陈惠茹被她这一笑吓得汗毛倒竖,一面惊慌地盯着乔琬,一面扭动着身子直往后退。
乔琬站起身将碗递到裴霜跟前,轻声询问:“你亲自动手还是我来?”
“我来。”裴霜接过碗,握着碗的手因为情绪太过激动而有些微微的颤抖。乔琬见状对栾羽使了个眼色,栾羽会意,上前拎起陈惠茹,让她跪好,从后方控制住她,方便裴霜灌药。
裴霜跟陈惠茹之间只有短短几步的距离,但她却走得很慢,每走一步,秋蝉生前活泼的样子和死前的惨状就不停交替涌入脑海。她的呼吸越来越沉重,眼底泛起可怕的红色。
“当日你灌了秋蝉一碗药,今日这碗,我替秋蝉还给你。”裴霜拿下塞在陈惠茹口中的布,声音沙哑。
“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啊!她要跳井自杀,我都让人拦下了,谁知她后来还会死?这都是她自己的命!”陈惠茹慌不择言地辩解。
这话让原本还在努力克制情绪的裴霜一下子失了控,她抓起陈惠茹的衣领尖声喝问:“原先你就常常打她,那也是她的命吗?”
“她卖与郑家为婢,做事手脚不伶俐,我不过是略微教训她两下,也没把她打出个好歹来……”陈惠茹说到后面终于发现自己这解释糟糕透了,忙又再次补充强调说秋蝉的死真的与她无关。
可惜已经晚了,裴霜还是听懂了她话中的意思。
“在你们这些人眼里,除了你们自己,剩下人都只是你们的玩物是不是?高兴就抢来,不高兴就打一顿出气……”
“抢你的是郑韦那个王八蛋!”陈惠茹听出裴霜话中暗含的控诉,顿时看到了一线生机,连忙把锅往郑韦身上扣:“打秋蝉的,郑韦也有份。他想强了秋蝉,秋蝉不从,所以他常常找秋蝉的麻烦,寻着各种由头挑刺儿。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找就去找郑韦!”
“够了!”裴霜红着眼喝破陈惠茹:“你们根本就是一路货色!秋蝉死那晚我在你们房门外跪了两个时辰,郑宝嵘、郑奕、王氏、郑韦还有你,我给你们跪了个遍,可是你们竟然没有一个人愿意起床为秋蝉请一下大夫。一个大活人的命还比不过你们一夜安睡要紧!”
话说到这里她意识到跟陈惠茹这种人多说无益,倘若陈惠茹还有一丝人性,就干不出平日里干的那些事。
裴霜松开陈惠茹的衣领,捏着陈惠茹两颊想强迫她张开嘴把药水灌下去。陈惠茹的嘴唇虽不受控制地被挤开了,可是生死关头,她拼尽全力紧咬牙关,裴霜一时竟耐她不得。
“这样不行。”乔琬摇头对裴霜说,“你捏这里没用,她还能反抗,要这样弄。”
裴霜大概没想到眼前这位乔御史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居然在这件事上这么有经验。她稍稍愣了下神,放开了手。
乔琬一直在算着时间,再这么耗下去可能会耽搁计划,本来是说好让裴霜亲自动手的,眼下看来不得不帮上一把了。
陈惠茹在乔琬的动作下上下牙齿一点点分开,裴霜看好机会将药水一股脑倒了进去。做完这一切,她脱力般地扔下碗,踉跄着退了好几步。
“你先送裴姑娘回去吧。”乔琬掏出是怕擦了擦手,吩咐栾羽,却见栾羽对她抬了下下巴,示意她看身后。
乔琬转身,只见骆凤心不知什么时候来了,正站在廊下远远地看着她。
乔琬心中没由来地一慌,下意识地把手背到身后问小白道:“她什么时候来的?”
“就刚刚,在你帮裴霜给陈惠茹灌药的时候。”小白回答。
“那你怎么不提醒我一下?”
“我怕突然出声吓到你啊!你那么不经吓,万一手一抖,她那一碗药灌洒了量不够岂不是很麻烦?”
乔琬:“……”你这理由真让人挑不出毛病。
这会儿负责看守这院子的都是骆凤心的人,骆凤心进来他们没通报给乔琬很正常。至于栾羽他们,多半也跟小白一个想法,见乔琬正在专注做事,怕打扰她,等到灌完药才告诉她。
又一次坑自己!早知道就让栾羽动手了,为什么刚才要想不开自己亲自上阵呢?
乔琬背在身后的手反覆揉搓着手帕,她倒不担心被骆凤心瞧见泄了密,只是她不想让骆凤心看见她这一面。
虽然你不肯再像从前一样唤我,但我仍旧希望我在你心里一直是从前那个善良快乐的小碗姐姐。
乔琬忐忑不安地观察着骆凤心的表情,骆凤心还像之前一样面容冷淡,见朝她看来,也只是对乔琬略一点头,不辨喜怒。
乔琬读懂了骆凤心没说的话,这是“不用管我,你继续”的意思。
看都被看见了,又不能时光倒流,而眼前也确实还有一堆事等着她去做。乔琬在心里叹一声倒霉,将裴霜带到一边低声言语了一番,然后叮嘱说:“接下来才是最重要的时候,今晚千万千万记得按我教你的去做,否则不但你这仇报不成,还会丢了自己的性命。”
此时陈惠茹体内的药效已逐渐发作,裴霜和乔琬虽离得稍远,却也能听见陈惠茹的叫喊声。裴霜心情激荡,听完乔琬的安排,得知自己两个仇人将会有的下场后便要跪地拜谢,乔琬一见她跪地连忙扶住她:“裴娘子客气了,我帮你亦是有所图。况且此时事还未成,便是要言谢也等事成之后再说。”
裴霜在乔琬的搀扶下站了起来,擦了把眼泪,对乔琬道:“乔御史放心,我一定按你说的去做。”
栾羽带裴霜走后,乔琬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下,看着陈惠茹在地上呜呜翻滚。菱香和阿全被她目光扫到均是一惊,连连拱着身子往后退,生怕被波及到。
“我去问过,这药名叫仙人醉,听着倒像个酒名。卖药的人说,只要指甲盖大的一点儿,用后就能让人如痴如醉,似癫似狂,浪上一整晚。用的份量越多,神智越迷糊,咱们刚才用的那些足够让你陷入疯癫,神智尽失。”
乔琬摆弄着自己的手指头,头也不抬地继续说道说:“这药从咽下去到起效,莫约需要一炷香的时间,咱们这才过了半柱香,我知道你还听得见我说话。我说过,我这人最讨厌用这种下作的方式为难人,看见我打水的那口井了没有?你若是有秋蝉的勇气,现在跳下去,我保证不拦你,好歹能让你死的体面点。”
“喂喂!这好像跟计划不一样啊!”小白听了乔琬的话提醒道。
乔琬确实此前没这么打算过,纯粹是骆凤心的突然出现让她多了些顾忌。
“没什么区别,她不敢跳的。”乔琬心不在焉地同小白说着话,余光留意着骆凤心的动静。
骆凤心从始至终都安静地站在那里,按说是该没有存在感的,可乔琬就觉得如芒在背,浑身难受。
“那她要是万一跳了呢?”小白问。
“跳就跳了,捞起来收拾干净,等郑韦来的时候看起来像活的就行了……你能给骆凤心打个马赛克吗?真的太影响我做事了!”乔琬实在被盯得受不了,对小白说道。
“噢,这该死的爱情!”小白一边说着一边给骆凤心的位置打了个超大号狗头。乔琬原先还要费点劲才能用余光瞥见骆凤心,这下都不用偏头就能看见黄不拉几的一大片,存在感更强了,还不如不打呢。
乔琬糟心地问小白:“这又关爱情什么事了?”
小白:“你们人类不是有句话——在爱人面前只想展现出自己最美好的一面。”
乔琬疑惑:“我怎么不知道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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