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听话。但自从他回来,就愈来愈不听我指令了。想必是因为他结交的一个孩子,那孩子狡黠诡诈,分外聪颖,连我也常常揣摩不出他的心思。”
他语声愈加低迷,几乎被草木窸窣声掩盖。然而仅仅这几句话,已足以令小鱼儿心如明镜。无怪他觉得这人熟悉,这黑衣人必是江别鹤!
他又仔细聆听了半晌,只可惜江别鹤语声低沉,喃喃自语,再也传不出一个语字。直到江别鹤又飞也似地离开后,他才慢慢走出来。
小鱼儿行至那墓碑前,蹲下身仔细瞧了瞧。他这才发觉这墓碑与其他的不同:其他的墓碑皆是青灰石头,而这墓碑竟通体玉白,晶莹剔透,虽然看起来有些年头,但是仍旧光滑如初,石质极为优良。那光洁碑面上,镌刻寥寥数字:爱妻杜月央之墓。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小鱼儿皱起了眉头,细细思索着。江玉郎似乎说过她母亲正是个杜姓大户人家的小姐,那么这就是他娘亲的墓碑了罢?
只是这杜月央也正是江别鹤的妻子,江别鹤为何不白日来光明正大地祭拜她,却是在这晚间来?这墓地也颇为荒僻,距江别鹤的住处并不近,这若真是他的“爱妻”,为何偏偏要葬在这渺无人烟的地方?
墓地风凉,似如鬼魂幽泣。想起江玉郎所言的父母矛盾与娘亲早逝,小鱼儿不由喃喃道:“莫非江别鹤这伪君子对他妻子做了什么昧着良心的事么……”
只可惜,这些秘密他一时之间无法探查。
小鱼儿轻叹一口气,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对墓碑行了个礼。身形一动,也消失不见。
江玉郎回去后,得知白凌霄尚存一息,已被救活才长吁一口气。果然小鱼儿还是颇知分寸,只要白凌霄不死,那一切就好办得多。
他连夜想了出谎话,第二天向上门询问的江别鹤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解释圆谎,逃过一劫,而花无缺铁心兰那处更是易于瞒过。
小鱼儿那边厢自是也过得不错。自他从墓地离开,混入了家名为“四海春”的饭馆当打杂小二。他开始每天洗碗,因为他发现,后厨这个地方用来躲藏,实在是再妙也没有。
到了后来,他竟成为了这饭馆的掌勺,靠着那一手恶人谷中天下第一名厨所传授的技艺令这“四海春”中的人都对他百依百顺。
于是他安安心心地待了下来,每天想想秘籍,想想那墓地里的奇事,又想想那些人,不由也熬过了不少时间。
又是一个平凡不过的日子。
临近傍晚,“四海春”的彭老板搓着手走了进来,对小鱼儿笑道:“老弟,今晚你要加把劲,好好做上他一顿。”他神秘道:“你可知今日是谁来了?”
小鱼儿表面风平浪静,淡淡道:“谁?”
彭老板道:“那领袖三湘武林,江湖人称‘爱才如命’的铁无双铁老爷子你可知道?今晚正是他赏光来到咱们‘四海春’,可得给他做周到些!”
他压低声音,笑道:“还有两位很出名的镖头。他们不但表面威风,腰包里也威风得很!”
小鱼儿心中一动。在彭老板出去后,他终于放下了锅铲,第一次悄悄走出了厨房。他实在想看看这敢把女儿嫁给李大嘴的老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人物。
他悄然行出,从木屏风后望了出去。
只见那酒宴首席坐着一个红光满面,长须白眉的老人。小鱼儿只瞧了一眼,就暗暗断定这必是铁无双。他面上笑容虽然和蔼,但是那周身一种成名人物威严凛然之气概,却是难以伪装。
铁无双右面座上,坐着个高颧鹰鼻的中年大汉,目光顾盼之间,也正像是只雄鹰一样。
铁无双的左面座上,却赫然坐着那两河十七家镖局的总镖头“气拔山河,铜拳铁掌震中洲”赵全海。
除了这三人外,酒筵上还坐着□□个衣着鲜明、神情雄壮的汉子,看来也都是江湖中有头有脸的人物。但这其中最令小鱼儿触目的,却是垂手站在铁无双身后的两个紫衣少年。
左面少年浓眉大眼,右面的少年却是清秀温文,看来就像是个循规蹈矩的书香子弟,但他偶尔一抬眼,那目光却如刀锋般锐利。
小鱼儿心中一跳,不由想起了江玉郎。这两人手持酒壶,代表着铁无双,频频向座上的人劝酒。
酒过三巡,赵全海突然长身而起,四下作了个罗圈揖,仰首先喝干了杯酒,然后清了清嗓子大声道:“今日兄弟应铁老前辈之召而来,本该老老实实坐在这里喝得大醉而归,但在未醉之前兄弟心里却有几句话,实在不能不说。”
铁无双捋须笑道:“说,你只管说,不说话怎么喝得下酒。”
赵全海瞪着眼睛,大声道:“段合肥要运往关外的那批镖银,本是咱们‘两河联镖’先派人到台北去接下来的,江湖中人人都知道此事。”
鹰鼻大汉微笑道:“不错,在下也听说过。”
赵全海厉声道:“厉总镖头既然知道此事,便不该再派人到台北去,将这笔生意抢下来,兄弟久闻‘衡山鹰’厉峰乃是仁义英雄,谁知……哼!”
“啵”的一声,他手里酒杯竟被捏得粉碎。
原来这是一场接镖纠纷。小鱼儿瞧得甚是无趣,目光一转,定格在一个角落。
这四海春本人迹稀少,此时来了这等人物,几乎也没有人敢进来打破这气氛。那角落却坐着一个黑衣人,漆黑衣衫,黑巾蒙面,胸脯高耸,曲线迷人,仿佛是个女子。
小鱼儿微眯双眸。那女子正旁若无人地用着餐,还抬首要小二换了一壶热茶。
这女人小鱼儿从未见过,但是他可以断定,从这黑衣女子的神情体态上来看,必定是不容小觑的一个人物。
正当他冥思苦想江湖中可有如此人士时,那保镖纠纷竟已停止。铁无双三言两语之下就让那赵全海和厉峰化干戈为玉帛,小鱼儿不由在心中暗赞一句:“好个铁无双,不愧是领袖三湘武林的好汉,实在有两下子。”
赵全海方自举杯笑道:“厉兄,此番幸得铁老爷子调解,你我此后……”
说到“你我此后”四字时,他面部肌肉一阵抽搐,手腕一抖,酒杯坠地,竟然直直摔了下去!
酒宴前一阵惊呼忙乱,只见赵全海倒在地上,四肢不停抽搐发抖,是死是活也看不出来。他属下一条大汉拍案而起,悲愤道:“姓厉的,这是怎么回事?”
厉峰浓眉一轩,他的一个手下也立即大声反驳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他吃的酒菜咱们方才也吃过,难道……”
他话声未绝,厉峰竟也倒了下去。人群大乱,铁无双一惊,立刻又镇静下来,走到厉峰身旁一瞧,他情况果真与赵全海一模一样。
人们如同待决之囚般坐在那里,惶然四顾。下一个倒下的会是谁?说不定就是自己。
屏风内人心惶惶,屏风外小鱼儿也瞧得暗惊不已。那端坐在角落里的黑衣女子此刻霍然而起,一双秀目发出冷冷光芒,注视着倒在地上抽搐的两人。
这时,小鱼儿一瞥,竟看到那紫衣白皙少年偷偷溜入厨房。他心里一动,又瞧了瞧那黑衣女子,终究还是回头悄悄随入后厨。
后厨人们也已经鱼贯而出,只余小鱼儿一人。他眼珠一转,蹲下身装作添柴的样子。
那紫衣白面少年匆匆而入,像是没有留意到小鱼儿。像他们这样的人,又怎会去留意一个添火的厨子。
他匆匆穿过厨房,走到后门,轻轻道:“残云。”
门外一人应声道:“风卷残云。”
小鱼儿眼角一瞟,只见这少年后退两步,门外一条人影一撞而入,满身黑衣,黑巾蒙面,哑声道:“事成了么?”
白面少年道:“成了。”
黑衣人道:“好。”
他前后三句话一共加起来才说了九个字,但小鱼儿心头一动,只觉这语声熟悉得很,头埋得更低,几乎要钻进灶里。
黑衣人还是瞧见了他,沉声道:“这人是谁?”
白面少年道:“只不过是一个厨子。”
黑衣人短暂沉吟,似乎做了个什么手势,冷冷道:“你赶快回去,莫要让人发现端倪。”
白面少年匆匆应道:“是。”立刻向后回返,声音中似乎对那人很是尊敬。小鱼儿只听风声一急,眼角瞟了瞟那黑衣人已了无踪迹。
白面少年已悄无声息地走到他身后,并指急点他背后“神枢”穴。这“神枢”位在“脊中”穴上,乃人身死穴之一。
但小鱼儿却连闪也不闪,只是暗中运气一转,穴道的位置,便向旁滑开了半寸,用的正是武功中最最深奥的“移穴大法”。小鱼儿虽然还未练到炉火纯青,但用来对付这种情况,却已绰绰有余。
白面少年冷冷一笑,见他一声未出就倒下后,满意地飘然而出。
小鱼儿伏在地上,脑中瞬间转过无数想法,更多的仍是惊骇。那黑衣人的语声,竟和江玉郎有八成相像。
江玉郎外表文雅清秀,语声亦是平稳清亮。他来自江南,声线之中总有一番慢条斯理的温柔之意,糅合了年纪尚小的稚气未脱,常常不经意流露出难以察觉的娇软丰润。甚至笑起来亦少了几分男儿豪爽,多了几抹悦耳清脆。
小鱼儿在恶人谷所识的人们来自五湖四海,各式各样或粗鄙或古怪的方言听过不少,却从未听过江南人温柔和缓的语声,又与江玉郎那般熟稔,因此也就记得格外深刻。
他们进行的是什么阴谋?此人若真是江玉郎……
作者有话要说:
掉了个收,QAQ。
下章吻戏走起。
第17章 怦然心动
一念至此,小鱼儿皱起了眉头。
他心中正转着那日在江别鹤密室中发现的一些毒药,忽地只听外面一声娇喝:“这毒药并非中土所有,正是‘天山’雪魄精!”
小鱼儿面色一变,失声道:“不错,就是它!瞧那赵全海和厉峰中毒的时候,可不就像浑身冻僵了一般么?”
他急冲而出,那黑衣女子已经飘然而起,远远道:“解药配法我已写在桌上,再耽误这二人就救不活了!”
她又冷笑一声,道:“老娘还道是什么英雄好汉,原来不过是窝里反而已!”
现场立刻人声炸响,铁无双骤然变色,拍案道:“雪魄精,正是这毒药!”
小鱼儿目光一瞟,那女子坐过的桌上果然隐隐有痕迹,想必是她趁乱蘸了酒液写上去的。
他轻功一展撞开屏风房门,疾追那女子出了大门。女子身形快如疾风,奈何小鱼儿轻功更胜一筹,二人间的距离已渐渐缩短。
此刻街上已无行人,女子身形一纵,掠出城镇,借着镇外灌木阻挡灵活躲闪。小鱼儿紧紧凝注于那窈窕的背影,步履如飞,丝毫不落。
晚风吹来,又是一个江畔夜晚。二人已不知不觉来到那小鱼儿熟悉的江岸。
黑衣女子骤然停步,小鱼儿也在她身后几丈远停了下来,心中掂量几时,确信这女子至少已有十年武功根底,轻功矫健轻盈,竟不见得比那以绝世轻功著名的阴九幽逊色多少。
黑衣女子咯咯娇笑几声,缓缓回过头来。蒙面黑巾以上露出的一双狭长凤眸闪闪发亮,女子道:“你若想知道我是谁,不如等到你和你的小朋友那一月之期,在此相会时,我自会赶来。”
小鱼儿暗暗一惊,这女子竟目睹了他与江玉郎的一场谈话。他心中兀自奇怪自己为何未曾觉出,却忘了那时他们彼此皆激动难抑,心情激荡久久不停之下哪有那般灵敏耳目费心隔过江风去聆听旁人?
小鱼儿笑道:“看来你我都是熟人,那么我就给你这个面子。”
他心中飞速盘算,一时之间也未猜出这女人的身份。她似乎已至中年,但是语声娇婉甜美,身手惊人,体态风流。
这时黑衣女子已掠出数丈,长声笑道:“果然有胆量,小鬼!来日再见!”
小鱼儿竟也没有追上去,而是席地而坐,咬着一片草叶若有所思。他摒弃一切杂扰纷乱,在脑中一片迷雾重重里拨云见日,终于想起了一个人。
一个最不可能,又最有可能的人。
暮风温缓,小鱼儿径直在江岸柔软草地上躺了下来。他摸了摸怀里在“四海春”挣的银子,在客栈暂住几日还是绰绰有余,只是此刻他并不想去到那全是酒肉之气的客栈。
这一夜他就睡在了江岸。以草为席,以天为被,以星为烛,正是那古往今来无数侠客的作风,小鱼儿也甚是享受。第二日,小鱼儿神采奕奕地走入了一家小客栈,把手里的银子往柜台一扔,要了一间走廊最尽头的房间后敲了敲柜台,笑嘻嘻地问那打着瞌睡的店伙道:“你们这里有没有什么招人打杂的地方?”
如今之计,自是先寻到一个安身之处。
那店伙瞧见银子笑得合不拢嘴,连连道:“这里段合肥段大爷开的‘庆余堂’正在招揽药堂管理的人手,公子您出门右转到第一个路口就可看到。”
小鱼儿眨了眨眼,问道:“那段合肥是谁?”
店伙这才清醒,古怪地瞥了他两眼,道:“公子想必初次来到这里罢?段大爷正是我们这一带无人不知的财阀,长江这带最赚钱的生意,差不多都被他垄断了。那庆余堂由他的独生女儿掌管,都叫她‘女孟尝三姑娘’。”
小鱼儿想了想,忽然笑道:“女孟尝……看来这段三姑娘对人才来者不拒呀。”
他笑眯眯地谢了那店伙,走出客栈去,按着店伙的指示,果然来到了这皖北安庆一带最大的药铺“庆余堂”。
庆余堂前,车水马龙,人来人往。数辆宽大气派的崭新马车停在大门前,许多壮汉正来来往往地搬运车上大包大包的东西,左右不过是些药材。
若是常人,差不多都会被这各类药材混杂的药香冲昏了头脑。但小鱼儿可不是常人比得上的,他一嗅就分辨出这些药材的种类,喃喃道:“上好的人参,桂皮……”
“你这小子,挡在这里做什么!”
小鱼儿回过头,看见一条大汉。他定睛一看,发现那大汉虽浓眉大眼,也不失几分勃勃英气的娟丽,胸脯高耸,腰肢纤细,竟是个女子。
18/77 首页 上一页 16 17 18 19 20 21 下一页 尾页 |